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
郁赦的别庄中, 山花烂漫。
凉亭中, 教导宣从心的嬷嬷脾气很好的问道, “小姐这是绣的什么?”
宣从心抚了抚了手上的丝绢,心不在焉,“凤凰。”
嬷嬷沉默片刻, 勉强点头, “是,起先看不出, 但一看这处尾羽就明白了,是个凤凰。”
“这不是尾羽。”宣从心克制着脾气, “这是凤头。”
嬷嬷尴尬道,“是吗, 不过小姐, 这处绣错了,应当是…”
“应当是从这里下针。”宣瑜倒拿着一本书, 闻言忍不住探头比划,“姐, 嬷嬷教了这么久, 我都听会了, 你这针法不对,从一开始就绣错了, 你看看这里…”
“我学还是你学?”宣从心看向宣瑜,不怒自威,“不好好看书, 盯着我绣花儿做什么?考状元考绣花吗?”
宣瑜缩回头,呐呐,“不考。”
“不考你瞎看什么?!”宣从心从早起就心神不宁,正没处撒火,“年纪也不小了,文不成武不就,父王的爵位如今也没了,府里被大哥作死作成这样,不是有钟宛护着,咱俩就差回黔安吃糠了,这么多年,人人都在看我们府上的笑话,你能不能争点气?”
宣瑜忙翻开书,他结巴道,“我、我就是脑子笨,但我心里知道要为哥哥分忧的。”
宣瑜早就改了口,他说的哥哥就是钟宛。
宣从心悻悻,“就还有点良心。”
宣从心低头看着自己绣的东西也有点闹心,她叹口气,“不绣了,你昨天写的文章呢?我先替你看看,免得又气着先生。”
宣瑜瑟缩了下,怯声道:“昨天侍卫大哥带我去抓野鸡了,就、就没写。”
宣从心被气的拿不稳绣花针,“你、你…”
宣瑜忙跳起来给宣从心倒茶赔罪,“别别气着,先喝茶。”
“我不喝!”宣从心怒道,“一整天,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将来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宣瑜被训的脸红,正要想办法遛了,远处一个家将拿着一封信急匆匆的过来了。
家将走到近前看了两人一眼,十分懂眼色的把信奉与宣从心。
宣从心不愿在外人面前骂宣瑜,压着火接过了家将递上来的书信,拆开来一看,怔住了。
宣瑜小心翼翼的立在一边,见宣从心石雕似得半晌不说话,试探道,“姐,怎么了?是京中出什么事了吗?”
宣从心呆呆道,“弟,天上好像真的掉馅饼了。”
在立下太子不足一月后,崇安帝驾崩了。
崇安帝走的并不安详,他好似一条被斩断了的蛇一般在床上扭曲着身子挣扎了许久,用他那根中风后不灵活的舌头高声呜咽,嘶吼声传遍了整个宫殿,似有不少未尽之言。
但彼时的他已无力再更改遗诏,也没人再听得清他的话,崇安帝怀着满腔愤恨和不甘死在了龙床上。
所有人把目光转向了郁赦。
得益于郁慕诚和宗亲们之前的劳苦,崇安帝死后郁赦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宁王旧案彻底查明,郁赦六亲不认,查案时将前朝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敞开了摊平了说,郁赦再也不避讳自己的出身,直言自己是崇安帝和小钟妃乱伦所出,血统污秽,不堪担当大任。
没人料到,这个好不容易爬上高位的太子殿下在崇安帝死后临时变卦,不肯继位,任凭效忠崇安帝的一党如何苦苦劝谏恳求,他死也不接诏书。
所有人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郁子宥他到底要做什么?!
宗亲们终究还是押错了宝,这边郁赦拒不登基,那边宣瑞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就在郁慕诚一派想要趁势而起转而另立新帝时,消失了数日的钟宛钟归远回京了,顺便带回了宁王的小儿子,宣瑜。
宁王刚翻了案,这会儿郁赦亲自将宣瑜迎进了宫,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除了郁赦和钟宛,旁人轻易见不到宣瑜,郁慕诚算计了一辈子,最终为人做了嫁衣,宣瑜被郁赦接进宫的当日,郁慕诚在宗人府自缢了。
宣琼浑浑噩噩多日,在知道郁慕诚的死讯后被吓破了胆子,成了个真疯子。
崇安帝的四子宣璟在知道前朝过往后在自己府中静了一日,转而闭门谢客,拒见任何人。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三月后,新帝宣瑜正式继位,年号元延。
对新帝有莫大拥立有功的前太子郁赦,自然而然的被封为摄政王。
或者说,郁赦自己封自己做了摄政王。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看的很明白,郁赦这是立了一个更年幼更容易把控的傀儡。
这么一想似乎很合乎情理,崇安帝刚驾崩的那会儿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追究崇安帝杀父弑君的罪责,崇安帝自己的皇位都来路不正,又遑论郁赦的,郁赦若要不顾非议硬登基了,将来也必然要有数不清的麻烦。
单是出身这一件事,就是造他反实打实的好名目。
可如今他找了自小长在黔安没什么人在意过的宣瑜来,既平息了物议,又掌了实权,实在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宗亲们后知后觉,觉得是之前小看了这个疯子了。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说。
自新帝登基后,摄政王一面大刀阔斧的砍除了郁慕诚的羽翼,一面挨个处置了对崇安帝死心塌地的臣子。借着平息北狄之祸又将军政揽到了手中,待到元延初年年底时,摄政王一派借着这股大势彻底改朝换代,郁赦终于将一切都攥进了掌心。
尘埃落定后,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包括新帝。
议政厅的小暖阁内,宣瑜惴惴不安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一旁的郁赦料理政事,欲言又止。
“这是今天内阁送上来的要紧的折子。”郁赦将书折系数批复过后道,“皇上看过后若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同我说。”
宣瑜干巴巴道,“摄政王看过的,必然没什么不妥的,我…朕就不看了吧。”
郁赦抬眸看着宣瑜,沉思片刻后道,“皇上有话要说?”
宣瑜和郁赦虽是亲堂兄弟,但彼此并不亲厚。
知晓了前朝旧事后,宣瑜对自己这个堂兄加表叔的感情更复杂了。
宣瑜同宣瑞不同,他虽也不十分聪明,但挺讲道理。
返京之后,他和宣从心两人合计了很久,双胞胎怎么想怎么觉得当初的事怪不着郁赦,如今从郁赦手里把这皇位接过来,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宣瑜这龙椅坐的不踏实,几次想跟郁赦说,不然这皇位还是给你吧。
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宣瑜有点怕郁赦。
郁赦看了宣瑜片刻,揣摩着小皇帝的心思,道,“皇上若还是担心宣瑞,我可以命人让他写一封手书送来,如今皇上刚刚继位,他是不合适露面的,具体为何,皇上心中应当明白。”
宣瑜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担心大哥。”
返京之初钟宛就跟宣瑜说过了,宣瑞如今一切都好,郁赦如今将他安置在了南边儿的一处庄子里,衣食无忧。钟宛的话宣瑜和宣从心都是信的,他俩也明白,自己大哥若这会儿“活”过来了,那必然又要引起不少风波。
为了将宣瑜送上皇位,郁赦和钟宛这半年来力挽狂澜殚精竭虑,这份恩情太重了,宣瑜绝不敢扯后腿。
宣瑜挣扎了许久,小声道,“我想见见哥哥…我说的是钟宛。”
郁赦顿了下,垂眸道,“那请皇上再等等吧。”
宣瑜不安道,“他病还没好吗?”
所有人只看得见郁赦在操持一切,甚少人知道,郁赦背后始终站着一个钟归远。
这半年来钟宛通常是连三个时辰都睡不足,在彻底平定了北狄之乱看着朝政终入正轨后,钟宛也耗尽了郁赦之前数月小心给他养回的那点儿气力,入冬后的一场风寒来势汹汹,直接将钟宛送回了病塌上。
有些人似乎就是天生劳碌命,这么多年都煎熬过来了,眼看着能稍稍喘口气了,却扛不住这小小风寒了。
钟宛病后郁赦几次差点犯病,不是怕朝政上出岔子,郁赦早抛下这些去陪钟宛了。
郁赦虽没犯病,但心里总有点执拗念头,自钟宛病后,郁赦说是怕人再带什么风邪给钟宛,不准任何人去见钟宛,每日散了朝料理完正事后郁赦一刻也不耽误,回府亲自照料钟宛,只要有他在,绝不消他人插手。
郁赦道,“劳皇上挂心,已经好多了,待他病愈后,自会入宫给皇上请安。”
宣瑜不放心的点点头,又迟疑道,“皇兄,我想,我一直想…”
郁赦抬眸看着宣瑜,眉头微皱,等了半天也没等宣瑜说清楚一句话。
不过郁赦心里已经有数了。
“皇上。”郁赦看向宣瑜,问道,“皇上忧心归远?”
宣瑜忙道,“自然。”
郁赦沉默片刻,道,“我同归远,这半年来所做一切都是在尽力弥补旧日之过,待皇上将来能独当一面时,我们会将一切实权交给皇上,到了那日他才算真的能卸下这千钧重负,皇上若真体恤他多年来过的不易,就请用心听政,待到皇上亲政那日,我同他也就真的能功成身退了。”
宣瑜听出了郁赦的话外之音,眼睛有点红了。
他的这个堂兄,是真的从未想要这皇位。
郁赦认真的看着宣瑜,“我的心意,皇上能明白了吗?”
宣瑜重重点头,愧疚道,“我…会好好学的。”
郁赦不再多言,钟宛病中让他对宣瑜说的话,郁赦自认是说明白了。
宣瑜说到做到,从这日开始,每日闻鸡起舞,废寝忘食,恨不得马上能亲政才好。
郁赦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钟宛说什么他听什么,听钟宛说要多激励宣瑜,他自己说不出口,就原话吩咐了教导宣瑜的大儒们。
大儒们原本对朝局并不看好,但见摄政王并非野心昭昭,竟是有将来让贤的意思,老怀甚慰。遂振奋精神,鼓足了劲儿给宣瑜打鸡血。
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宣瑜虽心善又纯良,但对朝政的事是真的不太擅长。
宣瑜每日早上听大儒们给他讲课,过了晌午就来雄心壮志的给郁赦画大饼,言辞铿锵,今天要北征明天要南伐,斗志昂扬,常常震的郁赦哑口无言。
郁赦也是那会儿才意识到,钟宛这是病中无聊,故意消遣自己玩儿了。
郁赦原本只要处理好政务就能回府,如今又多了一桩大事,要听小皇帝和他畅想未来。
郁赦每每浑浑噩噩的听罢宣瑜一番慷慨陈词后就想,果然是谁带大的孩子随谁吗?宣瑜这口若悬河瞎说八道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某个正在养病的人。
宣瑜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水,胖手一挥,“皇兄,这辽阔疆土!以后就都是我们兄弟二人的!”
郁赦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
就在几日前,钟宛喝罢药躺在床上,也是这样同郁赦说,说待他好了,话本上有什么就做什么,什么路子野玩什么,千万不必怜惜他!
钟宛说的很大声。
钟宛光这样说还不算,还要说的具体,说的仔细,钟宛自己白日躺了一天睡够了,晚上先不困,就跟郁赦耳鬓厮磨的轻声商量,计划郁赦回来如何没收他的里衣,如何逼他哭着说平日说不出口的话,再如何在他嘴里塞了帕子让他想求饶都求不得…
钟宛自己把自己说的害怕了,又提前跟郁赦服软,小声的说你能不能别总那么凶?
从始至终,郁赦没说一句话。
郁赦有点上火,忍无可忍的命钟宛闭嘴睡觉,钟宛还挺无辜。
钟宛无措说:“我就是…给你望梅止渴一下,你不高兴?”
郁赦扪心自问,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喜从何来?
郁赦看着宣瑜,叹了口气。
钟宛那边好说,他病已无大碍,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许诺了多少自己将来自然会一一让他应验,可宣瑜这边呢?他确实不是这块料。
郁赦被宣瑜突发奇想的雄心壮志闹腾的精神不济,当日回府后同钟宛讲,钟宛想了片刻,将心中早有的主意同郁赦说了,郁赦犹豫了下,觉得可行。
心中一件大事落地,晚膳之后,郁赦要料理另一件事了。
京中冬日虽天寒,摄政王府正院的暖阁中地龙烧的很旺,郁赦不用怕钟宛冷着,待钟宛脱了外袍准备躺下时,郁赦坐在床边,一粒又一粒,将钟宛的里衣扣子解开了。
钟宛看着郁赦幽深的眸子喉结动了下,轻声道:“摄政王…你做什么呢?”
郁赦微微眯着眼,“检查一下…看看你病好了没。”
自钟宛病后两人快一月没亲热了,不消郁赦做什么,钟宛就已经情动了,“早好了,是你太小心,你、你先把灯熄了…”
郁赦松开了钟宛亵裤上松垮垮的腰带,“今天不熄灯。”
钟宛顿了下,迟疑道,“那把床帐放下来…”
郁赦将钟宛的腰带放在一边,“今天也不放床帐。”
钟宛难堪道,“你…”
郁赦在钟宛额上亲了下,“老实一点,今天想好好看看你。”
钟宛他这会儿才留意到,郁赦今天特意命人在暖阁中多点了好几盏灯,忍不住低声道,“你这是记仇了,故意的?”
郁赦坦然,“是。”
钟宛浑身不太自在,想要扯被子遮一下,郁赦嘴角微微勾起,并不拦着,只是道,“你遮着,就先完不了事,你明天不是想入宫?”
钟宛一窒,没再扯被子,他闭上眼,好一会儿难耐道,“子宥,别…欺负我了。”
郁赦低头温柔的吻在了钟宛唇上。


翌日,郁赦按钟宛说的,力排众议,将学绣花学的头疼的长公主宣从心请进了议政阁,自此,郁赦宣瑜宣从心三人都轻松了许多。


第106章 番外
番外二
十五岁的郁子宥, 还是个小君子。
非礼不视、非礼不动。
所以纵然心里清楚藏在别院那个人是自己“买”来的, 是能看能碰的, 也不肯越雷池一步。
一连数月,郁赦不是住在郁王府就是宿在长公主府,中间有次要回府拿一样要紧的东西, 郁赦也只是让马车夫在府门口停了停, 命家将们进府把东西取出来,好像他踏足别院一步就会坏了钟宛的名声。
郁赦和自己这个同窗虽没什么交情, 但他很敬重史老太傅,也很替钟宛惋惜。
郁赦计划的很好, 在宁王的案子尘埃落定后,再等个一两年, 待别人把钟宛忘了, 就想办法把钟宛的奴籍消了,给他一笔钱财, 把钟宛远远的送走,让钟宛能平静的过以后的日子。
在郁赦心里, 那会儿的钟宛脆弱又敏感, 是不适合被人打扰的, 他还特意叮嘱了将自己照料到大的冯管家,要好生待钟宛, 不要让钟宛过的煎熬。
万万没想到,煎熬的是冯管家。
三个月后,冯管家扛不住了。
宁王之案, 崇安帝虽未明说,但是有点想斩草除根的意思的,不少人揣摩上意,想借机讨好,钟宛若不小心逃了,被有心人拿住了发作,郁赦不确定自己还能保下他。
郁赦被迫搬进了别院,亲自盯着钟宛。
郁赦很守礼,不该看的从不看,不该说的从不说,任凭钟宛如何撩拨他逗弄他,郁赦坦坦荡荡,不止一次的同钟宛说过:我对你没有起过半分旖念。
直到他搬进别院一个月后。
那会儿钟宛已经同他混熟了,大概也看出了郁赦是真没那个念头,说话玩笑放开了不少。
有天两人坐在矮塌上看书,钟宛起身去倒茶,郁赦已看了两个时辰的书,腿麻手酸,稍稍舒展了下,将手撑在了塌上,钟宛回来时没留意,坐在了郁赦手上。
软榻上铺的垫子厚实蓬松,钟宛竟没感觉出什么来,喝了一口茶继续看书。
一旁的郁赦僵在原地,一条手臂瞬间麻了。
鬼使神差的,郁子宥没马上把手抽出来。
没有为什么,就是舍不得。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少年郁赦脸红过耳思绪纷乱,他一会儿想着圣人之说,一会儿又猜不明白,钟宛明明那么瘦,怎么…还挺软的。
厚实的垫子和昏暗的烛光给郁赦打了掩护,郁子宥头一次开荤,过后自责了好几日不算,又自罚抄写心经百遍。

“怎么看的这么慢?”宣从心皱眉。
议政厅暖阁中,两张书案拼在一起,新帝宣瑜向东而坐,身边是长公主宣从心。
为了让正值妙龄的长公主跟着新帝一起学政,郁赦和钟宛废了不少功夫,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如今郁赦轻松不少,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和钟宛要给宣瑜还一辈子的债,也放心了将来江山后继有人。
反正双胞胎都是宁王的孩子,就算将来长公主摄政,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别说还有钟宛在,双胞胎也不至于有阋墙之祸。
郁赦和钟宛坐在另一侧,书案上堆着满满的书折,郁赦或是钟宛批注后的折子先交予宣瑜,宣瑜看过后再交给宣从心看,宣瑜看的慢,面前的折子不一会儿就堆成小山,宣从心在一旁等的无聊,忍不住催促,“是看不懂还是有不认识的字?”
“字都认得。”宣瑜忙解释,轻声细语道,“摄政王说了,贪多嚼不烂,宁愿看慢些,也要看懂了再说。”
宣从心压着火,黑着脸道,“那你这样就看懂了吗?”
宣瑜心虚道,“也没太看懂。”
不等宣从心发作,钟宛忙道,“罢了罢了,换过来换过来,公主先看,皇上后看。”
宣瑜和宣从心都求之不得。
钟宛哭笑不得,起身把自己面前的折子抱起来,交予宣从心,他走回原位坐下,脸色微微一变。
宣从心敏感的问道,“哥哥?怎么了?”
“没、没事。”钟宛勉强笑了下,“坐太久了,腿麻了。”
宣从心了然点头,没再理会。
双胞胎埋头用功,另一边,钟宛暗暗磨牙,偏头看了郁赦一眼。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泰然自若,右手执朱笔,下笔稳健,似是感觉到了钟宛的视线,郁赦转头看了过来,年轻英俊的脸庞上坦坦荡荡,“怎么了?”
钟宛飞快的看了双胞胎一眼,气得做口型:你、说、呢?
年轻的摄政王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动了动被钟宛坐住的左手,嘴角微微勾起。
摄政王随手在一份不要紧的折子上写了一个“软”字,钟宛的耳廓瞬间红了。
钟宛很闹心,当年的翩翩佳公子,怎么长大了就成了个会在御前偷偷揩油的无赖了呢?
偏偏郁赦还很能装,无赖也只同钟宛无赖,在旁人面前还是一朵不怒自威的高岭之花,朝中人要不是觉得郁赦性子冷又孤僻,对他敬而远之。要不是同双胞胎这样,看出了郁赦皮囊下的一把君子骨,对他既敬又畏。
说出去有谁能相信?待人冷漠又疏离的摄政王,会趁钟宛起身的功夫,暗暗将手垫在人家身下。
这还不算,还会慢悠悠的将纤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又伸开,再用余光观察着钟宛的神色。
坏透了。
钟宛让郁赦撩拨的心火冒,趁双胞胎不注意抽出了郁赦的手,郁赦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在钟宛腿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才收回手。
不等钟宛发作,郁赦神态自然的问钟宛,“今年恩科的主考官,定好了吗?”
宣瑜甫一登基时,郁赦替宣瑜拟的头一道旨意就是特准钟宛可以参加科考。
郁赦先逼迫翰林院众翰林为钟宛“请命”,再不顾朝臣阻拦直接替新帝草拟了圣旨,接着问也不问新帝,自己取了玉玺,端端正正的盖在了圣旨上。
宣瑜刚登基那会儿郁赦得罪了不少大儒,又让不少对皇室忠心耿耿的老臣忧心忡忡,很大原因就是那道圣旨惹了祸。
但郁赦也只独断专行了这么一次。
肆意妄为了一次后,郁赦又安安分分的做回了他的周公,对宣瑜这个成王再无半点不敬之处。
好像之前那个马上要篡位的人不是他一样。
圣旨也下了,翰林院也被按头承认众儒生都等着盼着文曲星归位了,下面就要看钟宛的了。
新帝继位,照例是要开恩科的,一切都筹备的差不多了,就是主考官还没定下来。
摄政王本想自己来,但被钟宛拦下了。
郁赦无法,只能问钟宛的意思,“恩科将至,两位副主考已经拟定的差不多了,正主考呢?你心中有人选了吗?”
钟宛想了下,点头,“有了。”
郁赦好奇,“谁?”
钟宛干脆道,“史宏。”
郁赦登时脸黑如锅底。
钟宛一笑,“怎么了?史宏是两朝帝师的儿子,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在翰林之中也素有名望,如今由他做正主考,不好吗?”
史宏当初几次痛骂钟宛不忠不义,钟宛返京之后又被这个又臭又硬的死脑筋参过受贿,郁赦看他是一百个不痛快,若不是感念史今对钟宛的恩情,郁赦早让他回乡种地了。
郁赦道,“不怕他给你使绊子?”
钟宛摇摇头,“使绊子?就他那个脾气,应该不至于的,不过…”
郁赦蹙眉,“不过什么?”
“随便他,就算是使绊子…”钟宛平静道,“状元还是我的。”
郁赦怔了下,无可奈何的笑了。
这倒也行,史宏和钟宛不睦的事人尽皆知,来日钟宛折桂,没人再敢置喙一句了。
郁赦定定的看着钟宛,即使在一起许久了,还是禁不住被他这一腔笃定的傲气迷住,郁赦忍不住问道,“中了状元之后呢?”
“之后?”
钟宛想了下,慢慢道,“去给史老太傅磕头,去我爹娘坟前上香,再去父王母妃陵前祭拜。”
钟家祖坟已修葺好了,前些日子郁赦刚陪钟宛去祭拜过。
钟宛自己没怎么,倒是郁赦,堂堂摄政王,在钟宛爹娘坟前跪了又跪,拜了又拜,之前陪宣瑜祭天也没见他那么端肃有礼。
郁赦又问道,“再然后呢?”
钟宛一笑,“没然后了。”
“先帝没驾崩那会儿,还想过金榜题名,骑马游街,好好的风光一把,现在么…”钟宛淡然道,“只想告慰亲师,然后将金榜在坟前一烧,就这样吧。”
郁赦静了片刻,“将来的官职…”
“随便给我个什么都行。”钟宛想了下忙道,“只是别让我去翰林院做学问,让我干点实事,我不求什么政绩,也不在意升迁的事,能帮得上忙就好。”
郁赦深深的看着钟宛,“不想封侯拜相了?”
钟宛莞尔,只张嘴没出声:不想做皇帝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三十功名闯过去,八千里路趟回来,那些曾经渴求的,如今唾手可得的,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双胞胎在一旁已听愣了,宣瑜懵懵懂懂,“哥…你在说什么啊?”
钟宛转头看看宣瑜白胖可爱的脸颊,无奈,“罢了,虽不拘于此,但也得接着干啊,还请皇上争气,待皇上能亲政,我同摄政王就真的是什么都不管了。”
宣瑜听不明白,但却无端很感动,他激动起来,连说带比划的开始给钟宛讲他的宏图伟业。
钟宛被宣瑜说的一愣一愣的,差点就要信了,郁赦对此早已麻木,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折子,余光中全是钟宛。
长公主殿下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看看三人叹口气,深觉十几年后,天下大任怕是要压在自己肩头了。
番外三
钟宛在摄政王府备考的时候,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落下了什么。
钟宛左思右想,怎么想怎么觉得如今朝内朝外四海清平,再没什么未了之事了。
钟宛觉得自己是多年来操心多了,一时松懈下来了不习惯,没太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无意听郁赦说了一句,宣璟告假多日,许久没出府了。
钟宛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是把自己最好的兄弟给忘了。
钟宛失惊倒怪道,“林思呢?林思呢?宣瑜都登基了,我病倒了又病好了,咱们都睡了这么多次了,我的兄弟林思呢?他最近如何了?他快乐吗?他还在藏着躲着吗?”
郁赦难言的看了钟宛一眼,许久道,“归远,我始终不太懂你和林思的兄弟之情。”
林思为了尽快脱身,能想也不想的把钟宛藏着掖着近八年的小名痛快说出。
钟宛为了安抚宣璟,也能快刀斩乱麻的决定给林思下一剂狠药把他洗干净送给宣璟。
自幼相伴长大的兄弟,彼此竟凉薄至此吗?
钟宛有点尴尬,他讪讪道,“男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唉你不懂,问你呢?林思如何了?”
郁赦面色复杂的看看钟宛,“先帝驾崩前他就回去找宣璟了,俩人如今多日没出府,估计正腻歪着。”
钟宛好奇的问,“那么早就回去了,为什么?怎么就突然想开了?”
郁赦不确定道,“不一定是想开了吧?他是不得不去,说起来还是你的法子好,药到病除。”
钟宛吃惊,“我骗宣璟那些话…他信了?”
“不只是信了,还用了。”郁赦道,“回京之后,你我同先帝生死挣扎时,宣璟找了几个铁匠,给他做了…”
郁赦比划了下,“这么大的老鼠夹子。”
钟宛震惊,“比桌子还大…”
郁赦点头。
钟宛心惊胆战,“我的好兄弟这么多天没出门…他是被夹死了吗?”
郁赦宽慰道,“自然没有。”
钟宛心急,“你快点说。”
郁赦偏不。
年轻的摄政王靠在椅子上,看看钟宛。
钟宛无法,老老实实的坐在了郁赦腿上。
郁赦一手揽着钟宛,一笑轻松道,“放心,林思半点没伤着。”
“宣璟也够心狠,在自己卧房中放了两个天大的老鼠夹,又在门口窗前放了十来个捕兽的夹子,就等着林思哪日偷偷来看他时伏法,可…”
“林思身手太好了。”
“宣璟房中机关遍布,他愣是都避过了。”
“可不小心…在躲避的时候,碰碎了一样东西。”
钟宛窒息,“琉璃盏!”
郁赦点点头。
钟宛哑然,“命运多舛的琉璃盏,是个人就能碰碎它…”
郁赦一顿,忽然想哪日去宣璟府中,也摔那东西一次。
钟宛做过的事,郁赦也想尝试。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郁赦继续道,“旁的还行,碰碎那个东西,宣璟哪能忍?林思也惊着了,转头就要走,宣璟从床上暴起,一不小心…踩在了老鼠夹子上。”
钟宛听不下去了。
郁赦安慰道,“没伤着筋骨,就是暂时不方便走路了,也算是因祸得福,林思见状哪里还走的了,就这么…留下了。”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有天大的误会,应该也解开了。”
钟宛提心吊胆,“回头林思知道是我的主意,我俩这兄弟还做不做了?”
郁赦搂着钟宛,心道你俩这兄弟本来也不怎么样,他趁机乱摸了两把,不紧不慢道,“明日让皇上赏宣璟一座好宅院再赐他一处好封地,再许诺他皇上和宗亲永不会逼婚就是了。”
天高海阔,由着他们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