王丰等人见势不妙,连忙扯下头巾掩面溜走。这下,在场百姓都知道谁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了,他们虽然只是些平头百姓,可却也是东京城中最疾恶如仇的一批人,

他们开始对着王丰逃跑的方向指指点点,甚至有人朝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啐了几口。
宋引章朝管事莞尔一笑,放在平时,她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可眼下,管事却感觉浑身的血液凝成了冰。
“证据有了,就请贵府准备接状子吧。难道身为宗室,便可以随意对百姓私刑么?回头我倒想好好请教一下来我们永安楼的御史们!”宋引章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残酷

的快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事一眼,随后便昂首走开。
形式陡然逆转,管事急忙追了上去:“宋娘子留步,这是个误会,误会!”说着,他亲手给何四解了绑。
宋引章略一挑眉,停住了步子。管事连忙点头哈腰地向宋引章赔罪道歉,这才算是把这一篇揭了过去。
次日一早,永安楼的一众伙计像迎接胜仗归来的功臣一般,将何四围在正中间,七嘴八舌地问他郡主府管事昨晚私下里是怎么跟他和宋引章达成和解的。
何四挺着肚子,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腰上系着一根处处是金饰的腰带:“赤金的,足足八两重,郡主府的管家亲自给系上的!”
众人纷纷向何四投去了艳羡的目光,他们也想被绑上一回,换个金腰带回来。
永安楼从前的掌柜也艳羡不已地摸着何四的腰带:“哎呀,我还担心赵娘子不在,咱们这没了主心骨呢,没想到宋娘子也一样厉害!”
宋引章走到后院时,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警示性地轻咳了几声。围在何四身边的人们立刻分散开来,各自站好。
宋引章走到众人中间,对他们被一个腰带收买的局面很不满意:“光夸我有什么用?还是咱们送索唤的时候不仔细,这才着了道。郡主府那边虽然再三道歉,却咬死

了只是场误会,不承认收过王楼的钱。你们想想,那些正店,既然连这么下三烂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招数等着咱们呢。”
这时,孙三娘黑着脸出现了:“他们确实有新招了,咱们的酒剩下不多了,招娣去问李庆家的买,那边说什么也不肯卖我们。说要酒可以,得拿我们全部的郁金和苏

合香换。”
何四一听就不干了,立刻就要往外冲:“这是跟我们硬杠上了啊?这帮混账!我找他们去!”
“你去也没用。”宋引章伸手拦住了何四的去路,低头沉吟片刻道,“这事得让池衙内出面。”
见何四一脸为难,宋引章微微挑眉:“怎么,他还不肯出家门啊?”
何四无地自容地别开眼睛,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池衙内正双眼无神地躺在榻上,显然还没从那日的惊吓中缓过神儿来,他这几天是脸也不洗、头也不梳,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屋内解决。听到敲门声,池

衙内忙把被子一裹,像只球一样滚到角落里:“我谁都不想见,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人强行打开,池衙内忙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
宋引章盯着在床脚缩成一团的池衙内,高声道:“放蛇。”
池衙内虽然看不清那金光之下的身影是谁,但却能听出那是宋引章的声音。他感觉那声音有如草蛇,很快便缠住了他,他猛地弹起身来,惊叫着一阵乱打,半晌才发

现榻上空无一物,只有宋引章在一边冷冷看着他。
池衙内好不容易才从将他缠在一起的床单被褥中挣脱出来,恼羞成怒地大叫:“琵琶精,你疯了!”
“我没疯,你倒是吓破胆了。”池衙内喊得声音越大,宋引章越不害怕,她知道,这是池衙内心虚的表现。
池衙内的脸一阵红白交接:“谁他奶奶的吓破胆了?老子——”
宋引章没好气地打断道:“除了外横内怂,你还会什么?难怪盼儿姐从来都瞧不上你。”
池衙内气得直喘粗气,不敢置信地问:“连你也敢笑话我?”
宋引章冷哼了一声:“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你把我吓哭了,可刚才是我差点把你给吓哭了,我为什么不敢笑话你?”
池衙内被宋引章训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来。
“盼儿姐的爹是武将,她打小就见过死人,顾千帆是皇城使,天天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事儿,承认自己胆子没他们大,对你说来,真的就那么羞耻吗?你怕人笑话,

可永安楼都快倒了,你还缩在龟壳里不敢出来!到时候要真关门大吉,笑话你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全东京的人!”说完,宋引章冷冰冰地将一套换洗衣服扔到池衙内

的床上,扭头走出了这个乌烟瘴气的房间。
池衙内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匆匆趿上鞋就追了出去。他一把拉住宋引章,神色凝重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永安楼出什么事了?”
宋引章早料到池衙内会吃这套激将法,但她并没有时间自满,而是立刻停下脚步,极为严肃地说:“王楼的人陷害我们不成,李庆家的就不肯再卖我们酒了,要我们

拿香料去换。”
池衙内把双手的指节捏得咔吧响:“这帮杀千刀的,害了盼儿不算,还敢跟本衙内耍这招!等着瞧吧!”
“你想干什么?”宋引章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池衙内可别又要去跟人家打架。
池衙内冷冷一笑:“酒楼行会最多也就能拘着东京城里所有的正店不卖酒给我们,难道还能管得东京城外面?我这就让人到外地买酒去,本衙内一定要叫他们看看,

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池衙内能当上十二行行头,的确不是好惹的主。不过小半天工夫,永安楼门外就被几十坛子酒堆得没了落脚的地方,每坛酒上都贴着“永安秘制”“神仙酒”字样。
何四站在台阶上向围在楼外的百姓们拱了拱手:“各位客官看好了!本店大酬宾,凡进店客人,都免费赠送神仙酒一盏!”
众百姓大喜过望、蜂拥而入。宋引章惊喜地发现,永安楼的客人,比以前还多了三成。
稳定局面过后,宋引章在第一时间跑去顾千帆家给赵盼儿汇报永安楼在几天之内屡次化险为夷的经过。宋引章将跛着脚的赵盼儿扶到秋千边坐下,喜滋滋地问:“这

招不错吧?”
赵盼儿听到宋引章独自解决了这么多的事,由衷地夸赞道:“何止不错,简直是神来之笔。你这个掌柜,做得可比我好多啦。”
宋引章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是我想的主意,其实还不是仿着以前茶坊刚开业那会儿你的招数来?我呀,一时半会儿还能跟着你以前划下的道子顶得住,时间一长就

肯定不行。”
赵盼儿笑着捋了捋宋引章落在耳后的头发:“反正我看着你现在神采飞扬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比以前动不动就迎风落泪的样子好多啦。对了,告诉池衙内,打打

擂台可以,但不宜跟酒楼行会真闹僵,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好惹的,就差不多了。”
宋引章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可他们都想杀你了,咱们为什么要对他们手软?”
赵盼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显然在思考着什么:“我总觉得不像是酒楼行会的人动的手。他们如果杀我不成,又何必再用换菜讹人的法子再惹来官府注意?”
宋引章一怔,她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这时,宋引章看见顾千帆疾步走进园内,看着寒冰般的眼光,她不禁浑身一寒,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顾千帆的眼神落在赵盼儿身上时总算带了几分温柔:“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养着吗?怎么又出来了?”
赵盼儿察觉顾千帆神情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顾千帆揉了揉前额,沉重地说:“欧阳旭调任新州通判后,昨日离京赴任,所乘商船昨晚在运河上突遭盗匪,遇袭身亡。”
赵盼儿与宋引章震惊地对望了一眼,随后又看向顾千帆:“谁动的手?”
顾千帆略显疲惫地说:“已经在查了,但是我直觉这事不太简单,因为今日在朝会上,突然有言官弹劾我不辨士庶,与商妇为婚,是为失类。纵妻垄断香药,与民争

利,是为不仁。”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顾千帆反射性地将赵盼儿护在身后,做出防卫的姿势。
几息之后,一队禁军破门而入,领头的军官打量了顾千帆几眼:“皇城司使顾千帆?在下侍卫步军司都虞候张允。”
顾千帆心中一沉,他已经猜到了此人的意图,但他还是问道:“有何贵干?”
“奉旨,请顾皇城至步司狱候察!”张允尽管用了“请”字,可他的语气与神情却丝毫没有“请”的意思。
赵盼儿脸色骤变,不安地拉住顾千帆的袖角。
顾千帆轻轻按了按赵盼儿的手腕,示意她不要惊慌:“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回。”
赵盼儿知道皇命难违,只得无奈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顾千帆将佩剑交给禁军。而顾千帆在被人带走前,还不忘朝赵盼儿使了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待禁军的脚步声走远,赵盼儿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宋引章扶住赵盼儿,颤抖着声音,不可思议地问:“难道官家怀疑欧阳旭是顾姐夫杀的?不对啊,官家应该不知道你和欧阳旭订过婚的事……”
赵盼儿脑海中闪过了各种糟糕的念头、罗列了各种可能性,但她和宋引章并没有多少猜测的时间,不一会儿,陈廉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开封府从那日推下宝

顶袭击她和顾千帆的凶手处找到了刻有萧相公府印记的珠宝,而袭击欧阳旭盗匪留下的尸体里,也被发现有萧家的家奴,所以萧钦言如今已经牵扯进了两桩案子,不

得不主动称病回府候查。
而在萧钦言称病之后,东京城里突然又起了一波流言,说萧钦言曾经娶过顾千帆的姑母为妻,把顾千帆当半个儿子看,所以才一路提携他。有言官跟官家进谗言,说

萧相公多半是不满意顾千帆执意要娶一个商妇,所以才对她下了毒手,却不想顾千帆也在车中,这才让她侥幸逃得了性命。官家听了言官所说之后当即大怒,斥责皇

后和萧相公的手伸得太长了。皇后却说她对此事全不知情,为证清白,让官家索性派步司的把顾千帆带走严审。
赵盼儿脸色煞白,心如电转:“我明白了,官家在怀疑千帆早已和后党串通,这才指使我在官家面前对《夜宴图》之事撒谎,替皇后脱罪。这才是千帆被捕的真正原

因。毕竟皇城司管着皇城防卫,万一早就被后党掌握,对官家而言,岂不是危险之极?”
陈廉点头道:“没错,我和孔大哥也这么想。我们也觉得萧相公不可能是凶手,倒像是已经出京的齐牧在嫁祸,除了他,谁还能号令那么多的言官?你看,上一次他

串谋欧阳旭废后未成,被官家疏远,为了报复,就索性谋杀你和欧阳旭,再顺手栽赃萧相公。无论成与不成,都能让官家对皇后和萧相公生疑,这样他不就有了起复

回京的机会了么?”
赵盼儿觉得陈廉的分析很有道理,可这整个阴谋,他们能猜到,萧钦言一定也能,可疑点在于,萧钦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任由顾千帆被人带走了。
陈廉试探地问:“那我们要不要去趟萧府,向他要个主意?”
赵盼儿此刻自是痛苦万分,可她依旧极为冷静地摇摇头:“暂时别,朝廷虽然暂时没动我,但多半也有人在监视。这个时候,我们最好以静制动。齐牧毕竟不在京城

,萧钦言又纵横官场数十年,不会轻易认输,千帆毕竟是他的……他不会袖手不管的。而且,之前我就防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所以特意在官家面前留了个活口,隐

约提过千帆不计较我身份和我订亲的事。这个时候,只有我们表现得越平静,官家才会越相信我当时的那些话只是无意的真实之言!”
赵盼儿深吸了一口气,她和顾千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才能走到今天,她相信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他们。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自乱阵脚,不仅如此,她还要去永安楼

露露脸,彻底断了酒楼行会那些人乘虚作乱的心思。
永安楼内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由于酒水免费,座上出现了不少平日里舍不得来花钱的生面孔。席间,不少客人们都在议论顾千帆与赵盼儿的婚事引来萧相公不满的

传闻,只有浊石先生和袁屯田还在帮着赵盼儿说话。
一个眼生的书生正在夸夸其谈:“那人可是个活阎罗,赵娘子居然敢嫁他,胆子可真够大的。”
浊石先生不悦地反驳道:“言官都是风闻奏事,十之七八都未必准。没看赵娘子跟没事人一样吗?”
袁屯田点头附和:“她要是做了皇城使夫人了,哪还会在这抛头露面啊。”
先头说话的人略显轻蔑地驳斥道:“未必是夫人,多半只是侧室吧?毕竟是堂堂的皇城司,谁愿意娶个做过官伎的人当正房娘子啊?”
浊石先生听了直皱眉:“怎么不能了?人家早就脱籍了,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你要是瞧不起赵娘子,又何必上这永安楼,喝他家白送的神仙酒呢?”“不错!”袁屯

田捋须道,“轻贱与否,不在其籍,而在其志。赵娘子不媚不淫,贞慎自立,和宋娘子孙娘子一起,靠自己一双手经营出这偌大的事业,哪点不如那些娇滴滴的名门

贵女?这样的窈窕淑女,换了老夫是顾皇城,也想娶啊!”
见周围的客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名书生连忙摆手:“别误会别误会,小可不是那个意思……”
“几句无心之语,不必在意。”众人回头,却见不知何时,赵盼儿已经站在了永安楼门口,她脚上似乎不太方便,走路时一直由葛招娣搀扶着。
赵盼儿感激地看向浊石先生和袁屯田,在葛招娣的扶持下深深拜倒:“不过,刚才诸位先生的仗义执言,也真正说到了我心坎里。不媚不淫,贞慎自立,能得如此一

赞,我赵盼儿平生无悔!多谢诸位。”
浊石先生忙扶起她:“不敢当。赵娘子的品格,我们这些老客人,心中都有如明镜一般,不会因为些许风言风语就有所改变。”
袁屯田哈哈一笑,举起了杯子:“这就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了你家的菜,哪还能不向你家说话呢?”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赵盼儿也勉强跟着笑了起来,但眼中已盈盈有了泪光。
浊石先生迟疑半天,终是耐不住好奇,小声问:“赵娘子,你真和皇城使顾千帆……?”
还不等赵盼儿回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的池衙内突然大声道:“放屁!盼儿明明是我的相好,你们在那造哪门子谣?”
赵盼儿大吃一惊、满脸错愕,不知道池衙内在发哪门子疯。然而池衙内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楼上雅间。
赵盼儿还没来得及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宋引章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试图拦住她的孙三娘、杜长风。
宋引章反手掩上门,狠狠剜了池衙内一眼:“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
池衙内难掩得意地摊开手:“当然啦,反正盼儿和顾千帆定亲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只要我和盼儿成亲,言官们放的那些狗屁不就全成了子虚乌有,官家不就不会再怀

疑了吗?”
宋引章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想趁火打劫!”她的嗓门大到使赵盼儿觉得整个房间都在地动山摇。
“我是在牺牲我的色相,救大家的命!”池衙内也着急了,随后又压低了音量,“官家来的那天晚上你们到底搞了什么破事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欺君是要砍头的!

弄不好连我也要被牵连,永安楼也得被关,这要钱又要命的事,必须得尽快解决!”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宋引章逼视着池衙内。
池衙内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后又梗着脖子道:“有又怎么啦?就算是我想打劫,那也就是因为盼儿,要换了你,想都别想!”
宋引章气得拿起一边的琵琶就想砸他,孙三娘和杜长风忙上前劝阻。
赵盼儿不得不按住大家:“都别说了!小池,你能这么帮我,我很感激……”
“直接说但是吧。”池衙内泄气地垂下头。
“但是,我和千帆自钱塘到东京,一路相识相知,从华亭县令到许知州到皇城司,许多人都知道,官家若是仔细查起来,是绝对瞒不过的。”赵盼儿轻声道。
池衙内知道赵盼儿说的不错,仍不甘心地问:“那咱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吧?”
赵盼儿缓缓解释:“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择机而动。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千帆,他被关进步司狱已经快一天了,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受苦?小池,现

在皇城司那边不敢动,我也不方便出面,你在东京人面广,能不能请你想法子去步司狱见他一面?他对情势的判断,肯定比我们准。”
池衙内思忖片刻,突然想起来有个步司狱的牢子欠了他赌债,他准备从此着手,想办法混进刑房。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杜长风却突然站了出来:“不妥,你是永安楼

的东家,人家未必肯担这个干系,还是让我去吧,好歹我还有个官身,万一被发现了还能有个转机。”
孙三娘感动不已,杜长风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这算什么。家里有难,做男人的,自然就该站出来。”
步司刑房的阴森程度与皇城司地牢大同小异,刑房内摆放的各色刑具与皇城司如出一辙,甚至令顾千帆觉得有着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他成了

那被拷打逼供的对象。
将他捕来的张允张允阴阴地劝说着:“顾千帆,早点招了吧,毕竟这些刑罚手段你都熟得很,何苦一定要等到吃尽苦头,才悔不当初呢?”
白衣染血、科头跣足的顾千帆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仍讥讽一笑:“正因为我对于这些刑罚都太熟了,所以我才知道,官家一定吩咐过不许严刑拷打,否则,你不会到

现在都只敢对我用不留伤痕的水刑。我再说一次,我从没有见过那幅《夜宴图》,更没有指使任何人伪造它欺瞒官家。”
张允神色微变,但仍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顾千帆继续跟张允打着心理战:“你想替那个假扮帽妖的殿前司崔指挥报仇吧?景德元年,他曾做过你的

副都头,一起随御驾亲征过。你以为我能查到的事,官家会查不到吗?”
张允恼羞成怒:“还不招是吧?给他上钟刑!”
话音未落,立时有两禁军上前,一人按住顾千帆,一人在他耳边罩了一只金属小钟,重重敲响。一声尖锐的巨响后,顾千帆痛呼一声,一缕鲜血从他的耳中流了出来


“招不招?”张允一挥手,底下禁军暂时停了钟刑。
顾千帆忍着剧痛,勉力说道:“张允,你清醒一点,这是清流和后党的争斗,你不要因为私仇而受人指使而趟进这池浑水!若官家最后查实我无罪,你们步司难道想

永世和皇城司为敌吗?”
张允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继续敲!”
一声声尖利的钟声响起,顾千帆身体不断巨震,却咬住了牙一声不吭,鲜血从他口鼻耳中不断流下,但他仍然目光坚毅地盯着张允。
张允不防顾千帆竟能如此熬刑,担心再这么下去就真要弄出人命,举手道:“够了!将他押还牢中,明日再审!”他还特意嘱咐要传大夫入狱,务必得吊住顾千帆的

命。
小半炷香的功夫过后,欠了池衙内赌债的牢子引着假扮成大夫的杜长风走进囚室。杜长风自小便是个读书人,何尝进过如此阴森的牢狱。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好半天,

才来到顾千帆的牢房。
见顾千帆还能坐着,他长松了一口气,隔着栏杆大声道说:“这位官人,小人奉命来替您看诊。”
然而全身血迹斑斑的顾千帆却毫无动静,依旧盘腿坐于地上打坐。
杜长风又尝试着拍打栏杆,结果顾千帆依旧无反应,最后杜长风急了,找了块石头扔过去砸到了顾千帆,顾千帆才睁眼看到了他。
发现杜长风一身大夫打扮后,顾千帆眼光一闪,平静地站起身来,“你是上面派来的郎中?我耳朵有伤,听不见。”
杜长风闻言大惊,险些拿不稳手中药箱。
顾千帆走到栏杆边,将手伸了出去。见杜长风仍旧呆愣在那儿,顾千帆提醒道:“诊脉吧。”
杜长风这才镇定下来,作势为顾千帆诊脉。
顾千帆看着远处监视着他们的衙役,用极低得声音说:“让大家不要妄动。官家现在只是让人审问我,而没有对永安楼和盼儿有任何动作,就说明他现在还只是在怀

疑,而没有任何证据。当初是雷敬让我去找的《夜宴图》,我手中有他不少把柄,为了自保,他一定会全力帮我在官家面前分说。”
“可你的伤……”杜长风担心地看着顾千帆衣领上残留的血迹。
顾千帆尽力分辨着杜长风的口型,答道:“死不了。盼儿若问,你就告诉她我只是被软禁,别让她担心。”
这时牢子担心地走了过来,用眼色催促杜长风尽快离开。
杜长风忙道:“好了,好了,我这就下去开方。”他对顾千帆做了个“保重”的口型,匆匆离开。
回到桂花巷小院,杜长风按照顾千帆的意思,谎称他只是遭到软禁,没有受什么苦楚。
孙三娘立刻信了:“我就说顾千帆肯定没事嘛!他毕竟是皇城司使嘛,就算是御林军也不敢随便得罪的。”
赵盼儿却盯着杜长风那只提着药箱、不断颤抖的手:“不对,要是千帆真的没事,你不会这么紧张!”
杜长风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按自己的胳膊:“我,我没紧……”
赵盼儿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杜夫子,杜姐夫,你告诉我,千帆他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
杜长风知道自己不说出实情,赵盼儿一定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只得将狱中情况一一道来。
“听不见了?那就是聋了?”孙三娘满脸震惊,问这话时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杜长风叹了口气:“不只是耳伤,我探他脉息纷乱纭杂,又有高热,可能还有其他的暗伤。唉,没想到步司也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宋引章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盼儿,一咬牙:“姐姐你别急,大不了我去求求林三司……”
赵盼儿摇了摇头,语气却出奇地镇静:“不必了,现在能救千帆的,只有一个人。陈廉,得麻烦你帮我引开外头监视的人。”
陈廉与赵盼儿目光相接,他立刻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请求萧钦言的帮助才有回旋的余地的程度了。
在见到萧钦言之前,赵盼儿心中五味杂陈,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萧钦言和她有父仇,可当她真的来到萧府,见到萧钦言后,她脑海中除了要救顾千帆就再没有其他的

念头。
最终,赵盼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一咬牙,向萧钦言跪了下去。“您在朝中耳目众多,一定知道千帆现在正在受着什么样的苦。萧相公,他从来就不想

卷入您和清流的争斗,求您看在故人的份上……”“你已经知道杀你之事,并非我萧家所为?”萧钦言并未想到赵盼儿敢来见他。
萧钦言坐在阴影中,赵盼儿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绪,她只知道目前,他是唯一能救顾千帆的人。“千帆很少向我提起您,可我知道他从来都坚信,

您决不会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