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会回来的。”青雉说,摇摇头,“多晚都会回来。”
说罢对郭大娘摆摆手。
“郭大娘你快去歇息吧,我守着门就好。”
郭大娘应声是,刚要走,门边暗影晃动,滚地龙站起来。
“外边……”他低声说,“有人。”
有人?青雉脸色微变,郭大娘也停下了脚步。
……
……
雨越下越大,雨丝变成了豆子,打在地上溅起水花,不过到了京城附近,路边有不少店铺茶棚灯火摇曳。
此时夜色已深,脚店茶棚都安静下来,偶尔有零零散散的人坐着避雨。
七星抬起斗笠看了眼前方,前方城门隐隐可见。
不需要避雨了,再疾驰片刻就能进城,回家了。
七星向前催马,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茶棚里零零散散的人影站了起来,他们走到了门口,然后齐齐地向外迈了一步……
伴着一步,四周豆大的雨滴瞬时被击碎,变成了细密的雨雾,宛如一张大网向马背上的七星扑来。
与此同时,七星将手中的火把一甩,快要燃尽的火把腾起浓烟,烧得雨雾刺啦刺啦响。
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蹄,身上冒出无数血洞,下一刻栽倒在地,水花四溅,红色的。
马背上已经没有七星,在火把荡起的同时,一道影子如蛟龙一般冲破雨雾,几乎在马匹倒地的同时,到了茶棚人影前。
砰一声闷响,七星似乎整个人都撞在一人胸前,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跌飞进茶棚,砸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事先已经知道这女子很厉害,但这一个照面就杀掉一人,还是带了直观的震撼。
一击而中,七星并没有停下,人落地,双手在身前展开,一道长长的剑影旋动,雨水灯火夜色瞬时翻滚,将余下的人卷入其中。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雨水四面飞溅,夹杂着血水。
不断有人飞出来,不同的是他们伤口不同,有人是脖子,有人是胸前,相同的是不管哪里,皆致命。
随着短促的几声惨呼,兵器相撞声也消失了,唯有雨水哗啦啦遮天盖地,茶棚前死一般寂静。
七星全身已经湿透,身上混杂着雨水血水,她的视线没有看遍地的尸首,也没有就此松懈,身形如松,一手在背后,一手在前,透过雨幕看向浓黑夜色中一个方向。
夜色里响起啪啪啪鼓掌声。
“厉害,厉害。”有尖细阴沉的声音随之传来,“我都没看清楚,你怎么杀的人。”
伴着说话,三个人影从夜雨中走出来,他们一般身高一般胖瘦穿着一模一样,就连走路也是一模一样,宛如被人操控的三个木偶。
但他们又不是三个木偶。
“少说些废话。”同样的声音响起,但比前一个急促。
“让她再杀一次看看。”又一个同样的声音响起,比前一个缓慢。
伴着这缓慢地声音,三个人同时一步拔地而起,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长剑,三把长剑发出一声嗡响,七星眼前的雨幕瞬时被震碎,雨滴宛如被剑气蒸发,天地之间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
三剑合为一道红色的影子,宛如长蛇吐着红色的信子,扑向七星。
第3章 剑破血
雨水落在地面上,冲刷着血迹和尸首,但又很快飞溅。
三把剑快如一,攻击时又化作无数。
天上的春雨噼里啪啦继续跌落,落到七星身前被剑气震裂,水滴变成了渔网般的铁丝线,随着她身体的飞快旋动,密集的脆裂声在雨中响起,宛如无数的铁钉打在铁桶上。
七星双脚扎入了地面,湿透的衣服勾勒出她的身形,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乍一看宛如一把铁剑竖立。
密集的脆裂声之后只是一瞬间停顿,三人再次袭来。
七星的身形在雨中急速转动,一双眼透过雨雾透过疾风,紧紧盯着袭来的剑,不管是它们化作一把,还是三把,甚至无数把,她都能透过雨滴透过茶棚摇曳的灯光透过剑风看清楚,猩红的蛇信剑从她耳边滑过,从她肩头穿过,从抬起的脚下飞过……
伴着一声暴喝,三人合一的影子中跃起一人,不再柔软飘逸,而是双手握剑,剑如铁锤一般直直砸下来。
七星人向后倒去,避开了侧面的攻击,同时手腕一翻,一道白光如水波纹一般散开,叮一声轻响,落下的长剑被水波纹切断。
切的位置是手腕。
那人手臂保持着交握的姿态,在雨中呈现诡异的凝滞,似乎水波纹将一切都放慢了。
下一刻血水四溅,一声惨叫。
如木偶般连接在一起的三人分开了,一人在地上血水中翻滚,两人围上了去发出癫狂的尖叫。
“她斩断了大哥的手——”
“我也击中了她——”地上翻滚的男人也发出尖叫,从血水中抬起头,狠狠看向前方。
前方七星依旧站着,湿透的衣衫本已经跟身体混为一体,但此时此刻,右臂一条袖子不见了,露出赤裸的胳膊。
握着剑的双手虽然被斩断,最后一刻还是斩向了七星的胳膊,七星避开了,剑气割下了一条袖子。
只是衣袖而已,这算什么击中?另外两人要说什么,地上的男人再次发出癫狂地尖叫。
“她没有兵器!她没有兵器!”
没有兵器?
余下两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大雨中,昏灯下,那女孩儿白皙的胳膊瘦弱纤细,手中空空。
难道是左手剑?
视线看向左边,这边衣袖垂下,遮住了手,但也足矣能看出手中空空。
没有兵器……
总不会没有兵器吧。
适才他们清楚的感受到凌厉的剑风。
是适才打掉了她的兵器吧?
且不管什么吧,没有兵器就等死吧——
两人猛地跃起,剑影直扑前方的女子。
七星在雨中脚尖点地,身形横转避开了一击,随着在空中翻转,剑风犀利,划过逼近的一人肩头。
那人迅疾退避,肩头还是有血渗出来——
而与此同时,刚落地的七星也再次向后翻去,伴着刺耳的破空声,木偶三人的中的另一人弃掉了长剑,拔出来一把刀。
这是一把薄刀,薄如鳞片,几乎是在瞬间切过来。
一声细微的帛锦撕裂,七星站在了几步外,衣袍裂开了一道,风雨中晃动,露出白皙的肩头,肩头上一道红线,慢慢渗出血来。
七星侧头看,伸手抚上肩头,再将手拿到眼前,看着满手的血,雨水落在手上,将其冲刷蔓延。
“她受伤了——”异口同声的尖叫在后响起。
是啊,血肉之躯,怎么能不受伤。
伴着尖叫,一刀一剑挥动,裹挟着雨水向这边铺天盖地而来,夜色里的女孩儿身形一转,再次划过剑气波光。
叮叮叮的撞击声,让雨水在空中四溅,也让一刀一剑停滞。
两人收住脚,迎接攻击,但对面的女孩儿脚尖一点向远处奔去,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她跑了——”一人尖叫。
“她跑不了——”另一人尖叫。
……
……
因为是夜间,换班歇息的守卫可以在城门洞站着说笑闲谈。
“老张,白天不肯歇息,晚上,又是下雨天,你就回家歇息吧。”几个守兵说,“你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张元靠着墙闭着眼:“当差的日子啊,当然是尽职尽责。”
几人无奈摇头笑:“算了不管他,我们来煮点热茶,这雨下得真够大——”
话音未落就见闭着眼的张元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看向城外。
这动作吓了大家一跳。
“怎么了?”他们问。
张元微微侧耳:“似乎有兵器声。”
兵器声?
其他人也忙侧耳听,雨声刷刷——
“兵器声也不奇怪啊。”一人说,伸手指了指城门上,“巡逻不停呢。”
城门这里的守兵隶属五城兵马司,算是差役,但城墙上是兵卫,隶属京畿军,他们穿着重甲,佩戴兵器,不管是刮风下雨,时刻时刻都在城墙上巡守。
站在城门洞里也能感受到上面走过的脚步,甲衣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张元却依旧看向城外远处黝黑的夜色里。
他听错了吗?
……
……
雨水中剑与剑的相撞不停,密集地如同雨打铜盘。
剑光闪耀,照出混战的人影。
雨水冲刷着赤裸的胳膊,混杂着血水不断滑落,七星侧目看了眼肩头,不知是新伤,还是先前的伤在扩大。
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能感受到身体里气血翻涌。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七星转身疾驰,前方一片灯火明亮,城池隐隐在望。
“你以为跑到城门就有救了吗?”身后的喊声再次追来,“城门亦是你的死地。”
那两人能合体为一,剑影迅猛,地面的雨水都飞溅向上。
但七星并没有奔着灯火明亮的城门,而是向一旁拐去,那边的城墙离开了明亮的城门,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她去哪里做什么?
不是进城?
是要绕着城?
好让城门的巡查兵卫发现他们?
哈,发现他们之前,他们就能杀了她——
破空声如影随形。
七星一个收步,翻身转动,同时抬手挥动。
叮叮两声响,暗夜里火光四溅。
身后的细长的人影分开,变成了两人,向后退去,借着这一停顿,七星向前方的城墙划去,伴着刺耳的划破声,人影沿着厚厚的城墙向上而去,宛如壁虎掠过城墙,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城墙下的两人神情震撼。
也太快了吧,怎么做到的?
城墙上响起密集的跑动,避水的火把燃起,吞没了这边的夜色,宛如火蛇向城墙下蜿蜒。
“什么人?”
“何人在此?”
威武的呼喝声也随之而来。
两人再无迟疑向后急退,在亮光逼近前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尖细的声音。
“她跑了——”
“她跑不了——”
进了城,她更无处可逃。
第4章 踏步来
雨水哗哗,青雉站在廊下不知道多久了,裙角衣袖额前的发都被打湿。
墙边暗影浮动,站在门边握着木棍的郭小哥上前一步。
“是我。”滚地龙低声说。
青雉低声急问:“怎么样?”
“我们这条街都被围住了。”滚地龙低声说,“我没敢靠太近,他们人很多。”
滚地龙只是擅长隐匿暗袭,功夫并不怎么样。
青雉攥紧了手:“是官府的人吗?”
滚地龙摇头:“不知道,没有穿官服兵服的,也没人说话,听不出口音。”
总之他们就像夜色一样充斥着四周。
“要不我干脆出去试试——”郭小哥低声说。
看看他出去这些人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在围猎?
是围猎墨门?还是只围猎他们?
滚地龙也说:“我也试试往更远处探探,比如会仙楼那边,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出事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摇头:“不,谁都不许动,我们就在家,他们如果要上门杀我们,我们就跟他们拼命,如果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免得影响了小姐。”
说罢看着他们。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像往常一样,不要被人发现异常。”
滚地龙和郭小哥点点头,但看着青雉,他们眼神担忧。
“小青姑娘,你也……”
青雉对他们一笑,脸上雨水滑落:“小姐未归,我就在这里等着,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
……
雨夜的京城没有往日的喧闹,但也并非安静无声。
街上有晚归的人举着伞匆匆走过,有售卖的摊贩搭着雨棚,坚守着零零散散的客人。
青楼风尘巷更是热闹依旧,这边的雨水混杂着脂粉气,女子们的娇笑声,琵琶琴弦叮冬,寒夜都变得暖香,路过的人心都不由被勾起来。
“真香啊。”两个打更人带着斗笠裹着蓑衣,嗅了嗅,其中一个人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进去睡一晚。”
另一个呵呵两声:“你要去了就丢了差事了,毕竟这是你老丈人给你寻的,然后还会打断你的腿。”
“我也就说说。”先一个打更人不满,“再说了我老丈人对我好的很。”
说着嗅了嗅。
“这味道闻多了其实也不好闻,有股腥气。”
另一个哈哈笑:“你可别东拉西扯。”
两人说笑敲打着梆子沿着街道而去。
雨水如帘幕,让这条街上的灯火旖旎变得似真似幻。
七星贴在二楼,双手扒着窗沿,看着两个打更人走远,脚下雨水混杂着血水滑落,内里的宴席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下场开始跳舞,唱歌,女子们笑,男人们怪叫——
“如此良辰,当对雨而歌——”
伴着喊声有癫狂醉酒的男人打开了窗,疾风夹杂着雨水扑进来,男人一瞬间窒息,眼神也变得恍忽,似乎看到什么飞过。
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头一看,满手斑驳猩红,发出一声尖叫:“我流血了——”
屋内的喧嚣七星已经听不到了。
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她跃上了屋顶,沿着屋嵴疾驰。
先前那三人的攻击并不是都避开了,原本无事,当绽开第一个伤口后,就宛如堤坝被挖开,整个身体都开始溃破……
她也能嗅到城池中有很多地方暗藏的杀气。
有些是先前就熟悉的,有些则是新出现的。
她的双眼有些模湖,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脚步,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雨夜的西城边缘更是死静一片,除了雨水冲刷屋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当脚步声突然响起,还有些诡异。
暗夜里的视线看着奔跑的人影。
没有在阴暗处潜行,没有在屋檐上暗藏,就这么狂奔,脚步没有丝毫的摇摆,水花在脚下四溅,远远看,宛如踏起一座水桥。
这不像是刺客来刺杀。
但也不应该是闲人夜奔经过。
暗夜里一道水光拔地而起,掀起一座屏障,风雨中带着尖锐的呼啸。
这是警告。
但奔跑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滞,屏障被撞破,跌落的雨水都变成了血色。
两边威严的屋嵴上宛如石兽翻滚,伴着弩机弦动闷声,闪耀着寒光。
“告诉八子——”七星喊道,“我来取剑。”
随着喊声,寒光微微一凝。
握着弩机的人影看向旁边的同伴,夜色也遮不住他的惊讶:“真有人来偷剑啊?”
“但……”同伴低声说,“跟朱川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们再次看向大街上,那人影依旧在狂奔,毫无忌惮,横冲直撞。
这是偷?
这是明抢吧?
……
……
“真来了!”
朱川听到消息,从室内一边穿衣一边奔出来。
“在第几道岗发现的?”
院子里站着护卫,听到他的问话,呵了声,说:“没岗,一来就被发现了。”
一来就被发现?这女人这么不堪一击啊,朱川想,都督还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那把剑时刻带在身边。
霍莲也来了。
他也是睡中被叫起的,穿着素白的寝衣,搭着一件黑色的雨布,手中拎着六尺剑。
“都督。”朱川兴奋地迎上,伸手,“让我拿着剑,我看看她怎么从我手里抢走。”
霍莲没有给他,只问:“人呢?”
“到门口了。”护卫说,又问,“都督,杀还是不杀?”
先前朱川交代的时候说,有人要来偷都督的剑,让大家都警惕些,还兴奋地说看看她能闯过几道岗被发现。
但没说杀不杀。
至于拦不拦抓不抓这种话是没必要问的,敢来犯禁在都察司眼里就只有杀不杀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