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不发一言。
林思急切:主人,你调的动郁小王爷的人吗?我想过去向宣璟求援,就只怕他不会保全宣瑞。
林思坐立难安,比划:郁小王爷今日恰巧不在府中,主人能不能先调些人去,今夜就将此事料理了?然后不管是打晕了还是捆起来,让严管家马上送宣瑞回黔安,如此郁小王爷就算知道了,要追也来不及了,只要宣瑞一回黔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主人…
钟宛声音很轻:“瞒着子宥?调他的人?”
林思迟疑点头。
钟宛淡淡道,“来日若有人说是子宥诱拐黔安王返京,苟且密谋之后又派人送了黔安王回封地,怎么办?”
林思愣了,情急之下,他没想到这些。
“宣瑞的命是命,子宥的命就他娘的不是…”钟宛一闭眼,说不下去了。
林思直直的跪了下来:是我顾虑不周,我…我去求宣璟!
“不必。”钟宛深吸一口气,“我有办法…你在这等着,最多半个时辰,我同你出京。”
钟宛转身,快步出了屋子,寻到冯管家道,“我…我有点不好,劳您想想办法,让郁赦回来一趟。”
冯管家吓了一跳,他细看了看钟宛的神色——钟宛脸色苍白,眼中无神,是真的不太对,冯管家心惊肉跳:“怎、怎么回事?你吃的药都有人试过,每日的饭菜和世子的也一样,怎么会…你哪儿不舒服?我先去叫太医。”
“先去叫子宥。”钟宛轻声道,“见不着他,我不看太医。”
冯管家急疯了,忙不迭的派人去找郁赦。
钟宛就坐在堂屋中等着,他疲惫的趴在了桌上,苦中作乐的想,这下行了,自己还没掀郁赦的老底,怕要先被他掀自己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郁赦带着一身寒意和太医院的几个太医回来了。
郁赦一看钟宛就知道他没事,他冷着脸脱了披风,命太医们先去歇着。
郁赦屏退众人,眼中带了几分怒气,“大晚上的,你闹什么?!内阁大臣都在,府里人突然闯进来说你病了要见我才吃药,你…你知不知道那些阁老都是用什么眼神看我?不好好睡你的觉,故意撒什么娇?!”
钟宛想笑一下,生拉硬拽的扯了下嘴角,还是没笑出来。
钟宛自己坐了这半天,已经尽力想好了他力所能及最周全的办法,他简单的同郁赦说了下汤铭和宣瑞的事,道:“今夜必要把这庄子剿了,天一亮,我怕那老东西又要跑。”
郁赦微微眯起眼眸,“你要我将大理寺的人偷偷借调给你?”
“不。”钟宛道,“不用偷偷,你给我人,趁着现在还能入宫,你去同皇上说,接到秘信,听说黔安王被歹人所虏,先斩后奏,派人去围剿了,这样…无论如何,同你都没干系了。”
郁赦意外的看了钟宛一眼。
郁赦道:“你觉得皇帝会信?他必然会疑心宣瑞,且只需稍稍一审就能知道宣瑞是自己返京的,杀了他倒不至于…但这顶郡王的帽子,他怕是留不住了。”
“我知道。”钟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尽力了…”
郁赦眸子微微一颤,火烧眉毛的关头,郁赦心中竟难以自控的泛起一点狂喜。
钟宛不该是利用自己全力保下宣瑞吗?
自己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这事儿若让自己悄悄处置了,宣瑞是能全身而退的。
他这是…怕自己日后被牵连?
郁赦忍不住想问钟宛,为何你看我比宣瑞重了?!你不是更喜欢宣瑞的吗?
钟宛见郁赦半晌不说话,犹豫道:“世子…行吗?”
郁赦合了一下眼眸,屏退心中杂念,“不够周全。那个庄子上到底藏着多少人,你不知,我也不知,这是不是个计中计,你不知,我更不知,况且我派你多少人你能有把握拿下?”
钟宛一愣。
“给你人若过多了,大晚上的,你就算拿着我的手书,出城也不易。”郁赦嗤笑,“再说,你既要我提前去向皇帝请尚方宝剑,那活捉蛊惑宣瑞的人这样的大功劳,不该记在我头上吗?这个头功,我要了。”
“且只是同皇帝说一声,用不着我亲自去。”郁赦拿起自己的披风丢给他,“穿上,叫上你的狗,我陪你一道出城。”
不等钟宛回绝,郁赦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眼中泛起一股杀意,“最重要的是…关于你的事,我有很多话,需要亲自问问宣瑞。”


第59章
出门之前, 郁赦眸中一黯, 借着要另拿一条披风的功夫避开了钟宛,随手抓了个人来, 低声嘱咐了几句。
时间不等人, 钟宛没让人套车, 要同众人一起骑马,郁赦没劝他, 命人准备了快马, 另一边命人召集大理寺的人和郁赦私养在京中的数百家将,钟宛问了问人数, 觉得差不多够了。
“不够。”郁赦一面系披风一面吩咐家将, “带着我的手书, 让京兆府调兵,将…”
郁赦瞟了林思一眼,皱眉问道,“庄子的位置。”
林思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来, 指了指图中画圈的地方, 郁赦看了一眼,道, “将这几条官道封了,周边驿馆全部封锁, 从接到消息开始往来人员全部扣留, 一个不许放。”
林思倒抽了一口气,郁赦看向钟宛, 冷声道,“你不是也担心这是个计中计吗?”
钟宛点头,“是…”
可再深的计谋,在绝对的兵力面前,都是一纸空谈。
几人不再多言,出门上马,郁赦只命十几名家将跟随,其他人全部殿后。
待出了城,数人下马,家将们以布帛裹棉花,将马蹄都包了起来。
林思不解的看了钟宛一眼,钟宛淡淡道:“郁赦想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林思难言的看了看郁赦。
十几人策马飞快,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宣瑞藏身的庄子。
汤铭还没来。
其他人等在庄子外,林思自己悄悄潜进了庄子,同严平山里应外合,悄悄的开了一道小门,钟宛和郁赦从小门潜入,家将们则如鬼魅一般,悄然分开,暗暗潜伏在庄子各处,众人手脚很轻,没惊动庄子里的其他人。
严平山不敢让宣瑞察觉,没去寻钟宛,只跟林思交代了方便藏匿的地方,他自己则始终守在宣瑞身旁,心神不定。
郁赦和钟宛静静地走进书房的隔间里,借着月色,林思对钟宛比划:我去房上,若有万一,主人喊我一声,我向外面发信号。
钟宛点点头,窗外竹叶微微一动,林思已翻身出窗,一跃上了房顶。
黑暗中,钟宛和郁赦倚墙而立,彼此无言。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外面有灯火摇晃,严平山咳了两声,有人走进来了。
钟宛倏然睁开眼。
墙的另一边,严平山急切道:“你们要说什么就快说吧,王爷…此地不能久留,您还是…”
宣瑞含混道:“知、知道了。”
墙外传来微微几声茶盏声,有人带上门出去了,大约是严平山。
一人长叹一声,钟宛眸子骤缩…果然是汤铭。
钟宛下意识的看向郁赦,郁赦微微摇了摇头。
钟宛是来抓汤铭的,郁赦不是。
费这么大功夫,郁赦就是想听一听,这个钟宛护了多年的人,会在这会儿说些什么。
墙的另一边…
汤铭感叹:“王爷受苦了。”
宣瑞犹疑道:“黔安的案子…了了吗?”
“说了也了了,说没了,也没了。”汤铭叹气,“郁小王爷一力替归远担下了罪责,可却没在皇上面前为王爷你分辨过一句,皇帝多疑,对王爷已然不放心了。”
宣瑞急切道:“那到底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的!黔安有人要杀我,回不去了,可我弟妹还在京中,我…”
“王爷有没有想过,两位小主人,可能就是别人牵制您的把柄呢?”
“这…”
汤铭唏嘘:“王爷再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这两难的境地的?”
宣瑞:“怎么没想过?都是这万寿节,若不是皇上这一年突然要我们来京中过万寿节,我们本能在黔安好好的,我…”
“非也。”汤铭感叹,“从一开始就错了。王爷当年虽还年幼,但应该还记得,当日宁王走后,皇上是破例,让您平级袭了爵的吧?”
宣瑞哑然:“是…”
汤铭问道:“您并无大错,怎么如今成了郡王了呢?”
宣瑞解释道:“是钟宛替我…”
“他瞒着您,替您上书,说您无德无才,担不起亲王的爵位,生生将您父王传给您的爵位送了出去!”汤铭扼腕,“若不是如此,今日之事,就没那么难做了!您就没想过,钟宛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宣瑞语气迟疑:“可能是为了…向皇帝示好,让皇上知道我无僭越之心。”
汤铭又是一阵叹气,他压低声音道:“钟宛回黔安前,是靠着谁活下来的?”
宣瑞静了片刻,“郁赦…”
汤铭冷声道:“那郁子宥就是皇帝的儿子!”
黑暗中,郁赦紧咬牙关,生生忍着没冲出去扭断汤铭的脖子。
墙的另一边,汤铭唏嘘,“这么连起来,王爷还不明白?钟宛当日硬要你将亲王之位拱手让人,到底是为了谁,您还看不出来?”
宣瑞抽气。
汤铭感叹:“说起来…钟宛对郁小王爷也算是情深意重了,为了报答郁小王爷的救命之恩,竟早在数年前就替他扫清了障碍,夺了您为父报仇的资格,您若还是亲王,今日…未必不能同几个皇子一搏。”
宣瑞好似被吓了一跳,忙道:“你莫要害我,我怎么能去跟皇子们争?!”
“宁王当日险些就继位了,您是他的嫡长子,怎么就不能争一争?况且现在哪里是王爷您去争?是他们逼的您不得不争了。”汤铭道,“王爷想要过任人鱼肉的日子都不得了!皇帝已起了杀心,王爷避无可避!”
宣瑞嗫嚅:“我…我还是想再见见钟宛。”
“我替王爷筹谋至此,王爷不感念我无分毫怨怼,但王爷还要去见钟宛…恕我不能不说一句难听的话了。”汤铭问道,“王爷,您同钟宛相伴多年,钟宛有没有二心,您必然比我明白,这么多年了…您当真就没疑心过他?”
汤铭低声道:“钟宛当日回黔安…王爷就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又是一阵寂静。
“离京前…”宣瑞声音沙哑,“一直照料我们的太医,曾给过钟宛一包毒药。”
汤铭怔了下,“那是什么?”
宣瑞静了片刻,“一包毒药,下了药后,三天后才会发作…太医让钟宛把那药下在郁王府,毒死郁王爷和郁赦,太医说钟宛每日和他们起卧同处,要下毒很方便,如此…便报了我父亲的大仇。”
郁赦呼吸突然粗重了几分。
钟宛闭上眼,他不想往下听了。
汤铭缓慢道:“钟宛必然是没有下了。”
“没有。”宣瑞低声道,“所以他刚回黔安的时候,我有些不放心…我也不敢问,到底是时机不对他不敢下,或是怕牵连到我不能下,还是,还是…”
汤铭替宣瑞道:“还是他早就同宁王府离了心,压根就不想替宁王报仇。”
宣瑞垂头,低声道,“都说我父王是被郁王府害的,我当日恨透了他们…钟宛在仇人家一住就是三个月,我以为他是为了报仇,但后来…他没下毒,我没法不怀疑什么。”
“可、可…”宣瑞急切道,“可后来,钟宛为我们府上奔走也不是假的,我渐渐的就将此事淡忘了,只是每每想起来,觉得…心中有个疙瘩。”
汤铭叹息:“王爷心慈,是随了宁王。”
宣瑞磕巴道,“只是此番回京后,不到几日,钟宛就同郁赦私会了一次,我就又疑惑…”
汤铭意外:“他一回京就同郁小王爷见过了?”
“是。”宣瑞点头,轻声道,“就是我们入宫的那日,钟宛本该在宫外等着我和宣瑜的,但从宫里出来后却不见了他,我让人去找,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回来了,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是雇的轿夫不知路,走迷了,但我问过去寻他的人,明明是说…钟宛他是去郁王府别院了。”
汤铭顿了下,“这也不必我多言了,甫一回京就去寻了郁小王爷,还特意瞒着您,这…”
宣瑞低声道:“在京中这些日子,钟宛几次往郁王府跑,我…我都没敢问,只能装没看见,当不知道。”
汤铭道:“他去做什么,您现在也该知道了吧?诬陷您私交封地官员的事,谁知是不是郁小王爷所为呢。”
宣瑞声音很低:“他只要不害我,我都能装不知道的…”
汤铭道:“但您现在已经知道了,也该明白,谁能依仗,谁不能依仗了吧?这些年下来,钟宛他…也未必没疑心过您的。”
“他疑心过我,我知道。”宣瑞迟疑,“那年…那年…”
汤铭忙问:“什么?”
宣瑞惊恐不定,似乎真的将汤铭当依靠了,忍不住快速道,“那年,老太医死前,逼问他…问他…”
“问他,当日没给郁赦下毒,到底的是怕黔安被牵连,还是不肯手刃仇人,钟宛说——”
汤铭哑然:“归远说什么?”
宣瑞抖声道:“钟宛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那会儿…外面都是传言,说钟宛和京中的郁小王爷有私情,说他两年前在郁王府别院如何如何,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一墙之隔,钟宛倚在墙壁上,胸口起起伏伏。
“老太医觉得钟宛对不起我父王,死之前,将…将…”宣瑞低声道,“将之前交给钟宛的毒药下在了他的饭菜中…不过还好!他没吃多少!救回来了!太医这才对我说了,这不怪我啊!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啊!且老太医也是因为忠心我父王的缘故…所以…”
宣瑞声音发抖:“这事儿真不是我指使老太医做的,但我总觉得,钟宛似是疑心我了,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活过来了,谁也没再提这个,我以为就过去了,我以为…”
宣瑞急急道:“我也没办法啊!我怎么知道老太医都要不行了还恨着钟宛,要下毒呢?那会儿正是流言满天飞的时候,钟宛如不是真的和郁赦如何,为何,为何…要传出那样的流言呢?若全是假的,京中的郁赦,又为何对这不堪流言听之任之呢?钟宛他自己也没同我们解释过啊!”
隔间,钟宛手指发抖,他几番忍耐,最终苦忍不住,“哇”的一口,喷出了一口血。
郁赦脸色骤变,嘶声道:“归远!!!”
电光火石之间,隔间外的汤铭宣瑞大惊,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外面林思破门而入,家将们跟着冲了进来,家将身后还有一个被郁赦暗中吩咐带来的宣瑜和宣从心。
宣瑜小脸苍白,被人推搡着上前,怔怔的看着宣瑞。
宣瑞被这阵仗吓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呆滞片刻,哑声道:“你俩…怎么来了?”
宣瑜抖着嗓子:“哥…你刚说的,是什么啊?”
宣瑞只见林思,还没多害怕,他闹不清这些人是不是自己府上来救自己的,只白着脸失神道:“你不懂,我回头同你说,你们怎么来了?这些人是你们带来的?”
宣瑜不可置信的看着宣瑞,还在问,“你刚说…钟宛是来害我们的?”
宣瑞怒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是人就有私心,你还小不懂,我回头同你说!”
“我是不懂…”宣瑜声音喑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但…钟宛是为了我们,才会黔安的,这不是真的吗?”
宣瑞心虚的看了林思一眼,他知道林思是钟宛的心腹,怕他回头跟钟宛说什么,情急之下推搡了宣瑜一把,低声道,“回头再说!”
宣瑜被推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他踉跄着爬了起来,低声念叨,“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但…但这些年,把我带大的是钟宛…教我识字的是他,让我明理的是他,手把手…”
宣瑜眼泪崩溃,仍在嗫嚅,“手把手的教我写仁义礼智信的人是他…”
宣从心双目噙泪,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攥住宣瑞的衣领,盛怒道:“宣瑞!!!他当年才十六!比现在的你还小一岁!七年来他几次差点把命丢在南疆!图了个什么?多少年来生死挣扎,就图让你这么猜忌的吗?!”


第60章
郁赦将钟宛轻轻放在地上, 慢慢地走了出来。
郁赦脸色青白, 眼中通红,如厉鬼一般直直的看着宣瑞, 声音嘶哑, “他身上的毒…”
宣瑞一见郁赦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到底怎么了,惊恐道, “郁、郁赦?”
“我…”郁赦不可置信的看着宣瑞, 咬牙切齿的喃喃,“我当年是疯了?我居然故意放他走, 让他去找你, 我…我明明舍不得, 我居然纵他去找你,我…”
郁赦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恨不得一头扎回七年前,一耳光扇醒自己。
自己是多蠢, 将那么好的归远, 拱手让给了这个东西。
郁赦竭力按捺着心头邪念,来之前, 他已将局布好,一面同钟宛悄悄潜伏进来, 另一头命人虏了宁王的两个孩子来, 让他们两个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如此自己来日夺了宣瑞的郡王爵位,这两个孩子也不会误会钟宛,不至于让钟宛多年来一片苦心尽付东流。
自己明明是想尽力不想让他伤心的。
郁赦本能的摸向腰间藏着的匕首,反正已错上加错了,不如现在直接宰了他…
另一头,汤铭见有人来了,且人数不多,原本心头一喜,只是左右不见钟宛有些疑惑,一见郁赦他也白了脸色,失神,“怎么又是你?!”
郁赦闭上眼,转头看向汤铭,他深呼吸了下,低声道,“留着黔安的人,留着这个老的,庄子其他人…杀干净…一个不留,庄子烧掉。”
汤铭心头大惊,“我庄子外还有…”
“已经解决了。”郁赦的心腹家将对郁赦一拱手,“方才带小姐少爷来的时候,属下等不慎露了点行踪,我们怕惊扰到别人,乱了世子的事,索性先把他们杀了,庄子里十七人,庄子外藏着二十三个人,路上接应的还有十四个人,是不是?”
汤铭目眦尽裂,“郁赦!”
“闭嘴。”郁赦声音哑然,“你最好保佑钟宛没事,不然…这屋子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郁赦转身返回内室,一把将钟宛扶起,心头慌乱,“先回、回家。”
郁赦用自己的披风将钟宛包裹好,拉他上了一匹马,由几个家将护送,头也不回的回城去了。
钟宛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懵懂幼童,顽劣不堪,整天跟林思在宁王府里捣乱,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鲤鱼,好好的新衣裳,穿不了两天就要打补丁。
他的嬷嬷每天就一件事要做,给他俩补衣裳,就这嬷嬷也补不过来,干脆去库房里讨了点结实粗糙的布匹来给他俩制衣裳,宁王妃看不下去,说…
说钟宛就算是义子,那也是王爷的儿子,不能穿打补丁的衣裳。
宁王妃选了最密实的绸缎给钟宛做衣裳,又特意命人在衣服的袖口膝盖内里处缝上鞣的薄软的兽皮,又结实,又抗摔,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手肘着地,都不觉得疼。
宁王妃自己没有孩子,钟宛和林思想要个弟弟做跟班,钟宛几次问宁王妃,自己何时能有个弟弟,宁王妃总是浅浅的笑一下,接着做自己的事,不答话。
后来,钟宛偶然听府里的老人私下窃窃,说宁王妃是皇帝指婚给宁王的,起初两厢都不情愿,只是圣意难为,凑合着过日子罢了,如今缓和了些,但不冷不热了好几年,如今彼此都拉不下面子来,总也不在一处。
钟宛听的半懂半不懂,拉不下面子来又怎么了?他俩在不在一处又怎么了?女人年纪大了,不自然就能生孩子吗?
但他还是想要个弟弟的,又过了一年,弟弟还没等到,钟宛大了一岁,稍稍明白,这俩人还得是经常在一处的好。
那日是中秋,一家人难得的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宁王和宁王妃彼此都有些尴尬,都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就莫名其妙的尴尬冷场。
钟宛个头还矮,夹菜也不方便,宁王妃就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亲自替他夹菜。
钟宛看看宁王妃再看看宁王,没心没肺道:“母亲,你给我改个名字吧。”
宁王妃蹙眉,“改什么?”
钟宛咽下嘴里的菜,含混道,“招娣,钟招娣,我不嫌难听。”
做了二十几年的大家闺秀的宁王妃,头一次在饭桌上笑的肚子疼,宁王死死忍着笑,起身替宁王妃拍了拍,宁王妃脸稍稍红了。
从那日起,宁王和宁王妃就总在一处了。
过了不到一年,宁王妃果然给钟宛生了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