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爬上车。
“郭大叔。”青雉再扬声说,“快些赶路吧,到前方城镇歇息。”
郭老汉高声说:“好的,小姐。”
伴着清脆的鞭子响,马蹄得得,在夜色降临时候来到一座城池前,城门快要关闭了,入城的人排队依次接受核查。
很快就到了他们这一行,看到有车有马风尘仆仆,城门卫知道这是外来人,便问有没有路引。
如今路引查的并不严,端看城门守卫心情,心情好问两句话就放过去,心情不好的话,则要多问几句话,说不定还让在城
门外等一夜才让过。
听到问,车里有女孩儿掀起车帘,伸手递过来:“有的。”
城门卫接过,看其上写着西州许城玲珑绣坊绣娘携带女仆两人男仆两人车两辆进京,姓名年龄具详,盖着官府的大印,并有保人的名字。
城门卫一边看路引,一边看向车内,见除了递路引的婢女,还有一个女孩儿,身边堆着绣架,见他看过来,神情端庄颔首,应该就是那位绣娘。
城门卫便不再多问,摆手让进去了。
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城池,自寻住处去了。
荒野的大路上,七星举着火把,催马疾驰,乌黑的发丝从厚重帽子里飞出来,轻轻飘动。
陷入安静的村落里,有老汉推着板车,车上悬着风灯照明,堆着锅盆碗快,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穿着破旧的棉袍,带着老虎帽,丝毫不畏冬夜的寒冷。
“爷爷,你走快点。”女童催促,“去晚了,人过去了。”
老汉哎幼哎幼:“不会不会的。”
老人家不慌不忙,推车咯咯吱吱。
山林的小路上,虫鸣鸟呢哝,忽的亮起火捻,照出一张男子面容,正是孟溪长。
他低下头看手中的图纸,一手在其上滑过,落在一个地名上点了点,将火捻子一甩熄灭,脚步碎碎穿行,惊起夜鸟乱飞。
深夜的野外路上有人未眠,京城的赌坊里更是不分昼夜。
“哈哈我赢了——”
喧闹的人群中响起喊声,这是大家都熟悉的声音。
“高小六最近转运了啊。”有赌徒气呼呼,“十赌三赢。”
“没错,以前他都是十赌九输。”另一人也说,还扬声喊赌场的管事,“快查查,这小子是不是出千!”
高小六从人群中挤出来呸了声:“出千的赌算什么赌,糟践了赌钱的乐趣。”
赌钱的乐趣?难道不是赢钱?还有什么乐趣?赌徒们怔怔。
高小六已经挥着手大喊:“今天高兴,管事的,今日赌场里的酒水我包了,请大家尽兴。”
一次赢不了多少钱,转手还扔出去更多,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乐趣吧,反正没钱人得到不要钱的东西就是乐趣,一时间赌场内喧嚣更甚。
在喧闹中高小六穿过人群,走进专为他设置的屋子,一坛坛酒水也随之送了进去,还有赌场豢养的美貌侍女捧着佳肴鱼贯而入,可以想象其内将是怎样的销魂。……
暗门暗道一重重而过,本该在醉卧美人膝的高小六站在了赌场外。
他伸手搓了搓脸:“真冷啊。”
知客在一旁给他裹上斗篷:“六爷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高小六一笑:“我必然是马到功成,一鸣惊人。”说罢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在暗夜的街道上疾驰而去,身旁有七八人跟随。
……
……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几乎看不到人。
直到嘈杂的马蹄声响起,一群黑压压的人噼开了雪雾出现在视线。
这是二十多骑官兵人马,可以看出他们行路很久,大雪在兵袍斗篷蒙上厚厚一层。
三骑兵士从前方雪雾中奔来。
“张参军。”为首的兵士喊,“前方就是邢州界了。”
张元掀起帽子,其上的雪抖落:“这天也不好,大家也累了该歇息一下,前边可以落脚之处?”
一个兵士说:“不远处路边有个脚店,地方简陋,大人,天黑就能到城镇了,赶到那里再歇息吧。”
张元摇头:“不,就在脚店,这样到城镇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过去不停留赶路。”
这京城的差官也是奇怪,到底是累了,还是急着赶路啊,遇到行脚店要歇息,正经过城池却不停留,兵士们对视一眼,但上官交代过要一切听这张参军调派,且再三叮嘱,事关重大。
“末将领命。”他们高声应喝,带路。
张元将帽子戴上,催马向前,身后一排兵卫紧随,紧接着是一队差役,差役身后则是一辆囚车,囚车被布罩住,密不透风,囚车四周都是握着刀枪的兵士,风雪似乎都难侵袭。
第40章 陷之阱
人马滚滚,很快就来到了路边的脚店。
脚店果然很简陋,只有两间矮房,一间马棚,此时门窗紧闭,唯有幌子在风雪中飘动。
门被敲开,脚店的老汉一脸惊讶。
“这么大风雪,官爷们还赶路呢。”他说,热情招呼,但又有些为难,“我这店小,盛不下这么多人啊,哎呀,官爷,车更是——。”
且不管他说话,张元带着人不仅进来了,还将门打开,把囚车也要拉进来。
“我们不嫌挤。”张元打断,摘下帽子一双眼看着店家,“我们人和车是绝对不会分开的。”
店家被挤开,不待无奈再说话,张元又一挥手。
“检查里外。”他说道,“戒备四周,换班吃饭。”
兵士们应诺散开,一部分奔向房内,一部分散布在店外。
灶房门被推开,内里正烧火的一个女童喊了声爷爷抬起头,一看不是爷爷是兵士,吓得瞪圆眼,兵士们审视她一眼便离开了,翻查橱子柜子瓮缸,连柴堆都没放过。
外间店家老汉惶惶不安:“官爷,老汉本分生意,这么多年……”
张元在椅子上坐下来,对老汉说:“店家不要怕,我们要务在身,小心戒备,还请见谅。”
很快兵士首领过来回禀“都查过了,只有一个女童在烧火。”
店家老汉忙解释:“是我孙女,这两天天不好,也没打算做生意,儿子媳妇回去了,我和孙女留下来只是看店。”
张元对兵士点头,再招呼其他人:“大家都坐下歇息——”
差役和兵士们这才纷纷各自解衣,抖落雪花,围住炭火熏烤。
店家老汉也稍微松口气:“客官,那我去烧水,你们想吃点什么?”又面带歉意,“天不好,店里的东西也不全,也就能煮个面……”
张元看向他,笑了笑抬手打断:“不用,店家,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这里。”再对一旁的差役们摆手,“你们去。”
差役们应声是,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袱,水壶,拎着向后去了,不多时女童从后边被赶出来,害怕地扑进店家老汉怀里。
店家老汉揽着孙女安抚,又看张元,神情更是不解:“差爷,您这是?”
“我们吃喝自己带,自己做。”张元说,抚着手掌雪化了的水,“当差危险,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谨慎啊。”
这也太……店家老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那还真是辛苦。”拉着女童,“那,老儿去给差爷们喂喂马——”
张元再次抬手制止:“不用,人和马,你都不用管。”他指着一旁,“你们就坐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用做。”
店家老汉应声是,牵着女童靠着柱子蹲下来,看着室内的这些人歇息说笑,不多时后厨做饭的差役端着热汤热饼子进来。……
“锅都是刷过的,碗快也都煮过了。”差役们大声说。
但张元还是没让大家立刻吃,对店家老汉指了指,差役领会,舀了一碗汤走过来。
“店家。”差役笑眯眯说,“尝尝我们的手艺。”
女童有些畏惧地缩进老汉怀里,店老汉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下:“官爷你这是真把我们当黑店了。”说罢接过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张元拎着水囊喝冷水,安静地等了一刻,看店家老汉无恙,这才摆摆手:“吃饭。”
差役和兵卫们哗啦啦坐下来大吃大喝。
很快这一批人吃完了饭,衣服也在火盆前烤的差不多,便再将火盆里添了炭,跟外边戒备的人马
交换。
另一批人马进来,脱衣卸下兵器,热热闹闹吃饭,吃过饭的张元则起身端着一碗汤走向囚车。
店家老汉好奇地看过去,见囚车上的遮盖并没有打开,张元只是掀起一角,两只手都伸进去,似乎抓住了囚车里的人。
“吃!”张元低声喝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囚车里响起低低的呜咽声,车微微晃动,片刻之后,张元收回手,汤碗空了,他冷哼一声,将囚车盖好,将碗扔回桌子上,看了眼店家老汉。
店家老汉忙收回视线。
女童还小,恐惧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坐在祖父身边,已经抓着石子玩,口中念念着“一,二,三……”
张元收回视线走出门,风小了很多,雪还在下,刚吃过饭,身体舒坦,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缓解下赶路的疲惫。
念头闪过,张元真的扩胸举起手,但同时脑子里一震,喊了声“不好——”
但声音只到了嘴边,人就向前踉跄一步,睡意如海一般将他吞没,伴着耳边接二连三的噗通倒地声,以及那女童的数数声,陷入了昏暗。
“……九,十。”女童说,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室内或者趴在桌子上,或者倒在地上的兵士差役们。
“他们分两批进来,如果分三批迷香就不够用呢。”女童说,“我就说带的不够嘛。”
店老汉嗔怪:“加炭一激药效就更大,足够让他们同时倒下了,不要唠叨了,快来帮忙。”
说着向囚车急急走去,女童忙跟上。
店家老汉用力扯开遮盖,看到囚车里躺着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竟然囚车里也安置了看守?防守还真挺严密。
店家老汉要寻找门锁,却见躺着的那四人抬起头,他们脸上蒙着一块布,遮住了口鼻,眼神如鹰枭。
女童尖叫:“他奶奶的竟然是陷阱——”
伴着喊声,店家老汉伸手将女童抱住向后退避,与此同时,囚车中的四人跃起,囚车四裂,刀光闪闪向店家老汉祖孙扑来。
狭窄的店堂内宛如拔起旋风。
枯瘦的店老汉眨眼就荡开了,同时从地上躺着的官兵身上拔出刀,伴着刺耳的撞击声,火花四溅。……
但店家老汉击开刀光,依旧被四人紧紧围住。
四人宛如一体,上下左右同时砍来。
店家老汉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女童,他步步后退,很快靠近门边,下一刻将女童向外一抛。
“夺马。”
伴着老汉的喊声,女童被抛出门外,女童就地打滚,然后起身风一般冲向附近的马匹。
但下一刻身后传来痛呼声。
女童回头,看到店家老汉从门内跌出来,一把刀砍中他的肩头。
“爷爷——”女童尖叫一声回身扑来。
与此同时那四人也从门内跃出,如鹰展翼扑向店家老汉和女童。
倒地的店家老汉跃起,长刀向后一甩,击退四人一击,趁机将扑过来的女童一抓,向马匹奔去。
身后疾风如雨扑来。
“咱们爷俩要交代在这里了。”女童喊,“阎王殿见了奶奶一定会被骂学艺不精。”
店家老汉喊:“骂就骂,我还怕那个老太婆骂几声?”
他也不再管身后,他这副身躯虽然老朽,但足够为孙女抵挡风雨袭击。
只要将女童扔上马,凭借女童的机敏,一定能逃出生天,只要逃离这里,哪怕只是孤女一人,有墨门相依,也能活下去。
“阿猫。”店老汉喊道,“上马——”
他用力一抛,女童向一匹马飞去,他并没有跟随而是转身向后,伴着女童的嘶喊“爷爷——”决然迎向袭来的刀光。
就在此时,风雪中一道剑光袭来,地上厚厚的雪花猛地翻起,宛如竖起一道屏障。
奔近的四人陡然一凝,手中的刀竟然无法噼下。
“有同党——”“是剑气——”
伴着喊声,四人向后退避,握刀圆阵以待。
地上划过剑光,风雪拔地而起,天上地下雪乱飞,让人的视线模湖。
根本看不到来人在哪里。
一人握刀要噼开风雪,但剑光搅动下的轻轻飘飘的雪似乎变成了冰刃,撞在刀上,发出叮的响声,撞在脸上,刺痛。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店家老汉也看呆了,直到马儿嘶鸣,以及响起清冷的女声。
“上马。”
他转头看去,见孙女已经上马,而在孙女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人。
她骑在马上,斗篷帽子罩住全身,背着一个大大的长包袱,双手握着身前,似乎握着一把剑,又似乎空无一物。
第41章 再扑空
“上马。”她再次说道。
店老汉再无迟疑疾步到孙女这边翻身上马。
那女子催马挡在他们身前,再道:“走。”
马儿一声嘶鸣,店家老汉向前疾驰,他回头看,见那女子原地未动,风雪中身形模湖。
“敢问侠士——姓名——”店家老汉忙喊。
风雪送来了女子的声音,轻轻飘飘:“七星。”
七星,店家老汉心中默念,马蹄疾驰,再看剑光闪耀,马棚倒塌,马儿嘶鸣,官兵的马匹四下奔腾。
整个天地间都雪花乱飞,陷入混沌中。
但撞在刀上,脸上的雪不再尖锐刺痛,只有冰凉。
四人挥刀杀出乱雾中,看着前方一片茫茫,到处都有马匹奔腾,根本分不清人往哪里去了。
一人恼恨挥刀一甩:“把马匹召回来。”
便有一人抬手在嘴边发出呼哨。
其他两人急急回身:“快去看张参军他们。”
……
……
几块炭被投进火盆里,张元握着火钳子拨弄,溅起灰尽。
旁边站的差役用衣袖掩着口鼻:“头儿,你别动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炭是好炭。”张元说,“不好的是人心。”
他将火钳子扔下。
“没想到竟然会在火盆里给我们下迷药。”
一般迷药无形无色,投在食物里水里,但很多怕火烧。
“这贼人有点本事啊,能做出这种迷药。”
差役掩着鼻子嗡嗡说:“你就别夸了,你倒在地上撞在门槛上,差点被磕死。”
这话提醒了张元,张元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发出嘶嘶两声,瞪了差役一眼:“别捂着了,迷药散去了。”
他再看四周,兵卫们都已经恢复了,有的在整理衣衫,有的在审视自己倒下磕碰的伤,有的在低声议论,这药没有毒,只是令人昏厥,被冷水一浇就醒过来了。
还好他本就提防着迷香之类的东西,让藏在囚车里的四人时刻蒙着口鼻,就等着贼人以为得手上前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张元看向那四人。
这四人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托衡城官府找到的高手。
“那一老一小还是跑了?”张元问。
虽然没有中迷香,但四人脸色也不太好,四人联手还被一老一小从手里逃脱实在是丢人。
“张大人。”他们拱手低头,“我等惭愧。”
张元倒不在意,摆摆手:“既然来了肯定准备齐全,逃了也不奇怪。”又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并没有多少。”一人说,“那一老一小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就在我们要抓住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
张元问:“一个人?”
“当时风雪太大,而且那人裹的严密,看不清模样也分不清男女。”另一人答。
“此人用剑。”又一人说,忍不住感叹,“真是好厉害,我们甚至都没有碰上他的剑,就被逼退。”……
张元对此人剑术如何不感兴趣,他官兵出身,从来不讲单打独斗,只论排兵布阵,一个人有再好的武艺,也独木难成林。
他看着渐渐散去的风雪冷笑一声:“引出的鸡鸣狗盗还不少,你们有准备,本官就没有吗?”
说罢转头唤兵卫们。
“此饵已用,再分队前行。”
“倒要看看,墨门有多大本事。”
……
……
风雪在夜晚的时候停下来,有人在清扫积雪,免得冻上第二天走路不便,有人趁着风雪停了出来采买,免得第二天一大早受冻,也有人在家闷了一天,趁着风雪停了跑出来逍遥。
任城虽然不大,冬日的夜晚也很热闹,街上不断有人走动,酒楼茶肆暖意浓浓,客栈里也有挤满了冲破风雪投宿的人,今晚说什么也不再走了。
“你们看到吗?官兵冒着雪就出去了。”
“听说外边打起来了。”
“有劫匪。”
“什么劫匪跑咱们这里?”
哪怕再大的风雪也遮不住一些新鲜的消息流传,店伙计举着茶壶给客人添茶,一边凑趣听热闹。
“打起来了吗?”“打得厉不厉害?”“死了多少人?”
正听得热闹,又有客人走进来,唤店伙计。
店伙计忙转过头应声,看到新来的人正在厅堂里解下兜帽,虽然还有厚厚的围巾裹住了脖子半张脸,但高挽的发髻,白皙的额头,柳叶眉,清丽的双眼,让人知道这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包袱,越发衬得身形单薄。
“姑娘要吃饭还是住宿?”店伙计忙问。
“住。”女子说,“马匹已经交给伙计了,要一间房。”
店伙计高声应声好嘞,亲自引着女子往内走:“后院有热水有热炕,姑娘可要些吃的?咱们店里南北风味都有。”
女子说声要:“一碗清汤面,一叠腌菜就可以了。”拿出几个钱递给店伙计,“辛苦小哥给我送房间来。”
这钱一碗面用不完,余下的自然是跑腿费,是个大方的客人,店伙计高兴地接过钱:“好嘞,我亲自给你送来,保证干净。”
等他端了饭菜过来敲门,女子再打开门,已经解下了行装。
“姑娘你的面。”店伙计说。
女子伸手接过,店伙计越过她看向内里,见屋子里支了个架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是绣架。”女子说,微微一笑。
原来是绣娘,做工的人日夜都不得休息,店伙计同情地点头:“我让人给你多送一盏灯来。”
……
……
七星用长针在灯盏里挑了挑,再将铜镜摆在灯前,室内变得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