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很累,微微的闭了眼,口里吐出的气息,夹着一股子的酒味。
他侧头看了一眼,她那小蒲扇似的睫毛下面,有一排飘忽不定的阴影。他抬手,关了车里的冷气。
一路沉默。
他们到了景山往西的御河岸边,这里,倒是离木石巷挺近。
更深露重的,她摆了摆手,说,“我一个人待着,你走吧。”
连声谢谢都没有。
江思远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还带这样儿的?他现在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他淡漠的扫了一眼她,道,“这是你家么?你能在这,做什么我就不能?”
他知道,这话是有些耍无赖了,她听了,扫他一眼,细眉一拧。
他以为,她就要动怒了,她走路摇摇晃晃的,突然的就跌坐在地上。细长的高跟鞋,被她脱下来,甩到一旁。
她穿着西装短裤,那白生生的腿肚,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一晃,黑暗里,几乎要闪着眼睛了。
“那,拜托你,不要发出声响,不要打扰。”
她平静的说,语调里没有酒后的慵懒,却是十足的认真。
她用了拜托。
他挑挑眉,随意的在她附近坐下来。她倒是有些诧异的看他,那亮闪闪的眼睛里写满了内容,似乎在问他,不怕弄脏衣服嘛……他微笑。
见他微笑,她反倒更诧异了。
事实上,她的表情是一贯的淡漠,他却是读出了不同的内容,这样的感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意思。
她抱着膝,不再管他,只是安静的,不能再安静的,看着前方。
他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漆黑一片。
于是,她看她的,他看她,他也是看他的,谁也不打搅谁。
有风吹过,她的长发被风裹的有些乱,也不知过了多会儿,却忽然听她“啊”了一声,声音里有小小的兴奋。
“快看。”
她竟然侧过头来,跟他说话。
她细长的手指指着前方,他看过去,遥远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他恍然大悟,她闹了这一宿,只为了看一场日出?
她盯着那一抹隐隐的红霞,目不转睛,他则盯着她的侧脸,上面,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哀恸,还有,童稚。
“他以前,带我来这里,收集露水珠儿。”
“居安说,趁着清露未晞的时候,来这里,闻荷香,手机露水珠儿,用来烹茶,最好了。”
她说的时候,表情很虔诚,唇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居安,杨家已故的居安。
这样亲昵缱绻的从她口里吐出来。
江思远看着她好一会儿,她却没了下文,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他的心,就这被她眨出来一团儿火,蹭蹭的,他压住了。
有一丝光线跳了出来。
太阳出来了。
江思远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看见了一串一串的露水珠儿。
她是制造这露水珠儿的人。
她的睫毛轻轻颤着,任着那水珠子簌簌的往下落,顺着脸颊,齐齐的聚集到下巴尖儿上,水润润的,折射着金色的阳光。
他看着,手已经不自觉的伸了出去。
他想要做什么……他本意,是要替她抹去水珠子,他瞅着碍眼,碍眼极了。他的本意,只是要拂去碍眼的一切事物。
却不知为何发展为,他用了力的扳了她的身子,朝向自己。
那浸透着满满水汽的眼睛,平静的望着他,他心底,竟是涌起了一股燥热。
他俯了身,咬住了她的唇。
是的,咬。
可是,被他胳膊禁锢住的人,毫无反应,像是一块木头。
她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甚至,反应。
因为那满满的水汽,而慢慢消失的怒火,这会子,重新的蹭了回来。
他更怒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股火因何而来。
他只能,紧紧的环住她的腰背,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焊贴在自己身上。
那样紧密,却又似乎还不够。
她的身子轻轻的颤着,像是一根随时会被他折断的花枝。他的脑子里,则像是有飞机,不停地起起落落。
她的唇,冷的像冰。
他却仿佛着了火似的,有火在他的唇上燃烧,烧着他,也一定要烧着她。
那火烧过来,一点一点的焚烧着他的理智、感觉。
“江思远……”
她一字一顿,慢慢吞吞的叫他的名字。
他喘着气,略微的松了手臂,望着她。
“啪!”
他觉得脑子嗡嗡嗡的直响,这一巴掌,不用力,却打准了地方。
可是,即使这一巴掌,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他用拇指摁了一下唇角,直直的望着她。
她的表情,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黑沉沉的眼睛里面,不带有半点儿的温度。浓密的睫毛,长长的,翕动。
可是,他知道,此时,他的表情一定算不得好看。
他盯着她那被他吮的略略红肿的唇瓣,咽了一口吐沫,他眼里尽是剩下了红。
他的唇上,似乎还沾了她的温度,冰凉凉的,直到分开的那一刹那,也没能让她燃烧。
不是不挫败的,却更多的,是旁的情绪,他自己也捋不清楚的情绪。
她的唇,带着热吻后的润泽,轻轻启开。
“这里,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也很美好的地方。”
“现在,被你弄脏了。”
他眯了一下眼睛,眼角微微的抽搐。
他说不清是哪儿,渐渐的,升起了一股疼,像是蓦地被人打了一棍子。
闷疼闷疼的。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笼罩着他们,她的眼里,不是厌恶,没有戒备,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恨意。
她恨他。
这是他接收到的讯息。

【11】幸福番外,能否握紧爱的温度6

道远知骥,此生还能爱——<3>
温道筠觉得后悔,喝酒果然是会误事的。她怎么会,又怎么可以,叫这个江思远,送她一程,并且,是送她去景山呢。
她只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很累很累。
景山,那是她与居安的秘密小地。
那时候,公公还是杨伯伯。
杨伯伯不赞成居安这样子,闻荷香,收集露珠儿,这真真是女子爱做的事情。杨伯伯那时候,是这样训斥居安的。她听着,紧张的要命,他却憋着笑,牢牢的扣着她的手,手指头在她手心里轻轻的挠。
有一回,她在御河岸边,斜着身子,伸出胳膊去收集那露珠,若不是居安及时的,一把把她揪住,她便要栽进那御河。
他们彼此都还小,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还未从这场惊险里回过神来,就这么被居安揪着,抱着。彼时,便有了他们的初吻,浅尝即止的。
她仍红着脸不敢看他,居安却重重的敲了她脑门,说,温道筠,要是我不在,你跌进河里了,怎么办?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他骂她,骂的那样凶,眼睛都红通通的。
她笑嘻嘻的,仰着脑门儿望他,说,杨居安,你老实说,吓坏了吧,晓得自己有多在乎我了吧。
不知羞哩!
他没有说出来,可她看出了这层意思。
于是,她去拖他的手臂,居安抚着脑门儿,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末了,笑道,罢了罢了。
什么罢了呢,不与她计较这冒冒失失的错儿了么?
她追问,他笑而不语,眼里满满的宠溺。
居安求婚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迫不及待的从他手里抢了戒指。居安说,哪儿有你这样的姑娘,知道不知道矜持为何物?
为何物?
她只知道,她想嫁他,她想与他在一起,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她认准了这个人。
她认准的人,是不需要矜持的。
居安搂着她,吻她的额头,他说,道筠,长不大不要紧,不小心也不怕,我现今,用戒指圈住了你,从前,日后,我都会看牢了你,保护你。我不要你改变,我只要你,一直一直这样……
一直一直这样嘛……温道筠的手颤了颤,烟灰落下。
眼前不知怎地,就蒙上了一层雾。
居安,他是否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温道筠了。
她嗜酒,她抽烟,她吐脏……
她恨杨居安。
她以为,他当真会一辈子,守在她身后,任她像孩子般任性冒失,都不必担心,因为她知道,总有他替她担着。她以为,他们当真会一生一世,他们陪着彼此,慢慢的变老。
为什么,不能实现他的承诺,食言的人,是要长长鼻子的,他不嫌丑嘛……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为什么,她没能保住他们的孩子,为什么……
那样多的为什么,也许此生,她都无法得到答案。
她吸着鼻子,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心口疼。
所有人都让她忘掉过去,再觅良人,她却要固执的,固执的继续这样。
她曾经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颓废不舍,杨居安,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也曾以为,过些日子,再过一些日子,她可以坦然的接受他的离去,可随着时间流逝,她才清楚,那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
如果爱是一种能力,那么,她的这种能力,早随着居安的离世消失了。
这样的她,还怎么样去寻觅良人?
她不要,她此生,只要居安一人便足够。
真是……不能再想了。
再次遇到江思远,她仍在相亲,他则悠闲的喝茶。
他们对视了一眼,她面无表情,他平静无波,谁也没有看见谁一样。
坐在对面的钻石王老五,仿佛听不明白她的各种明示暗示,仍在兴致勃勃的跟她讲解当前经济局势。她喝酒、抽烟,都撼动不了这位王老五绵延不绝的话题,简直是不依不饶的架势。
温道筠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她答应来相亲,只为了对家人有个交代,并不曾打算,真的要与相亲对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
借着上盥洗室的功夫,她衡量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她觉得,这场相亲,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既然对方不懂她的暗示,她便顾不得礼节,准备借故跑路了。
“对不起……”
“不好意思。”
温道筠抬眼,看着来人。
江思远揽着温道筠的肩膀,他笑了一下,看着对面的新贵,说:“不好意思,我跟道筠还有事情,先失陪了。”
这一声道筠,亲昵自然,不仅是对面的王老五瞪大了眼睛,连温道筠自己都惊了一下。
“认识你,很高兴。”他伸出手,笑微微的,十分的绅士,“回见,好吧。”
对面的人,倒不是真那样不开化,其实人精儿似的,江思远怎么看不出来。
她是个宝,人人都知道。只有她自己,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乎。
温道筠心里一动,知道江思远替她解围,比起对面这位难缠的钻石王老五,她倒觉得江思远可爱些。她宁可用这时间,跟江思远周.旋一番。
搁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温热,那热度,一点一点的,似是要渗入骨髓一般。
她瑟缩了一下,忍耐住了。
接着,她便顺坡下驴,说:“抱歉,失陪了,再见。”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十分的客气了。
从酒店全身而退的时候,温道筠想想刚才那位王老五诧异的表情,那嘴巴,真真儿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她想想,便觉得很有意思,上车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替她解围的,可不是一般人。
“……谢谢。”她认真的道谢。
她并非蛮不讲理,只觉得,这句谢谢是必须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她道谢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睛,习惯教养使然。
她发现,江思远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只是,眼光微微的闪烁。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半晌,一动也不动的。温道筠不动声色,却觉得心底渐渐的烫了起来。
江思远的相貌,生的很好,若说英俊,未免太过流俗,那双眼睛,尤其锐利。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她第一次觉得,会有不小的压力,以至于,手心都几乎要冒汗。
她一声不吭,他便系上安全带,也细心的提醒她系好。
终于到了公司的停车场,车子还未停稳,她便解开了安全带,她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道筠。”
她下意识的侧了一下头。
江思远飞快的吻了她的脸颊。
她一时无法回神。
这是他第二次亲吻她,只是,这次明显的,不带有任何的情.欲,温柔,有礼,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贴面礼。
可她知道,不是。
“我不是慈善家,我帮人,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一句谢谢。”
江思远的笑容忽然明朗了,温道筠心底一片空白,她看着他的笑容,心蓦地被一股莫名的东西浸染了。
“我做事情,向来是有目的的,这点,你知道。”
温道筠不得不在心底叹,他即使说这样的话,程式化的,不带感情的,也仿佛情人间轻柔的呢喃。
她知道。
她并不担心江思远会与她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在他大刀阔斧的收购MIN传媒时,他的心思,便大白于天下了。
别人的感情问题,她一个局外人,本资格去评判。只是,撇开当事人是自己二嫂的时候,也不免唏嘘一阵子。
她回神,不计较他刚才的动作,只是单纯的好奇。
这样目的性极强的一个男人,究竟想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这,是我讨回来的。”
江思远的手抬起来,停在刚刚被他亲吻过的地方。
温道筠瞪了眼。
“江思远,你……”
她顿了顿,皱眉,本是要问他究竟要做什么,话到了口边,却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他要做什么,与她何干?
“再见。”她手握住了车门把手,准备下车。
“温道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温道筠的手顿住了。
由不得她不发愣,这样的话,被他说的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仿佛在心里事先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她皱眉,很严肃,并且认真的考虑了他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尤其他江思远,总不是心血来潮便来拿她开心。
“这个问题的理由。”她很平静的开口。
“第一,我喜欢你,对你感兴趣。”江思远同样平静,说喜欢两个字,像是在讨论白菜多少钱一样。
温道筠点头,这必须得是个前提,没有人要去问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人,要不要在一起。“第二,你需要我。”
他没有多说,温道筠迅速的反应过来,这样说来,她的确需要。这样相亲,不是办法。
“仅仅是这些,还不够。”她挑了一下眉端。
“最后。”江思远笑,白牙一闪,声音平稳,“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们若是在一起,我断然不会再做出之前让你动怒的事情……”
温道筠沉默。
他说话言简意赅,她却能准确的抓住重点,这样的交流方式,让江思远十分满意。
他喜欢聪明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
江思远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着,默不作声。
“为什么不说第四呢。”
她的声音凉凉的。
江思远看着她,一言不发。
“总之,互惠互利,我们都不亏。是吧?”温道筠笑了。
江思远的手,慢吞吞的在方向盘上敲着,不置可否。
“江思远,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可以。”江思远答应的十分痛快。

【11】幸福番外,能否握紧爱的温度7

道远知骥,此生还能爱<4>
手机震动,江思远悄然走出门去。
是文博打来的,开门见山的,说,你当真跟温道筠一块儿了?
语调是惊讶的,他这程子与温道筠出双入对,外面早已经传翻了天。他素日里应酬不少,知道那些流言是怎样说的。只不过,他素来不在乎这个,想必,她也是。
“我就晓得,相亲不能带人,不能带人,我一个正主儿,出师不利,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呢,你这个陪衬的可好……我说,你怎么打动冰美人的芳心的?”
文博问,江思远笑,他知道,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一见钟情,你信不信?”他笑笑,挠了一挠耳廓。
“屁!”
江思远大笑,能让文博吐出这个字来,他也算有点儿成就感了。
“你给我死开,你知道我母亲听了这件事,怎样说我的,被你坑到爪哇国了。”
江思远能想象甘夫人优雅的点着手指的模样来。
他笑着,转了一下身子,隔着玻璃,看着室内的人,跟随教练,身体做着动作。只是,显然,她的柔韧性非常差,平衡感也不强,动辄便东倒西歪的。
他下意识的跟着她的动作歪了一下脑袋,晃着脖颈。
“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文博在电话里似笑非笑的。
江思远没有作声,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他们素来不问及彼此的私事,点到即止便可。
他在想什么呢,他也曾问过自己,可答案的确是非常简单。
如他先前所言,也如她所言,互惠互利。
她需要一个男人,对家中有所交代,他也需要一个女人,对老父亲有所交代。他们对彼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各自心有所属,才不会被这关系所牵绊,她知道,这是她答应考虑的最大前提。
思绪漫漫的,他拉开玻璃门。
满耳立刻被清幽的乐声充斥住,她开始冥想了。
温道筠坐在瑜伽垫子上,前面的教练重复着动作,她伸了伸手臂,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全然没了柔韧性。比起做瑜伽动作,她更喜欢冥想的课程。
她喜欢安静的,让思绪随着音乐而走。
可她今天很糟糕,练瑜伽动作很糟糕,冥想也无法进行。
她知道缘故在哪儿,所以才更觉恼羞成怒。
她终于知晓了,什么叫——与虎谋皮。
她只答应,会考虑,他十分干脆的说好。然而,事实是,她从此多了个跟班。她去酒吧,她去会所,她回公司……甚至,她来瑜伽馆,他都如影随形。
适当的距离,让人几乎要忽略他的存在,适当的关心,又时时提醒她,他时刻存在。
不得不说,江思远这个人,不可思议的体贴,委实叫她觉得放松。
少不得有些人,长舌妇一样嚼舌头,江老的幼子与温老的幼女,怎样说,也是年龄相当,门当户对,俨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这江思远与温家二夫人,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好一阵儿,温道筠都觉得自己像是舞台上的戏子,她这样形容,并非有所歧视,只是,她许久没被人当料子嚼上两口,她不在乎,却不喜欢。
唯一的好处,家里不再提相亲的事情了,她也好一阵儿没再去相亲了。
这个结果,是让她满意的。
只是,她每回见着二嫂,都有些莫名的心虚,底气十分不足,她许久没有这样过了,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心里有无数个小小的纠结,失落又或是忐忑,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挣扎着爆开,不断的发出欢快的哔卜声。
她坐在这小小的垫子上,想着这些,倒生出些如坐针毡的感觉来。
江思远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她扫了他一眼,看得到他笑,却听不到声音,也不知电话那头的是何人,竟叫他笑的这样开怀。她一直认为,某些时候,某种时刻,江思远这个人,像是一头蓄势待发又蠢蠢欲动的野兽。
他进屋的时候,身上裹了些莫名的气息。江思远身上所散发的气息十分,与他那皮囊一样,于她而言,是个不小的诱.惑。
她强忍着不去看他,脑子里却高速的运转起来。她知道,今天的冥想,是不能再继续了。
“结束了。”
温道筠看他,这个人平淡的口吻,分明是明知故问。
她跟教练告别,看出来教练有话要讲,却又不方便讲。也罢,她大抵知道教练要说什么,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过来这里。
她换了高跟鞋,她走的很快,鞋子磕着地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他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
叹了一口气,温道筠回头:“江思远,我们,能不能别再这么试探下去了,你的时间按说不该浪费在我这儿吧?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给句痛快话。”
她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胸膛竟是跟着微微的起伏。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江思远的语气,是出了奇的温和,且耐心。
却没有求助于人的诚挚和不安,相反,耐心的语气里倒透着点儿笃定,仿佛,吃定了她会点头一样。
温道筠的心随着这句话,慢慢的沉稳下来,仿佛踏实了,却又仿佛一声低叹,她不知道,这是在高兴,还是在失望。
“说出来看看,我也不是,什么人的什么忙都肯帮的。”
她歪了一下头,冷静的说。心里却知道,此刻,自己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快罢了。
江思远听了,微笑。心里叹着,真是个好强的女子,把自己武装的像是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
“陪我去个地方。”
温道筠心里一动,望着他。
“非去不可?”她不愿与他多打哑谜,于是,不问去哪里,而是直奔主题。
“可以,选择不去的。”他慢吞吞的回答。
“时间。”
“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江思远一直将温道筠送到木石巷巷口,像往常一样,并没有过警卫的检查。
“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问。
只是,他知道,这话问的未免有些多余。
“嘴长在人家身上,介意有用么。”江思远笑笑,替她打开车门。
“明儿见。”他说。
温道筠抬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微笑,不再是商业化的表情。
江思远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是有意思。与她相处,似是适逢其会,又有些棋逢对手的快意。准确说,她像是一面玻璃,透明的,不加掩饰的。又像是一面镜子,他若对她放下虚伪,她同样会真诚待他。
他一直有种感受,温道筠,是个极天真的女人,按说,这个年纪,怎么的,也该成精了。可某些方面,她却表现出来不谙世事。她的天真,不是孩子般的无知,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某些事物的坚持,还有固守。
他看着她蕴着笑意的眼睛,里面聚集出来的光彩,亮闪闪的,猫一样的眼神,不知怎地,他就抬了手,去揉她的头。
这个动作,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未免有些逾越。
温道筠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破天荒的,没有看她跟居安的合照,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居安,就这一回……睡意袭来的时候,她蓦地想起来,她似乎,有阵儿没有去喝到酩酊大醉了。
原来,不喝醉,一天也是可以过来的。
温道筠知道第二天是什么日子,是江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她自然知道,今天陪江思远走这一遭,意味着什么。
可他们如今是被绑在一起的……就这一回吧,临走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她跟居安的照片。照片上的居安笑容灿烂,灿烂的仿佛整个人虚幻了起来,她晃了晃脑袋。
她出了木石巷,已经看见江思远的车子等在那里,他倚在车边,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很漂亮。”江思远说。
“谢谢。”她心情很好,一点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大戏而紧张无措。
到江家的时候,是江老夫人亲自出来的,有对小儿子的宠溺,自然,也有对温道筠的好奇。
温道筠看着江老夫人,想着,母亲若在世,也该是这样子的眼神,这样一想,心神便有些黯淡。江思远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引着她打招呼,并未特别介绍,只说是朋友。
江老夫人却不管是普通朋友,还是特殊朋友,只道这是儿子第一回往家里带的女子,便忍不住的欣慰,人也更加热情,拉着温道筠的手便不肯再放。
江思远知道母亲的心思,他素来少有绯闻,这些年,女伴不少,多是感情游戏,从来也不肯正经带个人回家。跟父亲也起过许多冲突,这些年,更是不肯回国。
如今,父亲大寿,他终于带了个女人回来,还是如今外面风传的,与他打的火热的女人。况且,温道筠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怎么看,他们也是有戏的,母亲自然高兴。
温道筠在这种场合里并不会怯场,举止有度,颇有温家儿女的气度,也不枉她温道筠这些年在外的名声,饶是挑剔的江老爷子,也不禁红光满面,点头表示满意。
温道明夫妻是中午的才到场的,看得出,柳少卿与江家人的感情是极好的。送上了礼物,柳少卿分别与江老爷子及江老夫人拥抱了一下,谈笑说话间,像是亲闺女一样熟稔亲热。
这种场合,遇见哥哥嫂嫂,少不得要打照面。
温道筠预备学江思远的那招,只说,是朋友。至于,是男朋友,还是男性朋友,不予解释。
江思远却比她主动,一手揽了她的腰,她一怔。
他的另一手空了出来,与温道明伸出来的手相握。
他很少情绪外露的时候,这些时日的相处,温道筠不敢说十分的了解江思远这个人,却也敢说,有了相当的了解。
让他有这样反应的人,只有她的二嫂。
温道筠清楚的知道,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如此,她仍是微笑。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非她不可。为什么,他非她不可。
江思远,你这个幼稚的混蛋!
她在心里把身边这个男人问候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却带着矜持的微笑。
“二哥,二嫂。”她开口。

【11】幸福番外,能否握紧爱的温度8

道远知骥,此生还能爱——<5>
柳少卿拢了一下头发,笑微微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神色。
旁边的两个男人,当着她们的面,开始寒暄。说的是浮生小两口的事情,这会子,他们的共同话题便是这一茬。温道筠听着,并且适宜的跟着说两句,她听江思远说“听说孩子名儿已经起好了……”,哥哥说“轮到这儿,都是之字辈分,大名儿小名儿的,都得有。”嫂子又补了一句“孩子小时候,就得有小名儿。”
哥哥拢着嫂嫂的肩膀,温柔的微笑,于是,她下意识的侧了一下头,看江思远。
平静无波的,这个男人要么已经彻底忘情了,要么就已经修炼成精了。
江思远明显是后者。
如何粉饰太平,这也是一种学问。很显然,江思远与她一样,深谙此道。
她微笑着接话,道:“为了这两个宝贝重孙儿,爸爸可没少翻字典呢。”
“可不是。”温道明微笑着,说,“当年我们兄妹三个的名字,还有后来安生他们三个的名字,都是母亲给起的,我父亲在家里直挠头,说起名字也是个力气活儿。”
江思远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今日客人很多,他见到几个世叔,他的表哥表嫂也过来了,闲话了几句,他便带着温道筠走进人群里。
温道筠曾在SG收到的剧本里看到一段话,每一段感情都是一场战争,起先是男女两人彼此心防的攻守,接着,便是男女双方携手共同抵御外敌的同盟。
可她与江思远,显然不是这样的同盟。起码,暂时不是,也不可能是。
她一边微笑着,随他四处游走,谈笑风生。一边,用力的掐他的胳膊。这个举动,如同他揉她的脑袋一样,有些逾越,有些过于亲密,可她顾不得。
她微笑着,咬牙切齿着,压低声音,说:“江思远!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江思远与宾客点头致意,笑而不语,绅士风度十足。
他侧头,在她耳畔处低语:“会的。”热乎乎的气息撩过耳廓,她侧头,对上他充满笑意的眸子,温和的,甚至是温柔的,她竟有些心慌。他们如此亲密的动作,霎时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各式各样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再明白不过。
尽管,这是她今日陪江思远走一遭要达到的效果,可温道筠还是感觉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是从心底涌出来的,有些委屈,有些愤懑,还掺杂了一丝茫然。
这样一想,温道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觉得口渴,几次要拿酒,都被江思远拦住了。她见江思远手里端着香槟,正与几位男士低语,她从他手里夺了杯子,一口入肚。
江思远一时措手不及,皱皱眉,望着她,柔声说:“少喝些,喝那么急做什么。”
她微笑,默默的,端着杯子不语,任由旁边的男士轻声取笑他。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她或许一开始便错了,她非但不是他的对手,一不小心,自己还会摔的粉身碎骨。这是怎样的男人,这样的时候,还会这样体贴,体贴的让她几乎忘却了心里的另一个人。
江思远决定带温道筠提前离场的时候,江老夫人没有反对,笑眯眯的握着温道筠的手。温道筠知道自己失礼了,这样的场合,她竟然喝不少酒。
被江老夫人握着手的时候,她看着老夫人期待欣慰的眼神,心里的歉疚一下子随着酒精涌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托盘而出。
这时候,江思远似是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揽着她腰身的手,稍稍用了力,她顺着那力道,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她有些恼羞成怒了,她掩饰的很好,可她知道,她失控了。
她听见哥哥说,还是我送道筠回去好了……江思远拒绝,她有些累了,脑袋也沉,她听江思远说,我不想再让别人照顾我的女人……她听得不甚分明。
出门的时候,哥哥嫂嫂也出来送他们,温道筠听着江思远说着抱歉的话,嫂子说没有关系,说,小远你开车小心一些,道筠喝的有点大,你照顾着……嫂子拍拍她的脸,说,道筠,还好么……她很好,她点头,她只是很想很想居安,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
到了半路,温道筠便狠狠的吐了。她的酒量其实并不差,脑袋虽沉,人却清醒,只是今日,似乎特别容易醉。
江思远知她心中不痛快,打了方向盘,附近有他的别院,她这个样子,必须要洗个澡睡一觉。
他空出一只手来,揉揉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从指间滑过。
“道筠,等你醒酒了,我们再谈,嗯?”
温道筠抬头看那胳膊,她眨了眨眼睛,握住他的手。江思远看她,她的眼里有迷茫,口里低喃着什么,他细听,听见了。
温道筠是被江思远扛下车的,她想,她的醉态一定丑毙了,可她不想动。
“听着,温道筠,你是你,她是她。”
她听见了,可她觉得疼,最爱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居安也喜欢揉她的头发,居安看着他的眼神,也仿佛在说,温道筠,你这个傻姑娘……可他不是居安,不是。
居安不会这样待她。
蓬头里的水,刺骨一样,洒在她身上,她打了个激灵。
她望着江思远。
“醒了,醒了是吧,你不是要我给你个交代吗?”
“你还没听我怎样交代的,就把自己灌成这个样子,嗯?”
“我现在就告儿你,从始至终,你就是你,温道筠。你是你,她是她,我没那么龌龊的想法,我真想做什么,不会等到现在。”
“我可以这么告儿你,你呢,温道筠,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江思远是江思远,不是TMD杨居安,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是不是?”
……
居安死了。
杨居安已经不在人世了。
温道筠觉得冷,她抱着膝,蜷坐在角落里,他骂急了,一串儿漂亮的京片子便从他口里蹦出来。
蓬头里的水唰唰的浇在他们身上,他抹了一把脸,眼睛里都是血红的颜色。
她望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说:“那,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死绝了,是不是?”
江思远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他的声音爽朗的叫人轻松,她看的见他的喉结,轻轻的颤。
她的手伸出去,轻轻的触上那处凸起。
笑声停止了。
黑暗的卧室里,陌生的气息裹着他们,他拥着她坐在床上。
他轻轻的吻她的额头、脸颊、嘴唇……她无法回应他什么,却也无法拒绝他,只是静静的靠着他,感受着他传递给她的温度。
此刻,她已经不介意,他是否在利用她,他曾这样对待过多少女子,她不在意了。
她只知道,她需要他。
一夜无梦,两人都睡的极踏实,醒来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已经在卧室里洒了一地的斑驳。
江思远手枕着胳膊,颇有兴趣的看着同样镇定的温道筠穿衣。
“打扰了。”
温道筠收拾完毕,平静的看着江思远,道别。“不客气。”
江思远望着她微笑。
温道筠走的时候,头也不回。门哐啷一声带上的时候,眼底终于还是有东西滚出来,她抬手抹了抹,却怎样也抹不干净,视线模糊的让她晕眩。
“道筠……道筠……”
江思远追了出来。
耳畔有低低的笑声,“你当我这里,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温道筠被江思远搂在怀里,索性放弃了与眼泪的拉锯战,任着那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
她想,她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背叛了居安,怎么能这样轻易的背叛他们的感情……她倚在江思远怀里,一直哭,一直哭,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天,温道筠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把居安的照片扣在桌面上,她此刻,只想要闷头大睡。
她的心乱了,她的身体背叛了,这样的她,没法子去面对居安。虽然歉疚,却不能再抱着这样的心去面对居安了。
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眉。
“温道筠,不出来招待客人么?”
“什么意思?”她问。
“我在你家外面……说起来,这里的警卫真是尽职,盘查我很长时间……”
“喂,江思远!”
温道筠几乎要咬牙,“昨天的事情不是说好了……”
“温道筠,出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江思远轻描淡写的说,话里有着愉悦。
“……”
“没有任何目的,我们单纯的重新认识,重新的在一起,试一试,谁也不做谁的替身,谁也不利用谁……这个游戏规则,让我们导入正轨,认真的来一次。”“我不会强迫你忘记那个人,我谢谢他,他把你保护的很好。在这个前提下,道筠,我们重新开始……”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忙音。
温道筠发觉自己的脑子突然无法转动了。
她要想想,想一想……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姑姑,快出来,出来。”
曼生在外面敲门,咚咚咚咚的,毫无规律。
她打开门。
“快过来看呀……”
她愣神,被曼生拖着往厅堂走。
一眼看见江思远正恭敬的坐在一边,与父亲对话。
见她过来,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江思远望着她微笑。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温伯伯,我能跟道筠单独说几句话嘛?”江思远欠了欠身子。
“去吧。”温峥嵘一脸的温和亲切。
……
江思远望着温道筠,抬起手,手指在她柔软的长发间穿梭。
她需要依靠的时候,他便给她依靠,她需要力量的时候,他便给她力量。
谢谢有这样一个她,让他们携手走走,看一看。让她看一看,真正的江思远是什么模样,也让他看一看,真正的温道筠又是什么模样。
如此卸下防备与伪装的他们,能不能重新拾起爱的能力……能不能,彼此依偎着,磨砺着。像是玉蚌里的石子,最终变成颗粒圆整、光泽透明的珍珠。
“温道筠,现在,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彼此吧。”
他的手从她的发里滑下来,落到他们之间。
温道筠看着面前这只大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
“江思远。”他说。
“温道筠。”
她的口有些干,缓缓的伸出手,愣神的功夫,被他的伸出来的手牢牢的握住。
他的手很暖,她确信,此刻,她没有想到居安。
“那我们要不要,以婚姻为前提,交往看看?”
江思远看着她笑。
“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
温道筠抿着唇笑,笑着笑着,便仿佛有什么从眼睛里溢出来。
阳光暖煦,院子里一派繁花似锦。
前方的路很长,他们谁也不知道,会走向何方,会遇到何景,可是,能够像这般相伴相随,紧握彼此的手,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