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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住地点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江海平安就好。
哪怕他失忆了、残了、瘫痪了,哪怕他不能再醒过来。
只要他还活着。
田夏天毕业后在旧金山找到一份会计的工作,等江海度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后,她就回去工作了,每天下班后来医院待一会儿。江海的病房不允许每天探视,很多时候,田夏天只是来我的病房里坐坐。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奇怪,聊天也没法聊起来,我床头摆了一大摞医学方面的书,我埋头看书,她也在做自己的事情。
她每次离开之前,会给我削一个苹果,分好放在盘子里,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
我觉得她依然恨我,只是这恨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甘心、嫉妒或者是恶毒,她只是恨我,恨我置江海于这般境界,恨我没有将她的心上人好好相待。
每次田夏天走后,我都会慢慢地将那盘苹果吃完,这些天,我流的泪太多,整个人都快麻木了,唯独心还是会痛,被人鞭笞一样痛。
为了方便照顾我,何惜惜在医院住了下来。其实此时我的腿伤已无大碍,只是手臂缠上石膏,有些不方便。我的背脊和腰部的伤留下的后遗症只是不能长期久坐,医生说多运动运动,慢慢都会好起来。
我收到英特尔的Offer,我在邮件中如实告诉了他们我的情况,对方立刻向我表达了关心,并且告诉我会给我保留职位,直到我身体康复。
其实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会选择拒绝这个Offer或者是申请派遣回他们在上海的分公司。可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现在有了不得不留在美国的原因。
收到Offer之后,我也拒绝了亚马逊的面试,发完邮件后我才闷闷地想,我同西雅图这座城市,大概真的很没有缘分。两次准备出行,第一次赵一玫同南山分手,第二次,我和江海遇上车祸。
与此同时,何惜惜的签证也即将过期,她也已经放弃了留下来的打算,已经买好不久后回国的机票。她现在每天都在照顾我,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陈朔的照片。
是何惜惜从他Facebook的相册里找到的,是他在亚利桑那州的大峡谷拍摄的。日落时分,他坐在红土的山坡上,双腿分开,两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棒球帽反扣,对着镜头痞气地笑。
他一看就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惯了的人。
“你镇不住他,”我想了想说,“赵一玫说不定可以。”
何惜惜笑了笑,说她也这样想。
两天后我出了院,先搬去何惜惜住的酒店。然后准备在旧金山找房子,我的东西全部留在了波士顿,还好身上有张信用卡。
我知道我必须回波士顿一趟,除去主观的因素,我的身外之物全部都在那里。美国的医疗费简直高得吓人,肇事方也在医院晕迷着,关于赔偿的问题目前也没办法说。虽然事故是对方的全责,医疗费等费用肯定由保险公司全赔,但最初救急的费用还得先自己垫付。江海的父母从国内打来一大笔钱,但手续处理需要七个工作日,我的信用卡额度根本不够刷。
最后还是田夏天从江海的钱包里找到他的银行卡交给我,上面一大团黑色的血迹,我拿着他的银行卡也不知道怎么办,塞进ATM机里,先试了他的生日,密码错误,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江海绝对不会是那种把自己的生日设为密码的人。
然后我想了想,抱着“随便吧”的想法,试了试自己的银行卡密码,没想到居然对了。
我啼笑皆非,因为我的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
这五天来,我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每天靠着输葡萄糖过活,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好不容易被顾辛烈每天晚上夜宵伺候着长起来的小肚腩,一下子消减下去。
想到顾辛烈,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我蜷曲在地上,难受到想吐。
我渴望见他,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有权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江海在一起,有权知道事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有权知道我的伤势和我的想法。
所以,我又巴不得再晚一点见他。
第十一章 我们已经活在两个世界,各不相干
姜河, 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01
第二天我醒来,拜托何惜惜开车载我去了一趟圣玛丽大教堂。这座旧金山地标式的建筑物,据说是贝聿铭大师的设计作品之一,被人反反复复提起。我记得顾辛烈曾跟我提过一次,他查阅过许多资料,最终确定圣玛丽大教堂并非贝聿铭大师的作品,但这个事实说出来估计连教堂的神父都不相信,由此可见以讹传讹的可怕性。
教堂大厅里静静矗立着一架管风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管风琴之一,每日的下午三点奏响。我来得正是时候,琴声悠扬,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我闭上眼睛,阳光落在我脚边,微风从四面八方出来,耳边的旋律宽阔如浩瀚无边的星空,又像一根轻轻飘落在窗棂的羽毛。
我静静地听完所有的曲子。一瞬间,所有的苦闷好似都被清除。
神父向前一步,问我心中可有烦恼。
我问他:“我想要做祷告,可以吗?”
他笑着点点头。
“我并不是基督教教徒,也可以吗?”
他说:“主爱众人。”
他让开身,巨大的耶稣雕塑在我面前展开。耶稣的面容平静而慈祥,主爱众人,而人人生来平等,或许吧。
1680块彩色玻璃制成的十字架吊灯自上而下,如倒挂在悬崖的冰瀑,将我的心照得一片亮堂。
我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浮现江海孤身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无论是忏悔还是祷告都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我噙着泪水,冲神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教堂。
有一个人站在教堂的门口,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纤尘不染。
大概是听到了我匆忙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姜河。”他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
我们只是短短七天未见,却好似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停下脚步,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真真正正以为能够一生一世的人。
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手,他胸膛的温度,他笑起来的弧度。
我愣住,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你怎么来了?”
顾辛烈站在阳光下,凝视着我,没有说话。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又充满了难过与后悔的眼神。这是我第一次从顾辛烈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情。
我怔住了,我的心开始狂跳,一边跳一边疼,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然后他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我。
他问我:“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从马上摔下来的。”
他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好笑。”
我叹了口气:“我们别站在这里好吗,边走边说。”
我是搭惜惜的车来的,她此时已经被顾辛烈赶回去了。顾辛烈租了一辆车来,看起来就十分结实耐撞的越野,我对坐车还有心理阴影,于是坐在后座上,顾辛烈手机连上蓝牙准备放歌,我说:“可以不放音乐吗?听着不舒服。”
我感觉顾辛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是我的手肘放在车门上,望着窗外发呆,也没太注意。
“先去吃饭吧。”他边说,边拿出GPS定位。
“不了,”我低声说,“不想吃。你直接送我回去吧,惜惜估计还没吃饭,你们可以一起出去吃。”
顾辛烈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这回是真的转过头来看我,他说:“姜河,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有吗?还好吧。”
“姜河,你别这样,”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地说,“我看着很难受。”
我没回答他。
车子发动,为了顾及到我,顾辛烈开得很慢,我们迎着艳阳前进,顾辛烈从盒子里翻出墨镜来戴上,而我看着水泥路,眼睛一直在发疼。
我们在渔人码头停下来。
傍晚正是游客最多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夕阳“哇哇”大叫。
曾经停靠游船的地方已经被海豹全线占领,它们懒懒地趴着一动也不动,身体像是刷了一层又滑又亮的猪油,密密麻麻地排在甲板上,简直就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一样。
街边一排全部都是餐馆,热情的厨师戴着白色的高高的帽子站在餐馆门口,向我们展示用面包做成的螃蟹和蝎子。
我和顾辛烈随便找了一家餐厅,他点了一份牛排,我点了一份三明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座,面对面地坐着,我不停地用吸管去戳杯子里的冰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面试结束之后,我去了一趟马场,遇到了江海,”我忽然开口,“后来他开车送我回去,我想去看金门大桥,就让他改了道。之后遇到酒后驾车的车辆,他为了救我,打了方向盘,车身翻了,我没事,他……”
顾辛烈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眉头微蹙。
“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比较累,你能过来,我很感动……”
“姜河……”他欲言又止。
菜在这时候端上来,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其实真的很没有胃口,勉强吃完那份三明治,喝了很多水才咽下去。顾辛烈担忧地看着我,将他的那杯覆盆子气泡水递给我,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却没有喝。
吃过饭后,我们就沿着码头一路走着,都默契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渔人码头了,早在好几年前,我就曾和江海来过一次,久仰渔人码头的大螃蟹,吃完之后我们去街对面的巧克力店买了许多包装好看的巧克力,江海不喜欢吃甜食,我拿回家里当摆设,放久了也就可惜地扔掉了。
后来我又和赵一玫一起来过几次,我们还特意买了票去坐游轮,乘风破浪,碧海蓝天,可以看到对岸大名鼎鼎的监狱岛。
当时赵一玫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姜河,你觉得,究竟是爱情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我那时懵懵懂懂,回答她:“仁者见仁吧。”
现在我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太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一段真正的好的感情,是不会束缚你的自由的。
有几只海鸥盘旋着停在靠海的栏杆上,微风徐徐,游客的长裙被吹起来。
日落黄昏,此时便是渔人码头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了。
海风吹在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顾辛烈下车的时候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外套,大概是早就猜到了,于是他上前一点,将外套递给我:“披上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够这么平静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几天来,我每每想到这句话,想到说这句话的情景,都会心痛得要命,可是当我真正把它说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天没有崩,地也没有裂。
顾辛烈愣住,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一样,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姜河,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