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看着他,甚至恨恨地想,都死了算了!
但赵亦树醒来,看到宋眉惊喜的眼神,又让她心软了。
“妈妈,你来了!”
“我好想你。”
他很欣喜,还带着些撒娇,一点都不在意,他刚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和自己一样,为了得到别人的爱,可以不折手段,可以不顾荣辱,不顾生死。
宋眉看着赵亦树,心里一阵发寒,怎么能为了别人,轻贱无视自己的生命?不!她不能让儿子和她一样,走她的老路了。
赵亦树好些后,宋眉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她理智而冷漠地告诉他,他是个可耻的私生子,他的生父不认他,不看他一眼,他远在北方的外婆外公也不认他,不让他呆在宋家,连一个姓也肯不给他,甚至,他的名字,都是随便在生父名字中间加个“亦”字,他就像生父的衍生物,就连她,也嫁给别人了,有自己的家庭,她的新家不会有他。
她想告诉他,赵亦树,这就是你的人生。你这辈子无依无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不要为了见妈妈一面,差点死了都没关系。
宋眉至今还记得赵亦树的眼神,失望灰败,没有一丝光彩。他瑟缩在病床上,小小的,脸色苍白,惶恐不安,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原来,他在邓家是外人,到生父那,是外人,就连在妈妈这,也是外人。
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他只有自己,他必须对自己好一点。
他是无依无靠的,没人会爱他的,不要期待。
这是宋眉想告诉他的,然后,像个诅咒,这句话跟了赵亦树。
对他好的小妹出车祸死了,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结果呢,女孩的青梅竹马当着他的面割腕,用死亡威胁他。
他还骂他,骂他是个怪物,只会给人带来灾难,不会让她幸福。
赵亦树哪能不怕,他被吓到了,他不会想要在一起,他只会想逃得远远的。
当局者迷,洛袅袅不理解他当年为什么执意要分手,宋眉哪会不明白。
她太了解了,了解儿子是为了留下别人,得到一点点关注,连命都可以舍掉的人,但他不会把噩梦带给别人。
如果离开,能让她好一点,少一点担惊受怕,他会做。
小时候,他求妈妈抱一下,宋眉不肯,她把他扔在路上,她逼他成长,畸形地成长,长大后,他也不懂爱了。
宋眉要到疗养院,他想陪她,可他不懂挽留。
洛袅袅说会等他,他很感动,但不想让她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怯弱不安,不相信爱,也不敢爱,还总是想逃。
他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但无法治愈自己的痛,伤口也不曾被抚平。
“如果当年我对他好点,哪怕肯抱他一下,多去看他几次,他也不会这样。”宋眉摇头,可是没有如果,当年他们都太过偏激,宋眉看着洛袅袅,“所以,袅袅,我要谢谢你,没有放弃他。”
“他有很多问题,不过,他的心是好的,也真的喜欢你,”宋眉又说,叹了口气,“替我对他好点吧,袅袅。”
洛袅袅没说话,视线有些模糊,好久才哽咽道:“阿姨,您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就算他再赶她走,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赵亦树回来,她们已神色如常,就是眼角都有些红。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宋眉说:“早点去见袅袅的父母,对袅袅好点。要妈妈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赵亦树点头,向她告辞,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洛袅袅没怎么说话,但不时地看赵亦树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
可她还是不时看他,眼神还有些难过。
赵亦树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阿姨就跟我讲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洛袅袅看他,她也去过小春城,可他说了开心有趣的事,一点也没提曾经的失望和孤单。
这就是赵亦树,她爱的男人,永远替别人着想,永远把自己放在最末,就连见母亲一次,都要用酮症酸中毒进抢救室来换,但他只等来失望。
洛袅袅的眼睛又酸又涩,她问:“你以前坚持和我分手,是不是怕我夹在你和小熠之间很难做,怕小熠做了更偏激的事,我会惭愧自责?”
赵亦树没说话,洛袅袅说:“没关系,我懂。”
十七岁的洛袅袅或许会抱怨,但她长大了,明白了。他那样做,确实给年少偏激的他们一线生机,当年小熠能做出割脉这么可怕的事,难免会更疯狂。
他对别人的好都是默默的,从不声张,甚至担上骂名,就像匿名给小熠捐造血干细胞,就像他坚持分手,这些,她都懂了。
“但是,赵亦树,下次你做什么决定,能不能把我算进去?”洛袅袅流着泪问,“亦树,你对我很好,但不要再把我排除在外的对我好,可以吗?”
真的,欢愉和艰难,她都想和他一起承担。
她不想再离开他,她过得再好,没有他,也是不好。
赵亦树没说话,好久才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又说:“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跟她坦白,赵熠然也没说错,他就是个怪物,小时候的孤单无助让他长大后,还是戾气难消,所以他会在医院羞辱赵树,故意惹怒赵熠然,他就是想报复,他就是嫉妒怨恨赵熠然什么都有…
“我知道,”洛袅袅捧着他的脸,温柔地凝视他,“我喜欢的也不是那个众人夸奖的赵亦树。”
“我喜欢的你,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还很讨厌,后来是因为喜欢你,你才是完美的,才是我爱的样子。”
赵亦树愣了,眼睛有些湿润,半晌,才轻声说:“袅袅,你真好。”
洛袅袅没说话,温柔地抱住他。
她在心里想,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他曾经受过的伤,他的彷徨和不安,她会抚平,如果一天一月一年都不行,那就用这一生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天色暗下来,两人启程回白城。
开到市区时,赵亦树问:“去碧园,好吗?”
碧园,他的家,别墅那,他不想送她回家了,想带她回家。
洛袅袅愣了,然后,有些害羞地点头:“好啊。”
下了车,赵亦树去开门,自言自语:“比预期的晚了几年。”
十七岁,他们都是初恋,青春年少,说了很多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的话。他说,最讨厌看别人离开的背影,还要四年,大学毕业后才能带她回家,没想到,一晃已这么多年过去。
洛袅袅在一旁假装听不到,奇怪,明明这里她熟得很,今天不知怎么了,脸都在发烫。
赵亦树把行李搬进来。
洛袅袅在别墅走了一圈,没一会儿,她跑过来,开始兴师问罪。
“为什么有两个牙杯,两双牙刷?”
“可能阿姨准备的。”
“真的?阿姨知道我今天要来?阿姨还会买情侣款?”
赵亦树不说话了,他就是这样,一旦被戳破,就开始装高冷。
可洛袅袅是谁,手搭到他肩上,一副哥俩好深明大义的样子:“我懂,我懂。”
赵亦树轻松地笑了,洛袅袅又问:“谁买的?”
赵亦树:“…”
“谁买的?”
“我。”赵亦树放弃了。
“什么时候买的?”
“从琴岛回来的那天。”
“哟,图谋已久嘛!老实交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钱多,就买。”
“哦?是吗?”
洛袅袅声音拉得拉长长的,眉飞色舞。
赵亦树高冷是装不下去了,假装去收拾行李。
洛袅袅还是笑,她跑去洗手间,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些最寻常不过的日用品,牙刷牙杯什么的。
真好,都是成双成对的。
哈哈哈,她可爱赵亦树这点小闷骚了!
晚上,他们终于整理好行李,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洛袅袅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上,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盯着屏幕的男人,翻了个身,问:“亦树,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嗯?”赵亦树回头,看到她摆了个挺撩人的姿势,眼睛全是笑意。
还在笑他呢,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赵亦树笑,点点头:“有,我对你特别有想法。”
说着,他站起来,一把抱住她,扔到床上,又扑上去:“我想这样!”
他开始咬她,亲她。
好痒,洛袅袅笑不个停,边笑边喊:“你流氓!”
“那你喜欢我流氓吗?”赵亦树停下来,凝视她,认真问。
“…”洛袅袅脸一红,但还是害羞地点点头。
赵亦树满足了,又亲她,不过接下来,真的只是单纯地抱着她睡觉。
洛袅袅被抱在怀里,又甜蜜又纠结。
天啊,不是让周雅智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真的是个性冷淡,还是我没有吸引力?
她不安分地动了下。
赵亦树抱紧她,说:“别闹。乖一点,我们还没见家长。”
见家长,洛袅袅心里一甜:“那你什么时候去?”
“等你想嫁给我的时候。”赵亦树在她耳边问,“团支书,你愿意嫁我吗?”
哟,这是求婚吗,这也太粗糙太随便了!洛袅袅想,她才不会答应,嘴上却说:“愿意!我们现在就去见家长!”
说着,就要起来穿衣服。
重点是…现在已经凌晨了。
赵亦树哭笑不得,抱住她:“明天去,现在睡觉!”
“好,明天!”洛袅袅兴高采烈道,一开心很快就睡着了。
赵亦树却失眠了,这是真的吗?他要和团支书见家长,结婚,过平凡的小日子?
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可他却很期待。
他想,明天得弄精神点,给岳父岳母留个好印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满意,希望他们中意的对象不会是赵熠然…
这样想了一晚上,赵亦树才睡过去。
第二天,赵亦树模模糊糊醒来,他闭着眼睛摸了下,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但客厅里有声音传来,洛袅袅该醒了。
他翻身,得起床了,要见家长呢,他坐起来,动作一滞,全身僵硬。
不对,他看不见了。
确切地说,还是看得到一点点,但很模糊了。
第75章 你是我披星戴月的归宿
从光明走向黑暗要多久?
可能要漫长的时间,可能只要一瞬。
赵亦树发现,原来打破所有的美好和期待,只要一瞬间。
这模糊不清的一会儿,把赵亦树从美梦惊醒,有洛袅袅在身边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他快忘了,他是个多年的1型糖尿病患者,他早已出现糖尿病眼底病变,视力大不如从前,可能某天一觉醒来,眼底血管破裂,大量出血,就失明了。
赵亦树坐在床上没动,手紧紧攥着床单。
洛袅袅的声音传过来。
“亦树,起来吃饭了,我做的!”
嗓音透着自得,等着他来夸奖。
赵亦树眨眨眼睛,还是很模糊,但好点了,他慢慢地穿衣服,假装很慌忙地向外走。
“袅袅,诊所来电话有急事,我先过去一下。”
没等她回答,他就跑了出去,开了车就走。
洛袅袅追过去,不满地说:“什么嘛,还没结婚就这么冷淡了。”
不过她并没多想,沉浸在喜悦的人往往都这样,什么都不乎。
她看得到赵亦树眼底病变在加重,但她不在乎,她就是带着暖暖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她清楚,有一天,他会失明。
可对他来说,他不能不在乎。
赵亦树把车开出别墅区,就叫司机过来。
他去医院,本来要去周雅智所在的医院,走到半路,又叫司机去其他医院。周雅智知道了,袅袅也一定会知道的。
检查报告很快出来了,赵亦树看着医生一脸凝重,就明白了。
“去办住院吧,做些常规治疗。”医生说。
糖尿病眼底病变只能延缓的,但治不好,一年三年五年,有人长有人短,最后就是失明。
赵亦树面无血色地坐在椅子上,之前,周雅智告诉他出现眼底病变,他就明白,他逃不了,他会瞎,但料不到这么快,料不到在这个时刻,在他们昨天还商量好要去见家长,今天就发现他要瞎了。
他要怎么跟袅袅的父母解释,“叔叔阿姨,我虽然眼睛不好,将来会失明,但是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袅袅”,这种话,赵亦树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对他们说的出口?
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瞒着他们,但那是欺骗,他第一次去见他们就充满谎言!
是的,他可以说他家境不差,也很有能力,可以让洛袅袅衣食无忧,但是呢,凭什么让人家捧在手心宠着长大的女儿去照顾一个瞎子?
瞎子?对,他很快就会变成瞎子,一个走路出行要靠导盲犬,走到哪都看不见还总会麻烦别人的瞎子!
就算他能锻炼得生活自理,出行无忧,但如果哪天洛袅袅病了,他怎么照顾她,他连点滴有没有滴完,要不要叫护士来换都不行!如果哪天袅袅摔了,他连扶她一下,都要摸索半天!如果袅袅换了件新衣服,化了个妆,问他好不好看,他都回答不出来!
这只是其一,更别提他将来各种乱七八糟的并发症!
他要洛袅袅和他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他和洛袅袅在一起,是要给她幸福的,不是要让她的人生变成一个越陷越深的泥坑。
“改天吧,今天有点匆忙。”赵亦树艰难地笑了下,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问了一个问题:“医生,你看过这么多糖尿病病人,有没有治好眼底病变的?”
医生摇头:“可能将来医学发展,会有那么一天。”
他又安慰他:“年轻人,不要放弃,人的适应力很强的,你要相信自己。”
医生的意思是,就算失明了,也会适应看不见的人生。
他说得没错,赵亦树也相信,他能做到,他能适应也能过得很好,这是他的人生,他早已不抱怨,但这不该是洛袅袅的人生。
赵亦树没有马上离开医院。
他去住院部的内分泌科,那里有很多糖尿病患者。
透过玻璃窗,赵亦树看到很多病人,老的少的都有,神采奕奕有,奄奄一息也有,有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也有身边有亲人看护的。
赵亦树没去注意病人,他看照顾病人的看护,他们大多神色疲倦,有乐观和病人说话聊天,有麻木地看着电视,有周身就透着不耐,还有一个病人大概住院很久了,他白发苍苍的妻子嚷嚷着。
“就会拖累我,年轻不顾家,现在老了不死还拖累我。”
“你看我才四十六,头发都白了,都是为了照顾你!”
原来她才四十六岁,看起来就像六十多岁,老得比别人快。
久病无医的家都像蒙了一层灰,透着灰败和无奈。
他们砸锅卖铁,借钱来医,有时候明明医不好,没希望了,还是要救,因为他们没办法,这是亲人,他们不能放弃,就算有时候撑不住了,会骂一句“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但还是会救,因为亲人啊,不能抛弃。
如果连亲人都抛弃,他们自己良心不安,周边的人也会指责他们。
赵亦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从这间病房到那间病房。
他看到一个女孩,十六、七岁,很漂亮,可已经看不见了。
她妈妈在照顾她,女孩求妈妈帮她发条短信,大概在学校有个喜欢的男孩吧,给他发了几句鼓励的话,说要好好学习什么的。
妈妈帮她发了,却忍不住碎碎念。
“关心人家有什么用?”
“以后又不会娶你,正常家庭谁接受得了!盲人只能找盲人。”
盲人只能找盲人…
赵亦树想帮女孩说话,“她可能只是很单纯地关心他,这个年纪的小心动是很美好的,您不要这样说,她会难过”,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讲,因为他清楚,女孩母亲是对的,他们不会有结果,她再可爱,他再喜欢,将来他的父母也不会接受一个看不见的儿媳妇。
不公平吗?
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他们生存的环境。
如果他执意和袅袅在一起,他相信,她的父母最后也会妥协,答应女儿。
但在他们的婚宴上,双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洛家的亲戚表面上大概会说几句“新郎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客套话,但坐下来,他们可能会尖酸刻薄地说。
“袅袅读那么多书,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嫁了个瞎子?”
“听说还有病,蛮严重的!”
“你们说,袅袅是不是贪人家钱了,不然谁愿意嫁一个又瞎又有病的男人?他瞎她眼又不瞎,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
他怎么,怎么能让别人这么恶意地揣测袅袅的一片情深?
赵亦树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不用向世人证明他的感情,他却不愿意洛袅袅,他心爱的姑娘,为证明她的爱情疲于奔命。
赵亦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他在乎别人是怎么看洛袅袅,他不要那些带刺别有含义的眼神像刀一样全扎向他的傻姑娘。他看不到了,可她看得见,看得见恶意,看得见鄙夷,看得见中伤。
不,洛袅袅不该承受这些。
她这一生该是幸福,明朗的。
赵亦树头重脚轻地走出医院。
司机在等他,看他脸色白得可怕。
“赵先生,你没事?”
“没事。”赵亦树摇头。
手机响了,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袅袅打过来的,她把《贝加尔湖畔》设成她的专属铃声。
赵亦树想接,却没有勇敢按下去。
他看着屏幕闪烁的“团支书”,眼圈红了,她那么爱笑,这时候大概是笑着吧,可能还犯懒地躺在沙发上,边打电话边抱怨,赵亦树这头猪,竟敢不接我电话…
赵亦树没接,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对司机说:“去盲人体验馆。”
盲人体验馆,在第一次发现他出现眼底病变时,赵亦树来过一次。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一个本来行走在漆黑长夜的人是不会害怕黑暗,但现在不一样,袅袅来了,他的人生也明亮了,他不再是那只一生落地一次的无脚鸟了。
赵亦树拒绝工作人员的带领:“我自己来,我以后会失明。”
工作人员很诧异,惋惜地看他。
赵亦树拿着探路手杖,想,别人也会这样看袅袅,觉得可惜,好好的姑娘怎么嫁给一个盲人。
走过适应过道,就是模拟生活的场景,过马路,买东西,这些轻而易举的小事,原来看不见,都变得艰难起来。
赵亦树攥紧手杖,在黑暗中摸索,看不到,全然的黑。
他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别人体验都有盲人朋友帮忙带领。他没有,跌跌撞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本能向前走。
那么黑,赵亦树觉得自己更像那只没有脚的鸟儿,飞在黑夜中,看不到路,也找不到出路。
他仿佛回到年少,赵熠然的话在耳边恶毒地回响。
“赵亦树,你就是个怪物,表面阳光总笑着,内心却是个阴柔狰狞的怪物。”
“你的1型糖尿病一辈子都治不好,将来时间久了,你还会看不见,一堆并发症,我怎么能让袅袅跟一个随时会瞎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人在一起?”
“像你这样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给不了她幸福。”
真的被他说中了,他要瞎了…
从盲人体验馆出来,赵亦树衬衫后背全湿了,他摔了几次,衣服也弄脏了,把手杖给工作人员,他问:“我进去多久?”
“一个多小时。”
原来才一个多小时,他还以为起码有二三个小时。
接下来,他会在黑暗呆一辈子,一生的黑暗,自己有适应吗?
赵亦树不知道,但他清楚,洛袅袅可以不用背负这样的一生。
赵亦树让司机把车开回别墅,在碧园门口停下,说他会自己开回去。
他并没有马上回家,坐在车上,头无力地放在方向盘上,用力地砸了几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没勇敢,也没自信,更不能这么自私,把洛袅袅带入接下来的人生。
是的,不就是看不见,没什么可怕,好多盲人也活得很精彩。他们生活自理,有工作能力,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但赵亦树就是这样,他无法忍受那些指指点点同情怜悯的眼光望向洛袅袅。
他也接触过后天性失明来接受心理辅导的人,比起先天性失明,后天性失明更为残酷,甚至可能杀戮人活下去的勇气。
在重新适应生活那阶段,会变得易怒敏感,过分自尊,还容易失控脾气,赵亦树就听过他们说。
“为什么就我遇上这样的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瞎了?”
“一样就好,别人都和我一样就好了…”
手机的屏幕又亮了下,是洛袅袅的短信。
可恶,竟然不接我电话。
很忙吗,忙完早点回家吃饭。
还发了个生气的表情,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叉着腰举着平底锅追过来。
赵亦树盯着屏幕,想到医院里那个求妈妈发短信的女孩,以后他连给她发条纯文字的短信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