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先生忙伸手拉住她:“你去说什么!”

  “说你这个为人师表的没有夺人夫婿,没有强人所难,没有以师生之名做威胁。”夏侯夫人说,因为愤怒羞辱,神情愤怒,眼圈发红。

  陆异之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夏侯家将会被人如何揣测啊!

  他刚才还说了什么?这还是为了夏侯先生的颜面?

  他们哪还有颜面啊!

  夏侯先生轻叹一声:“夫人啊,陛下如果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存在,你当怎么答?”

  夏侯夫人张口:“我……”

  “我们理亏在先。”夏侯先生说。

  “是陆异之他没说有亲,只说这女子痴缠他。”夏侯夫人气道,“我们也是被骗了。”

  夏侯先生说:“明明知道他家中有这样一个女子,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仔细查问,还纵容他随意进出家门,与女儿来往,这就是我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甚至明知不问,心存邪念,这样的我也不堪为人师表。”

  夏侯夫人看着他,神情悲愤:“那我们这亏就吃定了?”

  夏侯先生笑了笑:“吃定了,谁让我贪呢。”

  贪这学生才学,贪这学生相貌,贪这学生聪慧,贪……

  夏侯夫人怔怔跌坐回去。

  “我们一把年纪,脸面皮肉粗糙枯皱,但我阿晴,青春正好,可怎么办。”

  “我们阿晴,何其无辜!”

  这陆异之哪里是舍自己的命,是舍了阿晴的命啊!

  ……

  ……

  闺房里,已经穿戴好出门衣裳的夏侯小姐端坐,忽地笑了。

  婢女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摇着夏侯小姐的膝头,哽咽喊:“小姐你要哭就哭出来啊,不要憋着。”

  虽然陆异之进门的时候没让唤夏侯小姐,但得到消息的婢女自然跟过来,等着他跟夏侯夫人说完话就去请小姐,结果没想到听到那一通话。

  婢女当时就觉得耳边炸雷,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听到陆三公子说,非他人不娶?

  那个七星被霍莲抢走了,怎么变成陆三公子告诉皇帝,那是他的未婚妻?

  那小姐是什么?

  或许是她不够聪明,听不懂陆异之的话,小姐聪明,跟陆三公子一向琴瑟相和,让小姐来听!让小姐来问!

  她跌跌撞撞跑回来,告诉小姐,小姐却没有疾步来问陆异之,而是慢慢坐下来,宛如石像不动了。

  她听年长的人说过,悲伤的人有时候会这样,哭不出来,能把自己憋死过去。

  小姐不仅没哭,小姐反而笑了。

  “小姐——”婢女哭喊。

  “我没事。”夏侯小姐说,拍了拍婢女的手,眼神看着门外,再次笑了,“我在笑,我果然猜对了。”

  那一次等着陆异之折梅来送,结果他送给了七星,那时候她就冒出过一个念头,猜陆三公子下一次会不会因为七星,弃她而去。

  果然猜对了呢。

  ……

  ……

  “公子,公子……”

  陆宅内,小厮跟着迈进内室的公子,看到他解下斗篷,脱去外袍,再忍不住连声问。

  “不和夏侯小姐去霍宅了吗?”

  怎么进了夏侯家,不多时便出来了,也没有夏侯小姐跟着,直接让回来,还一副回了家不再出门的模样。薆荳看書

  那贱婢还在霍宅呢,夜长梦多啊。

  陆异之示意室内伺候的小厮斟茶。

  “不去了。”他说,“以后都不去了。”又对小厮抬手示意,“速去将老爷夫人接来,准备我和七星的婚事。”

  小厮眨了眨眼,准备亲事他是明白的,但谁和谁?

  “我和七星小姐。”陆异之再次说。

  小厮张大嘴,斟好茶正端过来的小厮更是震惊忘记往前递茶。

  “公子,为,为什么?”小厮结结巴巴问。

  为什么要跟七星成婚?

  不是夏侯小姐吗?

  为什么?陆异之从小厮手中夺过茶。

  “自然是为了信义。”他说。

  清茶淡淡萦绕鼻息。

  身为夏侯先生弟子,皇帝钦点翰林,清清白白之身,决不能跟霍莲这种酷吏权臣扯上关系。

  这时候解释七星是妹妹,或者说是表妹,皇帝开口赐婚,他没办法拒绝,拒绝就是得罪皇帝,不拒绝,则会被皇帝丢弃。

  如果说七星不是妹妹,是寄养女,那就更没理由阻止皇帝赐婚,一旦赐婚,七星的身份来历还是跟他脱不开关系,皇帝舍弃他,其他臣子也会把他当做霍莲一党。

  所以在得知七星被霍莲带进家门,他说糟了。

  他陆异之又很有自知之明。

  他在皇帝面前,夏侯先生的弟子可以让他被多看一眼,有才学的翰林官可以让陛下再多看一眼,但也仅是多看而已。

  不过,一个陛下亲自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儒学士林的,年轻有为的,又与霍莲有夺妻之私仇,势不两立的官员,应该就能让陛下的视线驻足停留了。

  皇帝不会永远纵容一个酷吏。

  酷吏历来是不时之需。

  但皇帝也不会亲手处置一个酷吏。

  皇帝需要酷吏做一把刀,同时也需要一个清正的可信的文臣做一把刀,来除掉那把恶名昭昭的刀。

  果然今日他那样做了之后,皇帝看他的眼神,与他刚进殿时不同了。

  陆异之将茶轻轻吹了吹。

  现在事情就好办了。

  他与霍莲划清了界限,在皇帝面前不再是某某人的学生,真正成了天子之臣。

  至于七星……

  七星回来,不管遍体鳞伤还是被蹂躏,他都会娶她为妻。

  回不来,死了,他也让她入陆家祖坟,陆氏妻的牌位摆在祠堂里。

  他真心实意要她成为他的妻。

  陆异之将茶一饮而尽。

第42章 殿前看

  虽然皇帝说了让霍莲滚过来回话,但霍莲也并没有立刻就滚过去。

  处理都察司的事务,吃了简单午饭,当然,都是在牢房里。

  虽然说简单,桌上摆着的饭菜很是精致,比都察司老厨子做得好得多,原本朱川打算等都督不吃了,他拿来吃,反正都督吃饭只吃一碗一碟。

  结果谁想到瘦竹竿一般得七星一筷子接一筷子吃不停,她还吃几口,就把剩下的摆都督面前,一碟又一碟,都督也不看,就都给吃光了。

  朱川气得瞪了七星一眼。

  被绑着被人喂也没耽搁她吃吃吃!

  还让都督吃她剩的,还吃那么多!

  “都督,吃的还好吧?”他忍不住关切问,有没有不舒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吃的如何,吃,能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吃了饿不死能活着就好。

  嗯,这几日味道是有些不同,一顿饭吃完,感觉乱七八糟的。

  霍莲看了眼正在撤去食案,说:“换了新菜了?”

  正收拾的妇人们忙说声是。

  春娘还大着胆子问了句:“都督觉得可好?”

  好不好?霍莲看了眼对面坐着正由人服侍擦手的七星,想到她那个父亲坐在晋王准备的席面上大吃大喝的样子。

  当时那个跟在义父身边,桀骜的少年毫不客气问:“墨者不是短褐之衣,藜藿之羹吗?”

  那洛掌门举着一杯据说是晋王珍藏的好酒,说:“这其实也是藜藿,天下万物同根同源,只不过外形不同而已,无需拘泥,粗糙可用,精美亦能用,只要不辜负它的本性就好。”

  不辜负本性?本性是什么?

  “果腹。”洛掌门一笑,“所以不要浪费哦。”

  他将酒一饮而尽。

  霍莲视线里七星喝了口茶仰头漱口再吐出来。

  真是父女一样。

  一成不变的饭菜还是百变多样的饭菜,山珍海味还是咸豆干饼,对她来说吃光是规矩,好不好的,她懂吗?

  霍莲收回视线,将擦手的锦帕扔下。

  “好。”他说。

  春娘又惊又喜,以前吃饭的时候,都督可从不多言,更别提夸赞饭菜好。

  其实她以往在都督面前不敢多说话,这次是收了厨娘们的哀求和打点,让帮忙探探新菜的反应。

  虽然这位小姐被捆绑在牢房里,但跟曾经要么疯狂挣扎嘶喊,要么一动不动木然如死的婉婉小姐不一样,她平平静静,按时吃喝,按时睡觉,还会看书,牢房里的气氛一点都不像牢房,捎带着霍都督看起来都平易近人很多。

  所以春娘大着胆子开口问了,果然得到了回答。

  四个仆妇高高兴兴退了出去,霍莲也站了起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七星。

  “我进宫去见陛下。”他说,不待七星开口,笑了笑说,“不过不用多想,你走不了。”

  那位深情的陆异之有什么意图,他浑不在意,让陛下动怒大发雷霆,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做自己要做的事就可以了。

  “你未婚夫有深情,我则不要命,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夺走你。”

  霍莲淡淡说。

  很显然,皇帝目前还舍不得他死。

  朱川在一旁狠狠说:“听到没,嘴上说深情没用,我们都督不怕死才是更厉害。”

  七星笑了,说:“知道了。”又问,“能不能去玲珑坊把我的绣架送来,我还有些工要赶。”

  朱川呵一声:“你把我们都察司当什么了?”

  自己来去自如还不够,还要把绣架搬来,都察司变成她的工坊吗?

  一件事不成,从来不影响她做其他的事,霍莲看她一眼。

  “朱川,给她取来。”他说。

  朱川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还有,你带着人守着玲珑坊。”霍莲说,“如果七星小姐离开牢房半步,就将玲珑坊铲平。”

  说罢再看着七星。

  “虽然七星小姐不认父亲,但作为掌门,想必和洛掌门一样,不会因为自己一人,置墨门众生与不顾。”

  七星含笑点头:“当然。”

  朱川精神焕发,大声应是:“都督放心吧。”

  霍莲看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朱川看着七星,冷声说:“知道了吧,我们都察司可是会要人命的。”

  “知道了。”七星说,对他抬抬下巴,“快去给我拿绣架来。”又唤一个仆妇,“夏娘子来给我翻书。”

  朱川气结,这哪里有知道的样子,就知道催他干活。

  “来了来了。”夏娘子进来,熟练地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小姐,上次看到这里了,直接翻页吗?”

  朱川看着那女子靠着椅子,由妇人捧着书在眼前看起来,宛如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

  可怜都督则因为她,要去宫里跪陛下,被陛下骂。

  朱川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把她抓来,是不是自找苦吃?

  ……

  ……

  过了节,大朝会恢复,冬日蒙蒙青光中,朝臣们穿过城门向大殿走去,刘宴一路走来,官员们按照品级给他让路,渐渐走到了最前方,不过前方早到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议论什么,没有察觉身后也没让开路。

  “一大早就来跪着了?”

  “不是,说是昨天午后就来了,跪了半日,晚上回去了。”

  “哎?既然被罚跪了,怎么还能半路回去睡觉?”

  “按常理来说自然是不能,但谁让人家是霍莲啊。”

  霍莲?

  刘宴听到这里向前看去,果然见肃穆的大朝殿前跪着一人,披着青光,散发着冬日的寒意。

  虽然远远一个背影,已经能认出是霍莲。

  “那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

  “肯定是真的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了,他将人捞起来……”

  “好像说是他把人逼迫掉到河水里……”

  “昨日陆翰林来求见陛下了,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外边随侍的听到了陛下大发脾气,砸碎了茶杯。”

  刘宴在后听到他们继续的议论,忍不住问:“什么事?”

  “当然是霍都督抢……”官员说,说着话转过头,看到是刘宴,声音不由一顿,迟疑一下还是继续说出来,“抢陆翰林之妻。”

  刘宴眉头簇起,什么?

  “不是不是,是未婚妻。”另一个官员忙低声补充。

  未婚妻跟妻子又有什么区别?哪怕不是妻,抢人也是不堪,刘宴眉头凝结:“御史不管吗?”

  以往在家里夫妻两人吵架,还能被御史参一本呢。

  但……

  官员们无奈笑了:“那是霍莲。”

  谁敢啊。

  参了又有什么用,看看霍莲这白天跪,晚上回去休息的做派,分明是不当回事。

  “有用没用不是御史要考虑的事。”刘宴说,“弹劾纠察官吏是御史该做的事。”

  说罢向四周扫视一眼。

  这其中有不少御史,看到这视线,不少人忙避开,说的简单,那可是拿命去做……

  刘宴看到躲避的视线,也不再点哪位御史的名字,淡淡说:“那我们大理寺来请奏吧。”

  官员们有的抬手表达敬意,有的似笑非笑,有的则拉着刘宴低声劝莫要多管闲事,乱哄哄间,上朝时间到了。

  但刘宴没能奏请,内侍们通传,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免朝。

  自登基以来,皇帝勤政,很少缺席早朝,不过今日这样,朝臣们倒也没太大意外。

  一个官员对刘宴低声说:“陛下这是不想让大家谈论这件事。”

  “陆翰林也没来。”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这也是顾忌陆翰林的颜面。”

  被人抢了妻子总归是丢人的事。

  刘宴忽地想到什么:“陆翰林的未婚妻?不是夏侯先生家吗?霍莲竟然敢如此癫狂?”

  虽然不关注这些儿女事,但鉴于夏侯先生的地位常被人谈论,他也听到过。

  夏侯先生虽然只是太学的博士,但也是皇帝的老师,对老师不敬,就是对皇帝不敬。

  霍莲虽然残暴,但并不是个傻子,会去真惹怒皇帝。

  听到他问这个,官员们的神情更意味深长了。

  “这个啊,说起来就更不好说了……”

  “夏侯先生的确很想让陆翰林当女婿,无奈陆翰林家中有糟糠妻。”

  “别瞎说,夏侯先生或许不知道。”

  “收了这个弟子这么久了,当老师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还牵扯了夏侯先生,真是乱七八糟,刘宴皱眉,也没兴趣再听这闲言碎语议论,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离开大朝殿之前,刘宴再回头看了眼,见霍莲已经从殿前站起来,一副既然不上朝,他就不跪了的样子。

  是,他这跪本不是跪给皇帝看的,是跪给朝官们看的。

  让朝官们看到是他霍莲有罪,胡作非为,桀骜不驯,飞扬跋扈。

  刘宴收回视线不再看这荒唐人,荒唐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要关注的人。

  回到大理寺,让书吏们去查问这件事整理好弹劾初稿,再处理大理寺的日常事务,正忙碌着,贴身随从急急走进来。

  “大人,不好了。”他低声说。

  刘宴手中笔墨不停,嗯了声:“什么?”

  随从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七星小姐不在玲珑坊了。”

  刘宴手中的笔一顿停下来。

第43章 你的事

  自那日见过之后,刘宴就没有再接近七星。

  一是情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再者这故人之女的身份也很危险,还不止是官府朝廷外在危险,墨门内部亦是危险,刘宴是再清楚不过高财主的所作所为的。

  这女孩儿年轻胆大,他不能不管不顾, 跟她走太近,会给她带来威胁。

  当然,也没有就此不闻不问,毕竟如今的情形很危险,他让人盯着玲珑坊。

  玲珑坊的生意很好,七星还接了官坊的事, 匠人动向很简单, 不是在玲珑坊就是在官坊。

  “从花灯节就没见七星小姐出门。”随从低声说。

  原本也不奇怪, 在官坊做花灯不眠不休累着,不出门歇息也是应该的,但过了节之后三天还是没见人影,随从心里就有些不安,趁着夜色摸进去看了眼,发现七星小姐的卧房里亮着灯,但只有那个婢女在绣架上忙碌,再把玲珑坊摸了个遍, 也没看到七星的踪迹。

  人不见了。

  刘宴闭了闭眼,人不见了也不奇怪, 毕竟并不仅仅是个匠人, 还是墨门的掌门。

  “要去问问高财主吗?”随从问。

  就算七星小姐不告知高财主动向, 高财主到底是掌控着墨门, 应该知道动向。

  刘宴睁开眼:“不用,我自己去玲珑坊看看。”

  玲珑坊也是京城又名的铺子,就如同会仙楼,他刘宴是人, 要吃饭, 也要买东西。

  刘宴站起来,抓起桌案上的一块砚台摔在地上。

  “这是我家传的珍宝砚台,坏了,请玲珑坊修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