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白跑一趟。”朱川愤愤恨恨,“哪个女人嘴里什么时候有实话,问她有什么用!”

  兵卫们虽然疑惑但不敢询问,还好朱川也不是再跟他们说话,只是自言自语。

  “都督呢?”他下一句问。

  兵卫们脸上神情复杂,又带着几分不安,指了指牢房里。

  “还在呢。”

  “朱爷,去看看吧,血都放了一池子了。”

  看着他们惊惧的神情,朱川又是气又是冒火。

  “没见过血吗?”他喝道,“你们还是不是都察司的人?怕血就滚出去!”

  说罢按着刀大步进去。

  门外的兵卫们对视一眼,委屈又无奈,不是怕血啊,杀人见血有什么怕的,但都督他这也不是杀人啊……

  ……

  ……

  刑房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不过没有犯人在这里受刑,霍莲站在一个池子前,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兔子死尸。

  霍莲伸出手探入满池血中,捞出两断剑。

  血从手上剑上滴落,他专注地看着血剑,似乎双眼都变红了。

  朱川在门口咽了口口水,这样的都督是真挺吓人的。

第62章 无由问

  血手捧着血剑放入另一边的清水中。

  血在清水中弥散,手上和剑上的血褪去。

  霍莲将两段剑左右握在手里,凑近面前仔细看。

  “你看有变化吗?”他问。

  站在一旁的朱川忙凑过来仔细看,但一把剑,还是坏了的断裂的废剑,有什么变化啊。

  “都督。”他也不敢断然否定,看霍莲小心翼翼问,“您觉得应该有什么变化?”

  应该有什么变化呢?

  霍莲看着手中的剑。

  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是想到了当初见到那个小姑娘疯狂地要抓兔子,再想到北境时候,那个女人将兔子一剑刺穿,举着染血的剑告诉他抓兔子是为了什么。

  祭剑。

  以血祭剑能怎么样?

  让她变回来吗?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剑灵,或者说,洛工的女儿寄生在剑里,这种事谁会信?

  是那女人骗他的吧!

  事情结束了,她如愿见到了皇帝了,用不着他了,就要把他甩开了!

  这女人胡说八道胡作非为又不是第一次。

  霍莲攥着剑猛地向外走。

  朱川吓了一跳,这样子看起来又要去杀一百只兔子!不过,都督想杀,他就奉陪!

  朱川把刀拔出来,气势汹汹跟上,但刚迈步就见霍莲又停下脚。

  霍莲看着手中的断剑,如果说那女人现在是在骗他,那以前呢?

  她明明是突然出现在眼前,但却好似已经跟他熟识,就那样喊他的名字,坐在他面前。

  她明明不可能在晋地,但却又对晋地,尤其是混战那一刻的现场知道的很清楚。

  她甚至知道他的义父对他说了什么,她甚至知道他握着剑砍下义父头颅是怎么样的痛哭绝望。

  按照洛工的描述,她是跟着母亲长大,但她一举一动都像洛工,且言语间对母亲并不熟悉,甚至问他——

  “我母亲跟你说过话,那她有没有提过……我。”

  那时候她站在大厅里,问出这么一句奇怪又迟疑,迟疑到只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的话。

  那时候他还奇怪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对母亲死亡的哀伤。

  但哀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毕竟那一场恶事死的人太多,谁没有失去亲人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一个在母亲眼里早已经不在的孩子,想要知道母亲是否还记得自己。

  她不仅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自己。

  霍莲猛地俯身,握着断剑的手紧紧按在心口,如此才能抵制突如其来的刺痛。

  “都督——”朱川吓的扑过去扶住霍莲,又急声喊“老隋——大夫——”

  牢房里一阵脚步杂乱,兵卫,以及隋大夫都急急奔过来。

  霍莲抬手制止他们:“我没事。”

  朱川都快哭了:“都督,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隋大夫在那边探头问:“都督是受伤了吗?旧伤复发了吗?”

  霍莲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但手握着断剑依旧按在胸口。

  “找铸剑师来。”他说。

  先不管都督要干什么,别说铸剑师了,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去摘,朱川立刻对着兵卫摆手大喊“找铸剑师,找铸剑师。”说罢自己也急急向外走。

  隋大夫在后跟上来,抓住他。

  “你跟来干什么。”朱川没好气说,“快去照看都督。”

  隋大夫说:“我看那把断剑是都督的心病,把它重铸好了,都督也就没事了。”

  那把剑?

  朱川似乎到现在才注意,对啊,都督怎么时时刻刻拿着那断剑,那不是那女人的吗?

  不对,是他们都察司的缴获,那就是他们都察司的,是都督的。

  那女人抢走了,总是拿去用,现在还给用断了,都督当然伤心!

  “去找最好的铸剑师!”

  朱川加快脚步向外奔去。

  朱川的动作很快,短短两天就找来了京城附近的所有铸剑师,好的,不好的,铸剑的铸刀的不管铸什么的,只要跟铁骑有关的都送过来。

  朱川犹自不尽兴,琢磨着再向京城外找,还没下令家里的兵卫找来了。

  “你快回去看看吧。”兵卫神情惊惧不安,“再晚一会儿,那群铁匠也要变成死兔子了!”

  ……

  ……

  霍莲一声令下,朱川不仅到处抓铸剑师,还在都察司里腾出一间铸造房。

  此时外边围着兵卫,内里则站满了年龄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人。

  不过大家的神情都差不多,又惊又惧,更多的是不解无奈不知所措,不止铸剑师们,外边的兵卫也是如此。

  朱川奔进去,听到一人正在举着手喊。

  “都督,你这样要求根本没法做啊。”

  霍莲还没说话,朱川上去对那人瞪眼:“做不到就把你手砍了!”

  那人吓得向后退去。

  “一个打铁的连把剑都打不了,留着这双手有什么用!”朱川冷冷说。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都面如土色发出哀嚎“完了”

  朱川不待问为什么完了,已经有几人神情愤怒站出来“大人,你们要的这种铸剑,只有大罗神仙能做吧,我等凡人根本做不了。”

  室内哀怨一片,朱川只觉得脑子嗡嗡,喝道:“怎么就只有神仙能做了?不就是铸剑吗?怎么铸——”

  他的话没问完,前方有霍莲的声音传来。

  “不融剑,不火烧,不浇铁水,不捶打。”

  朱川余下的话打结在嘴里,呃,那怎么铸剑?

  “对啊。”先前被他威胁要砍掉手的匠人嘀咕一声,“难道只瞪眼看着剑就能铸成?”

  朱川小心翼翼上前,看着霍莲小声说:“都督铸剑就得火烧淬炼才行啊。”

  霍莲斜坐支颐,似乎看不到满屋子人的无奈,只眼神幽幽看着台子上摆着的两段剑。

  “不行啊。”他说,“那要多疼啊。”

  疼?一把剑,还知道疼?

  朱川眼神茫然,都督这不像是心病,像是要疯了!

  救命啊!

  谁能救救都督啊!

  ……

  ……

  “七星小姐!”

  裹着斗篷带着帽子的夏侯小姐,带着婢女从小门里走进玲珑坊后院,一眼就看到站在工坊门口的女子。

  她立刻掀开帽子激动地唤道。

  其实算起来距离上一次见并没有多久,但感觉宛如隔世。

  那个时候生死之间,没有交谈,她只是救了她,然后握着她的手杀了那恶人,再然后就让她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装晕了。

  当时一闭眼,直到这么久才再次见到。

  门口站着的女子对她亦是一笑,温柔清丽,就像……夏侯小姐的脚步微微一顿,就像曾经当得知陆异之家中有未婚妻的时候,想象过的那个女子的模样。

  奇怪,与见当掌柜的七星,和当霍莲爱宠的七星时候感觉都不同。

  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境不同了吧。

  夏侯小姐又加快脚步,拉着身旁畏怯的婢女:“给七星小姐叩个头,如果没有她,我死了,你也生不如死。”

  婢女噗通就跪下来。

  被劫走卖掉因为出身好,待价而沽,得以逃过落入不堪之地,当然最关键的是寻找的太及时,否则她这条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虽然被救回来,她也觉得自己卑贱不堪,小姐还是把她带在身边。

  “我也被人劫持了,我还因为陆异之失去了大家闺秀的端庄,被满城人看笑话,那又如何?就不活了吗? 不活了,你就成了笑话,如果好好活着,我们就能让别人成为笑话。”

  婢女这才大着胆子再次跟在小姐身边,但出门还是有些畏怯不安,不过当听到给七星小姐叩头,她所有的畏怯不安慌张失神都散去了,对着七星小姐跪倒,重重叩头。

  “多谢小姐救命。”

  救了她的命,救了夏侯小姐的命。

  婢女伏在地上,流干的眼泪再次滑落,以前她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坏了小姐与陆三公子姻缘的女子,原来是她们的救星。

  七星忙抬手:“快起来说话。”

  这边青雉也忙过去搀扶。

  婢女还是认真叩了三个头,才起身。

  夏侯小姐走到七星身前,端详她:“你还好吧?我听滚地龙说,你受了重伤。”

  七星含笑说:“好多了,没什么事了。”

  因为涉及的案子都在大理寺审断,夏侯小姐借着便利见了滚地龙,询问怎么见七星,果然问到消息,七星得知后也与她约好了在这里相见。

  毕竟现在玲珑坊还被查封,墨徒如何还未有定论。

  “我和陆异之的案子判了。”夏侯小姐眉飞色舞说,“人证物证齐全,再加上他父母也主动投案了,说对陆异之的行为丝毫不知,但作证陆异之在家的确有怨言,说要报复我。”

  说到这里看着七星。

  “是你们交代他父母这样说的吧?”

  否则哪有父母如此诋毁儿子,一副要跟儿子划清界限的态度,甚至在公堂上指天发誓陆异之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从小也根本管不了陆异之,他们深受陆异之所害,养了个前世仇人。

  七星摇摇头,轻叹一声:“是他们自己愿意这样说的,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原先能弃我,如今也能弃儿子。”

  夏侯小姐感受到她的忧伤,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别难过。”

  又忍不住想笑。

  七星怎么会因为陆异之的事感到难过,她以前对他们的态度分明只是待价而沽,有用则用,无用便罢。

  “公堂审断的时候,提到了你,但因为刘大人说你涉及另外一案子,不便在这里出现。”夏侯小姐接着将详情告诉她,“所以陆异之的案子里主要是我和他,只略提了一女察觉异样,及时呼救,让我免遭毒手,又趁乱杀了陆异之,如此,断我自卫杀人勿论。”

  七星点点头:“本就是这样。”

  “还有。”夏侯小姐又道,“滚地龙的案子也判了。”

  她看着七星。

  “决脊杖二十、配梅州。”

第63章 当前看

  “谋杀重刑,依律当斩,但结合济城佃户案,已经查明那佃户死于刘文昌之手,那个妇人曾经给滚地龙半块饼子,滚地龙得到了救命的食物,这妇人对他来说,宛如再生父母。”

  玲珑坊内,夏侯小姐已经离开了,但又有新的客人来。

  走进暖意浓浓的客厅,刘宴摘下帽子直接说。

  “所以视为为亲恩义复仇,礼法有情,免于死刑,国有律法,不容杀戮,判杖刑发配。”

  七星听完,对刘宴俯身一礼:“多谢大人秉公执法。”

  青雉在后捧着茶,此时上前:“刘大人坐下来喝口茶吧。”

  刘宴进来后只摘了帽子,没有解斗篷,也没有坐下来,一副要立刻走的模样。

  看到青雉递茶也拒绝了。

  “至于你的罪,墨门的罪。”刘宴看着七星,沉声道,“还要待陛下定夺。”

  七星道:“是,多谢大人。”

  “不管陛下如何定夺。”刘宴道,“国有律法,禁止私刑,你们若有作奸犯科,我决不轻饶。”

  七星再次施礼:“请大人放心,我们从未要作奸犯科,更没有想要乱世间。”

  这次说话倒是乖巧了很多,但说话乖巧,做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到那晚看到她拎着皇帝站在宫殿上,真是让人绝望。

  匠女燕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啊。

  刘宴看她一眼:“日后,莫要再闯祸了。”

  七星抬起头看着他问:“刘大人,陛下会怎样罚你?”

  看着女孩儿眼神关切担忧,刘宴转开了视线:“依律处罚便是。”不肯多说,将帽子戴上,“我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忙。”

  说罢越过七星向外走去。

  门外传来刚刚赶过来的陆掌柜的声音。

  “刘大人,怎么就要走了?”

  下一刻陆掌柜走进来,很显然没拦住,神情有些遗憾。

  “怎么也不多坐会儿?”

  青雉撇嘴:“训完小姐就走了呗。”

  七星说:“刘大人是关心我。”

  陆掌柜捻须笑了,这一点他倒是能理解:“刘大人是被吓到了。”

  七星将刘宴说的滚地龙案的详情告诉陆掌柜。

  陆掌柜长出一口气:“论行为不论身份,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滚地龙的案子很快宣告了,不过对于京城人来说,早就把这件事抛却了,自有新的热闹。

  至于囚犯带着枷锁穿过城门,民众根本不在意是谁,也并不多看一眼,又不是杀头那种大场面。

  一个刺配,算不上什么。

  “小姐,你们别送了。”滚地龙对七星等人施礼,“我会好好的,请大家不要担心。”

  陆掌柜笑说:“不担心,你有手艺在身,饿不死。”

  滚地龙嘿嘿笑了。

  一旁青雉在给押解的兵卫递包袱:“差大哥们辛苦了,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发配其实也是很重的刑罚,相比于到了地方做苦工,路途上更危险,吃不好睡不好,病了也不会给医治,路途中一命呜呼的多的是,家属们都会给差兵送些辛苦费,请他们手下留情。

  差兵也见多了,不过嘛,他们打量来送行的人,这个囚犯的亲属还挺杂的,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也不像一家人,再接过包袱,沉甸甸的,还挺有钱的。

  滚地龙看向城门所在的方向,再次催促:“你们回去吧。”说罢施礼,转身先走了。

  差兵们忙拎着包袱追上去。

  “那个张元来了。”陆掌柜看向后方低声说。

  七星等人转身,看到张元骑马走过来,不过穿得是普通衣裳,也没有佩戴兵器。

  他慢慢而行,似乎对路边的七星等人视而不见。

  “张参军。”七星主动打招呼。

  张元这才在马背上看过来一眼:“我不是参军,不用这样称呼我了。”

  七星说了声好。

  张元看着她:“滚地龙已经认罪伏法,那七星小姐可知罪?”

  七星道:“当然,否则也不会那日主动投案。”

  主动投案,张元发出一声嗤笑,是来作案吧!

  借着他把她抓进京城,得以闯进皇宫,挟持了皇帝!

  因为这件事涉及皇帝,是机密,再者,这也不是他的案子了,他不再过问。

  “你好自为之吧。”张元冷冷说,催马向前,但旋即又停下,“我还有一句话说。”

  青雉在旁撇嘴,还没骂完啊?

  七星看着张元道:“请讲。”

  张元从马背上猛地跳下来,咚一声荡起尘土,人也一步到了七星身前,孟溪长和陆掌柜下意识也上前一步,防备他伤人。

  张元看着七星,忽地俯身一拜:“多谢救命之恩。”说罢转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这边的诸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救命之恩?

  孟溪长哦了声:“非墨围攻那次吧,小姐去追杀逃走的,遇上张元也在追查,正落入非墨之手。”

  这样啊,陆掌柜青雉都没有去北境,知道路途上发生了什么,但并不知道所有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