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道周白了她一眼:“不过一传记耳,你不曾写过,连参考前人典范细心揣摩都不会了?你挂着一个编撰的名头,却连一篇史也没有修过,我见你方才说得头头是道,怎的一遇到事情反而临阵退缩,罢了罢了,算我看错人就是!”
他转身欲走,顾香生忙道:“孔公勿怒,我答应便是!”
孔道周:“答应了便要写好,若是不能过我这关,最后还是不能用的。”
顾香生苦笑:“是是,我定然尽心尽力!”
夏侯渝借着这个机会,插口道:“孔先生,上回我与您说的事情,您考虑得如何了?”
孔道周想也不想:“不去!不去!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去讲什么学!鄙人才疏学浅,担不起齐君错爱,另请高明罢!”
说罢也不给夏侯渝说话的机会,脚下不停,一眨眼就走得没影了。
夏侯渝要上前拦人也不难,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失了本意,有强迫之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顾香生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夏侯渝无语片刻:“你这几天收到花了么?”
顾香生:“啊?什么花?”
夏侯渝:“……那诗句呢?”
顾香生摇摇头:“没有。”
夏侯渝忍不住控诉:“每日早晨我都放在你们家门口,看着碧霄将花提进去的!”
顾香生:“也许碧霄以为是丘书生送的,自己拿去了罢。”
夏侯渝狐疑:“不可能罢,丘书生哪里会想出这种点子?”
顾香生背着手看天看地看花看鸟,神色悠然,就是不看他。
夏侯渝:“……”
香生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赖皮?
“啊,对了。”顾香生转过头,“刺史府要办重阳宴,届时你也去罢?”
夏侯渝:“迟则三五天,我便要离开邵州,怕是赶不上了。”
顾香生一怔:“这么快?”
夏侯渝:“算一算,我在这儿也快半个月了,就算再爱玩,也该玩遍了,再久则难免会引起我大兄的疑心。”
顾香生:“那孔先生呢,你也见了他今日的反应,我可没有把握能劝得动他。”
夏侯渝:“明日我再过来一趟罢,若是他执意不肯,那也无法,总不能将人绑了过去,以孔公的脾气,只怕会更加反感。”
他顿了顿,忽然道:“香生姐姐,你能不能等我三年?”
即使没有转头,也能感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顾香生想要直截了当说不行,但沉默良久,出口的却是:“为何是三年?”
夏侯渝轻声道:“现在的我,的确没法许下什么诺言,就算许了,你也未必会相信。三年之后,若我能不被任何人左右,而你也喜欢我,我就娶你为妻,好不好?”
末了,他又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自然,若是三年之内,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也绝不勉强。”
原是很严肃的话题,不知怎的,听见他最后的话,顾香生又有种想笑的感觉。
“阿渝,我现在暂时不想考虑嫁娶之事。”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摊开来讲。
上回装傻充愣,想让他知难而退,这回却没法这样了。
她被逼至角落,不得不将真实想法敞开。
“我成过婚,你瞧,谢氏与我一样,可死后连能否出现在刘宗怡的传记里,都还要被人再三争论,可以想见,在她生前,肯定也听过许多闲言闲语,刘宗怡可以一心一意护着她,可天下能有几个刘宗怡?正因为少,所以才能流传于世,如果天下人人都是刘宗怡,他们的故事为何还会令人欣羡呢?”
夏侯渝想要开口,却被顾香生阻止了:“阿渝,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想拿魏临与你比较,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只是你们身份相仿,将来也很有可能遭遇同样的难题,到时候无论你如何处理,总会有人受伤。我不想让别人伤害我,同样不想伤害别人,可我再坚强,也不是铁石心肠。受一次伤,学一次乖也就够了,何必再经历一次呢?”
听她承认魏临对自己的影响,夏侯渝非但没有吃醋的感觉,反而涌起淡淡心疼。
“香生姐姐……”
顾香生不去看他,而是选择一鼓作气将话说完:“你若想问我是否对你有男女之情,我承认,我心动了。可我这一辈子,约莫都学不会为了喜欢一个人而放弃尊严了。如果你将来要纳妾,又或者迫于各种各样不得已的原因而放弃我,我只会像离开魏国那样与你一刀两断。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不要开始的好。”
语毕,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又觉得空荡荡的,莫名心酸。
顾香生忽然发现,她看似好像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实际上却一直都格格不入。在她内心,从未放弃过作为一个人的独立人格,偏偏她过往的身份,都要求她附庸于男人的存在,最起码,在彼此立场利益愿望发生冲突的时候,舆论总会一面倒地要求女人做出牺牲妥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且强加种种虚名,迫使她们以此为荣。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纵使千百年后,前面那一条已经形同虚设,可孝道、宗法、男尊女卑,依旧深深地烙在许多人的骨子里,更何况千百年前,时下的古人。
谢氏仅仅只是一名臣子的妻子,就因为这样的出身而饱受非议,她的身份迟早会曝光,以她嫁过魏临的经历,若再嫁给夏侯渝,将来必然也会惹来无数风言风语,而这些可以预见的压力,夏侯渝能经受得住,能坚持自己的初衷么?
人心是经不起反复考验的,当朋友,当姐弟已经足够,何必强求本不应该存在的缘分呢?
顾香生目光游离于眼前,视线仿佛已经穿透脚下的青石板,望向虚无缥缈的某处。
她不想去看夏侯渝的神情反应,因为她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起码没有坚强到面不改色。
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暴露内心的脆弱。
下巴被一只手抬起。
紧接着,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顾香生不由睁大了眼睛。
她反应不算慢,也不是一被吻就马上浑身虚软走不动路的柔弱女子,她伸手便要推开对方,奈何夏侯渝更快一步,直接捉住她的双手。
两人此时正站在文兴馆外,虽说这里是屋檐下面的拐角,人比较少,可也不代表一直不会有人路过。
顾香生又羞又恼,一个不防备,直接就被对方一个深吻,挑得心旌摇动,神智迷离。
她本想抬腿往夏侯渝胯、下顶去,犹豫了一下,改为往对方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
夏侯渝吃痛后退,总算松开了她。
“谁教你这般登徒子的行径!”顾香生脸红喘气地瞪他。
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强硬一点,对方才会知难而退。
谁知夏侯渝的表情比她还委屈:“可香生姐姐你也说对我有情啊……人家从来没有亲过别的女子,你还这样对我!”
顾香生快要被气笑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亏他还有脸倒打一耙:“你在齐国好几年,连女子也没亲过,骗鬼么?”
夏侯渝眨眼:“要不我发誓?如果我诓你,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古人对誓言还是很看重的,夏侯渝肯发誓,那就是真没有。
顾香生的脸色稍稍一缓:“那好,方才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往后不可如此了。”
夏侯渝柔声道:“为什么不能如此?你对我有意,我也对你有情,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我不敢说不会发生,但我绝不会像魏临那样辜负你。你不能因为魏临负你在先,就否定了所有的男人,这对我不公平。”
顾香生叹了口气:“魏临没有负我,他也没有想过负我,只是他的选择,与我的选择,打从一开始就不同。你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也能保证自己能够毫不动摇吗?如果当时他不与严氏联姻,就无法与魏善抗衡。我不愿意委屈,可我同样不希望他错失良机痛苦一世,所以我选择离开。这是我们有缘无分,怪不得别人。”
夏侯渝摇摇头:“香生姐姐,你看着坚强,其实心很软。如果是我,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这样一个难题,我不会让魏善有离京的机会,也不会让程氏倒向魏善,更不会让严氏有壮大自立的机会。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对一个女人,就会选择将自己的事情一力承担,而非将难题丢给她。就像刘宗怡,无论外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对谢氏,从来就没有变过。”
顾香生鼻子一酸,扭开头去,眼泪却禁不住滑了下来。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她随即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旋,声音不大,却通过声带的微微振动,一直传递到她心底。
“等我三年,好不好?”
这般高大的身形,明明都能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了,却偏偏要用撒娇的腔调。
泪水还在流,顾香生却很想笑,又忍住了,轻轻咬住下唇。
“看你表现罢,若这三年里有比你更好的人,我自然不会错过的。”
第108章
得到顾香生这一句承诺,夏侯渝脸上的表情顿时比吃了十斤糖还甜,回去的路上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生怕一松手顾香生就会消失似的。
好在时下风气使然,男女当众牵手固然不多见,也不至于惊世骇俗,否则换作稍微封闭一些的朝代,怕是能立马引来无数谴责惊骇的目光了。
夏侯渝甜滋滋地将顾香生一路牵回家,沿途路过唐记,还自作主张买了不少零嘴,差点没把整个蜜饯铺子的点心样式都包圆了,又拉着她到银楼,说要做这个打那个,订了一大堆首饰,若非顾香生最后强拉着他走人,怕是他连隔壁绸缎铺子都要进去走一遭了。
“你买这么多作甚,我也吃不了用不了,到时候你顺便带回京城算了。”顾香生囧囧有神地看着他提着的那一大堆东西。
夏侯渝与顾香生一起时,身边都没有带人,这种时候也只能亲力亲为了。
“从前都是你给我买,现在自然该换我给你买了啊,你把喜欢吃的喜欢用的挑出来,余下的送诗情碧霄她们也好,碧霄不是有心上人了么,也该给她筹办嫁妆了罢,我在银楼订了一批头面,过两日让他们送过去,你挑几套给碧霄,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之情。”
顾香生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多想想回去之后如何与你大兄周旋罢,碧霄的事情自有我来管,不用你操心。”
刚得了句话就俨然将自己当成自家人,简直蹬鼻子上脸,没见过比他更厚脸皮的人了。
夏侯渝听了,也没有一丝窘迫羞涩:“诗情碧霄她们从前给了我不少照顾,这些情谊我都记着呢,如今有我能略尽绵薄之力的,香生姐姐就不要与我客气了,好不好?”
他似乎吃准了顾香生拒绝不了他,每回说“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的时候,总要带上一点儿撒娇的意味,要不怎么说许多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呢,尤其是美人撒娇,越发赏心悦目,就是顾香生对夏侯渝没有一点想法的时候,听见这样的声音也会禁不住心软。
送她回到焦宅,夏侯渝还絮絮叨叨交代了不少事情:“这几天我要准备下回程的事情,怕是没法儿过来看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往后天会更冷,要记得添衣,吃饭要多吃点,我瞧你总挑着素菜吃,这样不好,人本来就没几两肉,别瘦得没形了……”
顾香生怎么也不想不通,隐藏在夏侯渝那副高贵冷艳外表下面的,竟然有一颗婆婆妈妈的心,换做几年前,这番话也该是她来叮嘱对方的,现在倒好,角色完全倒置了。
她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越听越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断他:“我在外头过了这么几年,也还好端端的,你不必担心这些微末小事。”
夏侯·老妈子·渝语重心长:“诗情碧霄她们再贴心,有些话,你若是不听,她们也拿你没法子,我不知道我这一去需要耽搁多久,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与你见面,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没病没灾,这样就算我看不见你,也觉得安心。”
他握住顾香生的手:“你说你要等我三年的,可不能反悔,我定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前面那一番话让顾香生的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最后一句纯属狗尾续貂,感动全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啼笑皆非。
再恋恋不舍也不可能赖着不走,夏侯渝来邵州的时候带着不少人,其中有心腹,也有别人的眼线,为了尽可能免除麻烦,他出外的时候一般不让人跟着,也让自己的心腹监视那些眼线,但凡事还得小心些好,若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与顾香生过从甚密,就不宜时时与她黏在一起。
好不容易听见顾香生吐露心声,他一面是惊喜交加,一面又惋惜两人没能拥有更多的独处时光,那种又是高兴又是纠结的心情,估计没人能够理解。
顾香生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转身入内。
诗情和碧霄看见她带回来的一大堆东西,果然很惊讶,听说是夏侯渝买给她们的,两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碧霄,捧着夏侯渝给她的那两套头面,感叹道:“万万没有想到,自小养大的孩子,竟也懂得回报了!”
诗情笑她不知羞:“五郎什么时候成你养的了,你这还没嫁人呢,就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孩子都多大了呢!”
碧霄张牙舞爪地要挠她:“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顾香生撑着下巴笑看她们闹。
两人闹了一阵,碧霄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娘子,那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顾香生装傻。
碧霄顿足:“五郎对您的心意,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顾香生抿唇一笑:“诗情都还未有着落,我急什么?你有空也让丘书生留意一下,看他府学里有没有什么未婚适龄,人品又好的人选。”
碧霄果然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是呀,诗情,你到底要个什么样的,总得与我说一说,我才好帮你留意。”
诗情脸红啐她一口:“明明是在说你的事儿,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顾香生笑道:“若你们俩是一男一女,那我也不用发愁了,一个温柔稳重,一个活泼泼辣,性情还互补,正好凑成一对儿!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诗情,咱们名为主仆,实如姐妹,你若有心仪的人,一定要与我说。”
碧霄倒也罢了,诗情性子体贴,她最怕对方为了陪伴自己而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
诗情没说话,脸色却越来越红。
顾香生察言观色,奇道:“这是真有了心上人?”
碧霄:“好啊,你平日里瞒得最紧,谁也不告诉,是谁,快说!”
诗情:“也,也没什么……”
碧霄佯怒:“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姐妹了?竟连一点风声也不露,我们难道还会笑你不成!”
诗情不得已,只好吐露实情:“不是我不肯说,是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想法,总不能巴巴上赶着去倒贴……”
碧霄都快急死了:“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到底是谁呢!”
顾香生却看出一丝端倪:“是我们都认识的人罢?”
碧霄大吃一惊:“难不成是徐使君?”
诗情白了她一眼:“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碧霄坏笑:“你要是再不肯说,我就猜宋司马了!”
诗情拿她没办法:“是,是于都尉。”
这下不仅碧霄,连顾香生都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诗情吞吞吐吐:“先前要写兵略的时候,他需要与娘子商讨,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有时候娘子没空,我代为跑腿,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碧霄:“可他家里不是还有儿女么,你嫁过去之后就是当人后娘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诗情低头:“谁说要嫁他了,我又没这么说!”
她既然说了于蒙的名字,即便不是两情相悦,那起码也是对对方有情的,而且两人交往,必然也有一些暧昧之处,说不定于蒙还曾表露过好感,否则以诗情的自尊自爱,断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自作多情。
顾香生觉得这事有点棘手,倒不是两人身份不匹配,诗情碧霄早就不是奴婢的身份,放良书也在她们自己手里,而是于蒙一个鳏夫,膝下又有儿女,若能娶到诗情,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便宜。
但她们这么看,不代表别人这么看,顾香生还不知道于蒙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也对诗情有意,为何又不找人上门来提亲?
“你别着急,我找个机会打探打探,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顾香生柔声道。
诗情眼眶一红:“娘子别问了,他若有心,早该上门了……我也认了,他是邵州都尉,领一州兵权,若是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也无话可说。”
“你别胡思乱想!”顾香生难得对她们沉下脸色,“我的人,哪里轮得到谁说不要就不要!于蒙是邵州都尉又如何,当初我若是想,同样可以让他当不成这都尉,不过要费些工夫罢了。你既不是奴婢,品行样貌又样样都好,只有他配不上你,断没有你配不上他的道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这事我来作主,他就是要娶,那也得八抬大轿聘礼齐全地来,家里那些妾婢通房也得通通料理好再说,断不能委屈了你。他若是做不到,你也别伤心,我再帮你找个更好的便是,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遍地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不要你,不是你不够好,是他没眼光!”
诗情碧霄很少看到顾香生如此霸气的一面,都说不出话了,只会愣愣点头。
不过还没等顾香生来得及去询问于蒙的意思,重阳宴便如期而至了。
重阳节前两日,夏侯渝也离开了邵州,他没有特意过来和顾香生道别,只留下一封书信,托人代为转交。
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一首诗的后半截。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换作其他情怀如诗的闺中少女,估计会很感动,可顾香生只觉得眼角抽搐,连牙齿都要酸倒了。
不过她也知道,夏侯渝不仅仅是在示情,更是在重复确认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表明自己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
原想将这张酸倒牙的诗丢掉,想了想,她还是将其叠好收入怀中。
酸是酸了点,看在一片拳拳心意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让顾香生意外的是,短短几天时间,夏侯渝还真说动了孔道周,让固执的老先生愿意跟着他走。
不过孔道周也不是一去不复返了,他最看重的还是修史,所以已经留下话,一个月后便回来,继续完成未竟的工作,并让人代为传话,留下一张名单,叮嘱顾香生,除了完成谢氏的那一部分传记之外,为名单上另外几名女子立传的事情也交给她了。
顾香生一看,名单上的女子不过五六个,或长于诗画,流芳后世,或为女医,活人无数,其中还有一个郑氏,原为农妇,后因改进农具,得以在前朝一本农书上留名,仅止于此,没想到孔道周竟然要将她也列入史书里。
这些女子里头,没有一个是世人眼中的贤后贤妃,有的甚至连一个高贵的出身都没有,如农妇郑氏,她一辈子都是农妇,顶多因为改进农具而得到皇帝褒奖,可也仅此而已。
顾香生觉得有些惭愧,可同时又肃然起敬,她身为女人,尚且想不到要为这些女人立传,孔道周却已经想到了。不仅想到了,还敢付诸行动,想想袁臻那些人的态度和可能会有的反应,越发衬托老先生的可贵。
圣人曾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谓女子,说的是他自己的妻妾,小人,则指家中仆人,而非卑鄙小人。后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讹传讹,将其误读,甚至以此为依据,认为圣人也觉得女子本来就该与小人并列,可见地位低下。
然而像孔道周这样的大儒,从来不会将这种偏狭的误解作为正解,试想一下,孔圣人教导世人要爱亲尊贤,这“亲长”里头也包括了自己的父母,一面尊敬母亲,一面却又瞧不起女子,这种明显矛盾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真正的大儒身上,所以为谢氏立传也好,单列奇女子一卷也罢,都能看出老先生治学严谨的态度来。
但顾香生也不晓得,何以先前她与孔道周也没说上几句话,老先生却忽然对她青眼有加,还将这么一个重任交给她,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她怕自己做不好,辜负了老头儿的期望,只好将自己关进复始楼里头的偏间,埋头翻阅资料,争取在孔道周回来之前,将这一卷拟个大纲出来。
闭关两日,待徐澈那边派人来请,才发现自己差点儿错过了重阳宴。
自徐澈上任起,邵州就没举办过官面意义上的宴会了,如今天子讨伐易州,外头闹得正欢,大家也没想到徐澈会在这种时候举办宴会,等到听说宴会为崔氏主持时,便都纷纷暗自琢磨起来。
虽说众人早就知道徐澈已婚,但他品貌俱是上上之选,这样的美郎君,纵是当暖床小妾,怕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自愿送上门,所以自荐枕席也好,下官巴结送人也好,从来就没断过,徐澈本人还算洁身自好,至少顾香生从没听说他收下哪个下属送去的女人,至于人家私底下是不是有妾婢美人作伴,那就不关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