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融:“为何?”
高氏:“我从小就被发卖到张家,早已忘记父母的模样,连家乡在哪里都不记得了,但却一直记得一道绿萝卜烩羊肉,后来在张家虽然也吃过,却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
薛潭一愣:“这么说,我们还得给真定公主做菜?要做长安的名菜,还是宫中的菜肴?前朝宫廷菜肴与本朝也有些不同吧?”
贺融摇摇头:“此事就交给我吧。”
他其实对高氏还是挺满意的,换作别人,未必能像高氏这样举一反三,聪明剔透。
“你叫什么名字?”他似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高氏:“妾闺名长宁。”
“长宁,”这两个字在贺融嘴边过了一遍,“长宁安康,我心安处是故乡,这名字很好,不必改了。”
高氏心中苦涩,这个名字,还是她小时候经常听见父母在耳边叫,才会在脑海里烙下深刻的烙印,可她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一个名字了。
她开始有点理解真定公主的心情了。
十天转眼即逝,前往西域的商队天还未亮就出发,贺融三人也在其中。
贺湛并陈谦两人将他们送到城门,还想再送,被贺融阻止了:“我们本来就是乔装身份,混迹商队之中,不要再送了,此去归期不定,余者诸事,就拜托你们了。”
贺湛:“三哥,你放心吧。”
虽是心中不舍,当着旁人的面,他还是很能端得起架势的,连带话语也变少了。
陈谦也道:“少卿保重,我等定当不遗余力!”
贺融微微颔首,又轻轻一拍贺湛的胳膊,起身上马,与已经在商队里等他的薛潭和高氏一道离开。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的贺湛他们久久目送。
薛潭道:“直接将五郎他们丢在张掖,不会有大碍吧?”
贺融:“雏鹰总要放飞,才能翱翔,五郎的资质,若一直被捂着养着,就可惜了,他应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薛潭调侃:“就怕你放手了,他也舍不得飞。”
贺融:“你嫉妒我有个好弟弟,我知道。”
薛潭哼了一声。
商队行出一段,贺融微微侧首回望。
视线之内,已经不见了送行人的身影,只余张掖城门屹立,天地孤独。
……
时日流逝。
戈壁黄沙,放眼漫漫无涯。
但这又不是全然的黄色,三弥山下有一条河流经过,据说不远处还有大小湖泊,水源的滋润使得这里生机盎然,黄色至于又生了许多深绿浅绿,枝叶横斜,水流则清澈得将天上白云倒映其中,大小帐篷错落而置,将最大的那顶王帐围在中间。
王帐顶端挂着显目的王旗图腾,表示里面居住的,就是西突厥最尊贵的人。
这就是突厥王庭,没有砖石,没有城墙,只有不时飞驰而过的骑士,穿着毛裘皮衣的突厥人。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汉人,商队首领带着他们穿过帐篷,熟门熟路,来到人群聚集的区域。
“这里是突厥人和外来商队交易之处,有点像咱们中原的集市,不过你们千万不要乱跑,等会儿会有人来与我们接头,我会带你们去见他,到时候再看对方愿不愿意帮我们给可敦递话。”商队首领交代贺融他们。
这个商队刚从中原过来,准备前往波斯,西突厥只不过是他们途径的其中一站,商队首领也不知道贺融三人的真实身份,只听他们说祖上与真定公主有故,特意过来拜见已经当了突厥可敦的公主。
其中贺融高氏假扮兄妹,薛潭则假扮资助他们兄妹过来的商贾。
薛潭笑道:“放心吧,我懂些突厥语,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商队首领的脸色却不见放松:“突厥人凶悍蛮横,知道我们是商队,勒索财物是少不了的了,但有时忽然兴起,还会抓商队里的人充为奴隶,趁机索要更多钱财,若是不肯拿财物赎人,或者拿少了,那人直接就被抓走了,不管你们会不会突厥语,到了人家地头,自然由不得我们。”
薛潭看着不远处抱着水瓮低头匆匆走过的两名奴隶:“这里的奴隶多吗?”
商队首领:“多,有些是直接从边城掳走的,有些则是劫掠周边游民时,从他们那里抓的。”
薛潭:“突厥人没有将被掳的汉人作为人质,向边城官府索要钱物?”
商队首领叹气:“突厥人狮子大开口,官府哪里可能拿钱来赎这些人?再说了,就算朝廷拿得出钱,突厥人也不可能全部放人的,抓走的汉人,男的充为奴隶,女的但凡稍有姿色,就会被抓去给那些突厥贵人暖床,若是人太多了养不了,突厥人就直接将人带到野外杀了,让秃鹰食其尸骨,以免浪费粮食。”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沉重起来,连旁听的高氏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下意识将罩脸的头巾往下拉了拉,盖住大半脸庞。
商队很快将交换的货物都从马匹和马车上卸下来,有突厥人人需要的盐巴,还有一些布匹绸缎,中原器皿,后两者是大多卖给突厥贵族的,一般的突厥下层民众自然买不起。
很快便有不少突厥人围过来,开始挑选东西,突厥没有货币,双方都是以物易物,突厥人拿来交换的是一些猎物皮毛,动物骨头制品。
高氏有些好奇,但她谨记不可多话的指示,哪怕心中再多疑问,也都强忍下来。
贺融注意到她的神色,主动询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高氏:“不是,我是在想,商队哪怕有几个会武艺的人随行,来到突厥人的地盘,也等于羊入虎口,以突厥人的贪婪,大可直接将商队的东西抢走,何必还与他们以物易物?”
贺融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你以为他们不想吗?但如果他们这么做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中原商队经过这里,也不会再给他们带来任何东西,突厥人不傻,也知道涸泽而渔的道理。你看,突厥人本以游牧为生,牛羊对他们而言就像中原的猪一样便宜,但他们却用一张牛皮,换了我们那么多的盐巴,还要搭上好几个器皿。”
高氏:“那商队岂不血本无归?”
贺融:“还是有赚头的,只不过赚头会比较少,而且这里不是商队最终的目的地,他们回程时不会经过这里了。”
高氏恍然。
正说话间,一名突厥士兵走过来,商队首领见状一喜,上前拉住他说了几句,又带他过来:“贵人,这位娘子,是可敦亲姐姐的故人之后,故人逝世前叮嘱她一定要来找可敦的,能否请您通融一二?”
突厥人上下打量高氏,见后者蒙着大半张脸,便直接伸手过来,将她的头巾扯掉。
高氏故作惊慌,后退几步躲到薛潭后面去。
来时她特意用灰泥抹过脸,脸色显得黝黑,倒也看不出什么姿色。
那突厥人没了兴趣,皱眉摇头,操着生硬的汉语口音:“可敦最近不见人!”
贺融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他们预想过的最坏的情形发生了?
薛潭反应很快,上前朝对方手中塞了一根金钗,用突厥语询问起来。
那突厥人神色渐渐放松了些,两人交流几句,对方先是摇头不已,薛潭又塞了一块金饼,叽里呱啦说了一阵,突厥人面露迟疑犹豫,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开。
薛潭松一口气,对贺融道:“他答应帮我们去问问。其实他也只是这里一个小头目而已,没法亲自见到可敦,顶多只能接触到可敦的侍女。据说可敦最近身体不适,所以一般不见人。”
贺融:“那摩利可汗呢?”
薛潭:“我没敢问,怕对方起疑。”
等了快一炷香,那个突厥人才出现,他对薛潭说了几句,薛潭又反问几句,对方很快不耐烦起来,转身欲走,薛潭忙拉住他,陪着笑脸又说了半天好话,这才对贺融他们道:“他让我们跟他走,先去候着,可敦在午休,侍女不敢打扰,等她醒了再决定见不见我们。”
三人辞别商队,跟在那突厥人后面,一路往前走,来到一顶小帐篷前。
突厥人道:“这是可敦的帐篷之一,你们先在里头待着,别四处乱跑,可敦想见你们了,自然会让人来叫的。”
说罢也不管他们,直接就走了。
三人无法,既来之则安之,只好在帐中坐下等待。
等了足足快一个时辰,才有人掀起帐篷门帘入内。
他们以为是可敦侍女,谁知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只是可敦身边最低等的奴隶,连侍女都算不上,只是被派来送饮料而已。
但有人过来是好事,这说明可敦或者可敦身边的人并没有遗忘他们。
贺融意识到不对劲,如果真定公主现在是自由的,不至于见个人都如此费周折,西突厥内部恐怕遭遇了什么变故。
“贵人们请用。”女子将热腾腾的马奶放在案上。
薛潭天生对女人怀有一种怜悯情怀,忍不住便问:“你是中原人吗?”
女子轻声道:“是,突厥人扰边破城,将奴抓了过来。”
薛潭:“你在家乡还有亲人吗?若有机会,我们出钱赎你,你可愿跟着我们回去?”
女子飞快抬头,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狂喜,紧接着那一抹喜色消失,转而变成浓浓的悲哀。
她摇头苦笑:“多谢贵人好意,只是我父母都已死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就算我回去,也不知、不知能做什么……”
薛潭不赞同地摇头:“难不成你待在这里为奴为婢,还会比回故乡更好?”
女子沉默,少顷,又无声啜泣起来。
贺融觉得薛潭的同情心有点滥用,没有让他们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的可敦当真生病了?还是出事了?”
女子忙擦去眼泪,摇摇头:“奴不知!”
她脸上带着惊惧戒备,明显不是不知,是知而不敢说。
生怕贺融他们再问什么,女子匆匆准备告退。
此时帐篷外头传来喧哗之声,刚刚踏出半步的女子又折返回来,满脸惊慌之色,飞快对他们道:“你们待在这儿,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三人还未回答,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由远而近。
下一刻,帐篷帘子被猛地掀起来,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边。
女子下意识倒退数步,直接跌坐在在地上。
能让她吓成这样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薛潭和贺融对视一眼。
第37章
高大的突厥人说话了:“他们是谁?”
女子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们、他们是可敦的贵客。”
“可敦的贵客?”对方眯起眼,审视的目光在贺融三人身上来回,“可敦卧病在床,怎么还会请客人上门?”
薛潭适时以商贾的身份点头哈腰,笑道:“贵人有所不知,可敦思念故乡,是以让我们带了些……”
突厥人粗暴打断他:“没问你,我问的是她!”
汉女奴隶战战兢兢:“他们之中有人,是可敦故人的后代,想求见可敦……”
突厥男人一步步走进来,他身后的侍卫也想跟随入内,却被他扬手阻止。
对方在高氏面前站定,用汉语一字一顿道:“你,抬起头来。”
未等高氏动作,对方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高氏想要后退,下巴却被紧紧捏住,疼得根本挣脱不开。“妾姓高,是前来求见可敦的!”
突厥男人冷笑:“你们用不着将可敦搬出来吓我,那女人现在连自己都快保护不了了!”
对方看高氏的眼神就像鹰隼盯上了猎物,高氏被看出一身寒意,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特意将脸抹黑,就见对方伸手过来,用力擦拭她的脸。
高氏啊了一声,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突厥男人:“长得还不错,果然是特意扮黑的,跟我走,当我的女人!”
高氏这才真正恐慌起来,她自忖从小历经磨难,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力持镇定,但若是沦落到突厥人手里,那比被濮氏卖去当妾也好不了多少,甚至会更恐怖。
但她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假扮的身份,嘴里喊着“哥哥”,向贺融他们求救。
贺融和薛潭自然没闲着,在男人要将高氏强行拖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奔上前来,一个隔开突厥男人与高氏,另一个则将高氏拉走,护在身后。
薛潭怒道:“阁下是谁,竟连可敦的客人都敢失礼,就不怕可敦将你治罪吗!”
贺融紧紧皱眉,他看出这男人身份不寻常,甚至很可能地位不在真定公主之下,是以这般有恃无恐。
假如他现在主动表明身份,起码冲着朝廷来使的身份,对方也不敢轻易动他们,这样可以暂时保下高氏。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旁边不敢出声的汉女奴隶,却在此时忽然抬起头,起身将突厥男人的胳膊抱住,柔声恳求:“叶护,我不想再服侍可敦了,您看我一眼吧,求求您将我收了吧!”
突厥男人正想发怒,却被打断,不由看向汉女奴隶。
贺融与薛潭看出汉女分明害怕极了,却仍朝突厥男人强颜欢笑:“我也想服侍叶护,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叶护不是名字,而是突厥官职。
贺融没有猜错,这男人就是下一任西突厥可汗两个角逐者之一的伽罗,如今在西突厥官居叶护,仅次于摩利可汗。
伽罗眯起眼看她:“你想服侍我?”
汉女强压下害怕,咽了一口口水:“是……”
伽罗轻笑一声,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比方才对待高氏要温柔多了。
但下一刻,他忽然飞起一脚,将那汉女直接踹了出去!
力度之大,令汉女纤弱的身躯直接飞撞上帐篷内的木柱,而后又重重落下!
薛潭大怒:“你敢!”
他赶紧上前扶起汉女,后者咳嗽几声,一口血吐了出来,面如金纸。
伽罗轻蔑地看着汉女:“你也配!”
薛潭目眦欲裂:“你欺人太甚!她是人,不是牲畜!”
他不是不知道伽罗身份特殊,但此刻他已顾不上那么多,因为这汉女,方才是替高氏受过的!
伽罗居高临下,像看死物似的看着他们:“她本来就是突厥的奴隶,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们现在也成为我的奴隶了!”
他喊外面的侍卫进来:“将他们都带走!”
贺融正要表明身份,却听外面有人道:“慢着!”
话音方落,一名中年女子走进来,面对凶悍乖戾的伽罗,却面色如常,还只行了个半礼。
“可敦有命,要召见这几位客人!”
伽罗:“我不准,他们已经是我的奴隶了!”
中年女子冷冷道:“这几位客人,都是可敦特地从中原请来的,是她昔年的故人,可不是您的奴隶!叶护,可汗如今还健在呢,可敦是可汗之妻,也是突厥王后,还请您多些尊敬才是,若是被可汗知道您冒犯了可敦的客人,可别怪奴婢没有提醒您!”
伽罗盯住她,杀机在面上一闪而过。
中年女子却丝毫不惧,依旧与其对视,连视线都不曾躲闪半分。
片刻之后,伽罗狞笑:“很好!”
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突然转身,狠狠踩在地上,大步走了出去。
中年女子一直看着对方消失在视线之内,这才松下一口气,对贺融他们道:“跟我来,可敦要见你们。”
贺融指着汉女道:“她方才为了我们舍身相护,还请娘子派人医治。”
中年女子:“先随我去见可敦,我另外派人去找大夫。”
薛潭担忧地看了女子一眼,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才与贺融他们一道,随中年女子离开。
这里附近全是可敦的地盘,比起他们刚刚待的地方,这顶专门用来会客的帐篷明显宽敞许多,器皿矮柜一应俱全,大多是中原风格,异域的反而占了极少数,可以看出主人家极力想将这里布置成故乡模样,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在还原她从前居所的摆设。
正中坐着一名女子,看上去有些年纪,眉目之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自然现在也算不上丑,还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
再明显不过的长相特征,令贺融他们一下子就知道对方的身份。
“小人拜见公主,愿公主吉祥安好。”三人躬身行礼道。
真定公主也在打量高氏:“免礼。你就是明玉的后人?”
明玉便是那位曾经服侍过襄阳公主的宫人。
高氏:“正是。”
真定公主:“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高氏依言抬首,真定公主细细端详半晌,却摇摇头,有些伤感:“我已忘了明玉的模样。”
“妾出行前,家母曾千叮咛万嘱咐,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到公主面前磕个头,她说她当年本是要随公主西行的,但您怜她年幼,特意将她送给襄阳公主,让她能在长安安然终老,最后更成亲生子,有了我。”
真定公主叹道:“我这辈子发的善心不多,明玉是其中一桩,没想到这无心插柳的一桩,却让人数十年念念不忘,依旧在长安惦记着我。明玉她人呢,还在世吗?”
高氏点点头:“前朝没了之后,家母被收入新朝,继续当宫人,后来家母年纪大了,就被放还出宫,如今在家安享晚年。”
她说的这些,虽然是早就跟贺融薛潭他们商量好的,但也不全是捏造。那个宫人的确在新朝继续当宫女,而且还颇得后宫贵人青眼,但后来她没有离宫嫁人,而是留在宫中养老,自然也就不会有成亲生子这回事。
当初贺融让皇帝找这么一个人选,煞费了不少苦心,因为此人不仅要熟悉前朝事,能勾起真定公主的感怀,还要跟真定公主本人的经历有关,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真定公主起身,亲自将她扶起:“难得,明玉感恩,你也孝心可嘉,这一路行来,想必千辛万苦吧?”
高氏道:“回公主的话,此行有两位朋友同行,对小女子多加关照,算不上辛苦。”
“朋友?”真定公主望向贺融他们,玩味道,“怎么?其中一人,不是你的兄长吗?”
高氏表现不错,现在该轮到他出场了。
贺融上前半步,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贺融,并非高氏兄长,而是天、朝陛下文德帝之孙,贺融,因在家中排行第三,人称三郎,公主可唤我贺三,或喊我的表字贞观。”
真定公主惊疑不定,连带方才引他们进来的中年女子也大吃一惊,仔细打量贺融。
旋即,真定公主脸色一沉,眯起眼冷笑:“一派胡言!堂堂皇孙,如何会以身犯险,跑到这等地方来?你到底是何人!”
贺融淡淡反问:“公主尚且能为国舍身,远赴塞外数十年和亲,皇孙为何就不能亲自到这里来?这是我的身份玉牌,本朝沿袭前朝传统,皇子皇孙俱有玉牌证明身份,公主一看便知。”
他从怀中拿出玉牌,双手奉上。
中年女子接过,呈与主人。
真定公主只觉入手细腻温润,玉牌上除了证明本人身份的“融”字之外,还有四爪云龙,的确是宗正寺所出的玉牌。
但她并未轻信:“玉牌可以伪造,这里离中原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不可能派人回中原去证明,而且,你方才那句话,恰恰露出纰漏,证明你是假冒的!”
贺融:“哪句话?”
真定公主冷笑:“你别忘了,我是前朝公主,不是本朝公主,本朝灭我家国,我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为国舍身,为的也不是本朝!中原皇帝可不会说出这等吹捧我的话来!”
贺融摇头:“公主错了。”
真定公主冷哼一声:“不必狡辩了,不管你们来此到底有何目的,我如今自身难保,都不可能再做什么,鸿雁,送客!”
中年女子上前一步:“几位,请出去吧。”
贺融忽然哂笑:“没想到公主这几十年都熬过来了,现在竟连听我说完的耐心都没有,还甘愿被软禁于此!若我没有猜错,方才想要对我们无礼的那个突厥人,身份应该不一般吧?连公主都奈何不了他,或许是下一任可汗的人选?他现在尚且不把您放在眼里,等他当了可汗,这偌大突厥,还会有您的立足之地吗?”
真定公主冷冷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贺融道:“前朝虽亡,那是气数已尽,本朝建立,也是天命所归,公主虽是前朝公主,但您远赴塞外和亲,边境因您而有了安宁,百姓因您而不必流离失所,这是对天下苍生的功德,与您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公主,又有什么相干?说到底,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说一样的语言,望着同样的日月,在同样的长安城长大。比起突厥人,我们才是同根同源,真正血脉相连!”
这番话很难令人无动于衷,尤其是对远离塞外,已经数十年见不到故乡山水的人而言。
鸿雁红了眼眶,低头悄悄拭泪。
她想起自己幼年入宫时依依相送的亲人,想起宫里的好姐妹,这么多年过去,塞外的风沙早已摧折了她的容颜,却没有摧折她那颗思乡的心。
真定公主虽未流泪,却也微微动容,望住贺融,一瞬不瞬。
贺融:“我并未欺骗公主,我的确是当今陛下的皇孙,原本陛下还御赐了一把含光剑,上面镌刻陛下名讳,但我担心携剑来此会被发现异常,所以放在关内让人保管。此行也是我主动向陛下请缨的,为的就是拜见您一面,将陛下的意图与想法告知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