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异之没有再说话,堂内安静地令人窒息。

  陆芯再忍不住了,小声说:“你也没告诉我……”

  陆异之转过头看她。

  虽然说温暖如玉公子翩翩,但当沉下脸,陆芯的声音立刻停下,将头再次低了低。

  “我没告诉你,又如何?”陆异之的声音传来,“就算你突然见到了,在街上,在人前,怎么说话怎么做事,你都不懂吗?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进京吗?为什么进京之后我要一直关着你吗?”

  陆芯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不是为了你的安全。”陆异之说,“是因为你蠢,只会带累家族!”

  这话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太重了,尤其是从小被全家人宠爱的陆芯,眼泪顿时涌出来。

  “哥。”她哭着说,“你聪明,你聪明还做出这种事,你把那女的藏在京城,还给她开铺子,你瞒着所有人,你这样就不是带累家族吗?”

  “我没有把她藏在京城,那铺子也不是我开的。”陆异之冷声说,“她早就来了,家里也知道,只不过没必要告诉你。”

  陆芯的气焰再次一灭,用袖子擦眼泪,听着陆异之的嘲讽砸下来。

  “她来京城这么久,都没有闹起来,世人皆不知,这难道不是因为我?”

  “结果呢,你一来,就闹到了大街上,闹到了夏侯小姐面前。”

  “你还敢埋怨我?”

  陆芯不敢了,哭着拉住陆异之的衣袖:“哥哥,我错了,那怎么办。”

  陆异之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沉默不语。

  “哥哥,你在街上说的那些,能解释掩盖过去吧。”陆芯带着期盼问,又讨好说,“哥哥你聪明,及时想到这些话。”

  街上的民众倒还好说,但夏侯小姐——陆异之沉默一刻。

  “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你这么蠢吗?”他说。

  又骂我,陆芯撅嘴,然后听到陆异之叹息一声。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聪明人吗?”

  那个夏侯小姐看起来就很聪明厉害,陆芯将嘴收回去,肩头缩了缩,还真不好骗。

  “我,我,去给她解释一下?”她结结巴巴说,又大着胆子说,“其实就是说明白了也没什么,别说是那贱婢痴心妄想,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过是婢女,谁家少年公子身边不能有个婢女伺候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上前一步。

  “哥,你只要别想着抬举她,左右也不过是个通房。”

  陆异之转头冷冷看她一眼。

  陆芯缩着脖子后退一步。

  “你明天就走。”陆异之冷冷说,“现在立刻去收拾行李。”

  陆芯一句话也不敢说,忙向后去了,离开前堂,才觉得能顺畅呼吸了。

  真是好吓人,还是第一次见哥哥发火的样子,骂她骂得这么难听!

  陆芯恨恨一甩袖子,这都怪那个贱婢!

  跑什么跑,如果那时候不跑,就能避开哥哥和夏侯小姐了。

  这贱婢,摆明了就是要去找哥哥庇护,装弱小可怜!

  想到这里,她又按了按肩头,还隐隐作痛,哥哥为了那贱婢还打了她一下!

  现在就这么护着,将来肯定是舍不得只让做通房!

  别以为她真蠢,她心里可清楚了,男人们都是贪恋美色,想起看到站在店铺外女孩儿的那一眼,清丽脱俗。

  要不然她也不会愣住了,以为认错人。

  “秀儿,她以前有这么好看吗?”陆芯问。

  转头发现身后空空。

  这才想起来,婢女被拉下去卖掉了。

  罢了。

  陆芯撇嘴,恼火对着外边喊。

  “快点给我买个新婢女啊,要不然怎么收拾行李啊!”

  ……

  ……

  陆异之还站在前厅,家仆们也都在,婢女被发卖了,他们也要受惩罚。

  比那个婢女好一些,没有被卖,只是罚了月钱。

  听到陆芯在内的喊声,没有人敢回答,直到陆异之摆摆手。

  “下去吧,给她挑个婢女。”他说。

  家仆们忙退下,只余下陆异之的贴身小厮。

  “公子,怎么办啊。”小厮不安问,“夏侯小姐要是误会了,夏侯先生会不会——”

  直接将公子逐出太学啊?

  陆异之反而笑了,摇头:“不会,夏侯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体面的小姐不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

  “我会去跟她解释的。”他说。

  不过在去见体面的小姐前,要先解决不体面的那位小姐。

  今天都敢当众扑他怀里了,可见他陪着夏侯小姐一同出现还是刺激到她了。

  再不亲自单独去见她,明日说不定就真的要去太学门外找他了。

  陆异之轻叹一声。

  ……

  ……

  许城玲珑坊里,青雉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姐。”她压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小姐扑进陆三公子怀里,她原本胡乱的猜测都消失了。

  一定有什么事,否则小姐不会这样做,而且这事肯定跟男女之情毫无关系。

  魏东家和陆掌柜也过来了,七星小姐突然被一个小姐追着跑,他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也让人跟着去了。

  对陆家他们也不陌生。

  “是陆家又有逾矩了吗?”魏东家问,又皱眉,“当初在许城的时候,就该给他们些教训。”

  七星含笑说:“不,他们没逾矩,这次应该说是我逾矩了。”

  那是为了什么?魏东家和陆掌柜看着她。

  七星收起了笑,说:“我不是因为看到陆芯才跑的,我是看到了张元。”

  室内三人神情有些茫然,张元是谁?

  七星解释说:“滚地龙是我从张元手里抢过来的,张元就是那位京兆府的官员。”

  是他啊,三人有些恍忽,感觉这是上辈子的事。

  滚地龙在前一段已经送出了京城,跟着东墨的人到处游历去了。

  官府也早就不在追查这个案子,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怎么……

  “那个张元还在查?”

  “他查到了什么?”

  室内响起询问,七星一概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张元,也是今天第一次见。

  “但,他当时就站在街对面,眼神锐利,没有逛街的闲适,视线一直盯着我这里。”七星说,“鉴于他曾经的身份,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她必须想办法应对。

  “我需要给张元一个我为什么在京城的理由。”

  所以那一刻,陆芯的出现反倒是恰巧。

  “与孤女为自谋生离家赴京城相比,孤女为爱奔京城苦守俏公子,才是人更喜闻乐见,更合情合理,更能引人满座。”

  青雉微微愣了愣,总觉得这句话听着有点怪……

  陆掌柜在旁忍不住笑问:“七星小姐是不是看过戏?”

  七星嗯了声:“以前,父亲带我看过一次。”

  好看不好看,她没有感觉,但此时想起来,挺好用的。

第67章 旁有观

  京城外一个小镇上,专为行人提供车马租赁保管,其夹杂着铁铺,修车换马蹄。

  一大早,店铺里就有一个老铁匠叮叮当当敲打,可见生意多忙。

  “张老板——”有人在外探头,笑呵呵打招呼,“我有一笔大生意——”

  他的话没说完,老头几步跑过去,将门要关上:“我们不做生意了,关门了。”

  陈十差点被撞到鼻子,还好及时撑住门。

  “张老头你干什么呢。”他没好气说。

  张铁匠对他亦是瞪眼:“上边说了,最近不要做生意,你不要到处乱跑乱嚷。”

  陈十更生气了:“怎么连生意都不让做了?不是新官上任正要烧火的时候吗?”

  张铁匠一把将他揪进来,压低声说:“你没听说吗?七夕的时候掌门剿了杀手盟,闹得很大,都察司都惊动了,所以京城那边下了令,说让停下所有生意。”

  那女的!剿杀了杀手盟!七夕的时候?

  七夕的时候,不是在喝酒玩乐吗?

  陈十神情惊讶,他的确不知道,因为不能打扰掌门雅兴,所以他气呼呼地自己到处去打听好的匠师,没注意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竟然剿了杀手盟?

  “杀了七八十个呢。”张铁匠描述,“血流成河,官府把那边的山都封了。”

  陈十怔怔说:“这一把火烧得可真够猛的。”

  张铁匠眉飞色舞,压低声音:“掌门可真厉害!”又感叹,“怪不得她能当掌门呢!”

  陈十点点头,呵呵两声:“是,真厉害,真风光,真威风。”

  她是风光了威风了,名声大震了,让门中人更加信服了,但让事情也不能做了。

  她有没有考虑过事情轻重缓急?

  哪个更风光就去做哪个吗?

  声名对墨门真的重要吗?

  就像当年姓洛的为皇帝铸造神器,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皆知,结果呢?

  为什么所有的掌门都像那姓洛的?

  还是说只要是当了掌门就都变成这样?

  好大喜功。

  陈十要说什么,有人走进来,打断了两人。

  “老张,你看看,我这新车,比你修得好吧。”他指着外边乐呵呵说。

  张铁匠向外看去,见停着一辆小推车:“不就是换了个轴子吗?”

  来人呵一声,神情得意:“这可是京城玲珑坊的七掌柜的手艺,别看只换了个轴子,这车就跟新的一样,不,比新的还好,老张头,你的手艺可比不了。”

  听到这个名字,张铁匠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陈十也看了眼。

  “我不信。”张铁匠故意说,走出来围着车子看。

  陈十跟着出来,向一边走去。

  “哎,这客官。”来人忙唤,“怎么就走了?生意说好了吗?”

  陈十头也不回:“我看不上他手艺。”

  来人笑呵呵扬声:“看不上老张的手艺,你去城里啊,许城玲珑坊——”

  陈十闷头就走,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张铁匠没好气跟来人说:“不用理他。”

  来人继续得意说玲珑坊:“才花了几个钱,真是捡了大便宜,不过,玲珑坊手艺好也难免遇到麻烦。”

  张铁匠有些惊讶,走出去的陈十似乎脚步也微顿。

  “有客人买了东西不满意来闹,七掌柜一头撞那客人的兄长怀里去了,然后不仅被护住,还训斥了妹妹。”

  听起来解决了啊,张铁匠不解:“那麻烦呢?”

  来人噗嗤笑了:“那位兄长是个翩翩公子。”

  张铁匠更不解:“翩翩公子怎么了?麻烦呢?解决了吧?”

  来人哎呀一声:“翩翩公子还不够麻烦啊。”又打量张铁匠,“也怪不得你不懂,你这家伙又老又丑,人家七掌柜可是青春年少。”

  张铁匠呸了声,不远处的陈十也啐了口,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心要干大事又青春年少的新掌门,看来对修北境长城这种吃苦受累又不讨好的事,短时间内不感兴趣。

  京城附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去其他地方试试了。

  ……

  ……

  铜楼街上的茶店生意好了很多,一大早就有两三个客人来喝茶,一边喝茶一边看不远处的玲珑坊。

  店伙计也不意外,玲珑坊生意好,这些客人是来等着排工期的。

  “客官,要蒸饼吗?新做的。”店伙计热情招呼。

  来得早肯定没顾上吃饭。

  有两个客人要了一份,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却拿出了自己带的饼子。

  “我有。”他说。

  店伙计心里骂了声穷鬼,但又无可奈何,玲珑坊引来的大多数生意都是穷人,肯花钱喝口茶已经是不错了。

  他心里骂着,脸上笑呵呵,将客人的茶斟满,刚转过身,看到外边脱口哈了声。

  店里的客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再看这店伙计三步两步拎着茶壶站到门口,探头向外看。

  看什么呢?

  客人们不解也向外看,街上有人走来走去,其中有位蓝袍公子格外引人注目,面色白如玉,双眼如星辰……

  “是那位公子来了。”

  “嘿,我就知道他会再来。”

  “你怎么知道的?”

  “人家说了呢,改日登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茶店的店伙计和隔壁的店伙计一边看一边低声说笑,眉飞色舞,似乎是什么有趣的事。

  两个客人更好奇了,然后看到那位公子走到了玲珑坊前,略一顿脚步,进去了。

  伊,原来是奔玲珑坊的吗?

  这两个客人也开始议论,唯有那位自己带的饼的客人,专注地就着茶水啃着自己的饼子,似乎对外边的公子毫无兴趣。

  ……

  ……

  陆异之知道街上的视线,指指点点奇怪的议论。

  这些都无所谓,越正大光明地过来,越能让流言蜚语消散。

  他迈进店铺内,柜台后青雉低着头,听到声音抬起头。

  “客官——”她说,话开口看清来人,顿时眼瞪圆。

  陆异之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浮现的惊喜。

  “公,公子!”青雉说,声音都有些结巴。

  自己来的确是惊喜,陆异之点头,又微微一礼:“我来为舍妹的事道歉。”

  这自然是要做给外边人看的。

  青雉啊了一声,急急从柜台后出来。

  “公子,公子客气了。”她说,伸手做请,“公子里面请。”

  不待说完,风一样向内冲去。

  “小姐,小姐,陆,陆公子来了——”

  陆异之看着眼前门帘乱晃,可见这婢子的心情是如何激动,他心里轻叹一声,缓步向内走去。

  青雉一熘烟地冲进工坊。

  “小姐,那小子来了。”她喘气激动地说,眼睛闪闪亮。

  自从知道了原委,玲珑坊加强了警戒,果然今天天不亮就发现张元在这边转动,正想着怎么解决麻烦,青雉都打算豁出脸皮去太学找人,没想到陆三公子自己送上门了!

  七星放下手里的工具。

  “好,我去见他。”她说,再看魏东家,“其他的事交给东家你了。”

  魏东家哈哈一笑:“小姐请去,好好唱戏。”

第68章 西窗下

  陆异之坐在待客厅内,第二次来,倒是感觉都有些熟悉了。

  且没有夏侯小姐在场,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门外脚步响,似乎在踌躇,片刻之后帘子掀起,七星走了进来。

  陆异之起身,看着她。

  七星手里捧着茶,微微屈膝一礼:“公子,请用茶。”

  陆异之伸手接过,看着茶杯,不是那日的清茶,而是黄金桂香茶。

  他不由笑了,说:“你还记得我喝茶的口味啊。”

  他在家常喝香茶,那日之所以说清茶,是夏侯小姐喜欢。

  七星垂目:“阿七忘记不了。”

  这……述心意了吧,陆异之的心微微顿了顿。

  他虽然从小到大都受到女子们追捧,但女子们大多数都是用眼神来表达,最多将手帕香包丢在他脚下。

  跟他说话的很少,直接表明心意的更少。

  这个阿七,在家的时候也没有看出来这么胆大啊,看来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陆异之将茶杯握住浅浅喝了口。

  “就当是在家里。”他说,指了指一旁,“坐下说话吧。”

  七星应声是,依言在旁边坐下来。

  陆异之斟酌着开口:“你……”

  刚开口说一个字,七星突然拿起手帕掩面轻轻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