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这个店不为赚钱,是为了当手艺人。”七星说,低头看与青雉相握的手,“我做的事是我要做的事,而她要做的,只是个手艺人。”

  青雉听得湖涂,但又没有太惊讶,先前小姐也曾这样言辞混乱,口中我和她不分,就像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我的手艺多巧,青雉最清楚了。”七星抬起头看着青雉说。

  青雉重重点头,是,在陆家的时候她就知道,离开陆家之后,她更知道,小姐的手做出了多少神奇事。

  七星握了握她的手:“所以你是最知道小姐的人,你要看好这个店,等有一天……”

  等有一天如何?青雉看着七星,灯下的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再说下去。

  青雉也不再问了,郑重点头。

  “好,我会看好这个店等小姐回来!”

  七星含笑点点头。

第70章 夜行人

  白天的城镇繁华,夜晚亦是热闹。

  城皇庙前灯火璀璨,戏台上画着鬼脸的杂耍伶人风车一般翻滚,眼花缭乱,锣鼓锵锵中,又有两人跳出来,举着火把一喷,火苗腾腾而起,足有丈高,几乎将戏台上的”小鬼”们全部吞没,戏台下的观众响起一片惊呼。

  火光退去,“小鬼”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余下执火把的两个扮做城皇爷随从的武生威风而立。

  台下观众欢呼叫好如雷。

  前台热闹,狭窄的后台挤满了男女老少,化妆,吃东西的,活动身体等待上台的,从地板下钻回来的“小鬼”们在其间穿梭,撞到这个踩到那个引来骂声一片。

  其中有个“小鬼”与其他人不同,不管多拥挤的地方他总能一闪而过,不会撞到人,也不会踩到谁,甚至有个女伶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抬起对镜描眉,那“小鬼”从她身前贴滑而过,与此同时女伶的手稳稳在眼角描出一道凤尾。

  那“小鬼”本继续向前,但却被女伶唤住。

  “滚地龙。”

  滚地龙滑动的身形一顿,抬手对她嘘声,脸上的鬼面遮住了本来的样子。

  女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草结晃了晃:“新消息。”

  前台锣鼓再次锵锵,新一场演出开始了,滚地龙和女伶挤在五颜六色的戏服下,分享完了最新的掌门令。

  “赴北境。”

  滚地龙重复这句话,鬼脸也掩不住神采奕奕,人也站起来。

  “我这就去!”

  女伶抓住他衣袖:“你又不是墨工,你去做什么,不要添乱!”

  滚地龙一笑,握了握双手:“我可以拉车搬运工料!”

  女伶还要说什么,滚地龙已经身形一晃,从狭窄的衣架缝隙里挤了出去,消失在锣鼓喧天灯火摇曳的城皇庙夜戏中。

  夜色天地很多地方陷入安静,但有不少人借着星光月光赶路。

  这边平原上老汉推着车,车上躺着睡熟的女童,咯咯吱吱,在夜色崎区不平的路上稳稳急行。

  那边密林山路上也有车马声,车上悬挂着明亮的灯,给马儿照路也照着赶车人略有些沧桑的脸,握着缰绳的手亦是遍布沟壑。

  “师父。”车帘被掀开,一个年轻弟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来赶车,你睡会儿。”

  师父并不回头,不时用手握着车前的摇杆:“夜路不好走,这车你驾驭不了。”

  弟子哦了声没有再强求,匠工学徒,能做到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一尺一寸有量,容不得半点意气冲动。

  弟子抬眼看前方密林,夜色里宛如怪兽张牙舞爪,夹杂着野鸟的怪叫,非常瘆人。

  “师父,要不在路边歇息,等天快亮了再接着赶路?”弟子小声提议。

  师父再次摇头:“早一天,工期就能提前一天,北境太远了,容不得歇息。”

  这边师徒说话,车马不停,拐过了山弯路,前方陡然亮起火光,嶙峋的山石后突然冒出十几人。

  他们穿着杂乱,有绸缎有布衣,还有树叶子兽皮,手中握着刀剑,发出比野鸟还难听的嚎叫。

  “什么玩意儿!大半夜从爷爷的山里过!”

  “吵了爷爷们的好梦!把钱财留下来!”

  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师徒两人已经知道遇上山贼了。

  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师父还是冷静地答话。

  “好汉,我们是路过的木匠。”他高声说,将腰间的钱袋拿出来举起,“手艺人可怜,这是所有的钱,给好汉们吃宵夜。”

  在他身后的弟子也忙学着师父翻开自己的袖子腰带:“我是学徒,还没挣钱,也没钱。”

  山贼们怪叫怪笑跳下来将师徒两人从车上扯下来,一通搜,果然除了那个钱袋,别无他物,车上也被翻了,除了一堆木匠工具没有其他的。

  “呸!就知道赶夜路的都是穷鬼!”山贼骂道。

  “把车马都拉上山去!”另一个山贼喊,“马杀了吃肉,车拆了当柴烧!”

  山贼们吆喝着果然拽马拉车,弟子依偎在师父身边,忍不住想说把工具留下,师父摇头制止。

  “只要人在就行,咱们这些手艺人行走江湖,江湖人也都给个面子,只劫财不劫命。”他低声说,“不要惹怒他们,到了那边,要什么工具都有。”

  说罢还对着山贼们道谢“多谢好汉们饶命。”

  弟子也跟着喊。

  但这一次显然有些运气不好,一个山贼忽地看向他们。

  “咱们的窝棚坏了总是漏雨。”他说,“这家伙是个木匠,让他们给咱们修棚子去。”

  听到这句话师父和弟子脸色一白,人被抓上山,生死难料,也没那么容易离开,糟了!

  “好汉,我们手艺不行啊。”师父颤声喊。

  同时将弟子向后推,示意他先逃。

  山贼们笑起来。

  “手艺好不好的无所谓。”

  “就当人力用了。”

  伴着说话几人挥动着刀剑围过来,被师父推在身后的弟子却没有跑,而是猛地站出来,将师父向后一推。

  “当人力用,我年轻,我有力气。”他喊道,“师父你快跑——”

  师父猝不及防踉跄向后退去,再看弟子已经冲向那几个山贼。

  傻儿啊!

  师父视线模湖,似乎看到傻徒弟血溅当场。

  一道寒光闪过,血在火把照耀下绽放在黑夜中。

  但不是那个瘦小的徒弟,而是举起柴刀的一个山贼。

  山贼的手还握着柴刀,脸上神情一半狰狞一半恐惧,然后噗通栽倒在地。

  其他的山贼一怔,怪叫声一顿,下意识向后看去,见路上一道寒光从夜色里杀了出来。

  “什么人!”

  “少废话!”

  “他过来了!”

  “快杀了他!”

  伴着山贼们的叫喊,兵器撞击,师父站在路边,看着刀光宛如银龙飞舞,划破了黑暗,也割断了山贼们的生机。

  伴着一声惨叫,最后一个向山上逃去的山贼扑倒在山石上不动了。

  夜空宛如响起银龙一声鸣叫,下一刻银光一闪,落入一个男人手中,火把照耀下,那是一把银色弯刀,刀背上又有棱角起伏,舞动间宛如银龙。

  那男人回过身,看着这边呆呆的师徒两人。

  “可是往北境去?”他问。

  师父还未答话,弟子跳起来。

  “你是墨侠!”他兴奋地说。

  银龙刀男人颔首:“奉掌门令,护送墨工前往北境。”

  弟子欢喜不已,连声喊太好了。

  师父也走过来,对这位侠客一礼道谢,再瞪了弟子一眼:“快去收拾车马,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死的是山贼,被官府查问起来,他们墨者身份也是麻烦。

  银龙刀男人说:“无妨,这里有我善后。”

  正将马套车的弟子一愣:“侠士,你不与我们一同走?”

  不是说护送吗?

  银龙刀男人一笑:“你们尽管放心去,前方还有墨侠沿途相护,我守在这边,以防再有墨工经过遇到贼众。”

  原来如此,弟子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一路上都有墨侠看护,他们行路可真是再无担忧。

  “师父师父你快点赶车。”他催促。

  师父将他推进上车,自己也跳上来,一手扬鞭,一手对那墨侠挥手告别:“多谢侠士。”

  墨侠抱着银龙刀亦是一礼:“此去珍重!”

  车前悬挂的走马灯转动,马车疾驰向前,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

  ……

  夜色笼罩都察司,都察司的灯火又逼退夜色,宛如燃着炙白的火。

  朱川站在廊下,看着披着夜色走过来的女子身影。

  “真是不像话。”他转头看一旁,一旁角落里有隐匿的人影,“虽然你们一向都把人放进来,但如今是连禀告都不禀告了?”

  人影探出身,似是尴尬一笑:“那个,不是说,回去拿点东西,拿了再回来,也理所应当。”

  朱川呸了一声,看着走近的女子。

  “七掌门,还没走呢?”他拉长声调说,“这都多久了,是舍不得走还是走不动啊?”

  七星笑说:“我不急,我走得快,一日当他人三日。”

  说大话从来不客气,朱川撇嘴:“你来干什么?”又先说,“都督不在,都督今日伴驾呢。”

  七星点头:“那我去见见梁小姐。”

  说罢身形一闪,人向后宅而去。

  朱川发出一声大叫,拔脚就追。

  他就知道,这女人一天在,都察司就一天不得安宁!

第71章 星光下

  虽然已经入夜,但梁思婉并没有睡。

  最初因为白日霍莲不在家,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被安排白日歇息,虽然后来不需要了,但她的作息也没调过来。

  白天睡还是晚上睡也没有区别。

  霍莲在家与不在家也没区别

  反正他也不跟她一起玩。

  梁思婉坐在床边,将花牌木然又认真地摆好。

  脑子里偶尔闪过将牌摆出个什么形状的念头,大多数时候她的脑子都是空空。

  死静的夜色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跑。

  好吵啊,梁思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并无其他触动,也浑然不在意,但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撞开。

  夜风瞬间灌满室内。

  垂纱帐子陡然飞舞。

  梁思婉身前摆着的花牌也飞起来,她不由眯起眼,看到有人影如飞舞的花牌,瞬间到了她身边。

  一只手将她揽起来,同时又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脖颈上。

  手几分凉意,让人肌肤战栗。

  耳边是朱川的大喊声。

  “别动她!”

  室内的风在一瞬间又散去,梁思婉木然的视线微微转动,看到站在身后的女子。

  烛火照耀下,肌肤白皙,面容秀丽。

  见她看过来,女子对她微微一笑。

  梁思婉木然的眼中瞬间迸发神采:“是你啊。”

  紧接着声音倾泻。

  “你是来杀我的?”

  “上一次我去杀你,现在你来杀我。”

  “你真是个好姑娘。”

  来杀她就是好姑娘啊,七星再次笑了,问:“你真的很想死啊?”

  “谁不想死呢?”梁思婉笑着说。

  朱川已经冲进来了,手中握着刀,屋子四周也围满了兵卫,弓弩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七星!”他喊道,“你要是敢伤她,都督不会放过你的!”

  七星,她叫七星啊,梁思婉心想,但旋即抛开,叫什么是谁都不重要。

  “你快点动手啊。”她急急说,“这些人很厉害的,他们绝对能杀了你,他们根本不管我会不会受伤,只要死不了,断了胳膊断了腿都不管的。”

  她又摸了摸抓着自己的七星的手。

  “你没兵器啊。”

  “算了,不管了,你掐死我吧,动作快一点。”

  “你力气小的话,把床帐子扯下来勒死我——”

  听着梁思婉指挥着自己怎么杀她,七星叹气:“你为什么想死呢?好多人都活不了,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的。”

  梁思婉兴奋急切的神情一顿,看着七星,眼底瞬时弥散冷意。

  “你。”她冷冷说,“这才几天啊。”

  才被霍莲抓来几天啊,就不想死了?

  她满眼冷嘲,忽地双手向七星抓去,人也变得癫狂。

  “你不想死,你杀我了,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两个女子更厮缠在一起了,朱川将手中的刀攥了攥,身边的兵卫低声询问:“要哪个死?哪个伤?”

  乱箭齐发,也是能保证让一个存活下来的。

  朱川咬牙,按理说当然是婉婉小姐伤,那个女人死活谁管!

  但——

  他迟迟不敢张口。

  嗯,毕竟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临死的时候也说不定能把婉婉小姐害了。

  慎重,要慎重,慎重的视线里七星身形一转,扯下了一角床帐将梁思婉缠裹。

  眨眼梁思婉就宛如蚕蛹被扔在床上。

  动作还挺娴熟。

  朱川闪过一个念头。

  “梁小姐,我要去北境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七星说,“当年你父亲主修的防御长城坏了,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他留下的事物并不会消失,我们会把它修好。”

  梁思婉一丝失神,似乎有遗忘很久的记忆翻上来,但很快再次被愤怒填满:“关我什么事!”

  七星柔声说:“那应该也是你熟悉的所在,就想跟你说一声,这世上虽然你失去了很多熟悉的事物,但也还有很多还存在。”

  梁思婉怒喊:“那又如何!”

  七星神情一顿,想了想,认真说:“的确不如何。”

  这回答让梁思婉更加愤怒,尖叫:“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疯子!你是不是傻子!你快杀了我!”

  她已经癫狂了,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听,七星向后退去,退到了朱川身前。

  朱川的刀对着她。

  “她好像不喜欢听我说话。”七星说,“你安抚一下吧。”

  谁会喜欢听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说话多气人吗?也就都督脾气好忍下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来刺激婉婉小姐!”朱川将刀再向前,吼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日子过得好?”

  七星惊讶:“你们的日子哪里过得好?”

  你看,气人吧!

  “要你多管闲事!”朱川吼道,向前挥刀,“你个墨徒!你日子过得又好到哪里去!”

  七星侧身避开,并不在意朱川的骂,问:“那我能不能——”

  竟然还敢有要求!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是个人都不会如此无耻!朱川气疯了:“你再不走,今日就别想离开都察司!”恨恨挥刀向她噼了过去。

  七星避开刀尖,旋身而去,撞破一旁的窗,窗边的兵卫们举着弓弩,但因为朱川还没下令,一时也没有放箭。

  脚尖轻点,人翻上了屋檐。

  “放箭——”

  朱川的声音随之响起。

  箭失如流星般飞向夜空,铺天盖地,但又旋即被夜色吞没。

  ……

  ……

  霍莲回来的时候,内宅已经恢复了安静。

  梁思婉躺在床上还被裹着,身边被摆了一堆花牌,还摆出了花朵的形状,似乎是她还在继续玩牌。

  “都督你不在,我不敢给解开。”朱川小声说,又再次愤怒,“你都没看到那女人把婉婉小姐气成什么样!”

  就好像刚来家里的时候。

  他吓死了,根本不敢解开,万一控制不住,婉婉小姐一定会伤了自己。

  “她要去北境寻死,就自己去,怎么先要逼婉婉小姐去死。”

  霍莲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走过去将梁思婉身上的裹布解开,梁思婉顺势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并没有大喊大叫发狂,似乎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她懒懒躺在床板下,伸手在床上抓了一把,将花牌抓过来洒落自己一身。

  “思婉。”霍莲看着她,“别往心里去,她……”

  他停顿一刻。

  “她跟我们不一样。”

  梁思婉发出一声笑,躺着将花牌在手里一张张摆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一样都要死。”

  花牌在手里看似胡乱摆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高高低低,蜿蜒起伏。

  梁思婉的视线有些模湖,隐隐看到记忆里有什么类似的形状。

  “婉儿,看——”

  耳边有遥远的声音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