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微微低头,脸像是被热气蒸过,从里向外渗出一抹嫣红。姐虽然不说话,手却是极快,一把抓过珊瑚手中的素纸,略一瞟眼,眉梢顿时上扬。随即却是将素纸捏成了一个紧紧的纸团,远远一抛,落进房前的池塘,沉到湖底。
我扬起绢扇,故意讶道:“阿姐,谁传来的条子,惹得你不大高兴地扔进湖里?”随后便是刻薄道:“既然让阿姐心神不宁,也得叫那人天打雷劈!”
细软的手心立即捂住了我的嘴。带着薄薄的嗔怒,姐捂紧我的口,斥道:“就是刻薄,明明知道是谁,还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
我瞪大眼睛,一副无辜模样,轻轻挣脱姐的手,转向珊瑚,问道:“我又没瞧上一眼纸条,怎能知道是谁写的?珊瑚莫若是你悄悄看过纸条,又偷偷告诉了我?”
珊瑚也是极为配合,受尽委屈,取出一方帕子,放在眼角,欲哭道:“二小姐可冤枉珊瑚了,珊瑚一向胆子小,哪敢作出私自偷看之举?况且告到官府,又没有大人撑腰?”
珊瑚一向精明,这时捉弄人来,做戏也是十足。
我也顺势奇道:“珊瑚,瞧你这几天去长安衙门勤快地紧,难道就不认识一两位大人?”
珊瑚倒是忸怩道:“只为一位大人传过信,就是长安府尹幕僚白大人。只是我记得他的模样清清楚楚,可他却不肯送我一方帕子!”
我与珊瑚一唱一和,说得热闹。姐却早在一旁涨红了脸,直跳脚。
那送帕的白大人自是白子谦,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几日便投身在了长安府尹帐下,更费解的是,以他刚入仕途之身,居然直接成为第一幕僚!我也曾对姐提起,此事端的怪异,如今朝廷门庭森严,若是没有家世背景,想急速升官是万万不可能的。姐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他有才居此位无可厚非。只是爹爹…爹爹怕是仍旧看不上眼的…官阶太低…”
“随你们嚼舌根,反正清者自清!”姐一撇脸,对着窗外独自生着气。
我与珊瑚相视一笑,便轻轻走到姐的身后,扳过姐的双肩,柔声撒娇道:“我的好姐姐哎,小妹知道错了,给你赔不是了!”
姐长眉一舒,指尖轻点我的额头:“看你以后还牙尖嘴利不?”然后便是嘱咐珊瑚:“给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出府。”
“原来是怕大人哥哥等啊!”我爽声笑气,姐却敛了笑容,一股淡淡忧愁自眼中流露:“只是幕僚,只是幕僚,何时才能让爹爹知晓啊?”
我的心只像烈火烧过,热气胸中涌出,便等也等不及,脱口而出:“姐嫁何人是姐的事,关爹爹劳什子!难不成爹还要陪嫁过去不成?”
姐眉心皱起,急急地捂住了我的嘴,叹道:“你啊,还是一样的野马性子,拉也拉不住!”
缓了一口气,我方静下心,微微一想刚才的话,的确是不能这样大声说出口的,随后便默然不语了。
“大小姐,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珊瑚奔进屋,扬手抹起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
姐点点头,起身便走。我咬咬唇,轻轻拉住姐的衣袖,小声道:“早点儿回来,最近爹爹看得紧,我一个人说谎怕是撑不了多久。”
“嗯,放心,婉儿,姐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锦绣裂(中)苏婉番外
(四)
暮色渐合,没有绚烂的夕阳,天际一片阴沉沉散不开的云。
我也不知道愣愣地坐了多久,但桌上的饭菜确已凉透。是新请来的江南厨娘做的精细米粥,以及几碟不知用什么腌制的凉菜。红木牙筷搭在青花小碟的边缘,直衬得盘中青菜翠生生的。
饭菜完好,是我没有挪动筷子一分。
姐出去已经整整一个下午,即使难得的美食,我又哪里能吃得下一粒米呢?
爹身边的仆童刚刚来传话,说是掌灯时分要姐到书房,不得拖延片刻!
近日爹管束得越来越严厉,每天都会派人来问候起居。问候是假,只是想知道我与姐是否安稳地待在府中。如今长安帝都暗潮涌动,各方势力交手不断,明暗交错,谁也无法看透最后成败。
怕是爹也不知道该如何在着漩涡中站得稳脚跟,只有现在这样沉默,以期望可以明哲保身而已!
“二小姐,老爷让大小姐去书房。”洪亮的传话声自院门处响起,打住了我的思绪。
有些焦急了,我起身之际,竟然打翻了一碟凉菜。瓷碟仓促间重跌在地面,清脆的破裂声,惊断了院里的人声。
青菜翻滚在地,菜油也从瓷碟裂缝中流出,香气弥漫。
“老爷等大小姐不到,已经发脾气了。”府中的大管家步履匆忙,冲到了我面前。
整整衣袖,我强压住狂跳的心:“大管家,方才吃饭时,阿姐不小心打翻了菜碟,油污了前襟,正在内室换衣裳呢。要不你先回去想爹爹说明,只一会儿,阿姐换好衣裳便过去。”夏日里特有的潮气充溢了整间阁楼,我的衣裳后背像是吸足了潮气,黏住一大片的后背。
“不必了,小的就等着大小姐出来,为大小姐开路。”管家谦恭低头道,可我却分明看到了他因得意而翘起的胡须。
何时暑气也能让人窒息了?
“麻烦总管多等了。”清淡的声音从内室纱帘后传来,如一阵清风,吹散闷气。
是姐!我畅快一笑,斜瞧着管家:“总管好生等着吧!”便快步进入内室。
姐扶着椅靠正急急喘着气,额头上淌满了细密汗珠。我三两步冲去,一把抱住姐的肩膀:“阿姐,终于想起了你可怜的小妹了…离得开你的那位白大人了…”
姐抚过我的长发:“帮我换了衣裳,去见爹。”
姐太过平静,平常这样不羁的话,姐一定会一本正经地教训我两句。“阿姐,有事吗?”我扯住姐的袖子,抓得极紧。
“没事。”姐说得极快,顺手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匆匆拭了脸上汗水便袅袅出了内室,跟着管家离去。
没事,没事…,没事为何说话声如此飘渺,姐向来不会说谎,刚才也是匆忙回答我一句,就急急地离去,甚至连我的眼睛也没敢看一眼。
一定有事!
我一跺脚,就冲向了爹的书房。
一路的急行,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袖口带起了空气里的水滴。离书房越来越近,水珠也越来越多,仿若千斤的水压在了我的身上。
不对,这样做是不对的,隐隐地心里在说。
突然止了脚步,我回头一看,来时的石板路上滴滴汗珠。
果然我已经紧张到了流尽汗水。苏婉,要冷静啊,这样的闯入只会害了姐的!我不甘心地咬咬牙,掉头走向来时的路。
“去后花园采花,等阿姐回来就清香满屋了,阿姐最喜欢夏天这样,闻着花香安心入睡。”我放慢脚步,与府内一众丫鬟擦身而过。短短数刻,从阁楼去书房,我身后的丫鬟婆子已经塞满了路。
环转来到后花园,天色完全暗了。
“掌灯,采花。“我呼喝一声,丫鬟们纷纷忙碌起来。
正值盛夏,花园里树木茂盛,黑暗中阴影摇摆。趁着丫鬟们忙乱之际,我隐身树丛中,悄悄退出后花园。摆脱一大群丫鬟婆子,我提起群摆,抄小路直奔书房的后门。
书房后面根据爹的喜好,一直种有大片草木,常常无人到此。我弓腰蹑脚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书房窗下的墙角处。
书房的木窗只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昏黄的灯光一泻而出。
“宁儿,你是长姐,”爹的声音很沉:“所以家族的担子也就只能落在了你的肩上,明白吗?”
屋里一片沉静。我知道,姐肯定是一贯的低头沉默。
“宁儿,方才所说的你能理解吗?”
书房安静如死海。
“爹,您确定朔王将会登基吗?”
一阵急促的咳嗽突兀响起。
“咳咳,宁儿,”爹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朝中大事已定。月贵妃半月前不知为何惹怒皇上,被贬冷宫。其子身体羸弱,皇上向来不喜。虽尚有上官大将支持,怕也是不成气候。如今纵观诸位皇子,只有朔王颇具帝王之质,且朔王已得相府鼎力扶持。”
“朔王登基乃迟早之事!”
爹抑不住的兴奋,可我躲在墙角颤抖不已。
“况且我已与礼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一同商定,同时嫁女朔王。宁儿,可要为苏家争气啊!”
空气潮闷到了极点,我已经完全瘫在土地里,大口地喘气。
“爹,为了苏家…”姐的声音像是断了弦的琴,挣扎着发出最后的鸣响,“我愿意!”
怎么可以愿意呢?
突然有一股大力窜入我的身体,我径直蹦了起来,一把推开窗子。
“不愿意——”
夜空中恰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白惨惨地照射在姐惊恐的脸上,青白一片。
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淹没了我的抗议声!
天地间仿若只有天谴般的雷轰,可我依旧在嘶喊:“不愿意,不能嫁给朔王——”
爹的双眼冒出燃烧的火花,他在愤怒!
“婉儿,必须嫁给朔王!”姐的声音在雷电中变得无比坚定。
瓢泼的大雨一瞬间便倾倒而下,顷刻,我的衣裳完全湿透,湿淋淋的头发也黏住我的脸颊。可我却被这大雨浇得无比清醒。“阿姐,我嫁,我愿意嫁给朔王!姐,你不能,你还有…”
“不行!”姐温婉的声音突得变得凄厉。
我呆住,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见了姐因为急躁而扭曲的脸,所以我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姐瞧着我一声叹息,随后向爹低头道:“请爹放心,女儿自会向婉儿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随即,姐快速转身,绕过书房,奔到我的身旁,拉着我在大雨中回到阁楼。
(五)
黑暗中,我蜷缩在姐的怀里。姐细薄而温暖的手指,轻缓地梳理着我的乱发。刚才一路淋雨而回,一到阁楼,姐便拽着我入了内室:“先换衣服!”
“免得感冒了。”姐顺手取来衣杆上的中衣,开始换衣。
我依旧愣愣的,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烈争吵中。为什么一定要嫁朔王?
姐回头,我还是目光呆滞。突然姐冲了过来,一把扯开我的衣裳,高声叱道:“换衣服啊,难道没有听清楚?”
我直直地站着,没有反抗,任由姐的指甲划过我的肌肤,留下累累红痕。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听话呢?”姐不住了摇晃着我的肩膀。
如此近的距离,在淡淡的金属反光中,我看到了姐沉静如湖水的眼里,发起银白色的水光,缕缕泪水决堤而出。
“姐,白子谦呢?”我嘶哑着轻声问起,同时一股苦涩从心底涌上喉咙,呛得我泪流满面。
姐像是脱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下,姐的双手沿着我的胳膊一路滑下,垂在冰冷的地面。
“我嫁!”我撑起姐的身体,眼睛狠狠地盯着姐:“我嫁朔王!”
姐无力一摇头,便靠在了我的肩头。姐冰凉的泪水从我的衣襟一直流到心口,凉透心扉。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自己可不能先倒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肩膀已经麻木。姐抬起头对我淡笑,可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先换衣裳。”
就这样,如平常般,我与姐一同洗漱,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婉儿,人不能总是一个人任性地活着。你看,我还有你,还有爹,还有苏府所有的人。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息息相关,所以现在我们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们所做的一件小事就很可能关系到一族人的安危。”姐的手指穿梭在我略湿的发里,“爹这些年一个人在朝里支撑苏家,日日胆战心惊,只怕一个考虑不周全就祸及苏家。如今又是立储的敏感时期,如果嫁给朔王可保一族平安,我也是愿意的。”
“婉儿,也莫要记恨爹爹。其实爹心里怕是更难受的,方才在书房爹也是无奈,谁家父母不疼自家儿女呢?”姐将我的发丝拢好:“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要快乐地过。”
“阿姐,我们以后都要快乐地活!”我从姐的怀里探出头,仰望着姐的沉静面容:“姐我真的愿意嫁给朔王。”
“阿姐,我从小便是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你想啊,我将来若成了朔王妃,站在高处一呼百应,看尽皇城繁华。或许还可以成为皇后,皇后啊,天下女子之最,一定是最漂亮最风光的!”我低低喃道:“阿姐,我从小就是喜欢强者的,朔王登基,全西华还有哪家男子可以比拟?”
“所以,阿姐,还是我嫁吧!”我握紧姐的手,一分一分地用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姐完全明白了我的决心。
“傻丫头,皇后哪是想当便当的!”姐用另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你从小就受不得半点委屈,又是个不受管束的性子,如果掉在女人堆里一定会受伤的。且不说后宫难测了,就单单是现在朔王府里的妃嫔们就足以让你灰头土脸。”
“当今朔王妃是上官府的大小姐,掌管朔王府数年不曾出过半点差错。人都道她娴静有德,但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姐如水的眼望着我,疼惜之请溢满而出。“还有这次同嫁的几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怕也不是平凡之人。你性子直率,最是隐忍不住,这种性格在宫中最是吃亏。倒不是姐怕你惹祸害了苏府,只是担心你在深宫里受了冤屈,无处可申啊!”
我撇撇嘴,不服气道:“阿姐你小瞧人了吧!谁说我不明事理,我就是要做上皇后,还有太后,给你瞧瞧!”嘴上是绝不认输的,可心里却是软地紧。姐这一番话,我又岂能不明白姐的心意。
“阿姐,你就让了我吧!”我轻轻地摇晃起姐的胳膊,将脸放在姐的肩头,撒娇道:“婉儿真的喜欢那个朔王。”
“傻丫头,何必骗我呢?”姐淡道:“你连朔王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喜欢!”
我不甘心就这样的放弃了:“姐,心有灵犀啊,根本不需要见面,就知道喜欢了。”
姐摇摇头。
“阿姐,你还不是和我一样的倔,明明不喜欢还要争着嫁。”我愤然从姐的肩头离去,直直地盯着姐,强忍住眼角的涩涩泪水。“我是没有见过那个什么朔王的,但你也没有看过啊!或许我将来会喜欢上他,可阿姐呢?你心里有了白子谦,你就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朔王了!”
“阿姐你嫁注定是悲剧,而我,还有希望是喜剧!”
姐在我的哭诉声中失了神,如湖水的眼像是被冰封冻,空洞至极。
“阿姐,将来我会喜欢上他的,一定!他会是皇帝,我从小心目里的英雄。是的,我有过幻想,当我是皇后,与身边的高贵帝王,执手到老。”
姐咬着泛白的唇,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过来许久,方开口:“婉儿,我该怎么办呢?”
见姐终于被我说得有了一丝动摇,我喜道:“没事的,我明天就与爹说,我嫁给朔王。”
姐犹豫一下,慢慢说道:“其实爹早在上个月瞒着你我,将我的生辰八字送到朔王府,如今已经过了文定,爹是绝对不会同意换人的!”
“阿姐,放心好了,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我开始筹划对策了。
“如何办?你这丫头想出的全是鬼点子,我哪里能放心。”姐淡道。
姐有一股执着,她不放心也就是不会同意我替她嫁入朔王。我深吸气,缓道:“阿姐,既然你决定与白子谦在一起,那朔王之事就得全部听我的!”
姐目光闪烁,迟迟不肯点头。我知道姐一向都是心软,常常狠不得心,除非将她逼到悬崖。我反问起:“阿姐,难道你真的要舍弃白子谦吗?”
姐蹩起眉,沉重地一摇头:“你说你的办法吧。”
姐这样淡淡的一句却让我无限欢喜,姐终于让步了。“其实朔王哪里知道我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等到拜完天地也就木已成舟,就是想改也该不成了。其实朔王只不过想娶苏家女儿,苏宁苏婉又有什么区别?”
“过些天,等爹放松了警惕,我让珊瑚捎一封信给白子谦。他若真的在意姐姐,你们就趁夜色离开长安。天下之大,你们何处不能安身?”
姐脸色渐渐发白:“私奔?”
我及时地捂住了姐的嘴,才让姐的惊讶声消失。“是私奔,白子谦如果不敢带你走,阿姐又何必这样苦苦相思呢?”
姐掰下我捂住她口的手,急道:“怎么能够这样呢?”
“反正已经如此了,哪里还管得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道:“待你们离京几年之后,事情淡了再回来,估计爹的怒气也消了。”
“可他怎么办?”姐还是摇头:“这样子他一生都不能入朝为官了。”
“假若白子谦不能舍弃荣华,将来也迟早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就这样断了关系。”我发狠道:“姐。我知道不试,将来你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姐目光一黯,喃喃道:“是啊,悔恨一生…”
我知道姐答应了,朝姐安然一笑,便沉沉睡去。
(六)
白驹过隙,匆匆十数日过。
我倚在阁楼的木栏上,眺望远处绛紫色的天空。黑夜即将来临,极远的天地交界处,还留有一剪弥留的彩金色。
姐,太阳下山时,便是天涯分离处,是吗?
一个时辰前,我亲自在后门送别了姐。那匹瘦弱母马驮着姐,摇摇远去。
长街里姐频频回头,泪水满颊。我只是一个劲地挥手,及用力将手臂往外抛,前方是美好的生活,所以姐你不必再回望这牢笼森森的翰林府。
太阳完全沉落到了山下,我缓缓坐下,双手抱膝,呆呆地望着北边夜空里升起明亮的星星。
一颗,两颗…
真是闪花了眼啊,宝石般耀眼,却亮不过自己眼中的滚热液体。
阁楼间木板咯吱咯吱的响。
我急忙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回首冷冷问:“谁?”
“二小姐,我是珊瑚。”珊瑚提着一盏红纱灯笼袅娜行来,霞红的灯光挑在她的眉梢,竟是一股动人妖媚。
我心里生出厌烦,斥道:“闯进来干什么?早上就命令不许人打扰,还不快点滚出去!”
珊瑚掩唇一笑,丹蔻抚在颊边,朦胧灯火下眼光流转。她换上了轻盈薄纱,款款行来,玲珑曲线若隐若现:“二小姐,哦,不,是苏婉姑娘,珊瑚是来向老朋友告个别的,明天我就是离开了…”
沉寂在黑夜里的府院突然热闹起来,俯视而下,院子里高举的火把如同一条火龙,照得整个府邸犹如白昼。我猛地站起,死死地扣住木栏,一群火把下我看到了姐苍白的脸以及蓬乱的头发。
血一下子涌进脑门,我立即转身,冲到珊瑚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巴掌。盯着那红得欲滴血的掌印,我啐道:“贱人,你出卖阿姐,我绝不会让你好死的!”
也顾不上什么打骂了,脑里只想着姐微微垂下的头,蔫萎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推开珊瑚,我冲下阁楼。
急急奔出,汗流浃背,站在姐身边,抬头便看见了盛怒的爹,我不禁缩肩后退了半步。
“抓到那个人没?”爹问。
大总管惶恐道:“奴才们等了半天,那人没来。”
“也好,”爹盯着姐,“阿宁,你死心了吧?”
姐默默无语,只是头低得更深,几乎看不见脸庞。我望了一眼周围,没有白子谦,怒火顿时燃起,踹了一脚身旁的假山。
石砾子沙沙地滚下。
爹冷眼一瞪我:“把二小姐也一起关了。”说完挥袖走了。
我扶着姐回到绣楼,姐只是不语,自己如平常般洗漱,然后躺在床上。姐背对着我,蜷起身子,安静地如同一个木头人。
我也没说话,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夜,在胡思乱想中睡着。
(七)
此后几依旧热得像火炉子,姐也是闷闷不语,总是垂着头,眼眶泛红,隐隐有水雾浮起,不敢问,怕出句话,就止不住姐的泪水。
冷冷清清段时间后,倒是姐先打破沉默。4f6
那日,在绣锦被,侧头问句:“听昨夜珊瑚不小心溺水去?”
愣,才撇嘴道:“告密贱人死活该,留个全尸都算是便宜!”也不想想爹是个什么肠子的人,岂会容知道么多秘密活下去,就是个聪明样的傻瓜。
“死者为大,少两句吧。”姐捻起金线,压在红彤彤的锦缎上。
瞧着姐针下的鸳鸯戏水正慢慢成形,最后丝黑线即将睛,心里烦闷之极,憋几的闷气受不住,吐出来:“阿姐,哪到底怎么回事,白子谦人呢?难道是他自个胆小害怕跑?”
姐不语,轻轻瞟眼,又继续拈针刺绣。
“真不是个东西,平时看起来是个斯文样,遇到危险比狗都撒得快!”
姐唇角紧抿。
“窝囊废!看见大总管那个癞蛤蟆就怕!阿姐,样的人们不要!”
细针斜刺,乱针脚,姐叹息着仰起头,轻声道:“他没来。”
“什么?”惊得后退步,踩住裙角,靠着柱子才站稳。
姐细长手指摩挲着色彩鲜艳的鸳鸯,“在山坡的凉茶铺等半日,直到太阳沉下,他也没有出现。”
怔下,才道:“是不是珊瑚那个贱人没有将信送出去?”e
“其实,都不重要。”姐淡淡地,眉心轻拢,“有的时候个下午就可以耗尽生的热情,婉儿,那个时候靠着树,看着如血夕阳的消失,恍然间好像看着自己的生也是在的消失…”
而的心却是沉入冰水,寒得彻骨,转身:“去找白子谦,问个明白!”
“婉儿,是放弃,他愿不愿意都不那么重要。”姐的声音飘忽如抓不到的轻纱,止步回望。姐拍拍身边的空位:“不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吗?告诉。”乖乖坐下。
却是如此。
姐没有等到白子谦,却看见个疯子。听茶铺里的人,疯子以前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惜家里穷,迫不得已将卖给个年老的大户。小姑娘不愿意,趁着夜色偷偷跑。可大户娶不到新娘子,怒之下勾结官府,将小姑娘父母活活整死。小姑娘以为避祸年可以无事回家,却不想看到的是全家坟墓,惨哭夜之后便疯。
姐,是命运无处可逃。
姐是般平静,我却怒不可抑,腾地站起,对姐吼道:“就为个破故事,放弃自己的幸福吗?那些人死是罪有应得,当初他们卖儿时就该死!”
“…”姐全身颤动,唇角哆嗦,不出话。
狠心:“爹也是样,整个翰林府都死去的好!”
啪,姐手臂僵硬在半空,眼里全是泪水。第次打。
斜觑着姐,脸上火辣辣的痛。
“这个是苏家做的孽!”姐嘶哑不成声。
我只能愤恨瞪眼,扭头就跑。后来也曾后悔过,当时哪里知道那是姐出嫁前,最后一次相见。
(八)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仿若才眨眼,姐就披上嫁衣走进花轿。
躲在人群后,冷冷看着那缀满娇艳花朵的大红花轿出府,步三摇。
滚吧,滚吧,群懦夫都滚掉。那是还在暗暗骂着姐的轻易屈服,可当花轿转过巷口,再也瞧不见,才意识到短短的刻,已失去姐,胸口开始绞绞的痛。
不顾礼仪,提着数层裙摆,发疯似的跑出府。姐嫁,那些人也满意,再也没有人拦住的路。
几乎是口气跑到长安府衙前,抓住个皂衣公差喝道:“去叫白子谦出来!快,有急事找他!”
“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在公堂面前大吵大闹!”皂衣公差皱眉骂咧。
愕然,低头瞧,裙子已然划破,绣花鞋也跑掉只,连鬓角绢花也早已滑落,头发散乱披肩。
“是翰林苏府的二小姐,”气势盛盛反踏前大步,狠狠瞪道:“不长眼的东西!快叫白子谦出来,慢了,让你吃牢饭!”
皂衣公差细细瞅眼,大约看见我身上穿着的是金陵云锦,才赔笑道:“为位小姐,我们这里的确没有位白公子啊…”
“滚开!”不再听他啰嗦,径直去鸣冤鼓前,抡起木棒就砸下。
轰隆隆的鼓声响个不停。
“什么人在此鸣鼓?”
府衙大门开启,慢腾腾挪出个懒散的人。抛下木棒,冲到门口,把推开那人,对着里面吼道:“白子谦你滚出来!”
“呀哟哟,好响的狮子吼啊!”个欣长青山子从堂内向走开,凤目微扬,讥诮之意满脸都是。、
重重跺脚,也不理会他语中暗讽,只吼道:“白子谦人呢?姐今嫁人,他个王八蛋的躲到哪里去?要是还有种的话,就不要像上次做缩头乌龟人都不敢来,是人跟去抢亲!”
对面的商少维笑容慢慢僵硬:“你姐今天嫁人?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骗个头!他的人呢?”我喘着气。
商少维修眉皱起:“老二没告诉姐他去河间公干?”
“什么?”
他倒是抓起,奔到马前,拉着起上马,“现在时半会也不清,先去老二家里看看他回来没?”
骏马飞速,坐在商少维身后紧紧地拽着他的腰带,那急速的风好像松手便要被风吹走,“白子谦是河间干什么?”
“查证据杀人,自己再升官!”商少维得漫不经心,可在飞驰中,那话语随风而来却吹得浑身冰冷。白子谦,老二,突然觉得事情不是与姐想的那样单纯。
马停下来的时候,我诧异到惊愣,我们是在丞相洛府的大门前。
商少维从容上前,低声问门卫几句,门卫神色恭敬,似乎是非常熟悉。很快,商少维就回来,对:“很遗憾,老二公干什么回来。”
“白子谦住在里吗?”的手在发颤。
商少维头,很认真的回答:“是啊,洛老二当然住在他自己的府里。”
盛夏的却跌入寒冷冰窖,顿时,蹲在相府的白玉台阶上嚎啕大哭。完全抛弃作为孩子的最后矜持,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嗓子嘶哑再也喊不出声。
白子谦,丞相的二公子洛谦,对和姐开个大的玩笑。
原来姐那微末的希望,一直都拥有,却吝啬地不肯给姐看到一丝可能的光芒。如今知晓时,姐已经与他人拜地。
不知怎么回的府,只记得爹黑着脸问去哪里,嘲弄笑,嘶哑地扯出相府,爹猛地惊,已转身回到姐的房间。
后来几次去朔王府见姐,都对白子谦闭口不谈,那是在姐的伤口上撒盐,宁愿姐把那段感情作为个无缘份的错遇,也不能让姐知道它是个巨大的笑话。
又是几年,姐成皇后。可那在景德宫姐面容沉静地拿出丝帕,上面有姐与他初遇时画上的灼灼红梅,裁成两半,然后用其中半裹住白色棋子,交给,垂下眼眸淡淡:“婉儿,用这枚棋子要他娶你。”
匆匆半个月后,爹抚着长须,喜滋滋地清礼单。在阁楼我将半幅丝帕及那枚白棋交给他:“我们先只订婚吧。”
(九)
数载春秋就无声无息地滑过,几乎都快要忘记年少时与姐是在哪家酒馆挑起的文比下士子的战书。可就在盛夏将要过去的时候,他将白棋还给我,“如今我自己难保,也保不住你们苏府。”他说得极简单,也不容人拒绝,在相府看惯倾轧,也不在乎他的绝情。
没有告诉姐,因为姐病很久。
很快的,他将娶大将军之女的消息传遍长安,想大约是瞒不住姐,可实在无法去面对姐的病容,夜里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酒能醉人,也能使人忘记烦恼。第二酒醒的时候,正是黄昏,站在阁楼最高处,看着顶红轿大摇大摆地入相府。
幕,是姐的梦想,却再也无法实现。
粗粗挽发,进宫。知道姐个时候最需要有人陪伴。
果然姐怏怏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对极力笑:“婉儿,见过上官小姐吗?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呢?是不是像真妃样那么美丽?”
坐到姐身边,握着姐冰凉的手,“一个将军的女儿能好看到哪里?还不是像爹样三大五粗的,根本比不上阿姐的半根头发!”
“可在真妃长乐宫里看到骠骑将军为他妹妹画的像,是江南的…”姐忽地咳嗽起来,脸颊迅速泛起病态的嫣红。
我急道:“他们都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故意气恼阿姐的。”
“真的吗?”姐吃力地,望着的眼里充满着绝望的期翼和泪花。
重重头:“真的!”
姐苦涩浅笑,阖上眼,静静地跌落在床榻。
愣片刻,起身后,我做第一件事是宣来太医,第二件是叫人告诉他,来见阿姐最一面。
那夜他到底是来了,不知道他和姐说了什么,第二清晨他离去,再进去的时候,姐缓缓地睁开眼,抓着手心里的半幅丝帕,紧紧咬着唇。
等姐病情稳定后,我特意去趟相府,大约是想闹一闹吧,其实只想见见姐念念不忘的上官扶柳。
只远远瞥了一眼,不曾细看,太清楚起谎来不容易。后来姐再提起上官扶柳时,鄙夷道:“也没什么,那次去看了一眼,普通姿色罢了,什么好看都是捧上官将军的小人罢。再无缘无故冒出个儿,谁知道是不是上官毅之随意找个孩骗人的?”
姐只抿唇淡淡笑,不说话。
姐的病时好时坏,我一直待在景德宫陪着她。那日,端着药进去,看见姐正在做针线活,脸色竟比往日更有气色。
“阿姐今看起来很好啊,”心中是喜,走过去,却看见姐补得是那裁裂的红梅图。瞬间沉下脸,不经思量便出:“裂都裂了,补也回不到原状,还不如不要,重新找块新帕子!”
姐停下针线,望着,目光幽静到有股死气。
猛烈的咳嗽声响起,口鲜血洒在姐面前的断裂锦绣上,那艳艳红色盖过原本的朱红,像是冬日里的梅花提前开放。
“太医,”药碗自手中跌落,趴在姐身上,泣声道:“刚才婉儿是胡说的,帕子补得好,补得会比以前更加好看。”
姐不语,血丝自唇角漏下,却是轻轻地抚摸着的头:“裂了的确是回不去的…”
“去叫他来,叫他来…”慌忙跑出去,随意抓住个宫叫道:“快请丞相来!”
那宫也是惊慌,猛然打巴掌,吼道:“去叫丞相来!”宫捂着脸急急跑向宫外。
坐在台阶上,看夕阳缓缓沉落,他始终没来,只有太医走到面前,跪在地上:“请苏小姐节哀!”
当夜寒凉,跪下姐的灵枢前,在火盆子里烧掉两幅断裂的红梅锦绣,以及那枚白棋。
锦绣成灰,暗暗发誓:阿姐,苏婉将要告诉如何在后宫里生存!如何将家族推上权力巅峰!
火熄灭的时候,用铜钳小心扒开上面的层细灰,露处颗已经烧变形的棋子,轻轻碰,就裂开,碎成粉末。(完)
柳风番外
收到急信的那,海上是墨云压顶,是风暴前的预兆。
搬到桃花岛上已经快年,第次听到桃花岛是的,后来让人搭几间屋,便用的话。其实东海桃花岛真真假假的事,讲的也是几分虚假,可却不想查个通透,人生难得糊涂。
今年桃花开的时候,二弟来岛上喝酒,,哥与斗,们输在商人本性,味以为是货物摆在架子上,可供挑选,却不知才是站在高处握着选择权的人。等,不如糊涂,由自己愿意。
如今是寒冬,风阴冷地刮。阿萝端着药进来,看眼敞开的窗,便皱眉,想要合上:“都年纪大把,还当自己是个年轻小伙子吗?以为吹儿什么咸湿的海风,就能写出个千古佳句?赶快喝药,多活些年头…”
阿萝喜欢唠叨,可当初收下时,并不知样怯涩的孩,却是如此话多,颠覆清静外表。
“不用关。”站起,缓缓踱出步,咸湿海风扑面而来:“出岛,回西泠。”
桌上镇纸下的信笺被吹得边角翘起,哗啦啦地响。最里面的张,素白得刺眼,是去疾的急函。塞北大营的人想刺杀。曾以为在自己已老,在也不会有如毛头小子般的冲动。有什么比那张纸来得更加锐利,寻大半年后,密部送来嫁人的消息。痛不欲生?心如死灰?可终究还是活下来,经历场血肉蜕皮。皮剥去,以为是再无痕迹,现在才晓得有些东西在心里,褪几层皮也是无用的。
“先喝药——”阿萝捧着碗追出来,脸上泛着激烈奔跑后的红潮。
西泠柳庄。
“少爷,是常喝的茶叶,放在车厢右边梨花柜的第三层抽屉里。莫姑爷配的药,赶制成药丸存在冰晶玲珑罐里,记得每吃上丸…”阿萝在马车里上上下下,口中不曾停歇。许多,心不在焉,只听几个词。掌心被重重拍下,清脆的响,抬眼,阿萝正叹气,将锦囊塞入手中:“是大小姐去年过年留下的枫露丹,川蜀莫门的救命灵丹,用蜜蜡封上,遇到危险记得含入口。”
坐在马车里,绝尘而去,手里拈着锦囊,缓缓放入最为贴身的地方。
蜷在火堆前,脸埋在双膝间,单薄的肩微微耸动。膝头上的细麻褶裙生出暗纹,湿冷的。火光跳跃上的发梢,冥冥暗暗。
“先吃些清心丸,等到前面吉安镇再请大夫瞧瞧。”取锦囊,阿萝早已准备精细,灵丹平常药丸都应备好。仰起脸,眼下淡淡青黑色,却是干涩,湿痕大约闷干。“谁样细心准备好的药丸,锦囊针脚细密,定是个巧手子…么贤惠的丫头居然还嫌弃,等段时间就会思念的好。阿萝,想必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抿唇细笑,额上青丝轻轻晃动,如夜迷迭。以前听海外商人人,个人不可能在同个地方摔倒两次。想是错的,要真是心甘情愿,次次都能摔得尘土飞扬。迷惑在的笑容里,摔千万次,记不得痛。“嗯,阿萝微微垂下额头时,很像…就像盛夏庄里湄华池的水莲,清风微摆,很喜欢的。”
阿萝低头时像,才救阿萝,虽然直抗拒个理由。
“中断箕位,面镇星而倒,是为引祸!祸从土出,盖地之变色!”站在高处厉声喝来,清婉眉目间戾气纠葛。瞧着样的,微微发愣,原来短短数年,变化横生。如果个人抛下曾经以为世间是单纯美好的憧憬,是长大的话,那么如莲清丽的扶柳不再存在,坚硬,舍弃无用柔软,披上尖利甲衣。为另个人。
匕首转动,推到,切自然,很自然听着的话做到。
雪崩咆哮,与无关,只回身寻。
觉得所有都是本能。伏在雪地里,右手撕裂层皮,温热的血沿着箭杆滴入雪地,冰寒风中感觉到疼痛,火辣辣刺入骨髓。样的危险,似乎随时都可以看到死在眼前。
风雪中暗香萦绕,只纤细的手摆在身前,圆润指甲在轻轻颤抖,投下的暗影在雪地里交错着,如受惊的鹿。狠狠握住,抬眼便瞧见苍白的脸,以及紧绷的唇角。微凉的手放在掌心,舒展笑,亦随着笑起。
“扶柳,等下。”瞥见雪地上沾满雪色的锦囊,放的手,回去拾起。枫露丹,起死回生的灵药,真灵的话,是定要戴在身边,为留下。
“娶我好吗?”
殷殷望着,眼神里充满渴望。三年来,不晓疲倦在耳畔着阿萝,阿萝的好,阿萝的情,刻意的无意的,仿若阿萝是的影子,离不开。的
向前倾着身子,数缕青丝漫过肩头,脆盈盈洒落在脖颈,散漫开清幽冷香。迷恋周身的空气,大口的呼吸,极力压下血液热度。是种激愤?还是火焰成灰的最后丝温热?扶柳,知不知道心那么小,只能容纳个人。阿萝记得,却放不入心。
湄华池,有皎皎水莲,枝叶清疏。
黯然。倘若心是方池,血肉里只盘根下枝莲。扶柳,是的莲,纵然阿萝幽香拂人,也无法替换。眼中无它。如果,是阿萝追寻的莲,无法选择,跳入池,也够不到,就如挨不到。上注定切。
咫尺之距,瞳中的希望在的消失,无声伤痛。
瞬间,变化模样。眉眼舒展,微微笑:“好。”
舍不得受丝伤害。伤心,更痛。初起,远远望着靠着老松树根,手里不停抚过木雕,眉颦泪落。冷寂幽苦。后来不再窥望,的泪会渗进身体,冰珠子般寒冷。愿意看见的笑容。喜欢阿萝挽起的手臂,会站在阿萝身边对舒心笑。
…喜事姻缘…举案齐眉…
喜盈盈地写,袖口抹浓色烟墨。以谎言,换笑靥如花。
“千万不要回头,即使很害怕!”
藏身在马车内,隔着黑漆桐木,贪婪捕捉着的每个音节。翠玉珍珠泄地般的声音,大约以后听不到。车帘被撩开,正踏入车厢的子停下脚,素袖浮起,轻飘飘好似朵云。望向,如水黑瞳闪过惊讶。捂唇,极力比划让镇静不要出声。柔和地笑,弯下纤腰进来。脖颈线条微屈,肤质腻白,如莲瓣雅然,低头笑真像是。
遽然停顿呼吸,思索不及。猛地马车前行,直到背重重顶在车厢板上,伤口撕裂的痛才让稍微清醒。挪开看那子的目光,将手伸到后背,热黏黏片,包扎伤口处又渗出血。
“公子,婢子来换药吧?”素衫人细声道。
转头,递给药粉。素衫子挽起长袖细纱,垂眸:“婢子第一次穿得这样好,不太习惯。”微凉指尖擦过伤口,阵颤栗,闭上眼,任由她包扎。
伤是拓跋狼牙骑的箭擦裂的,带走层皮。也怪自己大意,小瞧那个拓跋阏氏,不防拓跋阏氏是个狠心角色,竟然想置于死地。支利箭射来,你,想不到是个傻瓜,愿意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情敌怀中。
箭刮过后背,策马离去。是啊,是傻瓜。
“为什么愿意上车?”问道。
素衫子在系布条:“婢子家中慈母急需药钱,骠骑将军,只要婢子今晚坐在马车里去趟太庙,便给婢子二十两银子。”
“唉,”喟叹,默默取挂在车厢的白玉萧,吹起,声声慢。
窗帘挑起,月光倾泻。
马蹄声急如雷。手指滑到玉箫第六洞口,轻轻按住。声如裂帛。有上官府的护卫拦截,追兵停滞,马车不缓不急地前行。
清亮啸声突兀间响起,唇离萧,回头,骏马之上白衣人萧索举弓。轻弓,弦绷得却有如千斤重。扬起唇,手臂圈住那子的肩,不让回首。
很多年前,想与他迟早是会见面的。不是因为扶柳,那时还小,未踏出西泠。是个落魄书生酒后狂言,仕有洛谦,商有柳风,锋芒不出世荫尔!那时,们都是初出茅庐,雏凤清鸣,大抵是春风得意。那书生讥讽与他不过世荫庇护而已,众人皆笑而过,倒是流传下仕有洛谦商有柳风句话。
箭裂空而来,他的眼中炙焰燃烧,通红激烈。
铁箭擦着的背,钉在车厢上,箭尾摇摆,如黑色蛇尾,狰狞扭曲着想要噬人。素衫子双目瞪大,压抑地惊呼。将搂得更紧,在耳垂边轻声道:“千万不要回头,即使很害怕!”
颤抖着头,缩在的臂弯里。低下头,瞥见黑发间的金钗似落未落,钗头金箔莲花颤巍巍地摇,比月光更耀亮。又是箭,惊恐咬着唇,极快地向后瞟眼。瞬间,箭如流星,击碎的心脏。抬眼,洛谦冷如冰。轻轻叹息,放开素衫子。只是背影像极扶柳,容貌却是大不同,怎能回头望他眼?
人潮涌动,他身后披盔甲的人越来越多。车夫被射死,马受惊,个劲地往前奔。直到闯入太庙,撞上古松。车裂,冲起,拔剑,杀个痛快
有萧,有歌,还有无数想杀的人。
血幕中,的剑折,靠着枯树,看见空的云是压闷的铅灰色。
刺入腰眼的匕首被的热血冲刷得温热,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却有暗香打破阴沉。轻声道:“扶柳,对不起,也是会骗人的…”让落泪的时刻,不在西泠,而在太庙——祭奠死人的地方。
就在眼前,为流泪。
“可,如果原谅的话,能不能在看到人生尽头的那刻,陪在身边…”
在怀里轻声哭泣,低低的鼻音。拂过的发,抬起头,对着洛谦淡淡地笑。突然间,心底有更深的渴望,真想知道扶柳会不会为杀洛谦?邪恶的快感总是滋生地非常快,血液里有无数躁动的因子。
可惜,再大的火焰也抵不过的滴泪。胸前的泪浸湿大片,冷躁动。样的流,活得过几年?爱,只希望它活着。抬起手,握住掌心,将枚利齿埋在与手掌之间,再狠狠写下拓跋两字。
腰间匕首的血槽太浅,粗糙得没有经过打磨。是拓跋的技艺。混斗中切开持匕首官兵的牛皮护腕,他的腕间系有狼牙。苍白锐利的野狼犬齿,是每个狼牙骑兵的标志。当匕首插入时,挑狼牙握在自己手心。
累,不必再为谎,只需给个活下去的理由。
“扶柳,活下去,无论如何…因为要活着替报仇!”
舒缓地笑,倒在地上,闭眼。仕有洛谦,商有柳风,比不上他,那么死也要化成铁凿,硬生生抢下心上的方空间,会为流泪,也将为报仇。
用一生之爱力竭,用一瞬让她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