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明楼前,伙计敲响了铜锣,掌柜的要开第一首灯谜了。人潮涌向泰明楼。


103第六十七章 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铜锣声尚还震荡在早春沁寒的夜风里,泰明楼前便已人头攒动,将整个路口都堵塞起来。
灯谜是雅俗共赏的项目,又有彩头激励,参与的人多些倒也不奇怪。可这般全城出动的架势也还是惊到了月娘。她见人多便发怵,宁肯不上泰明楼,也不愿挤上前去。就拉住了雁卿,先询问缘由,“怎么有这么多人啊?”
雁卿倒还真知道缘由,可当着谢景言的面却不好轻易八卦,便眨了眨眼睛,笑望向谢景言。
有个风华绝代巷陌皆知的名士爹,这样的场合谢景言也遭遇得多了。可提起他阿爹的雅闻雁卿也目光闪闪的期待起来,他也不由就无奈——他阿爹固然是天心之皓月,他也不是腐草之萤光啊!
双璧之后再无名士,如元世子和他阿爹那般的风流蕴藉,已是不可复制的传说。谢景言固然不比他阿爹当年差,可对于少年成名、举世追捧的待遇却从无幻想。确切的说,他这人其实颇有些“目中无人”,只认定了自己的目标踏实上进,是不大在意世人如何想如何看的。
然而当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的面,也还是不由就想炫技炫才,好将她的目光和心思吸引过来。
雁 卿与谢景言都不答话,杜煦怕月娘受冷落,便道,“据说十余年前,灯会上并没有猜谜的习俗。某年上元节,两位名士一时兴起,在此射覆对赌,又做隐语互对。因 手上无纸笔,便以箸蘸酱将诗句题于转鹭灯面上,引得百姓争相围观。后头文人墨客仰慕二人当年风流,蹈踵效法,将谜题贴在灯面上求对,渐渐就成了风俗。泰明 楼借此东风,也就一举成名。”
杜煦是客居长安的外乡人,又年少,不曾听过双璧之名,因此只一知半解。月娘便也听得似懂非懂,贴身 丫鬟秀菊便低声提点,“是元世子和晋公子。”月娘立刻便恍然大悟——谢怀逸是晋国公次子,长安人私下便常称他做晋公子——既是长安双璧的逸事,也就不怪百 姓如痴如醉的追逐了。
便笑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拿筷子沾着酱油,也一样书写出十几年而不衰的雅事来。旁人谁能?
雁卿便也笑道,“至今泰明楼也还会为食客额外准备一碟酱油,好拿来临兴题诗用。”
杜煦笑道,“这便是附庸风雅、东施效颦了。”
雁卿倒略一愣,片刻后脸上便微微有些泛红,低声嘀咕道,“我觉着很有趣啊……”拿酱油题诗是什么感觉你就不好奇吗?
她怕杜煦听见尴尬,声音极低。不过月娘和谢景言离得近,都隐约听见了。月娘赶紧绷起脸来,免得自己笑出声。谢景言也抿起唇,没做声。
一时往泰明楼前赶去的人从他们中间借路,谢景言侧身护着雁卿,待那一拨人过去,两人已被冲到一旁。天黑人多,一时竟找不见鹤哥儿他们。雁卿倒也并不担心——月娘身边还有鹤哥儿和杜煦呢,丢不了。
他们也很快就看到对面月娘提着的两盏小灯笼,不过一时有车马经过,还不能过去汇合。
等着车马过去的短暂时光里,雁卿忽而感到拘谨——实则她也不是头一回同谢景言单独相处,可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在谢景言面前她似乎格外容易羞赧。明明灯火璀璨,人流涌动,却又仿佛灯火阑珊,人行寥落,他的存在清晰、温暖,令人在意。
还有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衣香——就在刚刚他伸了手臂护住她时,她又嗅到了。那气息很令人面红耳赤。
这感觉令她无措,雁卿便想打破此刻的寂静。
却在此刻听到谢景言低声笑言,“我偷偷试过……”
雁卿略不解的回过头去,谢景言眸光里都是笑意。她忽而就记起自己很早之前就觉察的事实——谢三哥生得很好看,这令她顿了片刻才回味过来——谢三哥说的是酱箸题诗。尴尬的感觉才又被心中跃跃欲试的好奇取代了,她目光立刻又晶亮起来。
“不够黑浓,不好用。”谢景言便笑道,“筷子又不吸墨,笔画如钉。”
雁卿就感到惋惜,“哎呀……”
谢景言笑意更深,他就缓缓将秘诀道来,“需兑一半豉汁才好。筷子也不可用金银乌木,桦木略可。”
雁卿便又噗的笑出来,道,“回去我就试试。”片刻后又问,“没用完的三哥怎么处置的?”
谢景言便笑道,“嗯,似乎是……蘸着馄饨吃了。”
那车终于过去了,鹤哥儿、月娘他们也终于看到了雁卿,便往中间汇聚过来。
尚还没回合,便又听到人喊,“行人避让!”
几乎就紧随着这声提醒,马蹄声、车轮飞碾在青石露面上的轱辘声也传了过来。雁卿循声望去,便见一辆双驾马的檀车正飞驰而来,那马已奔跑得极快,车夫却依旧扬鞭猎猎,同时出言驱散着行人。
那车来势汹汹,装饰虽不十分华美耀眼,却也看得出贵重来。只显然不是役车,也不知是那家大人物出行——赵、谢二姓都已位极人臣,却也未曾如此张狂的在闹市飞车。
行人自然都不会撄其锋芒,纷纷避让,不多时前头便也让出道路。连泰明楼前喧哗都低落不少。
此处原本就已人山人海,为腾出这么条路来,难免有推挤。不知是谁被踩了脚,叫骂推搡了一下,随即便有个孩子一趔趄,手里抱着的绣球滚落在地面上。那孩子年幼不解事,追着那绣球就跑到路中间来。
马蹄声烈,檀车已近在咫尺,几乎可看到马蹄在眼前扬起,那孩子却依旧没有察觉。雁卿心下焦急,也不及细想,立刻便冲了出去。然而肩头一紧,被强掰了回去。随即耳边便是衣风之声——谢景言将她推了回去,自己上前抢起了那个孩子。
马车就在这一刻轰然撞来,那漆黑高阔的车厢壁亘在雁卿跟前。马蹄扬起来,嘶鸣咴咴,又原地踏了几步,终于停下来。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雁卿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一时脑中都是空茫的。她推开人群便要上前去看,手腕却再度被拽住。她挣了两回没挣开,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后头阻拦她。雁卿恼火的回过头,便看到元徵。
元徵也是一脸紧张,拉住了雁卿便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焦急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完好无损,才长松了一口气,便要将她抱在怀里。
雁卿心里焦躁,胡乱推开他,道,“我没事,我得去找三哥哥。”
她头也不回的揽着裙子便奔上前去,元徵没拉住她,只能也跟上去。
谢景言揉着肩膀从地上坐起来,略活动了一下关节——捞住那孩子时,他恰踩在一块儿冰上,几乎就就要在马蹄下滑倒,所幸身手敏捷矫健,立刻就改作以手撑地,愣是在被马踏到之前跃开了去。因怕伤着怀里的幼童,着地时难免就不够潇洒的将自己摔了一下。
得说摔得略疼——尤其是脸面上。
不过他心里更多的是焦急——将雁卿推回去时他一时急切,手上便失了轻重,也不知是不是弄疼她了。且此刻她一个人在人群那侧,万一再被挤得走丢了怎么办?
他起身便要去寻雁卿,却被人堵住道谢——那孩子的随侍终于赶上了,有去看顾小主人的,有来酬谢谢景言的。那孩子似乎出身门第并不低。谢景言也只敷衍着推开他们,奈何他们还不算完。谢景言性情再温和,也不由就不耐烦起来。
所幸鹤哥儿他们也及时挤到了。鹤哥儿来扶助谢景言,询问雁卿的去向,杜煦便主动替他们应对道谢的仆人。
雁卿绕过车驾去,终于从人群中看到了谢景言——谢景言目光正四处搜寻,虽束发的僕巾被扯开了,发髻略松了些,模样却是完好的。她心里一松,便抬起手臂唤道,“三哥,我在这边!”
她推挤着人群上前……得说行人还是友善的,知道她与谢景言同行,立刻便闪开道路。
鹤哥儿先上前迎她,雁卿却恍若未觉,直奔到谢景言跟前,便焦急的查看,“有没有被撞着?”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谢景言便有些热血上涌,抬手就戳了她额头一下。他是习武之人,这一戳立刻便留了一道红印子,几乎将雁卿戳出泪来……雁卿总抱怨鹤哥儿手重,谢景言手重起来竟还更有甚之。
可她也不敢抱怨委屈——此刻谢景言分明是有些恼火的。
谢景言确实有些恼火,可更多的还是后怕。待要教训她,却说不出狠话来,待不教训……言辞卡了好一会儿,还是无奈叹了口气。开口时,语调中已带了些无奈的苦笑,“下回可别再这么鲁莽了。”
……相交这么久,他哪里还不明白雁卿是个怎样的姑娘?
雁卿以为会有一场气势汹汹的训导,谁知就这么和风细雨的。立刻便信誓旦旦的点头保证,“再也不会了!”随即又小心翼翼的询问,“三哥你没伤着,对不对?”
谢景言:……
他一时竟有些惋惜自己连点儿皮都没擦破了,雁卿这模样实在令人忍不住就想拿捏她。
却还是笑起来,“没有,我好好儿的。”


104第六十八章 上
两个人的心事一时就都放下了,他们互相对视着,就在这万人之中,不合时宜的同时轻笑起来。
元徵跟在雁卿的身旁,却仿佛咫尺天涯。
实 则今日他去接雁卿一道来游灯会,却得知雁卿既没有等他也没有留信儿时,便已意识到了——他与雁卿之间再不同当年那般亲密。或者说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迟早会 有这么一天,雁卿会被更有趣的人和事所吸引,渐渐远离他们共有的那个小世界,而后再不回头——她本来就是这么个心无旁骛的追逐着新奇和未知的姑娘,不可能 长久为他这么无趣的人停留。
元徵也常想,该不择手段的抢先将她绑在自己身旁,令她哪里也不能去。可又时不时会幻想,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更温情、更牢固的羁绊,也许万花入眼遍览世事后她依旧会选择停留在她的身旁,和他同看云起花落,斗转星移。
不过说到底,这希望连他自己也觉着渺茫。只是若最后她真的这么选择了,于他便是最欢喜的结局,是以他忍不住拖延着、等待着罢了。
果然,世上哪有这么完美无缺的事啊。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给她选择的机会。
人心古朴,因出了事故,早自发将那车驾围了起来,等待巡逻的衙役来处置。
闹市里驱逐行人,嚣张跋扈的跑马,难免容易激起义愤。纵然知道长安多贵人,不可轻易得罪,可人聚集得多了,私底下你一言我一语,渐渐便不可控制的大声嚷嚷起来。
“就该教训教训!”“也不知是哪家刁奴,狗仗人势!”“万一真伤着人……”……
雁卿却还冷静——主要是谢景言完好无损,那孩子也救下来了。她此刻唯庆幸尔,反倒就没那么恼火。不过,这件事里身陷险境的是谢景言,而她们姊妹这边年长者是鹤哥儿,是以她也不插嘴。只望着谢景言和鹤哥儿,等着他们决断。
鹤哥儿对雁卿也有脾气——竟就那么冲出去了!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就算要救人,亲哥哥还在这里呢,轮得到她逞能?!但也不可能在人前就训导起来。便搁到一旁,先问谢景言,“如何?”
谢景言便又看了那马车一眼——车夫虽被围住指责,却并不理会,只向车内人请示。
谢景言又和鹤哥儿目光交流片刻,确认鹤哥儿也是同样的想法,彼此便一点头。
两人便不再理会那马车,只带了雁卿一同去和杜煦、月娘汇合。
雁卿却还记着元徵,便要招呼着元徵一道过来,回过头去,却已寻不见元徵的身影。
雁卿便有些怔愣,却也不能在此刻丢开鹤哥儿他们去寻元徵,犹豫间便一步三回首的跟着鹤哥儿他们离开了——她是已看出来了,鹤哥儿他们打算就这么甩手离开,甚至都没打算和那车上的人说句话。
这也是息事宁人的路子——那孩子身旁都是保姆仆役,没什么主心骨。谢景言他们离开,那些人也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巴不得息事宁人。既然谢景言和那孩子两边都不计较了,路人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去为难那车上的人。
用不了一炷香功夫,这边人群也就散了。
这般处置多少有些令人不痛快,可也是最合时宜的处置法——众人群情激奋的堵在通衢要道上,难免令官家不安,何况又是大过节的。当然是大事化小,早散早好。
就只是欺负那孩子年幼,不能给自己主持公道罢了……雁卿心里还是略不自在。
不过,待雁卿到了那孩子跟前,见他懵懂的缩在保姆怀里,比起被车吓着,分明是更害怕此刻吵嚷难控的局面,心底那点不痛快也就彻底消散了。她就想,到底还是二哥哥和谢三哥处事更妥善老辣,便有些羞愧脸红。
谢景言还是对那孩子的家人道,“快送去医馆看看吧。”
那孩子身旁保姆、仆役却还想拉住他们,七嘴八舌的“……好好的在大街上就要撞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多亏了有恩公在,不然伤了小主人,我们受罚还是小事……”“恩公且慢走,待我们禀明了主人,必有重谢!”
谢景言尚不如何,鹤哥儿已不露痕迹的轻笑一声。
这些人表演得浮浅,雁卿到也听出来了——他们是觉着事情压不下,怕主人知道了要责罚,便想将责任推给驾车之人。又盼谢景言替他们作保辩解……
谢 三哥正人君子,不好戳破。鹤哥儿也有度量,不屑戳破。雁卿却是有一说一的性子,“他固然有错,可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呢?要紧的还是把孩子牵好了。”毕竟这本 来就是条路,不能不让人走车马。何况那人虽跋扈,却也提醒、驱散行人了,倒算不得故意为恶,“你们还是快送孩子去医馆吧。”
“有急事也不能撞人啊!”
雁卿见他们还在争执是谁的责任,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她还惦记着元徵,这会儿是彻底无心和这些人多说话了。
片 刻功夫,那车夫也从车内之人那里得了指示,十分客气的上前作揖,又送上两锭元宝,“家中有事,长辈传唤郎君回去,是以急着赶路。差点撞上你们,是我的疏 忽,适才郎君已斥责过了。我这里向诸位赔礼道歉,若诸位不许,改日登门致歉也可。只是今日实在有事,还请让出路来。”
谢景言同鹤哥儿似乎略有惊讶,虽没明显表露出来,可雁卿还是察觉到了。她不由就望向那辆马车。
外间灯火通明,车内却一片昏暗。她望过去时,那人恰才放下车窗帘——他方才似乎也正在审视这边。雁卿只借着灯火,在那短暂的间隙里,隐约看见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那目光深刻,明明没什么情绪,却仿佛灼人。窗帘放下了好一会儿,雁卿还觉着被看着一般。
隐约眼熟,却也已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雁卿便也很快抛之脑后。
那车内之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露面。然而车夫的气质已十分不俗,态度虽看似谦卑,其实却很是高高在上。何况是坐车的人?众人纵还有火气,脑子也不由就清明了几分——长安多贵人,不是谁都得罪得起的。
很快也就让出了道路。
幼童的家人们虽还想再争,那车夫便又道,“闹到你们主人家面前,怕不大好。”便立刻噤声了。
那马车很快便从人群中穿过,随即车夫再度扬鞭,沿路往北疾驰。
跋扈之人没被打脸,这结局难免令围观诸人失望。不过毕竟是事不关己,指点议论了一阵子,当泰明楼上敲响第二通锣鼓,第二道灯谜自楼上悬挂出来,气氛便又再度火热起来。
已快到泰明楼前了,雁卿略有些心不在焉。她目光四下寻找着——虽觉着元徵是生她的气,是以离开,却还是会忍不住想,也许七哥只是有事,很快就回来了呢。
谢 景言见她心不在焉,也就停下脚步来,等着她。鹤哥儿便瞅他。适才他们自然也都瞧见元徵跟着雁卿过去了——元世孙在人群中,便譬如明珠在瓦砾间,天色再暗、 人再多,也不过更衬托他的明月之容、玉山之姿罢了。他这个人,唯有美貌无可毁谤。鹤哥儿自然也知道,也唯有对雁卿的心思,谢景言同元徵是一样的。
所以他就不明白了!难道谢景言打算效仿娥皇女英,和元徵一道嫁给他妹妹?否则怎么就能这么贤惠、这么知心,这么不妒不悍!他就不想让元徵离雁卿远远儿的,一辈子都不露面才好?
当然,鹤哥儿也只腹诽罢了。这些事他是不会多嘴的。
……虽如此,但当雁卿终于在灯火阑珊处望见元徵的背影,道一声“等我一会儿”,便拨开人群,再度挤回去追元徵时,鹤哥儿也还是忍不住就道,“拦着她!”
谢景言就望着雁卿,过了一会儿才道,“让她去吧。”
雁卿不停的分开人群,终于元徵就在前头,她便唤道,“七哥!”
元徵的脚步就顿了一顿,雁卿追至他的身旁,抬手拉住他时,他才回过头。
夜露浓重,雁卿睫毛、头发上已沾染了水汽,双瞳润得发亮。头上兜帽已经松落下来,露出冻得红红的脸颊和耳垂来。她仰着头,略不解的望着元徵,“七哥不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元徵便也冷硬的道,“我不惯和旁人一道。”
雁卿噎了一噎,片刻后才道,“哦。”
元徵便又说,“朱雀街前有新扎的鳌山灯,你去看吗?”
雁卿便说,“……今日和月娘说好了,要在泰明楼前看灯会。”
元徵便也说,“哦。”
两人一时无话。好一会儿之后,雁卿终于又说,“明日吧,明日我们一起去看鳌山灯。”
元徵道,“何必呢,你又不想去。”
雁卿忙道,“我想去了,也想同七哥一起去。”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想去,却又觉得沉重。她便问,“七哥生我的气了吗?”
元徵道,“……没有。”
他沉着脸,分明就是不想再理会她的模样。雁卿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问了他又不说,也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疏通不得。她就又抬头看元徵,却只看到他淡漠、疏远的面容。
雁卿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丫鬟在一旁悄悄的提醒,“……他们还等着呢。”
元徵面色更冷,扭过头去,道,“快些回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雁卿就觉得眼睛里一热,泪水便涌上来,她就又说,“嗯……那我回去了。”
可脚步很重,明明立刻就想转身逃走,免得在元徵跟前哭出来,可还是呆呆的等了好一会儿,确信元徵是真的不会改变主意了,才挪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脚离开了。
泰 明楼的灯谜有九重,因每一步都请人精心安排过,不论是灯谜本身,请来热场的乐班、名伎,还是中间安插的歌舞、花火都是又热闹,又可品玩。其巧妙处连杜煦也 暗暗赞赏。这一晚气氛只是越炒越热,人的情绪越吊越高,每一次开谜都欢呼不绝。可雁卿姊妹却始终没有提起精神。
月娘一整晚都心不在焉,雁卿虽强打起精神,却也显然有些恍惚。


105第六十八章下
谢景言则只专心猜灯谜。
灯谜也分雅俗。俗之灯谜多描形状物,在于生动有趣,并不难猜。雅之灯谜却有文人的巧思,引经据 典,迷格精妙,非博学且敏捷者不能品味其中趣味。泰明楼的灯谜起自长安双璧,更偏向文人雅戏。但十几年来经久不衰,自然也有俗而有趣之处。这九重谜题是由 浅入深,由俗而雅。到第八、第九重谜题,才真正刁难人起来。
至于前七道,纵然他们一行人个个一心几用,也都猜了出来。只是想要赢取彩头,还得将谜底写在灯笼上,抢先悬挂到指定位置才可——猜位置、抢位置,也是灯会上颇为热闹的环节。
谢景言一向不爱与人争风头,这一晚却是毫不低调。他的才智、武艺都出类拔萃,施展到这种场合,几近于拆台。所幸泰明楼的掌柜见多识广,很有些把控局面的才能,不断的针对谢景言修改规则。渐渐就将人们的兴致从猜灯谜,引到伙同掌柜围追堵截谢景言身上。
杜煦和鹤哥儿则无语的看着谢景言出风头——并不是不敢和他比拼,实在是这一晚谢景言分明就是心情很不好,正期待能有个人跳出来让他试刀。他们才不肯往枪口上撞。顺着谢景言,帮他把火气撒了才是正理。
转眼间,谢景言已将第八盏彩灯挂上楼楣,一跃回到二楼的临窗阁里。
泰明楼下、楼里人声鼎沸。待掌柜的宣布谢景言再度猜中,人群里已有不少喝彩之声。此地虽没有千军万马,可谢景言能在一众人的围追堵截中如入无人之境,那功夫也是相当漂亮。
第九通锣鼓尚未响起。楼下已开始清出场面,准备燃起烟火。那烟火近乎庭燎,以苇薪扎成,大约是夹带了硫硝木炭之物,燃烧起来银花四溅,绚烂夺目,有人称之为花火,也是泰明楼灯会上最热闹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