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唐泛便前往总兵府。
倒也巧了,不单王越在,连汪直、隋州也都在。
见了唐泛前来,汪直开口便是嘲笑:“别人顶多睡一天,你却足足睡了两天,连鞑子攻城都没能吵醒你,真是比猪还能睡!”
唐泛抽了抽嘴角,心说我当然不能跟你比,打了一夜还能在城门口骂人,这精力真是绝了。
他的眼神不经意与隋州对上,二人相视了片刻,还是唐大人主动移开。
“听说你们俘虏了达延汗的儿子?”
“不错,图鲁博罗特,达延汗的长子。”回答他的是王越,他捋须而笑,同样春风满面。“唐御史,这还得多亏你们前往威宁海子破了白莲教的阵法,又及时回来报信,使得明军这次能一路顺利越过威宁海子,追击到黑石崖,取得大捷,虽说抓不到达延汗本人,但能生擒他的长子,也很不错了!本官代表大明将士和大同百姓,多谢你们了!”
说罢他起身朝唐泛深深施了一礼。
照理说唐泛虽然是朝廷派下来的,但王越的品级比他高,本不必给他行礼的。
不过王越能这么做,说明他很懂得人情世故,也难怪连汪直这样的性格,都能与他相处良好。
唐泛连忙起身避让,拱手笑道:“总兵大人折煞下官了,我等也是尽分内之责,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要说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王越不由暗叹,同样是钦差,瞧瞧郭镗来到大同之后,成天只会拖后腿,巴不得他们打了败仗被朝廷降罪,结果事件的发展非但没有如他的意,反倒又一次让王越汪直立下大功,庆功宴上他干脆就抱病缺席,连面都不露了,估计正待在自己府里写奏疏准备暗地里阴人呢。
反观唐泛他们,一来就帮了一个大忙,而且还提前赶回来报信示警,使得王越准备充分,事成之后还不居功自傲,谦虚有加。
只可惜朝廷现在奸佞当道,这样的人才没有被重用,反而被朝廷往边关丢,越是郭镗那种人,还越能得到高升。
王越唏嘘不已,面上却露出笑容:“唐御史不必过谦,这两日因你在官驿歇息,错过了庆功宴,今日正好补回来,不如晚上就在总兵府用饭罢,本官正好让人准备一席上好的酒菜,还请唐御史万勿推辞!”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唐泛自然也不好推,便笑道:“吃饭之事倒也不忙,只是那图鲁博罗特现在还在城内么?”
王越颔首:“我已命人将其关押起来了。”
唐泛奇道:“难道鞑靼人那边便听之任之,毫无动静?”
王越一笑:“怎么没有,听说这图鲁博罗特乃是达延汗长子,骁勇善战,在部族里素有威望,向来很得人心,达延汗在亲兵的护卫下仅以身免,从黑石崖逃脱回去之后,便派了使者过来,想要赎回图鲁博罗特。”
唐泛大喜:“那可太好了,先前那妖狐案的始作俑者李子龙,如今就在鞑靼人那里当国师,总兵大人能否在交换条件里加上李子龙,让他们将这妖道送回来!”
谁知他这一说,座上各人的脸色却有点不好看。
唐泛何等聪明,立时醒悟过来:“你们已经提过这个条件了?”
王越苦笑:“是,方才唐御史来之前,我们就在说这件事,鞑靼人传回来的消息说,李子龙趁乱跑了,如今不知下落,连他们也找不到人。”
“放他娘的狗屁!”汪直一拍椅子扶手,显然憋了一肚子火。“那李子龙跟他们狼狈为奸,还帮着他们在威宁海子布阵截杀明军,说跑就跑,鞑靼人都是死的?难道就一点警觉也没有吗!”
隋州道:“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他们想要捉你活口,肯定另有所图,后来事败远遁,就算回到鞑靼人那边,鞑靼人也不会轻易干休。而且现在鞑靼人打输了仗,元气大亏,连图鲁博罗特都落在我们手里,只怕几年之内都很难再有什么大规模的犯境,对白莲教来说,鞑靼人已经暂时失去了利用价值。”
话虽如此,但汪直只要想想自己平时多威风,被堵在威宁海子整整一夜,狼狈得无以复加,他就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王越叹了口气:“最棘手的还不是这样,鞑靼人那边俘虏了不少明军士兵,说要拿他们与我们换图鲁博罗特。”
唐泛奇怪:“他们手里哪来的明军士兵?”
一般来说,鞑靼人将大明百姓俘虏过去之后,都会将他们作为战利品,分配到各个部落,当作奴隶苦力来驱使,至于那些身强力壮的明军士兵,鞑靼人认为是不安定因素,都会一杀了事,就跟当年蒙古骑兵能够迅速扩张一样。
王越道:“前三趟去威宁海子探路的士兵,他们留了一批没有杀,如今便提出交换。”
唐泛默然,他能明白王越的纠结。
若是换吧,图鲁博罗特是多宝贵的政治资本,有了他在手,如果能换回一个李子龙倒还好说,如果不能的话,王越也可以将他押解回京,这对于明朝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捷,可以想见到时候不仅朝廷,对普通百姓同样也会振奋人心的作用。
但如果不换,兔死狐悲,肯定会让士兵寒心。
虽然王越最终可能还是会选择交换,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惋惜憋屈,产生被人拿捏的愤怒。
拿俘虏的明军士兵交换大汗长子,鞑靼人当然划算百倍。
见在座诸人都默然不语,尤其是王越和汪直二人,脸上压根没有打赢了仗的笑影,唐泛便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左右这一仗之后,朝廷对二位必然有所调动,届时到了新地方,又是一番新景象了。”
言下之意,反正你们俩都不可能在大同待多久了,就不要操心太长远的事情,顾好眼前,才是最要紧的。
不说汪直之前就一直想着回京,而王越就算不回京,朝廷也会要求他换防的,为了防止边关将领拥兵自重,这也是老规矩了。
唐泛不说还好,这一说,王汪两人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他们待了两年多的地方,也是他们一手经营起来的,换了谁,谁愿意辛辛苦苦将果树栽好,然后白白拱手让人?
交换图鲁博罗特一事暂且放到一边,王越他们就算愿意换人,肯定还要多拟几个条件,把本钱捞回来再说,这就不关唐泛与隋州的事情了,他们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威宁海子的事情,跟郭镗这种常驻性的巡抚不同,如今事毕功成,也不能一直赖在大同不走,肯定要择日尽快返京的,以免落人口实。
当天晚上,王越果然准备了丰盛的席面,专门为唐泛隋州等人庆功,也算是间接为他们送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子龙:汪直那傻逼也是雌雄不分的妖人,为什么不让我骂回去!
唐泛【语重心长】:你想想,如果当时汪公公说,“你是个妖人,没卵子”,你回道,“你才没卵子,你才是妖人,你死全家!”,这场战斗就会从你等围剿汪直,变成毫无营养降低逼格的泼妇骂街,你可是白莲教的二龙头,堂堂鞑靼国师,能干这样的事吗,啊?
李子龙:……好像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关于汪公公骂人,如果用陕西话东北话闽南话广东话轮流来一遍应该会很带感→_→
第102章
这样的场合,不请郭镗就太说不过去了,谁让人家是大同巡抚呢,这位从头到尾没出过一分力,但是依旧坐享其成分享了一部分胜利果实的大同巡抚,也名正言顺地坐在了席上。
不过汪直可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席间汪公公将捉不到李子龙的憋闷悉数转移到了郭镗身上,几个略带恶意的玩笑便把郭镗调侃得满脸通红,下不来台,不仅如此,他还叫来一名美貌婢女奉酒,这侍女别的事都不用干,就专门给郭巡抚灌酒,直把他灌得醉意醺醺,人事不知。
汪直这一番作弄,看得唐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汪直并非全然在赌气泻火,看似冲动的举止背后,其实也是另有用意的。
一来,汪直以前因为万贵妃的缘故,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投靠万党,可也属于万党的边缘人物,只是他向来有自己的主张,不可能像东厂尚铭那样对万党言听计从。
结果因为上回他暗中帮助太子的事情,万党就将他从“自己人”彻底划拨了出去,甚至还派郭镗到大同来给他添堵,这使得汪直很恼火,他对郭镗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在表明自己彻底与万党划清界线的态度。
从今往后,汪直与万党,可就算是形同陌路了。
二来,不管成化帝再昏庸不管事,作为一个皇帝,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大臣全部勾结起来坑蒙自己,就像他对万贵妃百依百顺,但也同样会在某段时间内免去她弟弟的职务以示警告一样,两者并不矛盾。
所以汪直这一番姿态,其实也是做给皇帝看的。汪直与万党不和,双方互相告状,皇帝估计不仅不会烦恼,反倒还会高兴才是。
至于皇帝最后会倾向谁,那就看谁的黑状告得更有水平了,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三来,汪直既然倾向太子,就应该拿出诚意,跟郭镗闹翻的事情,别看远在大同,其实也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去,同样会传到亲太子的人耳中。
更重要的是,如今王越和汪直立下大功,功高者易遭人妒,适时暴露一些弱点,别人才会更放心。
所以别看汪公公肆意妄为,嚣张到无法无天了,在官场上混,一举一动背后都暗含深意,若是不能看明白想明白,那只会死得很快,不是被当垫脚石踩死,就是一辈子都原地踏步。
幸好唐泛不用操心这些。
对于他而言,郭镗的脸也好,那美貌婢女也罢,还不如这满桌子的菜来得有吸引力。
四喜丸子,金玉满堂,吉祥如意,年年有余,升官发财……
王越为了博得一个好寓意,还特地让人专门挑好听的名字上。
四喜丸子就是红烧狮子头。
金玉满堂则是三色蛋卷。
吉祥如意里头,则取的“吉”与“鸡”谐音,将嫩鸡卤熟之后拆骨撕肉,与黄瓜丝拌在一起,做成冷盘。
年年有余是一条偌大的桂花鱼,清蒸之后直接淋上葱油酱料,将鱼肉的鲜味提到极致。
步步高升便是时下过年百姓家常吃的年糕,只不过要上总兵府上的宴席,自然做得更加精致美味。
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羹汤河鲜,自不必一一赘述。
于是这顿饭下来,估计也就唐泛和隋州心情最放松,吃得完全没有负担了。
而隋州对佳肴并未有那么深的执着,所以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唐泛一个人。
饭后,王越便命人已经将醉得不能走路的郭镗送回巡抚府。
唐泛等人则起身告辞,他们还要回客栈整理行囊,准备回京面奏的言辞。
王越明白这一点,是以也没有多加挽留,便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汪直是与他们一起离开的,唐泛见他脸上殊无笑容,只当他还在恼火李子龙的事情,就劝慰他道:“李子龙能逃过一劫,也是他命不该绝,有了这场大捷,朝廷想必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汪直却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唐泛挑眉:“那是?”
汪直道:“先前我上疏告病,要求返京,奏疏几度被驳回,要求我继续留驻大同,这次告病的奏疏再上去,我怕还是会被陛下驳回。”
唐泛不解:“有了这场大捷,陛下应该会同意你回京的。”
这意思并不是说皇帝念在他劳苦功劳,让他回去,而是汪直功高,再不回去,朝廷就会担心他坐大了。
汪直阴沉着脸色:“你还不了解万党那帮人么,不是陛下同意与否,而是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将我调开大同和京城,说不定就直接让我去南京养老了,陛下耳根子软,被他们吹一吹风,估计也就点头了。”
唐泛沉吟片刻:“其实你想回京,这也不难。”
汪直跟他一路,无非也是为了问计,一听这话就喜道:“你有法子?”
唐泛道:“我问你,你前几回上疏,是否都说自己有恙在身?”
汪直翻了个白眼:“何止有恙,我都咒自己快死了,陛下也没答应我回去!”
唐泛问:“那你可曾说,自己愿意卸下一切职务,回京侍奉陛下娘娘左右?”
汪直一怔:“这倒不曾。”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万一皇帝当真了,真把他官职一撸到底,那他上哪儿哭去?
唐泛摇摇头:“陛下是个心软的人,但他也不是无底线的心软,你得拿出真正能够触动他的理由才行,现在西厂早已关闭,就算你不说这句话,等你回京之后,不也同样是要重新开始经营,何必执着?你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皇宫便是你的故乡,纵然万党等人阻扰,他们也不能不让你乞骸骨回乡罢?”
汪直噗了一声,这人可真损,人家上书乞骸骨,返乡养老,唐泛倒好,将皇宫说成汪直的老乡,这样一来,皇帝如何还会不同意?
这好像还真可行?
汪直又问:“如此还是有问题,他们若以我身体为借口,将我发配南京养病,又要如何是好?”
唐泛悠悠道:“你明明就患了极重的痹症,大夫说这种病最忌长期身处潮湿阴冷之地,南方比北方潮湿,怎么会适合养病呢?”
高,真是高!
汪直忍不住都想朝他竖起拇指了,想想不太合适,便端着矜持的架子,缓缓道:“唐泛,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唐泛失笑:“汪公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伤人心了,我还以为咱们一直都是朋友呢!”
汪直微哂:“一面之缘和泛泛之交也都叫朋友呢!”
隋州忽然出声:“天色不早,该回了,我让官驿的人备了莲子绿豆汤,若是回去得早,你还能吃点,晚了就不克化了。”
纵然唐泛方才已经吃饱了,但听到有甜汤,还是会忍不住道:“那我们赶紧回去罢,汪公,这就告辞了!”
说罢朝汪直拱了拱手,扯着隋州赶紧扯呼了。
“……”汪直尚且来不及回答,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其实隋州就是心里不爽: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又岂容得你来挑三拣四?
当然,此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十数天后,在卢衍伤势得到明显好转,已经可以坐马车的时候,唐泛他们正式启程回京。
比起来时,一行人里少了一个韦山,却多出一个杜瑰儿。
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期间,与帮忙照料自己的杜瑰儿互生情愫。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考验的不止是毅力,还有人心。杜瑰儿当时虽然没有跟卢衍在一起,却从旁人口中得知卢衍之所以会身受重伤,是为了保护同僚,只可惜韦山后来还是死于李子龙装扮的出云子之手,卢衍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同伴的性命。
但对他的义气,杜瑰儿本就存了三分好感,加上后来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日久天长的相处,使得她越发看重卢衍的人品。
确切来说,杜瑰儿之前对隋州表现出来的好感,仅仅是对强者的一种崇拜,比起隋州,卢衍的踏实和体贴,才让杜瑰儿真正认识到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杜老大夫原本对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挺发愁的,差点以为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没料想天上掉下个卢衍,竟然让女儿看对了眼,又见卢衍品行不错,得知他并非军户出身,也是薄有资产的殷实人家,便赶紧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因杜家只有两个女儿,卢衍甚至还答应以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姓杜,这让杜老大夫乐开了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为免夜长梦多,他直接就长事短办,在这半个月内火速将婚事给定了下来。
唐泛和隋州还以媒人和上司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所以这回杜瑰儿一起上京,却是以卢家娘子的身份去给卢衍父母见礼请安的。
也不知道卢衍的父母瞧见儿子出去一趟就带回个媳妇,会大喜过望,还是惊大于喜了。
阔别数月,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并不因任何人的离开或存在而改变。
说句大不韪的,即使皇帝老子驾崩,百姓顶多也就戴三个月的孝,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由于汪直王越他们还需要在大同料理战后事宜,晚些才能回京,这次就没有与唐泛他们同路。
最重要的是,汪公公回京“养老”的奏疏,还需要通过唐泛他们递上去,否则若是照正常流程来走,只怕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那里了。
陛见的过程乏善可陈,唐泛他们差事办得妥当,无可指摘,万党顶多只能拿李子龙逃脱的事情给他们泼泼脏水,却无法否认他们帮忙破了威宁海子悬案和提前报信的功劳。
至于李子龙的事情,唐泛他们当然也有话说,当初这人明明是皇帝钦笔,刑部下发公文斩立决的,这样一个钦犯都能从朝廷眼皮子底下逃脱,这里头的牵扯可就大了,是不是意味这朝廷里头有内奸,有给李子龙通风报信,甚至帮他逃脱的人?若是要严查的话,那就从头查起吧!
在考虑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下,万党等人也只好放弃追究,偃旗息鼓,甚至没有阻拦汪直提出回京的要求,而汪直按照唐泛建议所写的奏疏,果然也打动了皇帝,不仅同意汪直回京,还重新赐予其御马监秉笔太监的职务。
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泛与隋州二人因表现优异,被赏赐金银绸缎,允其休养数日再回衙门当值。
事后唐泛的同年好友们,私底下也不乏为唐泛不平,觉得他历尽艰辛,还差点断送小命,却没能得到升迁,实在不值当。
但唐泛心里却明白得很,官位虽好,却不是你想升就能升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升了,别人就得让位。
再说唐泛其实已经升得够快了,同科进士之中,同龄人之中,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官居正四品的,不是没有,却很少,唐泛的履历,已足可称得上春风得意。
万党至今都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烧香礼佛了,要是再惦记着升官,那纯粹就是找死了,所以凡事还是悠着点的好。
该是你的,迟早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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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唐泛而言,回到京城之后的日子相对平静安逸。
他终于又可以过上规律的当官生涯,每日散值之后还能回去陪外甥玩,逗姐姐开心,吃阿冬做的点心,人生如此,别无所求。
喔,当然,如果隋州不要三不五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他的话,唐大人会觉得更自在的。
其实隋州的心意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该说的话,他在大同都说了,该做的事,在威宁海子那里也都做了,唐泛何等聪明剔透的一个人,却偏偏在这种事情上面拎不清,不知道作何反应。
要说反感吧,也不至于,起码在那夜之后,唐泛对隋州,依旧生不起厌恶。
但要让唐大人承认他喜欢,喜欢得要命,那也是不可能的。
说白了,他安于现状,不希望有任何改变,看,大家本来就是好朋友,何必非得要求有更进一步的改变呢?
改变之后还会和原来一样吗?
素来没心没肺的唐大人为了想明白这件事,破天荒地失眠了一个时辰,结果隔天醒来依旧活蹦乱跳没事人似地跟隋州相处,他自己倒是看得开,隋镇抚使可就无奈了。
唉,面对唐大人这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性子,这件事,还真是急不来。
幸好隋州也早就习惯他这种风格,在发现温水煮青蛙这条路子行不通之后,他便决定换一种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就暂且保密了,可以想见,唐泛终有一天无法逃避。
却说贺澄自从跟着母亲搬到京城来之后,性子便一天比一天活泼,等到唐泛他们从大同回京,再次见到这个小外甥时,贺澄已经跟寻常的小孩儿没什么区别了,往日的阴郁沉静消退许多,居然也会跟着阿冬一起去爬树。
自然,为了培养一名表面还过得去,起码能骗骗外人的闺秀,免得她将来找不到夫家,阿冬被唐泛拎着耳朵灰溜溜下了树,但对于发生在贺澄身上的可喜变化,作为舅舅,唐泛还是极为高兴的。
不说贺澄,连姐姐唐瑜,也褪去了在贺家时的谨小慎微,恢复原本在闺中时的模样。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戴着面具过活,只因环境种种不得已,才不得不硬生生地改变性子,适应环境。像唐瑜这样的女子,世间有千千万,她不是最惨的一个,但那些女子未必都有一个像唐泛这样的弟弟,愿意帮助她,并且有能力帮助她。
所以唐瑜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过唐泛回来之后,从阿冬口中才得知,原来在他们离开京城期间,他那位姐夫还曾从香河县过来,寻访到唐家,亲自找上门,想将妻儿接回去,毕竟唐瑜虽然与贺霖析产别居,但名义上还是贺家的媳妇,名字也还被记录在贺家宗谱上的,贺霖这个要求完全合理。
唐瑜自然是拒绝了,连贺澄也不肯跟着父亲回去,贺霖恼羞成怒,差点就让随同而来的仆从直接动手强行带人走了,后来还是阿冬出马,小姑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竟然拿着隋州给她打制的长剑,将贺家来人给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以唐泛对贺霖的了解,像他这样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接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了弄清缘由,他就暗中派人到香河县去调查一番。
探查之下,果然别有缘由。
话说唐瑜离开贺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香河县,虽说对外以养病为由,但明眼人谁看不出一二,更何况贺家的下人又不是没长嘴巴,这一来二去就传得很不好听,有说贺家虐待媳妇,唐瑜不堪受辱的;也有说唐瑜红杏出墙,在京城另有奸夫,所以仗着弟弟当了大官,抛弃夫君离家出走的,谣言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