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您前脚刚进门,二少奶奶后脚就走了,还骂了那个通房一顿,说要煎了她的皮呢。只是那通房拉住奴婢,哭哭啼啼地要奴婢救她,倒叫奴婢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都是不懂事的,这是她们自家事,你别理他。”春瑛应了,站回她身边。
老太太却认真端详了春瑛一番,春瑛知道她多半是记得自己的,便朝她微微一笑。老太太惊道:“这不是…我记得是叫春瑛不是?当日漪儿在这里住时,你服侍了她几年的,不是已经放出去了么?!怎的会到了…东府去了?”
春瑛看了二老太太一眼,后者淡淡一笑:“老太太问你,你照实说就是了。”春瑛暗一思量,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奴婢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太太,一家人都被撵到庄上去了。过了半年,见太太似乎已消了气,又正好遇上东府挑人,便去试了试,没想到能有幸到我们老太太跟前当差,可不是天大的福气么?”
二老太太笑了,对老妯娌道:“这丫头我瞧着不错,正巧去年漪姐儿路过我那里,曾提过有几个心爱的丫头,都极能干的,其中就有她,因此我一见她来,就留下了。却不知道她是放出去了的,怎的从没听说过?管家登记入册时,也说她的名儿是在这边名册上的,清清楚楚,并没有放出去的纪录,还特地找了你家总管,将她转到我们那边去呢。”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只问春瑛:“你说你一家子都被撵了?你老子是做什么的?”
春瑛笑道:“回老太太话,奴婢父亲是绸缎庄子的掌柜,已经干了好些年了,如今只是在庄尚待着,并无差使。”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她虽然病了很长时间,但家中发生的大事,也隐约有所耳闻。儿媳安氏为了安插亲信,换了好几处管事之位,结果用人不当,得民怨沸腾,最后无法收拾,才让儿子把管家大权夺了。这春瑛的老子既然做了几年管事,想来就是那时候被裁掉的?
这时二老太太又问春瑛:“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你老子是位掌柜,怎的没跟我提起?”春瑛笑答:“差事都丢了,说出来也是没脸。那时太太生了好大的气呢。虽然必不太明白是什么缘故,但如今想来,那时老太太正病得厉害,兴许太太也是着急上火了。”
这下老太太更生气了,自己才病重,儿媳就不把自己的说话当回事,自己明白说要放出府的人,她居然回头就撵了?!难道是因为记恨自己命令她把女婿家的产业归还霍氏一族的缘故?还是认定了自己不可能好起来,所以作威作福了?!无论是哪一点,都可恨之极,更可恨的是,她居然告诉自己外孙女儿的丫头都放出去了!几个丫头事小,但这样的小事,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叫自己如何能忍?!
这时有丫头来报说:“太太听说二老太太过来了,特地赶来拜见呢。”接着便是儿媳妇的声音,带着两分娇弱:“婶娘真真是稀客,怎得不常来坐坐?”说罢安氏就掀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先冲老太太行里,却不料老太太拉下脸朝她大喝一声:“你还有脸来见我?!”安氏不由得一愣。
老太太待要骂她,忽又想起妯娌就在边上,叫对方知道自家儿媳不敬婆母,也是件没脸的事,还是等对方走了再说,便瞪了儿媳一眼,没了下文。
安氏一头雾水,不明白婆婆为何忽然骂自己,正觉得委屈,眼角却瞥见有个眼熟的丫头站在二老太太身边,认真一看,居然是从前霍漪身边的,已被自己撵到乡下去了,怎的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又惊又怒:“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在庄上好生反省,怎的跑到婶娘身边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春瑛心中冷笑,低下头,换了委屈的眼神,看了二老太太一眼,二老太太便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叫隔房的晚辈媳妇这样数落,着实失了面子,便淡淡地道:“章儿媳妇这话糊涂!不是你说的,两府里闲置的家生子,随我们家挑选么?怎的我挑了人,你到不认了?!只是这丫头已经在我们家名册上了,她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安氏一窒,勉强挤出一个笑,正想解释一下,又听得自家婆婆斥道:“你在家自己不尊重就算了,怎的在婶娘面前,也这样无礼起来?!快出去!我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又难堪,不甘不愿地行礼告退,却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婶娘…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弟妹这些日子总不见过来坐坐,还要烦请婶娘替我捎个话,让她来看看我…”
二老太太捧起茶碗:“等她闲了,自然会来。”说罢喝茶。
安氏悻悻然离去了。春瑛心里高兴,见周围气氛有些僵,便对二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您方才来前,不是说要跟大老太太商量佛诞的法事么?”
二老太太笑了:“正是,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便跟老妯娌讨论起来。春瑛偶而找机会说笑两句,老太太身边的玛瑙琥珀等人也见机插话,场面终於圆了回来。
到了将近午饭时间,二老太太要回自家去了,老太太还依依不舍,要她常来。春瑛扶着二老太太出门上轿,眼角瞥见不远处有人躲在廊柱后头偷看,仔细一瞧,原来是三少爷,正向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在叫自己。
她微微一笑,回头命命抬轿的婆子:“走吧。”便扶着轿边,一路往二门外去了。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冷嘲热讽
自打那日到侯府去了一回,春锳便安下心来。二老太太在侯府诸人面前,对她还是挺维护的,事后也没有改变态度,仍旧信任看重,可见她再这东府是真的站稳脚跟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侯府的人会操纵自己的人生大事。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本份,将东府的女主人们巴结好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求出府,然后找个“奉养父母”之类的藉口把一家人弄出去,就万事大吉。
春锳是安心了,但有人却不甘心。
这李氏一族聚居在附近一带,有一个族学,是专供族中子弟或近亲眷属读书用的,东府的四少爷李敦今年刚满十五岁,随父亲在外,一直都没丢下功课,回京后,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先生,便由母亲卓氏亲自打点了,送到族学里去。一日他从学里回家,先换过衣裳,便到祖母处请安。二老太太命他练字,他依言到隔间的大案边摆开文房,见春锳过来送茶,便小声道:“姐姐,请留步。”
春锳疑惑,停下脚步,问:“四少爷有什么吩咐?”
李敦欲言又止,瞥了旁边送笔洗上来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便望向春锳。春锳担心把人叫走了,会引人闲话,便对她道:“你去把外头椅子上的软垫子拿一个来给四少爷。”那丫头去了,隔着多宝格,还能看到隔间里的情形,春锳趁机对李敦道:“四少爷有话请讲。”
李敦有些为难地道:“今儿在族学里,居然见到了三哥哥。他问我姐姐的事,又问姐姐如何到了我们家来。姐姐是祖母跟钱的人,我怎么胡乱对外头说去?我......我只好说我什么不知道,但又怕耽误了姐姐的事。”
春锳心中有几分恼火,微微冷笑,对他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时候在三少爷院里做过大半年粗活罢了,我也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要打听我的事。四少爷做得好,这才是大家子弟的做派,哪有把家里丫头的事往外头说的?只是三少爷到底是哥哥,不好驳他面子,四少爷就当听不到吧。”
李敦更为难了:“可他要我回来打听,说明儿问我......”
春锳笑道:“哥哥们有不是,弟弟虽不好责备,但也该指出他的错处。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不专心用动,已经有错了,还说家里内院的私事,就更错上加错。四少爷,你别跟着其他人胡闹,用心把功课学好就行了。若三少爷再找你,你尽可拿道理驳他,他但凡知道些礼数,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
李敦应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教我。”还特地作了个揖。
春锳对东府这对非常有礼貌的兄妹向来喜欢,笑着还了一礼,便往外间去了。方才那丫头送了垫子进来,李敦便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小楷。
只是春锳心里不免恼怒,觉得三少爷也太磨叽了,犯得着这样么?有本事就直接来找她!从弟弟那里下手算什么?!只怕这次驳了回去,他还会想法子来找自己问个明白的,到时候可别想她给他好脸!
第二天,二小姐三小姐便来找四小姐说话了,在二老太太跟前说笑时,前者还特地叫了春锳过去,端详了半日才笑道:“我前儿就听说了,再想不到的!果然你是个有福的人,可惜我得的消息迟了,不然就叫你去屋里了!太太自己不尊重,逆了祖母的意思,如今可算得了教训了!那日祖母把太太叫去训了大半天呢!”
春锳迅速扫了二老太太一眼,见她坐在上座,微微皱眉,便微笑着对二姐宜君道:“虽然二小姐是在为我说话,只是太太毕竟是你嫡母,怎好当着长辈的面说其他长辈的不是?二小姐请慎言。”
宜君扫了兴,收起笑容:“你这人,怎么变得无趣了?我又不是胡说的。”
十二岁的四小姐牙雅君捧着茶碗,看了她一眼,微一撇嘴,转头对二老太太道:“祖母,前儿您不是说,想要人抄一百本《金刚经》散人么?我如今把簪花小楷练好了,正想抄经呢,祖母让我也抄上一份吧?我想为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祈福。”
二老太太慈爱地笑了:“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我这里刚预备下,只有春锳一个帮着抄,正想找你哥哥抄上一份,你肯帮忙,真是在好不过了。”便命春锳去备笔墨纸砚。
春锳笑着去了,宜君有些尴尬,又怕被拉去抄经,扯着三小姐惜君,随便找了个藉口便跑了。二老太太叹了口气:“西府里没个好主母,事事都不成样子。女孩儿这么大了,难道连个教规矩的都没有?雅儿,你可别你姐姐们学。”
雅君忙应了:“我才不会呢!我跟二姐姐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儿,方才她把春锳姐姐叫到跟前盯着脸看,我就想说话,只是想着她是姐姐,才没吭声。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比别的丫头尊贵,谁不是敬着的,她怎能如此无礼?亏得春锳姐姐好脾气!”
春锳笑道:“四小姐虽是玩话,奴婢可当不起呢。二小姐毕竟是主子。”这种时候,姿态就要放低些才能让上位者喜欢。
“凭她是谁?断没有在别人家里说自个儿嫡母坏话的,叫人如何应她?!”雅君转向二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您说,孙女儿方才可做错了?”
二老太太笑了:“你做得不错,只是往后遇到你姐姐们,还要客气些的好。”又对春锳说:“你也别过于自轻自贱了,你是我的人,被人看低了,我也没脸。左右规矩不错就好,你在外头,总得拿出点威风来,别叫人小看了。”
春锳心中大定,笑着应了。
不知是不是二小姐三小姐回去后提过在东府的经历的缘故,第二天,轮到三少爷李攸来了。
他在二老太太跟前奉承了半日,目光时不时扫到春锳身上,好几次趁人没注意,给她使眼色,春锳通通当看不见。李攸见状,心中暗恼,见春锳拿着东西出去了,便趁机告辞出来,一路追下去,到了走廊拐角处,上前喝问:“站住!你难道没看见我么?!”
春锳斜滑出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笑道:“原来是三少爷?对不住,奴婢在前面走着,没看见您从后边来。您这是要走了?”眼睛迅速扫过周围,很好,他们站的位置是东厢房外的走廊转角处,四少爷正在房间窗前书案上写字,望过来正好能看见他们,不怕她会吃亏。
李攸生气道:“你在这里装什么没事人?!方才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不信你就没看见!”
春锳一脸惊讶:“我是真没看见呀?您给我使什么眼色?有话何不直接说?”
李攸暗暗咬牙:“好啊,你学会装模作样了?!先前骗我你病得快死了,我连赏钱都备下了,没想到你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府的人,果然好手段!”
“三少爷的话我听不懂。”春锳一脸无辜,“我去年冬天时,确实是病了一场,但现在早就好了呀?何曾骗过你?我只是个丫头,没那么娇贵的身子,难不成还要养上几个月不成?”
李攸一窒,又觉得自己确实无法断定她当时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梅香是亲眼见过的,梅香从小侍候自己,断不可能说谎,那就是这丫头命大了?想到这里,便把语气放缓了些:“算了,那都过去了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我明明说会安排你的差事,你怎的自己跑到东府来了?!”
春锳叹了口气:“三少爷,您虽然总是说,您会安排,您会安排,但您扪心自问,我一家子都是太太撵的,您做儿子的,真会驳了母亲的面子,把我召回来?太太如今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吧?叫人知道,连她儿子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您又有什么脸面?”
李攸哑然,他的确是顾虑到这一点,才迟迟没采取行动,但他又不甘心承认自己对一个丫头失信:“不过是略等上些时日罢了,才半年功夫,你就等不得了?!”
春锳心中冷笑,道:“三少爷,您说得轻巧。我们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我还生了一场病,在庄上也没有正经差事,因为是撵过去的,连每月的银米都是按最低一等的领,光靠积蓄过日子,迟早要坐吃山空的。
您许的差事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落到我们头上,因此我见东府要挑人,便过来了。其实您也没处安排我去,何必非要抓着不放?!”
三少爷脸一红:“原来是这个缘故,是我疏忽了,你有难处,为何不来找我?”
春锳开始不耐烦了:“我在庄上呢,大冷天的,跑那么远的路,还未必能见着你,我敢找你要银子?!我成什么了?!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养活家人,说真的,现在大家都好,您就不必费心了!”
三少爷听了不高兴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心抬举你,你不耐烦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你满府里问问,我对那个丫头这样用心过?!为着你跟念哥儿相熟,我还打算等他家平反后,把你给他的。后来见他家事情难了,你又大了,我又好心把你许人。后来见那人不中用,还特特叫梅香跟你说,将来必为你找个好人家。你倒好,把我的一片好意都当成驴肝肺了”!
春锳冷笑:“您这话更叫人糊涂了!就算是外头的老百姓,也断没有一个女儿许三家的!您今日要把我送这个人,明儿又要把我送那个人,还都是做妾,为免也太小看人了吧?!周少爷是正人君子,你别把他想歪了!况且那时是你命我去给他打扫屋子的,怎的就成了我跟他相熟?!三少爷,你是位少爷,正经该读书进学,做大事的人,怎的整日纠缠我一个小丫头的婚事?!若你真是我主子倒也罢了,可我总共就在你院子里做了不到一年的粗使丫头,在家一年,又侍候了霍家表小姐三四年,如今更是进了东府。我的婚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事了?!”
李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自然知道,春锳早就不归他管了,但春锳进府后先侍候的是她,又一直有联系,他下意识仍有“她是他的丫头”的想法。
春锳瞥见四少爷正在起身往这边走,便淡淡地对三少爷道:“三少爷,你放心,我家里已经给我说了亲事,聘礼都收了,只等男方回来就成亲。你真的不必再费心了!更别动不动就拿话来吓我,说我不听你的,就把我爹娘如何如何。我如今在二老太太屋里当差呢,你这话叫人知道了,别人还当你想对本家的长辈做什么坏事呢!”
“你这死丫头!”李攸一时气急,“你如今攀上高枝儿,就不顾旧主了?!”
“三哥哥!”四少爷李敦大声喝住堂兄,紧皱眉头盯着他,“三哥今儿来见祖母,也没来看看我,反倒是拦着我祖母屋里的姐姐,是想做什么?!”
春锳向他施了一礼:“四少爷。”便静静站在边上。
李攸知道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我不过是见这丫头无礼,训斥几句罢了。”
“三哥这话糊涂!”李敦眼神里带了一丝鄙夷,“春锳姐姐是祖母跟前的大丫头,连我母亲都待他十分客气的,你倒好,平白无故地把人叫住,就训了半日,未免太不把我祖母放在眼里了!哪怕是在你自个儿家里,也没有叫住祖母身边的姐姐训斥的道理,怎的到了我家,就敢这样放肆?!我没回京前,就曾听说,三哥在家中十分娇惯,不喜读书,也没请先生来教导。如今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三哥,不是做弟弟的无礼,实在是......您将来是要袭爵的,若伯父公事太忙了,还是请一位先生来教导的好!”
这话简直就是说李攸没有家叫了,春锳心中叫好,对这位四少爷更添了几分喜欢。而李攸则满脸涨红,半日才笑道:“四弟真会说笑。一个丫头罢了,你倒热心,还特地为她出头。”
春锳瞥见院外有一群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二太太卓氏,又见四少爷被三少爷的话气得满脸通红,便冷冷对后者道:“三少爷说这话也不亏心!真把天下都当坏人了!您是将来的侯爷,不必读书明理,也没人说你什么。我们四少爷可是正正经经的好孩子,你别拿这些混账话来唬他!少爷对老太太最是孝顺不过了,才会对我一个丫头也敬重几分,但凡是知礼数的,都没脸挑剔这些。您若有空闲,在这里逗我们做什么?何不到大老太太跟前去服侍几日?也好尽尽孝心?成天在外头闲逛,在学里也是混日子,如今还想来编排好人?!”
“哪个在编排好人?”二太太卓氏走过来,见三人向她行礼,点了点头,先问儿子,“你春锳姐姐方才说你哥哥在编排好人,都编排谁了?”
李敦偷偷看了堂兄一眼,李攸目光闪烁,春锳朝卓氏笑道:“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太太就来了,快请进屋去吧。老太太在暖阁里呢。”
卓氏笑着点点头:“我正有事要跟她老人家商量呢。敦哥儿,随我去见你祖母。这两日忙,也没问你功课,没偷懒吧?”拉了儿子就要走人。
李攸讪讪地,低声叫了一声:“姨娘。”她才回过头:“攸哥儿还真是稀客。
只是这大白天的,你为免也太闲了。我早有心要劝你母亲一句,这么大的儿子,她自己既有心无力,就该找位好先生来教导,这样荒废光阴,成什么样子!”说罢也不理会,记自带着儿子走了。春锳翘了翘嘴角,跟了上去,只留下李攸一个人站在原地,羞恼不已。
到了晚上,春锳收到卓氏派小丫头送来的一双白玉镯,还道:“太太说姐姐当差用心勤勉,特地赏的。”
春锳暗一琢磨,觉得二太太应该是在夸奖她,只是自己也该表氏表示才行,便收了镯子,给那小丫头几十个钱,回屋禀明了二老太太,又到二太太那里去谢赏。
正屋里灯火通明,似乎在商量正事,春锳行过礼,站道边上等候,抬头望见屋中站着一个熟人,正是赵三嫂,而徐大娘则一脸肃然立在一旁。
卓氏正翻看着一本账册,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庄上交了五百八十三两的田租,这倒罢了,可跟南苑做买卖得的这三百七十九两六钱五分银子......是怎么回事?”
春锳吃了一惊。李家庄跟南苑做的这项买耐,不是秘密吗?主人家明明不知道的,赵三嫂为什么要报上来?!不会牵连到自家父母身上吧?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冷汗
赵三嫂站在下面低头道:“回太太话,这原是往年小的们在庄里,见每年入息少,才想出来的生财法子。因庄子靠近南苑,这几年皇家开放南苑给王孙公子们打猎游玩,苑中猎物不够了,提督便命人在外头采买。小的们想着,横竖林子边上地方也大,不如买些飞禽走兽的雏鸟幼崽回来,养大了买给南苑,也能添些入息。起初只是养些兔子、锦鸡什么的,后来连梅花鹿都养了十来只。虽幼鹿难得,但一年也来,也有几百两的利钱。因南苑那头是不叫声张的,老爷太太又在南苑边任上,小的们才不敢在信里提起,直等到太太回了京,又收了最新一笔账,才敢来禀报太太。”
卓氏挑挑眉,翻了两页账册:“既然你说…每年也有几百两的利钱,那这几年下来,为何只有不到四百两?”
赵三嫂忙道:“刚开始试养的时候,西府的太太派了个管事来当庄头,小的们不慎叫他知道了这事儿,心里还想着事情不成了,不料那曹管事胆大包天,竟然瞒着西府,与小的们合伙,他占了大头。小的们怕他嚷嚷出去,叫外人知道了,连累了老爷太太的名声,因此只能答应了。头一年是亏的,第二年开始才有了赚头,但赚得不多,又叫曹管事占了一半去。这是小的们几年来攒的银子,都交上来了,断不敢私吞的。
春瑛听到这里,特意看了她一眼,见赵三嫂脸上满是诚恳,心里暗暗好笑。三四年才不到三四百两银子,这可能吗?那些珍贵的飞禽走兽也就是最初要花钱买种,后来大都是繁殖出来的,除了人工和喂养的成本,再加点御寒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大花费。她记得光是王大叔接手后这小半年里,得到的收益就有三百多两了,除去成本和给庄中每户人家的“封口费”,经几家人再议,赵曾两家各分得八十两,曹王路三家各得三十两,已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就算是原本曹管事在时,赵家也是占了大头,这笔钱,恐怕是他家自己得的那份,又打了折扣,只是上头既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巴巴儿地跑来献殷勤,是为了什么?
卓氏笑了笑:“私吞…你们是不敢的,顶多是克扣些,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跟你计较不成?我若是个不宽后的主儿,早在我听别人传你家财万贯时,就该发火了。”
赵三嫂连忙跪下:“小的真真冤枉,小的一家住在庄上,连屋子都是十几年的老屋了,除了逢年过节,平时连见体面衣裳都不舍得穿,哪里就家财万贯了呢?即便家里真的藏了财,那也是为了主子们藏的,并不是小的自个儿的家财呀!”又望像春瑛:“路家姑娘平时在庄上住过,也去过小的家里好几回了,姑娘替我辩解辩解吧!”
卓氏转头看春瑛,春瑛只好笑道:“奴婢的确去过赵三嫂家,屋子有些旧,家具也有年份了,看着就像是稍微富裕些的庄户人家似的。整个庄子,就只有庄头的屋子体面些。至於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其实庄里表面上真没哪家是富户,赵曾两家跟曹家一样,都是在镇上或附近买了房产,因此他们在庄上的住所都维持着一个简朴的假象。
卓氏笑向:“你既在他们庄子上住着,可曾听说过他们跟南苑的
春瑛略一踌躇:“这倒不清楚,只是新庄头王家跟奴婢一家是同时进庄的,有一回奴婢去找他家女儿说话,曾听他们说起少了两只锦鸡什么的,那时还不明白,今日听赵三嫂一说,才明白了。”
卓氏笑了笑:“这么说,流言果然都是不实的了,你真个没瞒着我什么?”双眼又扫向春瑛。
春瑛知道自家老爹现在参与进去了,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的,但若是不让二太太满意,自己的处镜就会很尴尬,忙笑着对赵三嫂说:“嫂子还是说实话吧,难道你还能瞒得过太太?别的不说,单是那邻庄借水的银子,我就不信嫂子说了实话。”
赵三嫂迅速心领神会,嗔怪一声:“姑娘真不给我们面子!”便转向卓氏哀求:“都是小的不是,邻庄的主人因地里没水源,每年交十两银子给小的们,好借用庄上的水。小的想着这点银子太太也不会放在眼里,小的们在庄上…日子也不好过…”
卓氏笑着放下账本,道:“罢了,只怕还有,不过你们这几年也都辛苦了,难为你们没有忘本,赚了银子也懂得交上来,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现在的庄头是怎么回事?”
春瑛立刻竖起耳朵留心听。只见赵三嫂将曹管事被撵与王大接任的经过说了一遍,才缓缓地道:“这王大倒是个懂事的。曹管事在时,庄上的入息,足足被他克扣了一半去,剩下的都交到西府去了。
王大接手后,没克扣不说,还把东西分成两份,一份交上西府,另一份交给小的们看管,暗示小的们把东西送回府里来。跟南苑做买卖得的银子,他从不过问。平时管着庄子,倒比先前曹管事能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