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听完后,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他们就是借用这顶暖轿,将祖父从西路前院搬到正院去的?暖轿遮挡性强,足以掩人耳目。如果事先将人搬进里头,再叫人来抬,只要中途不露马脚,只怕连抬的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抬的是什么。”
赵玮沉吟道:“那得先找人问过,是否有人抬了暖轿进正院才行。府里有那么多人,想要掩人耳目,可不是件容易事。”
赵琇觉得难度应该没有想象的高:“他们在府中是少主人,西路前院跟正院有侧门相通,直线距离也就是几十米远。只要事先打点好了,叫下人回避一段时间,也不是很难。就象我们请了启轩嫂和侄女到家里来玩,也会让男仆回避,免得冲撞了。如果借口找得好,根本不会有下人会起疑心。”
“若果真如此,那咱们倒要好好查访查访,看当年曾经目睹过此事的仆人,还有多少仍在世上了。”赵玮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仅凭猜测,还不能下定论,需得有人证物证才行。西路前院正屋的地面,约摸明后天就能露出真面目,到时候就有个结果了。若果真如我们所想,那我们就得竭尽全力,查访昔日旧仆的去向,从他们嘴里将当年的真相一点一点地挖出来!”
秋叶有个提议:“汪总管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回到南边后,他就向老夫人投诚了,想来也会愿意说出自己知道的事。他那时候是大总管,府里的事,少有能瞒过他的。若是大老爷大太太果真叫人到西路前院抬过暖轿去正院,他必定知道。”
赵琇对此深有同感,还建议赵玮可以先找汪福来探探口风。无论如何,现在的汪福来肯定更倾向忠于二房。他当年已经成年了,跟在父亲身边,兴许也听说过些什么。
赵玮也有一个想法:“我得去找找那个刘大夫。如果说刘太医当年曾经帮过赵炯与牛氏,隐瞒祖父的死因,而后暴毙,也是被灭了口的话,那么牛氏直到去年还继续给刘太医之弟银子,必然是因为他知道内情。若他手里能有一点实证,那就比我们在此百般猜测要有用一万倍,因为刘太医是唯一接触过祖父遗体的外人。”
所有事情都要等到工匠擦去侯府西路前院正房地面上的泥灰之后,才能进行下去。秋叶看着时间不早了,就说:“我去看老夫人和孩子,今晚先回家,明儿你们有了消息,一定记得通知我。”
赵琇应下了,她送秋叶出门,正要陪后者一道去看祖母张氏,忽然停下了脚步,又回转屋中,压低声音对赵玮道:“祖母昨儿回来,就满腹心事,必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那屋里那么点痕迹,祖母又没有透视功能,可以看穿地表底下有些什么东西。她反应这么大,会不会是因为事先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赵玮一惊,沉声道:“很有可能。过去我们年纪还小,都不顶事,祖母即便知道些什么,也会一个人扛下。但如今,若真相就象我们所猜测的那样,那我们绝不能视若无睹。现在是我们为祖母分忧的时候了。”
他拉起赵琇的手:“妹妹,我们去问祖母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悔恨
张氏听完孙子孙女的叙述后,沉默了很久,方才艰难地道:“你们这又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问,定然会引起外人注意,倒叫你们祖父死了也不得安宁了。”
赵琇不同意地说:“不是我们要打扰祖父死后的安宁,而是祖父到底为何而死,我们总要查个清楚才行。糊里糊涂的,难道就对得起祖父了?祖母,您到底知道些什么?您是早就对祖父的死起疑心了吗?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们说?就算您觉得我年纪还小,没必要知道这种事,哥哥已经不小了,又是未来的家主,您为何连他也不说?”
赵玮肃然看着张氏:“祖母,您就告诉我们吧!”
张氏看着孙子孙女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松了口。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当初老郡公忽然暴毙,她悲痛欲绝。赵炯指责她没有照顾好老郡公,没有留意到他近日身体不适,甚至在他忽发疾病去世时,还在外头饮宴作乐。她当时的心思完全跟着他的话走了,满心都是愧疚,受了很大的打击,因此就晕了过去。等到清醒过来,发现赵炯夫妻将自己母子排除在了丧礼操持人之外,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也曾向人埋怨过他们没让她见老郡公最后一面——那匆匆一瞥,她根本啥都没看清楚,甚至没发现秋叶所看见的青紫。赵炯说了这话后,她正要认真去看,赵炯就开始不停地责备她了,老钱姨奶奶又扑上来与她推攮,接着又是赵焯为护母与兄长争执,牛氏狠手处置下人,她替下人说情又被骂,等等。混乱中,老郡公面上的白帕已经被人重新蒙了上去。
等她晕倒再醒来,老郡公的遗体已经被运送到前院灵堂上摆放了。赵炯夫妻禁止他们母子前去吊唁哭丧,对外只说她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她当时只顾着生气和难过,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有刘太医出面,说老郡公是因为天气炎热,引发旧疾,才会急病去世的。而那天早上,老郡公确实抱怨过天气太热,热得快让人晕倒了——虽然,这句话极有可能只是他老人家一句随口的吐嘈。
直到扶灵回乡,路上遇险,九死一生,终于抵达奉贤老家后,张氏才从投诚的大总管汪四平处,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原来赵炯夫妻在侯府产业里做手脚,中饱私囊,前后贪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去。更可疑的是,他们似乎把这些银子用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老郡公有所察觉,还命人去调查过,又让汪四平查账。汪四平向牛氏要账簿时,可能打草惊蛇,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他们就急急找老郡公探口风去了。那一天,正好是老郡公去世的日子。联系到他死后,赵炯与牛氏的异状,张氏就推测出了一个可能。
不是赵炯与牛氏对老郡公做了什么,而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能让老郡公急怒攻心,这才会忽然去世的。大约是担心被人知道后,他们会被冠上不孝忤逆的罪名,因此处处阻挠张氏与赵焯接近尸首,以免被他们发现端倪,又将可能听到老郡公斥骂声的下人撵去庄上,阻止他们泄露口风。
老郡公死后,赵炯与牛氏向汪四平讨要了账簿,然后将他踢回老家去。但汪四平给他们的是重新誊写过的账簿,原始旧账还在手里。他后来借着回京送年礼的机会,悄悄将藏在隐秘处的账簿找了出来,送到了张氏手中。张氏翻查后,发现赵炯夫妻确实在账上做了手脚,然后将钱用在了别处。那时候,她已经听说了赵玦投靠颖王的消息,加上颖王一直以来的传闻,怎会猜不出,那二十多万两银子到底是去了哪里?
可光是账簿又证明不了什么,反而因为那账做得巧妙,银子都是以公账的名义走的,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看,绝不会发现这是赵炯的个人行为。若贸然将账簿交上去,反而有机会让人反咬一口,说那二十多万两是老郡公资助给颖王的,其实是想先帝、颖王两头下注。
老郡公是先帝上位的死忠支持者,支持得非常明显,可以说是直接断了颖王的皇储梦,颖王私下都要恨死他了。换了是明白事理的人,绝不会有这种想法。问题是,当时在位的是先帝,他就不是个明白人。在明知老郡公对他有拥立之功的时候,他尚且将老郡公的遗属丢在老家不管不问。若他真对老郡公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出于对老郡公名誉的保护,张氏便将此事隐瞒下来。反正赵炯已死,再追究他的不孝行为也没什么意义。后来赵玦倾力助颖王谋逆,后来也失败了。今上查得赵炯曾经资助过颖王银子,这部分钱也通过赏赐土地田庄的方式返还给了赵家。张氏觉得此事没必要再提,所以就没有跟孙子孙女细说。
可是,当看到那张磕破了角的八仙桌,还有正屋地板上的异状时,张氏开始察觉到,老郡公的死很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尤其是赵琇那句开玩笑的“会是血迹吗”,更是点燃了她心底的怀疑。
如果说…老郡公不是在正院里死的,而是在西路前院他自己的屋子里…
这本不是什么奇特的事,就显得赵炯与牛氏的举动特别可疑了。秋叶能想起来的事,她也能想起一半以上——暖轿与闹鬼的传闻,她并不清楚,但赵炯一再拦着她去见尸首,确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赵炯与牛氏心里有鬼吗?他们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把老郡公气死了吗?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张氏也能看到,老郡公的遗容并没有生前曾经暴怒的痕迹。而先帝又曾经带着皇子们前去吊唁,必然是见过老郡公的。他们都没发现有问题。那么赵炯要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张氏猜想,莫非是老郡公在震怒中,与赵炯发生了冲突,而赵炯则大逆不道地将老父推倒,使得老父撞上了桌角,以至于横死么?那么地面上那层泥灰所掩盖的,会不会是老郡公流出来的血?
这就是她为什么执拗地要求一定要将那层泥灰擦掉的原因。她要知道底下的是什么东西,哪怕她心里清楚,无论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在隔了十年之后,很可能早已消失殆尽,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说完这些后,张氏又红了眼圈:“若是真的…真的如我所想,我不会原谅赵炯的,即使他死了,我也不能原谅…郡公爷对他那么好,他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赵玮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话,直到这时候才开口:“祖母,若是证明了赵炯确实害死了祖父,我们又能做什么?他已经死了,死前就已经被夺爵,声名狼藉。他的儿子赵玦也因为谋逆而被斩首。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呢?是不是追究牛氏的责任?还有他们的几个孙儿孙女,也都还好好的呢。”
张氏一惊,接着心里更难受了。
若是她能早一点想到,早一点发现,也许就能早一日为老郡公报仇。可是现在,这仇还能怎么报呢?小长房还活着的人,除了赵泽全都离开了京城,就连牛氏,也是她同意送走的。赵泽当年还是个孩子,这事儿又跟他没什么关系。她一直怜惜着他,现在即使知道了丈夫死亡的真相,也狠不下心来拿他出气。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老郡公对她这么好,她竟然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过了害死他的凶手!
张氏瞬间被巨大的悲伤打倒,一时泣不成声。
赵琇看着张氏哭成那样,心里也不好受。她靠过去搂住张氏:“祖母,先别伤心,我们还不知道那块地底下是什么东西呢,也许…事情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呢?”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次日,工匠将那块地上的泥灰层擦掉了,露出了十年前的地面。样式程那边的监工向赵玮复命时,还用十分疑惑的语气说:“原来是地面损坏了,看起来是兵器造成的。当日我们铺那屋子的地面时,也曾经想过这事儿,早跟府上打过招呼,若有破损,只管来传我们,我们的人会立时过来修补的,不费什么功夫。为何府上没叫我们,反而随便找了个人糊地面呢?”
赵玮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随便拿话打发了他,便领着妹妹往侯府去瞧那破损的地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张氏的病情有加重的倾向,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向她隐瞒这一点,却悄悄带上了老乌头。他虽然久不在老郡公身边侍候了,但毕竟做过后者很长时间的战时跟班,如果是兵器造成的损坏,也许他能认出来。
老乌头不负重望,认出了那块地上的痕迹。其实那是一片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刀痕,有深有浅,深的几乎入地三分。另外还有一些长长的鳞状痕迹,倒是要浅得多。有几处刀痕边上都有裂纹,证明当初那刀劈到地面上时,有多么大的力量。老乌头认出,那种刀痕应该是老郡公的佩刀造成的。那把刀的形状很特别,砍到地面上,会造成一种奇异的印迹。而且以前屋里还是方砖地板时,老郡公曾经不慎用刀砍坏了方砖,当时留下来的痕迹,跟现在的痕迹很象,不过还要再深几分。至于那鳞状的长痕,应该是马鞭造成的。无论是佩刀还是马鞭,都随着老郡公下葬了。
老乌头察觉到有异:“这些是什么?这些痕迹是几时有的?刀缝里的那些…是血迹么?”
在靠近八仙桌的那一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刀痕里,都染上了一层深褐色的东西,深入泥灰层中,擦都擦不掉。后来糊上去的那层泥灰,要粗糙许多,因此并没能填入那些细小的缝隙中,反而将缝里的东西保留了下来。无论糊这层东西的人是谁,显然他这个举动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赵玮没有回答老乌头的话,反而诚恳地问他:“乌爷爷,您觉得呢?您觉得这些会是血迹么?”
老乌头没有回答。他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兵的人,自然认得出血。他看着那片伤痕累累的地面,脸板得紧紧的,半晌才道:“死得早了啊…死得太便宜了!”
赵琇看得出来他已经猜出了真相,想了想,便故意叹道:“可不是死得早了吗?现在人都死了,活下来的那个也只剩下半条命,人还不在京中。如今要再追究,已经晚了呀。乌爷爷,您说…这叫什么事呢?”
老乌头黑着脸,心里满是郁闷。赵玮让人将他好生送了回去,没有请他保密,因此,他回去后会跟人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赵玮已经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了。
他们回到小宅里,向张氏禀报了结果。
从现场的情况看来,大概是老郡公因为某事气急,随手拎了刀就往儿子儿媳身上砍,但他只是发泄怒火,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否则不会砍了这么多刀,刀刀入地,却不见赵炯身上有伤了。不过赵炯大约不是这么想的,他很有可能推了老父一把,致使老郡公头部撞上桌角而死。当时老郡公很可能流了很多血,血渗入地表的刀痕,赵炯与牛氏急于将老郡公尸首移走,伪装他死于正院,所以匆忙间只封锁了西路前院,却没有来得及清理现场。接着又忙于丧事、向宫中报丧、迎接先帝吊唁…直到三日后,他们才有时间在半夜潜入院中,打水清洗地面的血迹,又因为心虚而洒纸钱祷告,却遇上了巡夜的婆子。次日闻讯而来的老家人,看到的就是打扫过的现场了,所以他们没有发现异状。但那是在院门口看的,若是离得近,所有人都会发现地面上的刀痕,自然会察觉有问题。赵炯与牛氏心虚,不敢叫样式程的工匠来修补,只得另外找了心腹甚至是亲自动手,用粗制滥造的泥灰糊了地表,掩盖了现场的痕迹。
听完赵玮与赵琇的所有推理,张氏捂着胸口,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畜牲…畜牲!”
赵玮轻声道:“孙儿已经命人去寻那个刘大夫了。等找到了他,兴许就能有实证了。”
“有了实证又如何?”张氏含泪道,“我们也没法报仇了…”哽咽了片刻,她又说:“跟你们启轩哥说一声,让他将赵泽送走吧。让那孩子到外地去过活。我虽知此事与他无干,可是一想到他祖父和母亲做的事…我就不想再见到他了!”
赵玮自然答应下来,又劝她宽心。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住了,出了屋子,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赵琇:“妹妹方才怎么不说话呢?祖母这般伤心,你好歹劝一劝她。”
赵琇有些郁闷:“赵泽生母害死了我们爹娘,祖母还觉得赵泽无辜,处处对他多加关照。可现在祖母一知道赵泽的祖父祖母可能害死了我们祖父,祖母哪怕明知道赵泽与此事无关,也要将他送走了。在祖母心中,祖父比我们爹娘重要吗?比所有的人和事都重要?”
赵玮叹了口气:“在祖母看来,再也没有比祖父更重要的事了。你应该早就明白才对。”
赵琇其实也知道,只不过真正面对这种强烈的差别待遇时,心里还是会有埋怨。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怨怼抛诸脑后,打起了精神,转头看向兄长:“哥哥,虽然事过境迁,赵炯已经死了,但仇人还有一个活着。我们如果什么也不做,只会气坏自己的,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出一口气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气恼
牛氏跟着赵演和小钱姨娘一家离开了,她会在哪里落脚,还要等六房船行的伙计捎回消息。赵琇只知道,她与兄长赵玮这次都再也没有放过她的理由。只不过惩罚她的手段还未最终决定而已。
赵演兄妹几个也许比较无辜,但赵玮与赵琇都对他们没多大好感。如果他们一辈子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赵玮赵琇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如果他们的境况好了起来,混得风生水起了,也许赵玮就要采取点什么手段,给他们泼一盆冷水。倘若赵演有意庇护牛氏,赵玮会更狠得下心肠——当然,赵琇相信他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
赵泽则被赵启轩送出了京城。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没人觉得有问题。赵泽带走了几个老仆,还有换洗衣服和一些碎银。接下来,他将会在六房位于某个中等城市里的分店中,先从伙计做起,接着升二掌柜,最多就是做到掌柜的位置。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回京城,也不会回老家,而是在他所负责的地点,过着不愁温饱,但社会地位不高,并且永久处于草根阶层的市井生活。他从出生以来所接受的一切教育,读书科举,官宦世族,锦衣玉食,都将离他远去。也许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样的生活还算是平稳而幸福的。但他本人会怎么想,就没人知道了。赵家祖孙如今也不再关注他的想法了。
赵玮还命人给济宁的蒋家捎去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详细地说明了赵湘下毒的事,自然也没忘记提起赵炯弑父的罪行——他声称是早年被牛氏与赵玦撵出府去的老仆透露的消息,而找回来的旧家具上面也留下了赵炯行凶的痕迹——虽然赵家祖孙暂时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的想法,毕竟凶手已经死了,但他们也不会刻意隐瞒的。赵玮关心的是,蒋家如果将赵湘视作赵家千金,建南郡公后人。而对她将来的婚姻有什么安排的话,他这个建南侯府继承人就不能孰视无睹了。他不可能接受这种女子顶着老郡公曾孙的名头在外招摇。赵湘的黑点根本无法掩盖,她的祖父不孝弑父。她的父亲不忠谋逆,她本人也差点儿毒死了她的亲祖母。他现在还能容许她姓赵,只是因为天下不仅仅他一家赵姓而已。
赵玮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建南侯,即使还未入朝,也不见有什么实权,但他深得帝王信任。未来注定了前途光明。家势衰败的蒋家已经没有资格忽视他的话了。他们可以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收养赵湘,让她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在婚事上,他们绝对不敢冒险。这不仅仅是因为赵玮的警告。除非他们将赵湘随便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否则,只要是稍微上点档次的人家,一旦得知赵湘的底细,他们会如何看待促成这桩婚姻的蒋家呢?现在的蒋家,已经不能再轻率跟人结仇了。
蒋家会如何对待尚未到达济宁的赵湘,赵玮与赵琇还未得知。他们如今的心思都放在安抚张氏上了。
得知丈夫死亡真相的张氏,陷入了无边的悔恨。虽然刘大夫暂时还下落不明。没有实证证明赵炯确实杀死了亲父,但张氏却坚信这是事实,否则那一切痕迹就没有了解释的理由。她居然没能在杀夫仇人在世时,发现这个真相,将仇人绳之于法,而且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完全没有起过疑心。她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迟钝。如今回想起来,赵炯与牛氏有那么多的破绽。她居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无法原谅自己。
赵琇安慰了她很久,都没能让她从这种悔恨中平复过来。为老郡公、赵焯与米氏在广化寺所做的法事已经延续了一段时间,她以前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过去念念经,祈祈福,可现在自从她病情痊愈后,就几乎每天都要往那边跑。她一大早就过去,对着丈夫的牌位念经,直到太阳西下才回家。即使是在家里,晚上她也会对着丈夫的牌位念上一两个时辰的佛经。
赵琇每天都会陪她去广化寺。虽然她心里也为祖父与父母难过,但去了十来天后,她越来越觉得,这种做法真的很浪费时间。她每日早出晚归,在书画方面的练习已经断了十天以上,家里一堆琐事,也来不及处理,还有搬家的日子一直没定下来,她也有很长时间没去看望广平王了。她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做,为什么要将时间花在念经和发呆上面?
她私下跟兄长赵玮抱怨,赵玮只有叹气:“祖母心里十分愧疚。她既然打算这么做,我们也只能陪着了。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只管陪祖母去做法事吧。我虽然在家读书,但每日抽一个时辰出来,帮你料理家务,还是可以的。”
赵琇不以为然:“一个时辰够你看一本书,写一篇文章了吧?哥哥要准备八月的秋闱,本来就时间不足了。为了书馆的事,还要时不时出门拜访饱学之士,向他们请教学问、讨要藏书与文章,哪里还有时间料理什么家务?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大不了我让管事的人每天晚上过来向我汇报就是。白天里有卢妈看着,家里也乱不了。只是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卢妈。明明她都是自由身了,我还要劳烦她来家里做下人的事。”
赵玮微微一笑:“卢妈不会在意这些,她还巴不得能帮得上忙呢。至于管家的事,若妹妹觉得无妨,那就继续辛苦妹妹了。若有为难处,一定要跟我说。其实书馆的书已经收得不少了,易家兄弟清点过,约有两万多本。我估摸着已经可以撑起场面了。接下来几个月,我应该不会再继续上门向人讨要藏书,倒是可以向几位已经熟悉的大家请教学问,那就不会太忙碌。家里的事情并不多,有需要时,我帮着料理一下,也不费事。至于搬家的事,还是要等祖母她老人家乐意了才好。”
赵琇对此倒没什么。只是她觉得,张氏放任自己沉浸在目前的情绪中,实在没有必要。虽然赵炯与牛氏留下的破绽挺多。但一般人谁能想到呢?没能在凶手活着的时候将他绳之于法,确实挺可惜。白白放走了牛氏,也是件令人懊悔的事。但也就是仅此而已。赵炯已经死了,死得很痛苦,只是少算了一个罪名。牛氏只剩下半条命,等他们知道了她的去向。再行报复也是极容易的。张氏整日敲经念佛。向老郡公忏悔,实在是有些过了。
张氏所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就是在面对赵炯与牛氏的威逼时。一再退让。
办丧礼时退让,她轻易被赵炯的无理指责打倒了,哪怕说出了“为何不让我见郡公爷最后一面”的话,也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并且争取出现在灵堂上的机会。长达百日的设灵期,她竟然完全没有接触到外界,向外人说出心中的疑虑。也没有见到先帝。明明当初先帝皇后曾不止一次派宫使来看她,可她都没有说出半句抱怨赵炯的话。她觉得自己不该告状吗?还是生怕一告状,别人就要指责她其实是盯上了爵位?要知道,如果她当时对赵炯有一句指责,赵炯绝不会那么轻易过关。那时老郡公还未入土呢,要是有人开棺察看。赵炯的罪行根本就无从掩饰。
分家时退让。她觉得自己不差钱,不跟继承人争家产。是高尚的行为,事实上不过是助长了赵炯与牛氏的气焰。也因为她软弱好欺,长房的煜大老爷也帮着赵炯欺骗她了。
扶灵回乡时退让,她觉得回老家也没关系,没想到会变相葬送了儿子媳妇的性命,也致使老郡公入土后再度被起棺,打扰了他死后安宁。如果当日她咬紧牙关不肯移灵,谁还能逼她不成?
赵琇当时刚穿过来,亲眼目睹了她一再退让的过程,心里其实对她的做法是不大以为然的。也许张氏认为,不与人相争是美德。可是面对赵炯与牛氏这样的人,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赵琇与张氏做了十来年的祖孙,心里对她的感情很深。可是感情越深,有时候就越觉得她做了错误的决定。可惜张氏是长辈,赵琇每次不同意她的决定,都会被她视作是叛逆的举动,是孩子气的行为,得到的只是斥责。赵琇看着她现在沉迷于宗教慰籍,却无视了现实中的亲人的做法,真的有些气恼。老郡公再好,也已经去世多年了,她能不能多关心一下还活着的孙子孙女?
这份气恼,在三月中旬时达到了高峰。这一日,张氏忽然问了赵琇一个问题:“琇姐儿,你说…我们回奉贤老家好不好?”
赵琇愕然:“什么?您想回去?”
张氏叹了口气:“是啊,我想回去。你们祖父还葬在那里呢…一想到他孤零零埋在土里,我们却远在千里之外,我心里就难受。我想告诉他一声,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冤屈。没能替他报仇,都是我的不是…”说着说着,她就哽咽起来了。
赵琇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尽可能冷静地问她:“祖母,您知不知道,祖父的祭日快到了,我们说好了法事要做到那一日的。然后我们还要搬家,将现在的房子空出来,改建成书馆。这是以父亲的名义建立的书馆,非常重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打算在秋闱前开馆的。您打算在这时候回老家?那书馆怎么办?建南侯府若是言而无信,祖父的名声不会受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