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事搞明白?魏东家和陆掌柜看着她。
“我那时候……”七星说,又停顿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还小,身体也不好,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她看着两人。
“掌门没有谋逆。”
“掌门全心全意真心实意要为陛下献神器。”
太好了!
果然如此!
他们就知道!
陆掌柜和魏东家几乎同时站起来,神情激动。
但下一刻看到女孩儿的脸。
这女孩儿一向很平静,或者换句话说,面无表情,就算是笑,也看起来很平静。
但不管神情再平静,也是个尚有几分稚气的十五六岁女孩儿!
这是怎么了?魏东家和陆掌柜瞬时回过神,这种话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啊,这话其他人说过,他们自己也常常跟说,现在这是激动什么!
就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七星说,“掌门是圣学弟子,怎么会行大逆不道之事?”
陆掌柜忙说:“是,我们知道是真的。”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但世人不信,朝廷定罪,是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我们能奈何。”
“所以要让离散的家人重新凝聚在一起。”七星轻声说,“我们齐心协力来洗脱罪名。”
洗脱罪名暂时不论,魏东家顿了顿手里的筷子:“七星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掌门当年命令离散……”
“那是为了保家中子弟不要枉死。”七星说,看了眼魏东家的腿,“比如魏东家虽然损失双腿,万幸保住了性命。”
魏东家当时的确是要赴死的。
听到消息,他怎能袖手旁观。
他冲到晋地了,看到奔逃的民众,看到聚来的兵马铁蹄踏踏,刀剑森森,他毫无迟疑,拔出刀剑要冲过去,就在这时候,掌门令传来,令所有子弟离散退去。
他不想退,但也不能违背掌门令,犹豫难决间看到奔逃的民众要丧生在兵马铁蹄下,他握着刀上前救护,混战中跌下马,断了腿,那些得到他救护的民众没有抛弃他,将他拖带着逃走。
就这样,他断了腿,留着命,失魂落魄归来。
魏东家将茶一饮而尽,耳边那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传来。
“……虽然离散,但很多家人的性命保住了,人在,家门还在。”
“比如你们,五年后,还能再接诉求,惩罚了作恶之人。”
“比如京城里,还有人能让杀人的秀才偿命。”
陆掌柜默然一刻,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京城那边的堂口竟然还活着。”
因为七星的请求,他们试探着用旧规矩来询问信息,没想到这么多年断绝,消息竟然顺畅传过去,还非常快的传了回来。
还带来了令人惊讶的消息。
京城竟然有秀才被吊死了。
其他人听到了会当做一场常见的凶杀,但听到有认罪书,魏东家和陆掌柜立刻就知道这是同门的做派——作恶的人哪里会自省,更不可能愧疚自尽。
在这种时候,天子脚下啊,竟然敢做出了这么漂亮的一场宣罚。
原来家里真的还未断绝。
魏东家嘀咕一声:“他们天子脚下吃好喝好有钱有势,出了事自然跑的比谁都快,活的也比谁都好。”
陆掌柜瞪他一眼:“都是一家兄弟,不要说这些浅薄的话,晚生后辈在呢。”
魏东家更嘀咕了,这个晚生后辈可一点都不像后辈,分明是一副长辈的模样。
晚生后辈此时微微一笑。
“有很多地方的人还在,还在冒着危险践行誓言。”
“有生有灭,灭亦能复生。”
陆掌柜看向七星,迟疑一下问:“七星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七星说:“首先家要凝聚,必须要有当家人,所以我要当上掌门。”
正吃肉丁的魏东家一口喷了出来。
前边说的还好,年轻人嘛,热血嘛,雄心壮志嘛。
但这雄心壮志是不是过了!
腌菜夹杂着肉丁落在地上,手里刚撕下的一块蒸饼也因为剧烈咳嗽掉下来。
七星看了眼地上,提醒说:“不要浪费食物。”
第18章 盯鞋抓
深夜京城的繁闹,不亚于白日。
新帝登基后,国朝安稳,晋王乱余波渐渐平息,三年前解除了宵禁,京城又恢复了不夜城。
酒楼茶肆灯火明亮,青楼艺坊花红柳绿,穿城而过的河中有夜游船,街边有点着气死风灯的小摊贩,不管贫穷富贵皆能各得其乐。
就连站在街边馄饨挑子前的人,喝一口馄饨汤也能露出笑脸。
挑子简单,这边挑着一个炉火,那边挑着馅料面皮,卖馄饨的老汉一手包馄饨,一手扔进炉火上的小锅里,滚几滚舀出来,再从身前悬挂的小罐子抓一把粉末调料。
没有桌椅,客人接过碗站着吃,呼啦啦几口吃完,咸香满口,驱散深秋的寒意,继续行路去。
“秋老汉今晚还是走三条街吗?”端着碗的客人问,很明显是熟客。
摊主秋老汉笑呵呵:“天冷了,生意好,两条街就卖的差不多了。”
客人哈哈笑:“发财发财多多发财。”
暗夜的街上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灯火摇曳中一群差役疾步而来。
“说不定这些差役也是来吃馄饨的。”客人笑说,“你这只走一条街就要卖完了。”
差役们公务在身,饿了渴了不可能进酒楼茶肆吃喝,所以他们偏好在路边站着吃一口就走。
秋老汉也做过他们的生意,准备招呼一下,算着人数,这一群人就能把馄饨吃完,他今晚就能早点收摊了。
他还没张口招呼,就见这群差役呼啦啦将他围住。
张元看着这老汉。
“秋老四。”他说。
秋老汉忙点头:“是是,老儿是,差爷——”
张元的视线向下落在他的脚上:“你为什么穿着草鞋?”
秋老汉一愣,低头看自己脚上,脚上踩着一双草鞋,为什么?
这真是奇怪的问题。
“这,这老儿从小就穿,走街串巷挺方便的。”他说,“最关键是便宜——”
他的话没说完,张元一挥手:“带走。”
差役们一涌而上,两人按住秋老汉。
“差爷,差爷,这是怎么了?”秋老汉惊慌喊道,“老儿一直安分售卖馄饨,用料本分——”
张元沉着脸不理会,摆手,差役们押着秋老汉就走。
“这个也带走。”张元指着馄饨挑子。
便有差役上前将担子挑起来。
张元看向一旁,一旁的客人已经看呆了,见张元看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穿的什么鞋?”张元问。
客人呆呆说:“布,布鞋。”
张元看他一眼,确定脚上是常见的布鞋,伸手将客人手里握着的空碗夺下来,左右上下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扔在担子上的水桶里,不再理会向前走去。
差役们呼啦啦跟上,夹杂着秋老汉的喊冤声,让夜色增添了几分怪异。
“这,这是怎么了?”客人结结巴巴说,低头看自己的脚,“穿草鞋有罪吗?”
……
“张元!你在发什么疯!”
京兆府内,府尹站在大堂上,大发脾气。
京兆府天子脚下,本就府尹难当,再加上新帝勤政,又重用酷吏暗探,在朝为官都提心吊胆小心谨慎。
府尹上任三年,好容易理顺了关系,交游广阔四面玲珑,日子刚过得舒坦些,偏偏先是一个秀才死引来麻烦,接着又是鲁莽的手下惹事。
“那秀才案我也早有预料,各地学子进京赴考,人多事杂,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再加上读书人也是争强好斗,肯定要出事,出了事就了事就行了。”
“事好容易了了,但你张元又发什么疯!”
府尹指着地上一溜的草鞋。
“你这几天到处抓人穿草鞋,把京城搞得人心惶惶,是想干什么!”
张元闷声说:“大人,首先秀才案的事还没了,所以我这是在抓凶手。”
府尹恼火:“怎么没了?案情明了,刘家的人都走了,本官都用印封卷了,怎么就没了?”
“凶手,那个墨徒凶手还没抓住。”张元沉声说。
府尹立刻对他呸了声:“什么墨徒,不要胡说,没有证据的事。”
“所以我再找证据啊,而且,大人我不是抓,我只是请他们来问问情况——”张元说。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有小吏急急跑进来。
“大人——都察司的人带着犯人过来了,说按照说好的,放在咱们牢房里。”
府尹愣了下,啊了声:“这,这怎么,大理寺的牢房也不够他们用吗?”
霍莲上门占了大理寺的牢房当时就传遍了,府尹还在背后笑,那个刘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见了霍莲还不是乖乖听话。
怎么现在京兆府的牢房也要用?
还有,什么叫说好的?
“大人。”张元在旁闷声说,“我许诺给霍都督的。”
……
待听了张元的讲述,府尹气得差点晕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他指着张元问,“霍莲说墨徒穿草鞋,你就去抓穿草鞋的? 天下那么多穿草鞋的,你要都抓起来吗?”
旁边的主簿摇头说:“张参军,那霍莲无规无矩肆意妄为,可以将人人都是嫌犯抓起来,我们京兆府可不能啊,你这是要引发民乱啊。”
张元忙解释:“我没有乱抓,都是有作案嫌疑的,比如那个卖馄饨的,他在京城十几年,极其熟悉大街小巷,还能借着卖馄饨结交很多人,还有西市那几个匠人,是专门打造梯子的,能将几个看起来短小的梯子连起来,直接就能上三层楼,还能装能拆,这飞檐走壁岂不是悄无声息,还有——”
府尹抓起桌案上的文册砸向张元,骂道:“还有你的头。”
张元任凭文册砸在身上。
“我不管你说得多热闹。”府尹喝道,“但有一点你要明白,我朝从没有,自古也从未有,因为穿草鞋都定罪的!”
张元不说话了,他也知道单凭草鞋抓人是有些荒唐。
“还有,如果真是墨徒,墨徒是晋王余孽,是都察司的职责,跟咱们无关,等他们抓住了,审问出来跟这件案子有关,自会递交给咱们。”府尹痛心疾首,“你一向做事沉稳,怎么突然犯了糊涂!”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晋王余孽是归都察司管,潜入京城杀人则是归我们京兆府管。”张元闷声说,“不能因为都察司该管,我们就不管,都察司不管,我们就等着吗?等着那墨徒再行凶杀人?”
府尹还没说话,外边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府尹主簿还有张元都转头看去,见穿着都察司黑衣的人走过来,正是朱川。
“张参军说得好。”他说,“都督一直都说,京城的衙门做事都偷懒耍滑,只指望别人,没想到,京兆府竟然不一般,这才是我大周的好官员好衙门。”
府尹主簿脸色都不怎么好,被都察司骂不怎么好,被都察司夸更奇怪。
且大家也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夸赞。
张元的神情也并没有多好,木然说:“不敢当,尽职尽责罢了,希望霍都督也不忘本职。”
朱川一笑:“当然,我们就是奉命为国朝,也是为大家排忧解难的,所以,得知张参军你派人去胶州查找线索,都督也让胶州那边协助,就在刚才,送来了与佃户妻有过接触的,嫌疑最大一人的画像。”
他从袖子里拿出卷轴。
嫌犯的画像!
张元惊讶,顾不得看府尹的脸色,上前一步接过。
第19章 请辨认
张元带着差役走进赌坊的时候,只觉得满耳喧嚣。
赌坊到处都是人,昏昏暗暗日夜不分,要想在这里找人真是不容易。
不过,要找高小六很容易,在一片昏暗中闪闪发光的就是他。
“别吵别吵,这一把我肯定赢——”
高小六人几乎扑在桌子上,一手抓着钱。
“我全压大——”
但手没能落下去,人也被揪了起来。
就这一耽搁,对面的骰子开了,高小六眼睛看着,瞪圆,发出一声尖叫。
“大,是大,我赢了。”他喊。
旁边的赌徒们发出哄笑“六爷,您还没下注呢。”
高小六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己被抓住拉高的手,眼睛都红了:“哪个孙子——”
他转头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官袍,配刀,以及身后簇拥的差役。
“张元?”他喊道,也不称呼张大叔了,又是急又是气跳脚,“你干什么,你害我输钱了。”
张元说:“你压下去,就不是你赢了,你是有名的逢赌必输,跟我没关系。”
高小六捂着胸口气得喘不上气:“胡说八道,我也赢过几次的。”再看张元,忽的想到什么,“你来……仙楼又死人了?”
会仙楼一个秀才吊死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赌徒们也不例外,围着的赌徒们听到了,顿喧哗。
“又死了?”
“高小六你又要发财了!”
“高小六你最近手气好,是不是因为你家酒楼死人?”
张元伸手将高小六一扯,瘦瘦高高轻轻飘飘的高小六哎哎呀叫着被拽出来,押进管事准备好的房间,隔绝了这片喧嚣。
“少跟我插科打诨。”张元沉着脸说,手一抬,抖开一张纸,“见过这个人吗?”
纸上画着一个人像。
高小六凑上前,仔细地看。
他看得那样认真,一个差役忍不住催问:“见过吗?”
高小六抬手示意不要打扰自己,继续端详,皱眉,凝思,若有所思点头,又摇头。
这认真的样子,让张元都不打扰他,直到高小六这幅样子实在是没完没了
“你小子少给我装腔作势。”张元抓着他的肩头,“到底见没见过?”
高小六哎呦一声挣扎:“我在仔细想呢,这么多年赢了我钱的人,我都记着,没有这个人,输给我的,也就今天那几个人,我还没看清他们的脸,待我再分辨一下——”
这混小子,张元将他按定在原地,喝道:“高小六,谁让你辨认赌徒,我是问你,在会仙楼见过这个人没有!”
“张元!”高小六也喊起来,气恼不已,“你看看我现在在哪里?我一天天的在这里,会仙楼有什么人我哪里知道!”
这倒也是,张元看了高小六一眼,再看赌坊的管事。
“六爷在我们这里包了房。”管事忙说道,又讪讪一笑,“还入了股,算是半个东家。”
也算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为了赌钱买了半个赌坊,然后在里面输钱,张元看着这高小六,都是京城里长大的,高小六纨绔子弟的声名他也是从小听到大,但每一次跟着小子打交道都要无语一次。
“真不认识?”张元再问。
高小六问:“这是什么人?是死在我们店的死者吗?”说着一叉腰,“这分明是有人跟我们会仙楼有仇,天天跑这里死,败坏我们生意,我要去告官——”
张元将画像一收:“告诉你爹去吧!还告官。”
说罢转身就走,差役们呼啦啦跟随。
身后高小六愤愤跟赌坊管事唠叨着要去告官,认为有人看他手气好,故意死在他店里,跟他捣乱:“就是不想让我赢钱。”
为了不让你赢钱,有人特意寻死,也不至于……事扯着嘴角笑,也不好反驳,毕竟这也算是半个主家。
正听高小六胡扯着,就见向门外走去的张元猛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回来。
管事和高小六都还没反应过来,张元已经一个俯身掀起了高小六的衣袍
高小六发出一声尖叫“非礼啊——”
管事不知道是被尖叫吓的一哆嗦,还是被张元的动作吓的。
这这这难道真是非礼?
“你为什么穿草鞋?”张元抓着高小六的衣袍,没理会他的尖叫,指着他露出来的腿脚冷冷问。
管事低头看,看到高小六金丝银线裤,云纹珍珠镶边袜,以及一双,草鞋。
草鞋。
这种低贱穷困的人才穿的草鞋。
这个京城穿着金银坐在金山银山把钱不当钱的浪荡子为什么会穿草鞋。
张元看着高小六,再次问:“高小六,你为什么穿草鞋?”
“我穿草鞋怎么了?”高小六将脚抬起来,几乎踢到张元鼻尖,“我爹一向教导我要勤俭持家,我穿草鞋表示孝心不行吗?”
张元看着近在鼻尖的草鞋,伸手就抓下来,身形微微一僵,这草鞋——根本就不是草鞋。
昏昏室内光亮闪过,照出编草下金灿灿的脉络,这外表是草,内里却是金丝!
这浪荡子!一天到晚玩得什么花样!
张元站直身子,狠狠瞪了高小六一眼,将草鞋扔回去,转身大步而去。
“看上小爷的鞋了?”高小六还在后边大呼小叫,“小爷大方的很,别说鞋子了,这衣服也给你——”
他说着就脱衣服。
赌坊的管事忙拦着劝“六爷六爷,走了走了,人走了。”
张元已经离开了。
高小六呸了声,指着门口骂:“什么玩意!竟然非礼我!人真的好看真是麻烦!”
赌坊管事汗颜,这倒也不至于。
“六爷,这张元的确有毛病,最近到处抓穿草鞋的人。”他忙解释,虽然他也在赌坊,但没有与世隔绝,最新的消息都知道。
高小六将草鞋用力在脚上踩了踩:“穿草鞋还有罪了,我就穿,我就穿,把我抓走啊。”
赌坊管事忍不住低头看,心想,你穿的这个也不能叫草鞋了,叫金草鞋。
……
赌坊管事离开了,这间暗室恢复了安静。
高小六靠坐在椅子上,脚放在桌案上,草鞋晃动,昏昏灯下闪闪发亮。
他的神情没有了愤愤,转动着手里的骰子:“先是抓穿草鞋的,此时又发现这个伶人,动作够快啊。”
知客说:“这伶人是个新手,什么都不懂,一路莽莽撞撞留下不少痕迹,当时杀人,如果不是咱们给遮掩,他早就被抓了,现在被发现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微微皱眉。
“不过,霍莲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指点这个张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