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那边知道她回来了,打发了人来叫。她便去了祖母屋里复命,又把王府的回礼单子拿给张氏看。张氏看了一眼,叹了句“王爷太过客气”,就摆在一边了,得知螃蟹的事后,还连声说:“多送两筐去。咱们家人口少,庄上送了四大筐来,又不能久放,若是不吃了,过几天就该坏了。”
赵琇说:“送一筐就够,他们父子俩能吃多少?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去,听说要在宫里过节,过了十七才回王府。送得多了,倒便宜了底下的人。”
张氏有些惊讶:“王爷和世子要进宫去过节么?往年虽说一向如此,可今年他家有热孝在身,仍旧进宫过节,难道不忌讳?”
赵琇被她一言提醒了,所谓热孝在身,其实对于广平王这位鳏夫来说,问题不大,他身份放在那里,除了一些道德君子。谁会挑剔他?但高桢却不一样,他是丧母,又才过了百日,若跟广平王一道出席宫宴。定有人去指责他的。她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呢?
张氏道:“他也有难处。虽然广平王府有丧事,可百日已过,又是夫丧妻。若是中秋宫宴不请王爷去,定有小人在私下议论的。王爷既是皇上亲兄,又曾为皇储,身份与五王爷他们不同。皇上未必有怠慢他的意思,旁人却要挑皇上的错,因此这次宫宴,太后与皇上是无论如何也要让王爷出席的,这也是让天下人看到皇家和睦的意思。王爷去了。他目不能视,行动不便,世子不跟在身边侍候,如何能放心?可他若跟着去了,只是住在宫里倒还罢了。只要太后与皇上、皇后不在意,外臣也不好说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事。但他要是真的出席宫宴,那些人自然要挑他的礼。若是可以,还是让他回避一下的好。跟着进宫去,却不出席宫宴,又或是在宫中另开一桌素席,与众人不在一处。也就解决了。王爷那里,自有宫人侍候。”
赵琇心里叹了口气,真是麻烦。现代人没了这些繁文缛节,真是要轻松多了。
她打算亲自再往王府走一趟,顺道把那筐螃蟹给送去。张氏便道:“你又跑去做什么?打发个人捎句话就得了。若是担心家人说不清楚,就写个条子。眼看着就快到午时了。你这一去,王爷与世子还吃不吃饭了?”
赵琇没法子,只好回屋去写了一封信,把张氏的提醒与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拿信封装好。让送螃蟹的人一道捎去了广平王府。
高桢看到信的时候,正陪着广平王用饭。广平王听说是赵琇捎来的信,笑道:“怎么?你们如今都开始通信了?”
高桢原也有些意外,面上却半点不露:“儿子也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把信打开看了,更加意外。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想到了,起初还以这个为理由婉拒了太后。但太后无论如何也要他们父子进宫,看不得儿子和孙子孤零零在王府里过中秋节,广平王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不过答应归答应,进宫后的安排却要依他的意愿的。广平王身为新皇胞兄,不可能不在宫宴上露脸,到时候自会带一个贴身用惯的内侍出席,不动筷子,不吃什么菜肴,自然不会出丑。吃个月饼,喝杯果酒,对广平王来说还是很容易办到的。但高桢不会出席,到时候他会留在宫中的住处,独享一桌素宴。太后、皇上与皇后自然不会冷落了他,到时候必然还要赐膳赐酒赐饼,但外臣却无从挑剔了。
高桢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很是熨贴。有人如此关心他会不会受人指摘,一想到这种可能,就立刻写信提醒他,这难道不让人暖心么?
广平王虽然看不到儿子嘴边的笑意,却能察觉到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便笑说:“琇姐儿在信里说了什么事?父王觉着你好象看得很开心哪。”
高桢连忙收起笑容,将信小心叠好揣进怀中,干巴巴地回答说:“没什么,就是提醒儿子,最好别出席宫宴,免得叫人说儿子不守礼。”
广平王笑了笑:“她一个小丫头如何能想得到这些?早上她来时也没说什么,必定是她回家后,赵老夫人提醒她的。”
高桢如何不明白这一点:“儿子知道,无论是赵老夫人,还是琇姐儿,都是对儿子的一番好意。”
广平王满意地笑了,又问他:“琇姐儿给咱们家送了中秋节礼,你可回她礼了?”
高桢怔了一怔:“回了。”
“回的什么?”
高桢心里纳闷,父王今儿怎么忽然对这些庶务感起兴趣来?他回答说:“是我们王府自制的两盒糕点,两盒宫制的月饼,两坛子御酒,四匹上造的衣料,还有一套上造的文房四宝,两匣新书。”这其实是烟霞和曹妈妈帮着拟的。一般有交情的人家或是宗室皇亲,都照这个规格来,但赵家多得了新书与文房,比别人都要丰厚一些。
广平王笑了:“蠢材,蠢材,琇姐儿平日听你说想要她做衣裳,她就亲手做了送你,今儿知道你想吃螃蟹,就特地回家后再命人送一筐来,又写了信提醒你进宫后的忌讳之处。你心里一定觉得熨贴吧?可怎么就没想过,要给琇姐儿也单送一份礼呢?你回赵家的礼,大多都与别家一样,多出来的文房与新书,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给玮哥儿准备的。那琇姐儿的份呢?”
高桢如梦如醒,噌的一下站起身,冲出门去叫人:“赵家派来送螃蟹的人可走了?没走就叫他稍留一下,我还有话要吩咐。”
不一会儿外院传话回来说:“人还没走呢。因捎了他家姑娘一封信来,怕世子还有回话,故而还在前头等着。”
高桢松了口气,就想回房去给赵琇准备礼物,但看到父亲这里饭还没吃完,就犹豫了。
广平王心里对着亡妻叹了句儿子实在不伶俐,就开口指点他:“你别慌慌张张地想回院子里备礼,我只问你,你打算送什么给琇姐儿?”
高桢想了想,还真想不出什么来:“送女孩儿东西,不外乎那几样,衣裳首饰脂粉…”可他没有啊,衣裳料子倒罢了,已经送了一份,就是花色更适合张氏那样上了年纪的长辈。今年王府有丧事,内务府送来的料子大都是素淡颜色花样的,不适合拿来送赵琇这样的小姑娘。至于首饰…从前王妃还在时,内务府按季送新品过来,她名下的银楼也会为她打造各种新鲜花样的钗环,可如今王妃去世了,王府中没有身份够格的女眷,无论是内务府还是银楼,都不会再送了。脂粉这种东西也是同理。
况且,若要他自己去挑,他也不知道该送哪一样。因为记忆中,赵琇几乎不怎么涂脂抹粉。她一向给他的印象都是清新的,淡雅的,就好象是春风中挂着一滴晨露的嫩芽儿。
高桢有那么一瞬间走神了,但很快就醒过神来,干巴巴地对广平王道:“儿子想不出来,她好象也不怎么喜欢打扮,倒是喜欢吃些新鲜美味的东西。”要不要把王府几个糕点秘方抄一份送过去?想必赵琇一定很会喜欢吧?
广平王有些无语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投人所好是好的,可吃的东西吃完就完了,要送礼,难道不是送能保存得长久一些的东西比较好么?这样收礼的人每次看到这东西,就都能想起你的好处来。”
高桢想了想:“那…把王府针线房的绣谱送一份给她如何?她平日也时常做针线的,还喜欢做些别人没有的新花样。”
广平王木然:“你这是打算让人家小姑娘给你做衣裳时,能用上绣谱里的花色么?我要是琇姐儿,收到那样的礼物,一定捶你。”
高桢有些不自在:“那…父王,儿子该送什么好?”
“无论送什么东西,贵不贵重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心意。”广平王打消了指点儿子的念头,有些事情如果不能自己想明白,就算帮了他一回,日后他还是会无措。
广平王其实也有些沮丧,想当初,他还未做太子时,他们夫妻感情和睦,政事也不太忙碌,每逢年节,还有王妃生日,他都会精心准备礼物送给妻子。小到一盆她喜欢的花,或是他亲手做的木梳,大到避暑庄子里新修的荷塘与水阁,样样都令妻子惊喜不已。如此会讨人喜欢的他,妻子也是七窍玲珑之人,为什么会生出个如此蠢钝的儿子?
广平王心塞塞的,饭也吃得半饱了,便叫人将碗盘都撤了下去,喝了口茶,自顾自地去歇息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儿子一句:“赵家的人还在前头等回话呢,你要尽快决定。”
高桢目送父亲在内侍搀扶下走远了,开始发起愁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中秋夜
赵琇直到快天黑了,才等到派去广平王府的家人回转,心里还担心是有什么事。没想到那家人回禀道:“世子亲自来跟小的说,谢姑娘送的螃蟹了,也多谢姑娘的提醒。姑娘好意,他铭感于心,却不知该如何报答。有心要送姑娘一份回礼,却又不知该送什么好,只有请姑娘担待些,容他多想几日。”
赵琇觉得奇了:“我也没说要回礼呀,况且他不是早就回过礼了吗?怎么会这样说?”
那家人也说不明白,赵琇便让他下去了,自个儿想了想,也始终想不明白高桢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并没纠结多久,就把这件事丢开了。
第二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赵家小宅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了。打团圆饼、祭祖、布置院子,全家的人都忙得腾不出手来,还特地从侯府旧宅那头抽了一批手脚麻利的男女仆妇过来帮衬。
赵启轩一家人都在京城过中秋,吃过午饭小睡了一会儿就过来了。起初只是陪着张氏他们说话,后来见赵琇和卢妈在前院指挥家人做事,还时不时回来问张氏的意见,赵启轩之妻马氏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忙主动要求要帮忙。
中秋晚宴的准备工作早从两天前就开始了,今日正日子,要忙的不过是布置院子罢了。点缀院子用的时兴花卉全都是自家庄上出的,一盆一盆儿整理得漂漂亮亮才送过来,只需要照一定的次序摆放好,其实并不是很麻烦。家里挂的各式彩灯、花灯都是早就买回来的,拿竹竿挑着挂到了廊下,只等天黑了一点亮就好。祭祖的事张氏亲自带着赵玮料理,赵琇就去厨下看今晚的菜单和材料。马氏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就挤进厨房,非要亲自下厨做两个拿手菜。好孝敬一把叔祖婆婆。
赵启轩看着这番忙碌的景象,就觉得自己不可以把自己当成是外客看待,便主动带着儿子出门去,到集市上买了几盏彩灯回来。又买了几包酱牛肉和酱鸡酱鸭。他儿子赵淮看到街边店里卖的“兔儿爷”,也买了几个,打算带回去给小姑姑和妹妹玩。
所谓“兔儿爷”,其实是一种泥塑的玩偶,因为中秋节的主角是月亮,而神话传说中,月宫中还住着玉兔,所以就有了中秋祭月必用兔儿爷的习俗。不过本朝以来,兔儿爷渐渐成了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各种花色都出来了。赵淮带回赵家小宅的几个兔儿爷。有坐麒麟的,也有坐着葫芦的,甚至有一个穿戴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座下是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老虎额头上还顶着个“王”字。
赵淮买的兔儿爷一回到家就立刻成了女孩子们的新宠。赵沅抱着一个大的。咯咯笑道:“早上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街边卖这个了,南边没有这东西,我早就想要一个,又怕娘不高兴。如今哥哥买了,我就可以玩儿啦。”
马氏却有些埋怨儿子乱花钱:“有一个就行了,拜月时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位兔儿爷?”从前家里经济窘迫。母子三个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三瓣花。如今家里有了钱,丈夫出手又大方,儿子兜里从没少过零花,她又要开始担心儿女会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了。尤其是在京城这种花花世界,她实在是有操不完的心。
赵启轩便笑着对她说:“虽然儿子买了好几个,但每一个寓意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这坐老虎的兔儿爷。合该送给玮弟,因老虎是百兽之王,就寓意着得他的人将来会是大元帅、大将军,家业必定兴旺发达;而这坐麒麟的呢,因有麒麟吐书的典故。谁家生了儿子的,常有人说那是麒麟儿,就意味着这家的儿子将来读书科举,是有大出息的,岂不正配咱们淮哥儿?”
马氏听说这玩偶还有如此吉利的寓意,倒是改了态度:“当真?那咱们可得把这坐麒麟的兔儿爷迎回去好生供奉才是。”倒把赵淮给臊了个大红脸。坐麒麟这一尊兔儿爷,其实他是打算送给小叔叔赵玮的。赵玮也读书科举。可如今母亲这么一说,倒叫他不好送出手了。
赵琇在旁听得有趣,便问:“这东西还有这么多讲究?那这个坐葫芦的呢?难不成是指福禄双全?”
赵启轩抚掌笑道:“正是福禄双全的意思!妹妹真个心思玲珑。”
一旁的赵沅玩着手里的兔儿爷,忽然惊喜地道:“哥哥快看!这个兔儿爷的嘴是可以动的,还会招手呢!”赵琇忙凑了头过去瞧,果然,那兔子嘴巴上上下下吧唧吧唧的,可以开合,肘关节也可以活动,还真是别有心思。
几个人围着兔儿爷就研究上了。赵玮走出正屋时,看到他们叽叽喳喳的样子,有些无奈:“吉时到了,快来祭祖吧,一会儿再玩笑不迟。”
众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齐齐涌进屋中,在张氏的带领下祭拜祖先。
中秋祭祖的仪式很简单,磕了头,上了香,也就差不多了,但晚上的祭月仪式却要隆重得多。
天刚擦黑,院子里各处的彩灯就亮了起来,把院子照得明晃晃的,映衬着周围摆放的一盆盆鲜花,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马氏瞧见月亮出来了,连忙进屋向张氏禀报,张氏就下令女眷们齐齐到院子里拜月。
院子当中,祭案早已朝着月亮的方向摆好了。上头高高挂着“月宫码”,其实就是月神像,是文房铺子里特地送过来的,另外还有一尊兔儿爷,另有月饼、桂花酒、切成莲花瓣状的水果等各色供品。其中祭桌正当中摆放的,是一个直径足有一尺长的大大的“团圆饼”,其实也是月饼的一种,只是个头特别大,上头还有大红色的福寿印记。
京城有习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此先是张氏领着马氏、赵琇与赵沅以及家中上下丫头婆子媳妇子们上了香,叩了头,过后。赵玮与赵启轩、赵淮才过来向月神行了拜礼。赵玮还事先作了一篇祭文,当众读了,等祭月仪式结束后,连同月宫码与千张、元宝等物一并焚毁。轻轻放进祭案旁的铜斗内。
祭月完毕,家宴也可以开始了。
今日天气极好,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中,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凉风习习,冷暖适中。赵家的家宴就摆在正院树下,也不必分男桌女席,六人团团围坐,抬头就能欣赏到月色,实在是再美妙不过了。
宴席上的菜色也非常丰盛。除了月饼外,还有鸡鸭鱼肉与螃蟹,水果也有莲藕、西瓜、槟子、沙果、虎拉车、海棠果等时令果子,还有九小碟各式干果,什么瓜子仁儿、核桃仁儿、松仁儿、杏仁儿、炒花生、葡萄干、桃脯、蜜饯等等。酒水则有赵启轩带来的陈年好酒,自家酿的桂花酒与庄子上送来的果酒。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饱喝足,连张氏都小小地抿了半杯桂花酒,脸上添了几分红晕。
赵琇笑着替她剔蟹肉,又教赵沅怎么使蟹八件,马氏一边吃着其他菜,眼角却瞥过来也跟着学。不一会儿也拿了一个螃蟹开始试着剔,却怎么用都用不熟手,不由笑道:“这螃蟹顶着这么硬的壳子,抓它还要当心被它蛰着,吃起来又这般费事,却不知世人为何还是爱吃它。”
赵琇笑道:“它壳子虽硬。但肉还是挺好吃的,没吃过之前,谁知道这丑陋坚硬的外壳底下,居然还有这样一种美味呢?可见任何东西都不能仅凭外表就对它的内在下定论,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是位勇士呢。”
众人听得笑了起来。赵启轩便接过妻子手里的螃蟹,替她剔了一个。他是常年在外头吃喝应酬惯了的人,在这上头比妻子要拿手得多。马氏见他剔得好,索性就由得丈夫侍候起自己来。
张氏嘱咐众人:“这螃蟹虽好吃,却是性寒之物,别吃多了。大人都喝一点烧酒吧,孩子也可以喝一点果酒。那是庄子上的人家自酿的,甜甜的并不醉人。若是实在醉了,索性就在这里睡一夜得了。”
众人齐声应着。赵沅又提议:“吃得差不多了,怪闷的,不如我们来做游戏吧?”
张氏问她:“你想做什么游戏?可不许乱跑乱跳,刚吃完饭呢。”
赵沅便道:“猜谜如何?哥哥买了一本谜语集子,我特地带过来了。”
赵琇觉得有些意思:“那就猜谜。”
赵淮却道:“我们兄妹俩都已经看过了,知道谜底,猜起来没意思。我们住的院子隔壁是一家泉州人,我早上遇见他家儿子,说他兄弟几个晚上要玩卜状元呢,说是拿月饼玩儿的,规则我也听他说了。不如咱们也学着卜一卜谁是状元,可好?”
这回是赵沅不乐意了:“这是你们男孩儿玩的游戏,难不成我和小姑姑还能考状元么?卜了来也没意思。”
赵启轩也道:“家里并没有卜状元用的月饼,如何卜得?人家泉州人卜状元,要用全盒月饼,足有六十三个呢。骰子也没有。”
张氏便笑道:“骰子未必没有,若问家中下人,兴许还能凑几副出来。不过这个游戏我从没见过,也不知怎么玩,倒是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方才祭月的团圆饼,也该拿来分了吃才是。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方才美满。”
马氏连忙去取团圆饼,赵琇过去帮她,正忙碌间,前院忽然有人来报:“宫中来人了,老夫人、小侯爷和姑娘快去迎接。”
赵琇很是吃惊,回头望张氏,张氏忙问:“中秋宫里赏的月饼与御酒早就赐下来了,怎么今晚上又来人?难道是皇上在宫宴上想起了我们这些老臣遗眷?”
等他们祖孙三人收拾了到前院去迎接宫中来使,那来使却说:“咱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替广平王世子送礼给府上大姑娘的。请赵大姑娘领旨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惊喜
赵琇惊讶极了,高桢虽然说过要补给她回礼,但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也没期盼过这份回礼,万万没想到他会给了她这一个惊喜。
不过说实话,她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惊,暂时还没感觉到喜。
她送礼时也好,写信时也好,都没把这件事想得太认真,就是朋友间随口说说的。高桢闹得皇后都知道了,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关键是,皇后亲自下旨赐她东西,她还得下跪接旨,歌功颂德一番,大节下的,未免有些扫兴。
心里腹诽着,但赵琇知道这话绝不能说出口,甚至不能露出一丝儿端倪,封建社会的皇权可不是说着玩的,就算是自家亲祖母、亲兄长,也不会同意她的看法。她便跟着张氏、赵玮他们一起露出欣喜的神色,摆开了接旨的架势。
她自幼跟着张氏学礼仪,又经历过兄长袭爵那一回的接旨仪式,也不着慌,正正经经提了裙摆,就要跪下。不料那宫中来使却又笑着拦住了她:“皇后娘娘说了,这并不是正经旨意,赵大姑娘不必下跪。”
赵琇糊涂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张氏,既然要接旨,怎么又不用跪了呢?
张氏低声问来使:“这孩子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请天使别笑话。只不知她该怎么做才好?”
宫中来使笑意吟吟地打量了赵琇一番,见她虽然有些懵懂,却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脊背依然挺直,站在那里,仪态也不差,便笑得更深了:“赵大姑娘只需要站着听就好。”
赵琇便照着他的话去做,恭恭敬敬地立在当地,头微微低垂。宫中来使也就将皇后的旨意颁布出来了,原来他传的是口谕:“皇后娘娘说。广平王世子自打进宫后,就常常在烦恼,皇后娘娘问他是怎么了,他又不肯回答。后来皇后娘娘传了他身边的丫头来问话。方知是赵大姑娘送了中秋节礼去广平王府,其中有一样要紧东西,是世子早就想要的,赵大姑娘委实帮了世子一个大忙。世子感激,有意要单回赵大姑娘一份礼,却又不知该送什么好。这样的事,原该由广平王妃替世子操办,只是王妃早逝,皇后娘娘身为婶母,理当为侄儿出力。如今赐下三份礼。权当是替世子回礼了,还望赵大姑娘喜欢。”
赵琇恍然大悟,接着又有些糊涂,她什么时候送过高桢他早就想要的东西?难道是螃蟹?还是他吃过一次五仁月饼,俨然发觉那是他毕生吃过的无上美味。所以特地回她一份厚礼,感谢她帮他找到了美食的真缔?
赵琇被这个想法雷了一下,立刻将发散的思维收了回来。宫中使者念完口谕后,已经命人将礼物送上前来,给赵琇过目。她连忙凑过去瞧,皇后娘娘到底为高桢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宫中使者带来的是三个盒子,第一个是楠木镶玉嵌银丝的如意盒。做工十分精致,打开盖来,里头却是十二枝内造宫花,堆纱为瓣,珠玉为蕊,端得是精巧。远远看去,竟象是真的一样,还带着香气。
第二个盒子,是个紫檀木长方盒,上头雕着福寿纹样。做工同样精巧,打开来看,里头却是一本厚厚的洋文书,还有几个小册子。赵琇一眼就发现,那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的是拉丁文的《新约》字样,至于几个小册子,一本讲的好象是西方天文学方面的内容,另外几本居然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手抄本。也不知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第三个盒子很小,只有巴掌大,也是紫檀盒子,表面上嵌着百宝花蝶图案,打开盒盖,里头堆着丝绒,当中放着一只小小的银怀表。
赵琇看到先前第一件礼物时,还没怎么着,看到第二件礼物,还小小地惊喜了一下,但并不是非常明显,直到看到这怀表,眼睛才一下就亮了起来。
家中虽然有自鸣钟,但只能放在祖母房里,无论做什么事,想要看时辰,都得特地往正房走一遭,或是叫丫头去看,实在太不方便了。如果有一只怀表,能时时带在身边,那以后可不就随时都能知道时间了吗?赵琇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那宫中来使是人精子,惯了察颜观色的,见状便笑了:“皇后娘娘准备礼物时,世子就说了,赵大姑娘性情为人,对那宫花定是无可无不可的,就算喜欢也不过是看几眼,对这洋人的书和怀表,才会是真喜欢。不瞒赵大姑娘,皇后娘娘说了要帮世子准备回礼后,备的东西除了这一盒宫花,还有另两件首饰,却不在这里。是世子说,姑娘不喜欢脂粉钗环那等俗物,若要送,不如送些新奇物件。皇后娘娘没办法,只得又另备了两个珍玩。世子却都否了,后来还是他从清单上看到有这几本书,就硬是讨了来,加进礼物中。又因皇上另赏了世子一只怀表,世子就把这个往日用惯的送了过来。皇后娘娘还说呢,再没听说过送礼还特地送自己用旧的东西的,世子只不听。咱家还在心里嘀咕呢,生怕姑娘见了东西就恼了,万万没想到,还是世子知道姑娘的喜好,选的东西样样都合乎姑娘心意。”
赵琇听得笑了,对那宫中来使道:“倒不是世子熟知我的喜好,只不过是上京的时候,一起在船上待着,他见我看西洋人的书,又跟船主人说洋话,知道我有兴趣,才会挑了这些东西送我罢了。皇后娘娘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我一看那匣子宫花,心里就喜欢得不行,只是不敢露出来,怕公公嫌弃我没见过世面。待看到后面这两个盒子,心里喜欢更甚了,就没忍住,让公公笑话了。”
宫中来使笑着捂了嘴:“赵大姑娘真会说话,皇后娘娘听了,一定欢喜。”
张氏那边示意卢妈带人将礼物接下,又让汪福来端着一个托盘上前:“天使一路辛苦了,差使办完了,喝杯茶再走吧。今儿是中秋,月色正好。家里人正好饮宴,还有几道小菜与糕点,公公不尝一尝么?”
宫中来使笑着婉辞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呢,老夫人客气了。皇后娘娘也惦记着老夫人。老夫人什么时候闲了,只管进宫陪娘娘说说话。老夫人与侯爷、姑娘对皇家有恩,与旁人不同,不必太过拘泥于俗礼。”
张氏笑着听了,却不敢真的这么想,又让汪福来给对方塞了个荷包。那宫中来使捏了一下,见荷包薄薄的,里头似乎放着纸质类的东西,就知道定是银票,这比金银还要值钱些。笑得更欢了,亲亲热热地向张氏行了一礼:“老夫人真疼我们,您客气了。”方才带着随从走人。
宫中使者一走,赵琇就抹了把汗。她倒是不怵宫里来人,就是这位宫使那亲亲热热的作派让人有些发毛。不过她对皇后送来的这几样礼物还是非常喜欢的。立刻就跑到卢妈面前,将那装怀表的盒子打开,把怀表取了出来。
这是一只素面的银怀表,表面光光的,并没有什么纹饰,银链子也有些粗,看得出来。不是新的,打开表盖,上盖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桢”字,看来还真是高桢用过的东西。赵琇便笑道:“奇怪了,我从前没见世子用过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