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栀当时和初父邓女士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男人一身纯黑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帅到初栀觉得隔着一层电视都能感受到他四散的荷尔蒙。
邓女士看得心花怒放:“哦哟,这小伙子这么一穿还蛮帅得嘛。”
初父冷冷地哼了一声,表情越来越难看:“这陆泓声是他爸?你是要和这样的人家谈恋爱?”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也觉得他爸爸做得不对的,”初栀耐心地纠正他:“爸,我不是跟他谈恋爱的,我要嫁给他。”
初父瞪大了眼睛,直指电视屏幕:“你还想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初栀想了想:“那我明天问问他愿不愿意入赘?”
初父气愤地看着她。
初栀乖乖巧巧地垂下头去,抬起手来,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爸爸……”
初父不为所动。
“爸爸爸爸……”
初父神情开始松动了。
初栀表面不动声色,再接再厉道:“爸爸,你就是不想让我谈男朋友,所以什么样的你都要反对。”
初父长长的叹了口气:“宝贝,你如果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那也可以,只要他对你好就行,可是你这男朋友,他家里这样,他万一以后也这样怎么办?你真嫁过去我怎么放心?”
邓女士咔嚓咔嚓嗑瓜子儿:“儿孙自有儿孙福。”
初父大怒:“你能不能长点儿心!这不是你女儿?”
邓女士也怒了:“初云飞你跟我厉害什么你厉害?!你就因为他家庭的原因就把人家小孩否认得彻彻底底你还觉得自己挺棒的?父母和家庭是孩子能选择的?我看小陆那孩子挺好,对我们初栀也是真心的,我看你是谁都看不上!你就是个女儿奴,就希望女儿一辈子在自己身边不嫁人才好!”
客厅里战火飞扬,邓女士嗓门儿一声比一声高,夫妻俩日常刀光剑影。
初栀默默地站起身来,溜进房间,任由他们俩从客厅打到厨房,从厨房打到卧室,然后安静下来了。
*
初栀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又偷偷溜上楼去,准备等陆嘉珩回来。
人刚上去,看见门口站着个少年。
初栀愣了愣。
那少年刚好抬起头来。
大概九岁十岁的样子,清秀的眉眼,乌发漆黑,长手长脚的站在门边,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儿像缩小版的陆嘉珩。
初栀反应了好几秒,一个小小的小男孩从记忆深处蹦出来。
男孩手里拿着个黄桃果冻,扯着她的手,大大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声音软糯甜甜的叫她“姐姐。”
初栀不确定地走过去,微垂着头:“懿懿?”
她大概四年没见过他,之前也只见过那么一次,初栀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他的长相了,男孩儿拔高了好大一截,看起来甚至也都没比初栀矮上多少,婴儿肥褪去,眉眼也变化了许多。
陆嘉懿愣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姐姐……”
他和陆嘉珩五官脸型都有点像,唯有一双眼睛,大大的,眼型圆润,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瞳仁漆黑,看着人的时候像是会说话。
初栀有点小惊喜:“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了,你来找你哥哥吗?”
陆嘉懿看着她,眨了眨眼,眼圈突然红了。
小少年跑过来,仰着头,紧紧抓着她衣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姐姐,妈妈说爸爸养不起我们了,我妈妈疯了,她要带我走,你能不能求求哥哥,求求他让我在这里藏一藏,我不想让妈妈带我走。”
第90章 九十块
都说十岁小朋友是最不乖不讨人喜欢的年纪, 陆嘉懿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陆嘉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家没什么吃的, 初栀也不会烧饭, 想了想,把陆嘉懿带回了家。
厨房里, 初父和邓女士结束了今天的日常大战,正相亲相爱做着晚饭, 邓女士来帮她开的门, 刚要说话,就看见她身后漏出个黑漆漆的小脑袋瓜儿。
陆嘉懿藏在初栀后面, 只露出半张脸, 黑眼明亮地看着她,眨巴眨巴。
邓女士垂着头看他,也眨巴眨巴。
初栀看着这俩人对视,也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邓女士一脸惊恐地往屋里扫了一眼,又神秘兮兮拉着初栀出了房门, 伸出手指来, 抖啊抖啊的指着陆嘉懿:“初初初初栀你给我解释清楚了,这这这孩子——”邓女士脸色煞白, 压低了声音,“初栀, 你跟我说实话, 你和那小陆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学呀, ”初栀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也垂下头,看着小少年笑嘻嘻地:“他小时候我见他还是个小包子,长大了和他哥哥还挺像的啊,除了眼睛。”
小少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因为说了和陆嘉珩笑,他看起来挺高兴的,露出了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
邓女士看起来还有点儿惊魂未定:“他这眼睛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初栀想了想,“我不记得他妈妈长什么样了,我只见过一次。”
而且黑灯瞎火,又是那种特殊的情况下,初栀也根本没注意到那个上来就打人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邓女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初栀和领着陆嘉懿进屋,初父刚好拎着个大勺转过身来,大勺里的红烧肉装盘,一抬眼,看见初栀手里领着的小朋友,手一抖,大勺差点儿掉了。
下一秒,初父嗷地一声大吼:“初栀——?!”
邓女士赶紧走过去:“这小陆他弟弟。”
初父这一嗓门儿给陆嘉懿吓了个机灵,脑袋唰地一下又藏回到初栀身后去了,又好奇,偷偷摸摸看,对上初父好凶的视线。
陆嘉懿很茫然地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眨巴眨巴,乖乖巧巧地朝他点点头:“叔叔好。”
初父被萌到了。
初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初父手里的大马勺放下,表情僵硬了一下,抿了抿唇:“她弟弟你领回来干什么?”
初栀也跟着眨巴眼,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瞧着他:“带回来给您玩玩儿,我感觉您会喜欢他。”
初父冷哼了一声,“我喜欢什么?你少来跟我来这些歪门邪道!你现在和那小子在一块儿都学坏了。”
半个小时后,陆嘉懿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满满的菜,初父把红烧肉和糖醋排骨都放到了小朋友面前,人折回到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又端着个盘子出来。
初栀一看,拔丝苹果。
邓女士乐了:“初云飞,你女儿上高中以后就不爱吃这个了。”
初父没搭腔,盘子放小朋友面前了。
陆嘉懿捏着筷子,乖巧地吃饭,安安静静也不怎么说话,吃相干净又斯文,瞧着那盘拔丝苹果,小心翼翼地伸了筷子去夹。
浅褐色透明糖浆裹在苹果上,夹起来一块儿拉出丝儿来,越拉越长,越拉越长,陆嘉懿瞪大了眼,手臂举得老高这个丝儿也没拔完。
小朋友吃饭慢,初栀和邓女士都吃完走人了,初父还始终没走,就坐在餐桌前和他聊天,起初的时候还板着脸,后来不知道小朋友用了什么办法,把初父逗得和颜悦色笑靥如花,阴沉了几天的脸色终于转晴。
晚饭过后,陆嘉珩上门接人,初父站在门口瞪了他好半天,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再来?”
初栀:“……”
陆嘉珩:“……”
门关了,陆嘉珩垂眼,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陆嘉懿看着他,眼圈红了。
他垂下头去,干巴巴地:“哥哥……”
“干什么。”
“妈妈要带我走了,她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家里的东西全砸了,她是不是疯了……”陆嘉懿红着眼,又仰头,大眼里含着泪,“哥哥,我不想走,她说她要和爸爸离婚了,我以后会没有爸爸吗?爸爸会不要我吗?”
陆嘉珩没说话。
他微微俯身,拽着他的手腕拉过来,领着他上楼。
走到门口,他开门,淡淡叫了他一声:“陆嘉懿。”
少年抬起头来。
陆嘉珩垂头看着他,唇角耷拉着,没什么表情看着他:“别怕,”
他视线转开,推门进去:“别怕,你有哥哥在这儿。”
*
陆嘉珩带着陆嘉懿回陆宅的时候,蒋阮正在收拾东西。
她看起来完全配得上她儿子“快疯了”这个形容,往日的精致不复存在,长发凌乱,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看起来空了不少。
她神神道道地来回走来走去,门口放着四五个大箱子,一看见陆嘉懿,疯了似的冲过来。
“懿懿!!!”
蒋阮喊了一声,看见陆嘉懿后面走进来的陆嘉珩。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隔着明亮的大客厅,陆嘉珩安静地看着她。
蒋阮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歇斯底里,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陆嘉懿!!上楼!!!”
陆嘉懿站在旁边缩了缩,没动。
她尖叫:“上去!你现在马上给我上楼!!”
男孩回过头来,看向陆嘉珩。
他没说话,垂眼,拍了拍他肩膀。
陆嘉懿跑上了楼,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蒋阮惊恐又愤怒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你带他去哪儿了……”
“你抢走了我的家,我的老公,你现在还要抢走我儿子……”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你还要抢走我儿子,陆嘉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陆嘉珩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在逗我?”他侧着头,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神奇的又陌生的生物,“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不知道什么叫廉耻,没想到你还真不是啊,你根本没有。”
陆嘉珩微微扬了扬下巴,虚着眸看她:“不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才是偷东西那个。”
蒋阮对上他的视线,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匆匆移开:“你在说什么……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没偷东西……”
陆嘉珩挑眉:“陆泓声一出事,你就这么急着找下家了,你这个真心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蒋阮唇瓣发白,颤了颤:“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陆泓声现在一无所有了,他连房子都是他爸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她抬起眼来,自嘲似的笑了笑,“你会给我们母子俩活路吗?”
陆嘉珩勾起唇角:“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带着陆嘉懿走,毕竟你一个人比较好找下家。”
蒋阮目光空茫茫地看着他:“我今年三十多岁了,我跟了陆泓声十年,整整十年,哪还有——”
——哪还有那么好找的下家。
陆嘉珩面露嘲讽。
这女人在家里靠别人养了十年,现在出了事,首先想到的不是怎么养她儿子,而是她找不到另一个愿意养她的男人。
陆嘉珩呵出了一声,轻声道:“你废了。”
蒋阮没听见,她表情还有点恍惚
他垂着眼看着她,唇角耷拉下来,表情无波无澜:“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你,但是陆嘉懿姓陆,老爷子不可能会让你带他走。”
蒋阮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缓慢地消化了一下他的话,微微睁大了眼:“不行——嘉懿是我儿子,我的孩子……没有他我以后怎么办……”她突然反应过来,怨毒地瞪着他,“你恨他,你恨他,因为你没有妈妈,所以你也想让他没有妈妈!”
陆嘉珩淡淡的看着她:“我不恨他,我以前嫉妒他,现在,我甚至有点同情他了。至少我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而他的母亲其实是个什么样——”他笑了,“你敢让他知道吗?”
蒋阮不敢。
她不敢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也不敢想象他知道这些以后对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希望自己在儿子的心目中永远是值得尊敬的人,最温柔美好的母亲。
三天后,陆嘉懿再次出现在陆嘉珩家门口。
他一开门,男孩儿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蒋阮走了。
陆嘉懿站在他家门口,抱着他的腰,眼睛又红又肿:“哥哥,其实我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有一次爸爸和妈妈吵架我听见了。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男孩儿抽噎着,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希望我从来没被生出来过。”
*
十一月初,陆嘉珩关于临市开发区的CBD工程建设召开新闻发布会,月底,景恒集团五十周年庆晚会,初栀被陆嘉珩以家属的名义拉过去参加。
在被告知陆老爷子也会在场的时候,初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当中。
上一次见到陆老爷子,还是几年前。
老人家将她拉到书房里去,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把人放走了。
初栀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合格了没有。
现在想想,她当时又呆又不会说话,嘴巴也不甜,就那么跟老人大眼扒小眼的对着瞅,能被喜欢就怪了。
初栀欲哭无泪,觉得时隔几年以后的第一次亮相,她怎么也应该好好表现着才是。
当天上午,她很焦灼的给林瞳打了十好几个轰炸电话,很焦灼地跟着她去做了头发和美容,并且由据说从什么米兰回来的造型师给她化了个比毕业典礼的时候不知道精致多少倍的妆。
虽然初栀自己看镜子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然后,就跟童话故事和电视剧里面的一样,当初栀穿着大红色花瓣儿裙摆抹胸长裙出现在陆嘉珩面前的时候,陆嘉珩被她的美貌惊呆了。
他沉默了三秒钟,忽然垂头,轻轻笑了一声。
初栀有点儿紧张,也有点儿期待,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像是只讨奖励和夸奖的小哈巴狗,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评价。
陆嘉珩抬手,指尖轻轻落在她右边眉尾的地方:“妆化早了吧,下午偷偷睡觉了?眉毛被你蹭掉了半截。”
初栀:“……”
初栀愤怒地用她的八厘米高跟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会场选在程轶家的酒店,初栀跟着陆嘉珩去,自然也就早到,程轶一看见她,扒着门框子爆了一句粗。
他一边领着他们上楼,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初栀,十分不雅的爆了句粗:“不是,栀妹子,许久未见,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栀眨眨眼,贴的长长的假睫毛扑闪扑闪的:“我变化很大吗?”
“我也不太形容的出来,”程轶顿了顿,眼一眯,上下扫了她一圈,摸摸下巴神秘道,“五官明明好像没什么变化,气质上完全不一样了,感觉像是从一只小白兔,变成了白兔精。”
初栀:“……”
陆嘉珩拉着初栀往自己身后一藏,阻隔了他扫视的视线,顺便抬手推着他的脑袋往外按:“行了。你哪那么多废话,滚吧。”
他把人按出去,关门转身。
程轶给他们准备了临时休息的房间,不小的一个套间,大落地窗,装修风格偏向奢华,欧式的家具加上大礼服群让初栀有种错觉,仿佛给她加个皇冠她就真的能变成公主了。
而陆嘉珩小王子,此时正垂眼看着她。
程轶刚刚看着她的时候初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被陆嘉珩这么上上下下的一瞧,她却突然莫名的生出了一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她有点害羞地缩了下加帮,含了含背,垂下眼去:“我们什么时候下去呀?”
陆嘉珩没说话。
半晌,他突然没头没尾道:“程轶说的对。”
初栀愣了下,抬起头来:“唔?”
他人已经走过来了,站在她面前,指尖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到纤细肩膀,锁骨的线条流畅好看,往下是大红色礼裙包裹着的胸和细腰。
而那下面的风景,他已经看到过了。
却好像怎么都不够。
他指尖落在她胸口滑腻的沟壑上方,停在裙子的抹胸边缘,声音很低,带着情动时的沙哑磁性:“我们晚一个小时下去?”
初栀见到过他这个样子很多回了,瞬间秒懂了这个人的意思。
她肩膀缩了缩,往后躲开他的手指,开始狂摇头:“裙子会乱,妆也会花。”
陆嘉珩抿了抿唇,微眯了下眼看着她:“小栀子,你自己算算你又让我吃了几个月斋了。”
初栀轻轻拽了拽耳垂,声音小小的:“你能不能别每天就想着这些事儿……你工作这么忙,你还有精力干这个呀?”
陆嘉珩挑起眉来,凑到她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恶劣道:“有啊,精和力都给你留着。”
初栀:“……”
下一秒,初栀八厘米的高跟鞋再次招呼到他的鞋面上。
*
离晚会开始还早,初栀在陆嘉珩房间里睡了半个小时。
等到她起来的时候,陆嘉珩人已经下去了,初栀爬起来缓了一会儿神,又跑去洗手间补了个妆,才慢吞吞地穿上鞋子下楼去。
周年庆晚会已经开始了,领导们大概也已经讲完话了,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能看到有当红的男女明星们端着香槟聊天。
初栀走进去,看见了不少熟面孔,旁边侍者立刻端着托盘过来,初栀随手捏了杯颜色最好看的酒,偷偷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悄悄喝了一口。
她知道自己酒品烂,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尝个味道,有点像水蜜桃混杂着什么热带水果的起泡酒。
站了没一会儿,许久未见的粉衬衫和许策划看见她,粉衬衫瘦了一圈,五官都英俊了不少,欢快的跑过来和他叙旧,后面还跟着叶康宁。
初栀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小口抿着酒,还没来得及喝几口,一抬眼,就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一身浅色正装的男人。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依然保养的很好,相貌英俊温和的男人。
初栀一口起泡酒差点吐了。
因为那男人也看见她了,正朝她走过来。
初栀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酒杯悄悄地放在旁边小桌上,往甜品的盘子后面推了推藏起来。
男人刚好走到她面前。
初栀老实巴交地仰着头,一脸惊讶:“您怎么也来辣。”
初父看起来受伤极了,一副伤心的很真实的样子:“你之前跟我说,你要去参加公司的晚会。”
初栀反应快极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跃马和景恒之前有过合作,现在也有长期合作的意向,景恒五十周年当然也会邀请我们。”
初父“哦”了一声,点点头,看起来是暂时信了,停了一会儿,又道;“我刚刚看见你在喝酒?”
“没有的,我不会喝,我这么乖。”
旁边的粉衬衫他们听着这越来越诡异的对话有点懵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没插话。
这怎么回事啊,这两个人什么关系啊,着发展方向有点不对劲啊喂!
许策划仿佛看见了她英明神武的总经理头上有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初父看起来还想说什么,视线微侧,顿了顿,转过头去。
初栀也跟着转过头去,然后脸白了。
粉衬衫他们也跟着转过头去,也白了。
陆老爷子穿着一身浅色唐装,头发花白,看起来却精神抖擞,背着手逛大街似的走过来。
陆嘉珩跟在他后边儿,目光和初栀对上,看到她面前的初父,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而此时,陆老爷子已经走过来了,初父迎上去,很熟练的跟他打招呼,顺便聊了一会儿家常。
陆老爷子笑称初父“初总”,初父很自然地叫了声“陆叔”。
您好,您身体也好吗,您养得鹦鹉怎么样了,花花草草呢?
陆老爷子晚年性格孤傲,成天养花逗鸟,基本上不是以前相熟的人不会交谈理睬已经众所周知,所以见他此时聊得脸上褶子都笑开了,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都有些意外。
初栀目瞪口呆,她没想过他爹和陆爷爷是认识的,甚至从来没听初父提起过一丁点儿来。
她站在初父身后,安静如鸡地看着这两个人像是相识多年一样寒暄了一会儿,陆老爷子终于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你也认识?”
初父听着那个“也”字微微顿了顿:“认识,您也认识?”
陆老爷子笑呵呵的:“是我孙子的小女朋友,也是我未来孙媳妇儿。”
初父也笑呵呵的:“那您说巧不巧,这是我闺女。”
陆老爷子:“……”
陆嘉珩:“……”
第91章 九十一块
算起来, 初父和陆老爷子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他们认识那年初云飞只是个小少年, 景恒集团那时候也还不叫景恒,两家住得近,初云飞小时候就笑呵呵的,长得清秀又讨人喜欢,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干坏事, 最爱去旁边陆老爷子家蹭饭吃。
后来初云飞全家搬去南方搞房地产开发,一晃二三十年没有过联系, 再回帝都他只身回来, 父母都留在南方了,于是只私下和陆老爷子吃过两回饭, 两个人大概是只叙旧, 不谈其他。
对此, 初栀完全不知情。
而陆嘉珩在看到初父的时候, 本来以为他是来带女儿回家去的, 即使因为陆嘉懿的原因,初父对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友善了, 他心下还一顿做思想准备工作。结果老爷子一看见他, 手一背, 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一个高兴的表情,走过来。
——开始了唠家常。
陆嘉珩“……”
陆嘉珩觉得这画面有点惊悚。
他几次见到初父的场合都不算正式, 初父不是穿着睡衣睡裤就是穿着睡衣睡裤,配上他温和的五官, 即使是很凶的表情看着陆嘉珩依然有种柔软的感觉,而此时,男人一身正装,气质和以前都大不一样。
初栀像个小鸡崽子一样站在初父身后,微张着嘴巴,表情也有点小呆滞。
她很快缓过神来,看着陆嘉珩,眨眨眼,偷偷摸摸地后退了两步,小声往外走。
陆嘉珩意会,跟着她出去。
晚秋风凉,中央空调的温度不算高,两个人出了宴会厅一进大厅初栀缩了缩脖子,陆嘉珩随手脱掉西装外套给她穿上。
他们像两个偷偷摸摸私奔的年轻小情侣,初栀跟着陆嘉珩上了车,他开着车在市中心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最后停在灯火通明的路边。
初栀坐在后座,伸过脑袋来,趴在他驾驶位的靠背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她大概是穿不习惯这么高的高跟鞋,此时脱了鞋子,脚丫踩在座位上,脚面藏在裙摆里,只露出白皙脚尖。
陆嘉珩侧头,轻声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街灯斑斓,在她脸上流水一般划过,时而魅惑入鬼魅,时而昏黄温柔。
“想看着你。”她轻声说。
陆嘉珩心下酥软:“累不累?回家?”
“周年会你提前退席了也可以吗?”
他重新转过头去,打方向盘,侧脸看起来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漠然:“没事,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不需要我在场也可以。”
初栀才点点头:“那回家吧。”
两人到家,一进门,初栀就踢掉了高跟鞋,赤着脚啪叽啪叽踩在地板上进去,你猜躲在窗帘后面探出个小脑袋,一看见她,喵了一声,踩着优雅的猫步走过来。
初栀随手把它抱起来,长长的猫毛粘了一裙子。
陆嘉珩跟在她后面,抬手把她身上西装外套拽下来,搭在一边。
初栀抱着猫瘫坐在沙发里,累得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撩起裙摆,身子一横,横躺在沙发上,大大的裙摆垂落在地上开出花儿来。
陆嘉珩看着她软趴趴瘫着的样子好笑,走过去坐在她脚边,捏起脚踝来给她揉了揉:“就这么累?”
初栀睁大眼,表情夸张地看着他:“那个鞋跟有那么高,那么细。”
陆嘉珩垂着眼,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脚踝,一手托住脚跟,看起来专注又认真。
客厅里安静,你猜窝在初栀怀里,舒服的发出咕噜噜的轻叫声。
初栀享受着帅哥的按摩服务舒服得整个人开始发困,她靠进沙发靠垫儿里,蹭了蹭,又打了个哈欠:“我爸和你爷爷原来认识啊……”
陆嘉珩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初栀想揉眼睛,想起自己脸上还有妆,又忍住了,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眼角:“我都不知道诶,他这些事情从来都不跟我说,可是他也不认识你。”
他还是没说话。
初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仰着脑袋,直起身来,抬手,戳戳他手臂:“你怎么不说话呀?”
陆嘉珩看着她:“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初栀愣愣地:“啊?什么?”
“女朋友是个公主殿下这件事儿。”
初栀“啊”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也没有呀……”
陆嘉珩微眯了下眼:“所以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初栀抓了抓下巴,慢吞吞道:“卖房子的,不过我爸好像不怎么管,他都交给我叔叔的。”
卖房子的。
陆嘉珩用这么多年对初栀的脑回路和了解判断,她这个卖房子的应该不是开房屋中介的那个意思。
陆嘉珩一口老血差点呕出去。
他认识她这么久,两个人从来没对彼此的家庭有过太多过问,他看得出她家境殷实,从小到大都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没有吃过什么苦,快快乐乐的长到这么大了,陆嘉珩觉得这些就够了。
他垂着眼,指尖轻轻揉了下眉心。
原来人家小姑娘一直挂在嘴边的“我养你啊”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发自肺腑的准备养他,不是在跟他说情话来着。
陆嘉珩突然有点忧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就好像他本来就只能靠他那么点儿臭钱来拴住女朋友的心,结果发现人家根本不稀罕。
陆嘉珩陷入了迷之少年微妙心情里,危机意识突然暴增。
他凑过来,双手撑着沙发撑在初栀上面,一把抓起还黏糊在初栀怀里的你猜丢在地上,垂眼看她:“初栀,结婚吧。”
“……”
初栀:“?”
陆嘉珩简直太不放心了:“结婚吧。”
初栀懵逼:“现……现在吗?”
陆嘉珩抿着唇:“我明天去和叔叔阿姨说,你想要什么?”
“……”
初栀茫然了,不确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呀,我应该要什么?”
陆嘉珩也茫然了:“我没结过。”
于是两个人保持着暧昧的姿势一上一下叠在沙发上,陆嘉珩扶着靠背直起身来,初栀也跟着坐起来,翻出手机,开始百度。
一边百度,一边还在跟陆嘉珩分享,兴致勃勃地拍他大腿:“你看他们还送了头牛,牛太大了我就不要了,陆嘉珩,我要鸡,还要鸭子,你给我弄两只过来。”
陆嘉珩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乖,你不用那些,不健康,你有我就够了。”
初栀盯着手机屏幕瞪大了眼睛:“还要准备礼金,可是也没说要多少钱,”她扭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陆嘉珩,你准备给我多少钱?”
小姑娘眼睛都放光了,陆嘉珩轻笑了一声:“都给你,我的钱都是你的。”
初栀被他感动到了。
之前她在寝室群里面和林瞳她们聊天的时候,还被一顿疯狂教育,想要把握男人的心就要先把握住他的钱包,看他愿意给你多少钱,那就是有多爱你。
初栀觉得,爱是相互的,既然对方愿意付出,那么自己也一定要有所表示才行。
初栀抽了抽鼻子,眨巴着眼,感动得眼眶都快红了,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他:“陆嘉珩,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
陆嘉珩挑眉:“你不是卖房子的吗?”
初栀点点头,认真道:“所以我可以给你房子,你自己挑,我还有几套四合院。”
陆嘉珩:“……”
哦,又多出了四合院。
还没等他反应,初栀舔舔嘴唇,摇头晃脑地蹦下沙发站起来,扯着他的手把他也扯起来,拉着他走到书房,推开阳台的门。
晚上外面冷,她冷得小肩膀直缩,一直领着他走到护栏旁边。
小区里一排排楼房,绿化极好,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地灯光线幽微,蜿蜒着往前是昏黄路灯,小花园中间白色的雕像喷泉在夜色中沉寂。
初栀大红色长裙在黑暗里显得更为艳丽,像个小女王。
她肩膀一放,指着下面,仰起头来看着他,声音软糯:“你可以在这个小区里选,爱妃,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陆嘉珩:“……”
*
想娶媳妇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尤其是当你有一个不太好搞的岳父大人的时候。
陆嘉珩决定还是先缓冲一下,关系搞搞好。
一月份,陆嘉懿寒假,男孩儿二话不说,大包小裹搬过来来敲陆嘉珩家门,用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滴溜溜地瞅着他,一副求收留的样子。
三天后,陆嘉珩发现他弟弟开始不着家了,成天往楼下初栀家跑。
于是某次,他把人提溜回来,和他促膝长谈。
陆嘉懿简直太上道了,他哥都还没开口说话,少年一脸“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的样子,熟练道:“哥,你放心,我懂。”
陆嘉珩眉一挑,没说话。
少年笑嘻嘻地:“你是不是想娶初栀姐姐过门儿,但是初叔叔不喜欢你?”
陆嘉珩不爽地眯了下眼,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他这一下下手不轻,少年嗷地一声,捂住了白皙的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陆嘉珩敛了笑,垂眼。
蒋阮刚走的那段时间,陆嘉懿的状态很不好。
男孩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陆泓声出事情后不知去向,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直到某次夜里,保姆给陆嘉珩打电话,说陆嘉懿不见了。
他出去找到后半夜,回家看见他蹲在他家门口,抱着膝盖哭。
那是他第一次把他留下,等他洗澡出来少年已经打好了地铺,有点不安地怯生生地抱着枕头和被子看着他,生怕他会临时改变主意,把他赶出去一样:“哥哥,我睡地就好。”
陆嘉珩形容不出来当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拽过他枕头丢到床上:“你跟我睡。”
那孩子就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又紧张,又开心,又害怕。
陆嘉珩第一次考虑,陆嘉懿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
这种小心又谨慎,极其会看人脸色,胆怯自卑又早熟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的。
他开始缓慢的意识到,也许在这个家里,最可怜的孩子不是他。
而是陆嘉懿。
他太小了,懂事的又太早,他过早的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从小到大,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每分每秒都在因为他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煎熬。
他是个好孩子,却偏偏因为这份好,而受到了惩罚。
陆嘉珩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敌意幼稚而残忍,像小孩子无处发泄的迁怒。
陆嘉懿那边没注意到他的走神,兴致勃勃地帮他出谋划策,他寒假这段时间天天去初栀家吃饭,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身高也又往上窜了很多,脸上虽然还带着一点点圆润的婴儿肥,五官却又立体了不少,面部轮廓和陆嘉珩有一点点相似。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初父对陆嘉珩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质变,直到年前,两个男人甚至能够饭后心平气和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聊足球和财经新闻。
和往年一样,初栀的新年还是回南方陪着爷爷奶奶一起过,除夕夜当晚,两个人通电话,她那边是家里大人打麻将的嘈杂声响,陆嘉珩那边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初栀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以后的第一个新年,她也是在爷爷奶奶家,和他视频,他人在办公室里加班,镜头所及之处是高高的文件和泡面杯。
那个时候,初栀无比地想要飞回去,回去找他,和他一起过年。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动。
*
陆嘉珩过年的时候带着陆嘉懿回了陆老爷子那儿,爷孙三个没一个会包饺子,除夕夜当天晚上,一老一少盯着陆嘉珩,一个负责拿着手机查包饺子的步骤负责指导他,一个负责拄着拐杖在旁边看热闹,陆嘉珩围着个围裙,很生涩的剁饺子馅儿,一边被嫌弃着一边包饺子,不仅要被陆老爷子嫌弃包的丑。
还他妈得给陆嘉懿这个小兔崽子包什么太阳花,里面塞红糖的。
陆少爷哪干过这活儿,乱七八糟搞了一通,煮出来以后爷孙三个看着里面那一锅肉丸子顿饺子皮儿,沉默地选择下馆子。
三个人穿戴整齐,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陆泓声。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出来,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还是陆嘉懿先反应过来,喊了他一声爸爸。
陆泓声突然垂下眼去。
自从他出了事情以后再没露过面,毕竟是亲生儿子,陆老爷子没说什么,房子也还给他空着,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没回来过。
陆泓声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了一个围巾,脸看起来瘦了很多,却干净整洁,像是特地打理过的。
他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反应过来以后匆匆地往前走了两步,塞到陆嘉懿怀里,转身要走,又顿了顿。
他转过身,抬眼,看着陆嘉珩,舔了舔嘴唇,轻轻开口:“我——”
陆嘉珩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无波无澜。
陆泓声有些恍惚。
陆嘉珩小的时候,陆泓声抱出去,逢人看见都会说,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尤其那双眼睛,和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候陆泓声还有点不服气,想着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长大了肯定像我。
结果随着他越来越大,五官果然开始和他相似,除了那双眼睛,像是照着他妈妈的模子刻出来的。
有的时候陆泓声会不停的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甚至到了最后非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
陆泓声垂下眼,狼狈的躲开了视线,转身逃似的跑了。
不仅是作为父亲的资格,他大概连说一句对不起的资格都失去了。
*
老爷子家保姆回家过年,陆嘉珩带着家里一老一少下了一个礼拜馆子,大年初六晚上,陆嘉珩接到初栀的电话。
电话里小姑娘的声音有点空荡荡的,吸了吸鼻子:“陆嘉珩……你在哪儿啊……”
陆嘉珩看了眼旁边小桌前教陆嘉懿下围棋的老爷子:“我在家,怎么了?”
初栀可怜巴巴拖腔拖调,黏糊糊地:“你骗人,我现在在你家,你家根本没有人。”
陆嘉珩愣住了:“我现在马上回去。”
一个小时以后,陆嘉珩一开房门,就看见初栀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块抹布,在擦地。
小短腿蹬蹬蹬来,蹬蹬蹬去,一排一排擦,身边放着个水盆,加个榻榻米背景,可以去拍日剧。
陆嘉珩没动,站在门口倚靠着门框看了她一小会儿,手一抬,指着旁边角落:“那块儿,擦了吗?”
初栀:“……”
初栀愤怒地转过头来,抹布啪叽丢在他脚边:“你自己擦啊!”
陆嘉珩笑着弯腰捡起抹布,走过去丢在水盆里,扯着她手拉进怀里抱着:“今年回来的这么早。”
往年,初栀都要在那边呆上几天才会回来,今年她毕业上班,不再有寒暑假了,自然也就回来得早。
初栀笑嘻嘻地回抱住他,顺便把自己刚还捏了抹布的手往他衣服上抹,抹完手心抹手背,报复完才爽了,心满意足道:“想你了呀。”
陆嘉珩没动,垂头抱着她,任由她一颗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小狗一样的闻。
她似乎特别喜欢他的味道,尤其是每次好久没见面,一见到以后她都要抱着他蹭一会儿,小地鼠一样往他怀里钻。
他喜欢她所有靠近的举动,拥抱他时的温度,亲吻的瞬间。
也喜欢她偶尔的,不自觉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度,又像温热的静流注入心脏,酸涩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只要是她,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她,就心甘情愿做任何事情。
初栀好半天没等到他的反应,终于从他怀里仰起脑袋来,下巴尖抵在他胸膛,笑嘻嘻地看着他:“陆嘉珩,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他抱着她,垂下眼,神情温柔:“嗯?什么日子?”
“明天是初七。”初栀提醒他。
陆嘉珩点点头:“上班的日子。”
初栀:“……”
她似乎无语了一下,抵着他腹部微微扯开了一点点距离,不满地瞪了他一会儿。
陆嘉珩无辜地眨了眨眼。
初栀依然瞪着他,半晌,一副操心巴拉的样子叹了口气,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陆嘉珩勾唇,很乖地探身,把耳朵凑过去。
初栀前倾着身,语速很慢:“明天是初七——”
她顿了顿。
陆嘉珩垂眼,目光落在她通红的小耳朵上。
下一秒,小姑娘很小声地说,
“——是民政局开门的日子。”
*
正月初七,宜嫁娶,早上八点半,民政局门口。
初栀扯着陆嘉珩的手,欢欢喜喜地等着,面色红润有光色,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
陆嘉珩站在她旁边,反而异常沉默。
初栀说了一会儿,意识到问题,侧过头去看他:“陆嘉珩。”
他垂眼:“嗯?”
“你在紧张吗?”
陆嘉珩:“……”
初栀眨巴着眼,突然露出了一个很知心大姐姐的表情,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你别怕,等一会儿进去了一切都听我的。”
陆嘉珩:“……”
她们刚好在门口,门口站着两个工作人员,一听就乐了。
初栀没注意,还在扒着他肩膀说话:“你别紧张,听说这个很快的,就排队的时候慢了点儿,等会儿你就眼睛一闭,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就过去。”
陆嘉珩:“……”
旁边的工作人员乐不可支了,初栀和陆嘉珩进去,就像初栀说的,两个人填表格拍照交钱,钢印印上的时候,初栀还在发愣,扒着柜台眨巴着眼,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好奇宝宝一样看着工作人员:“这就好了吗?”
工作人员也笑:“对,好了,祝您幸福。”
直到两个人拿了小红本,陆嘉珩领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初栀突然站住了。
陆嘉珩也停下脚步来,回头:“怎么了?”
初栀仰着头,愣愣的看着他,表情有点儿呆:“陆嘉珩。”
陆嘉珩很耐心地:“嗯。”
“我们是结婚了吗?”
他唇角略弯,一笑,好看的桃花眼也跟着勾了勾:“嗯。”
初栀恍惚地看着他,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嘴巴一憋,表情突然有点可怜巴巴的,有点委屈:“我怎么能结婚了呢……”她看起来简直快要哭了,“我才二十二岁,我大学刚毕业呢……我怎么就跟你结婚了呢呜呜……”
陆嘉珩:“……”
这小家伙儿怪不得这两天这么省心,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
旁边的工作人员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的,笑得止不住。
陆嘉珩低低呵了一声,直接把人抗麻袋一样扛起来就往外走。
初栀尖叫一声,生怕自己被他摔下去,赶紧抱着他脖颈:“你干嘛,你干什么!”
陆嘉珩没理她,将人扛出民政局,丢进车里,自己也上车,回家。
一路上,初栀都在看着手里的小红本,人还有点儿恍惚。
他开车,她突然侧过身去,歪着脑袋看着他:“陆嘉珩,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陆嘉珩连纠正她的想法都没有了:“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一辈子那么长,万一你以后遇到更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陆嘉珩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就不一定。”
初栀怒了:“你想得美!”
陆嘉珩舌尖舔了下唇珠,笑:“你这是什么,结婚恐惧症?”
初栀像只小怪兽,呲牙咧嘴地看着他:“陆嘉珩,我这下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
她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到什么有力的威胁。
陆嘉珩却突然安静下来了。
车子停在小区停车场,他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看着她:“不会。”
初栀眨眨眼:“啊?”
他垂眸,声音平淡温柔,像是在说着什么最普通不过的事:“我以后遇不到更喜欢的人了。”
初栀怔住。
“你还记不记得大一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你其实对我有点好感,想让我注意到你,”
他似乎是想到了往事,突然垂下眼眸,轻轻笑了,“后来才发现,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只要你看我一眼,我就跟你走。”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十七岁的初栀独自一人形单影只,拖着个大行李箱走进A大校园,站在原地,茫然地四下张望,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
陆嘉珩懒洋洋地靠站在志愿者棚子旁边,手里捏着听可乐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神情慵懒漠然,看不进万物。
她隔着校园的主干道和人群,毫无预兆地,突然朝他望过来。
视线相撞。
女生的瞳仁漆黑,又清又亮。
对视三秒,她朝他眨了眨眼。
陆嘉珩愣住。
法国梧桐枝繁叶茂,云层很薄,阳光焦灼明亮,校园里柏油马路被烤得几近融化。
——只要你看我一眼,我就跟你走。—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