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容发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教员哼一声,“就这意思,他们要散伙。”
“为什么?”
“这不很明显嘛。”王教员心里有底牌,根本不怕问,“你说陈家鹄会不会被淘汰?不会吧。如果你们这些人将来只有一个进黑室,我看那就是他,你说是吧?”当然是的。“可他妻子是个日本人你知道吗?你说组织上会让一个日本女人的丈夫去神圣的黑室工作吗?这就是你的机会。”
林容容无比惊讶,满脸愕然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王教员哧的一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嘛。”
其实,林容容早知道陈家鹄妻子的情况,但她也知道他们伉俪情笃,相爱甚深,绝非一般外力所能破坏。所以,林容容看陈家鹄就像隔着一扇牢不可破的铁门,铁门里的风光再好,那是人家的。可现在有人告诉她,那扇铁门实为一方朽木,轻易可破,而且绝对要破。这是真的吗?林容容突然觉得呼吸吃紧、吃力,王教员的话如一根银针深深地刺入了她的穴道,她痛并快乐着。
六
“你要跟我道歉,否则我要收回我的承诺。”
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一整天,陈家鹄都被这句话深深折磨着,如果给他机会,他愿意道歉,因为他太想下山去看看惠子。可是等他冷静下来,教授已经下山了。海塞斯没给他机会,没有同情他——他以为自己气呼呼地走,会让教授产生同情,去宿舍找他。没想到海塞斯连个招呼都不打,走了,把他吊了起来,让他一分钟一分钟地去猜测,玄想,煎熬……天黑了,期待和恐惧像黑夜一样笼罩着他,炙烤着他,吞噬着他。他一遍遍徒劳地检查着下山应该带的东西:几片红色的枫叶,一封未寄出的信,一块斑斓的矿石,一盘造型奇特的树根,一次次去户外倾听山路上的动静,又一次次带着失望而归。当一个人的心已飞到另一个地方,而他的身体却不得不停留在原地时,烦躁便化成了煎熬。这种煎熬足以将人变成笼子里饥饿的野兽,眼睛发出幽幽的绿光,那是富有攻击性的信号。
如果海塞斯晚上来十几分钟,今晚林容容一定会受到攻击,因为她已经注意到陈家鹄的异常,几次开门出去,又回来,脚步声透出一种烦躁的不安。要不是今晚有事一她要洗澡,她早过去找他搭讪套热乎了。过去极可能受到攻击,遭到奚落——烦死了,你还来添什么乱,走开!
一定的。
不知怎么的,陈家鹄对林容容自开始便少了一份客气,多了一份傲慢,经常对她冷嘲热讽,爱理不理。这可以理解为他们关系比较亲随,也可以分析成,由于林客容身份的特殊,她在与人交道中过于主动、热忱(尤其对陈家鹄),反而让人少了一份尊重和珍视。何况陈家鹄还看穿了她的伪装,似乎更有理由慢待她了。好在今晚林容容要洗澡,一时无暇去关心他。这鬼地方洗澡很麻烦的,尤其是女性,要自己去锅炉房拎热水到房间,洗了澡又洗衣服,忙碌下来一两个小时不够。等她一切就绪,一身清清爽爽、清清新新准备去找陈家鹄时,突然发现一辆车停在他们宿舍楼前。
皓月当空,月华皎皎,即使关了车灯,林容容依然轻易地瞅见,从车上跳下来的人是教授,他径直去了陈家鹄宿舍。
陈家鹄自然比谁都早发现教授的驾临,因为今晚他的耳朵一直为汽车的声音张开着,期盼着,车子还没有开进大门,还在山路上颠簸,车声游丝一样的轻小又摇曳时,他已经先觉到了。当看到教授从车上下来往他宿舍里走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在在微微颤抖,仿佛教授要带他去天外似的,期待和畏惧一起把他折腾成了废物。
不等海塞斯推门,门自动开启。透过门框,海塞斯发现他穿戴整齐,手里拎着一只布袋子,整装待发的样子,都懒得进门了,像个将军一样,手一挥,下命令:
“走!”
就走了。
就上了车。
上了车,海塞斯丢给他一顶假发,一副假胡子,吩咐他:“戴上。”
“有这必要吗?”陈家鹄捧着它们,像捧着一只小兽一样。
“我听说孙处长派人在保护你的家人,你要不被发现就得靠它们。”
“你没有向上面请示?”陈家鹄瞪大了眼,“你的面子他们不可能不给的。”
“现在请示也来得及,但你不妨可以先下车了。”海塞斯翻了白眼,“我想让你下山去工作都不行,还想让你回家去儿女情长?做梦。”
“这……”陈家鹄迟疑着,“我们的门卫认识我的。”
“所以你想走就别啰嗦,快戴上!”
陈家鹄乖乖地戴上假发、假胡子。这玩意儿他戴过,就在来重庆的船上。他一边戴着,一边油然想起满脸络腮胡子的老钱和为他牺牲的小狄,想起他对蒙面人的怀疑——赵子刚走了,可动员他去延安的纸条依然不断,蒙面人的怀疑余地更大了,他几次想跟他交涉一下,一直没机缘,悬着。此时他突然想,如果蒙面人认出他,为难他,他是不是可以口头暗示他一下,或讨好他一下?看他有什么反应,这本身就是一种交涉。纯属胡思乱想。人在做一些非常规的事情时,总会有些胡思乱想。
最后,蒙面人没有为难他们,冒出来了一个更可怕的人,轮不到他了。月光很亮,海塞斯没有开车灯,慢慢开出来。拐过弯,前面就是大门,海塞斯正想打开车灯,提醒门卫开门,却看到月光下,大门口,横着一辆小车,把大门挡了个霸道。
完了,是陆所长的车!
说来正巧,陆所长从被服厂回单位的路上,在大街上,正好撞见海塞斯的车子。都九点了,他还在外面转什么?而且还自己开车,胆子太大了!跟着他,就跟上了,一路跟上了山。如果一个人下山倒也罢了,深夜私自外出,缺乏安全意识,顶多教训教训而已。哪知道,车上居然还窝着个陌生的家伙,不,不,认识的,戴着假发套假胡子而已。
陆所长走上前来,冷笑道:“这位大胡子先生怎么没见过,是谁啊?”一把扯下陈家鹄下巴上的假胡子,当扇子扇着汽车尾气,“真不愧是大博士,头脑就是好使,连这种花招都想到了,让我这个做了多年反特工作的老特务都自叹不如啊。”
陈家鹄还逞强,强颜笑道:“这个掩耳盗铃的东西,我还烦它呢,被你发现了,正好可以不用戴。”取下了假发套还给海塞斯,对他说,“估计走不成了,我先告辞了。”
“别走!”陆所长喝道,“说,你们要去哪里?干什么?”
海塞斯怕陈家鹄说实话,把责任大包大揽在自己头上,目的是让陆所长同意先把陈家鹄放走。等陈家鹄一走,他轻松下来,对陆所长发起攻击,“嗳,所长阁下,你别这么凶好不好,你问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干活。我有些情况想跟陈同学商讨一下,资料太多,带上山太麻烦,所以想请他下山去,就这样,没什么。”
“没什么?”气愤让陆所长失去了往日对海塞斯的尊敬,他厉声吼道,“说得轻巧!你办公室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吗?”
“难道他是随便的什么人吗?”海塞斯也提高了声音,摆出一副骂架的姿态。
陆所长放低了声音,但目光依然怒气冲冲,“你该清楚,他还是学员,还没资格进那地方!”
海塞斯不以为然,冷笑道:“他有没有资格我比你清楚。”
陆所长晃晃手上的假胡子,又指指海塞斯手上的假发套,“哼,这就是你说的资格吗?有资格干吗还要装神弄鬼?”
海塞斯气恼地从陆所长手上夺过假胡子,瞪着眼说:“这还不是被你逼的,我说他可以下山了,你就是不听。我就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凭什么不让他下山来。”
陆所长上前,冲着海塞斯的耳朵,咬着牙关小声吼道:“你别装糊涂,我告诉过你是什么原因,我们正在调查他的女人。”后面一句话几乎只有海塞斯一个人听得到。
海塞斯退开一步,不屑地说:“我干吗要装糊涂?我是觉得你说的那些原因根本不成立,纯属荒唐!所以我就根本不放在眼里。”
两人就在大门口,当着司机和蒙面人的面,你顶我撞,争得面红耳赤,呼呼地喷着粗气。直到海塞斯真的生了气,不理睬他,执意要开车走时,陆所长才意识到刚才对海塞斯的态度可能过于严厉了,便主动上前示好,“行了,我们都有些冲动,我说了些气话,请你原谅。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让杜先生知道了,他非把我脑袋拧下来。”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空袭警报声。月光虽好,但毕竟是夜晚,在陆所长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在夜间拉响空袭警报。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担心这可能跟被服厂那边的敌情有关,便匆匆赶下山去。上车前他拥抱了教授,并把身上的一包烟送给他,叫他晚上就呆在山上,别下去。“鬼知道又有什么名堂,万一真有轰炸呢,山上总比山下安全。”他这么对教授说时,根本没想到山上被服厂那边的安全已经出了大问题。
当陆所长赶到被服厂时,轰炸已经结束,偌大的厂区成了一片火海,到处都在熊熊燃烧,轰然坍塌,滚滚浓烟和飞扬的尘灰合谋拉成一张巨大的天幕,密不透光,把皎皎月华阻挡在天外。这是一道黑色的屏障,把被服厂的天和地、生和死、过去和现在彻底隔开了。救援人员正在全力救灾,抢救生者。然而,抢救出来的一个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没有一个幸存者。一具具尸体,像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木头,被集中放置在地上,在明亮的月光下,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未瞑的双目。
很长一段时间,陆所长一直立在尸阵前,默默看着,过度的悲伤看上去像无动于衷。当看到石老板的尸体被抬出来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崩溃了,那撕心裂肺的悲恸,那长啸嘶鸣般的哭声,那汹涌澎湃的涫水,把滚滚浓烟都震颤了。都打湿了,变得摇摇曳曳,变得凄凄迷迷了。
第十二章
一
熹微的晨光卖力地清扫着黎明前的暗黑,由东向西,扫过山岭,扫过江水,扫过城市,扫过西郊。黑夜过去,远处的山峦、田野、农家、树林,全都在晨光中渐渐显露出略带憔悴苍凉的客颜。一只角上盘着缰绳的老牛从一个草垛后面走出来,翕动鼻孔,端起脖子,心事重重地哞叫,引得附近农家院落的狗们也纷纷跑出门来,拖着一种凄厉的怪声,朝着田野、朝着天空汪汪地吠叫。
西郊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可晨光能扫走黑暗,却扫不走人们心底的恐惧与悲伤。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被炸成焦土的被服厂的悲惨景象,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救援人员已从废墟里挖掘出一百多具尸体,大多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有的甚至连脑袋和四肢都炸飞了,仅剩胸腔,血淋淋地摆放在瓦砾遍布的空地上。这次轰炸,炸毁房屋上万平米,炸死军民一百二十七人,多为被服厂员工和家属,厂长石永伟一家三口无一幸免。那个临时被调到库房去当保管员的老门卫,由于人老跑得慢,被炸死在库房内,和几百吨被服一起烧成了灰,连尸骨都没了踪影。老孙的部下小林也被炸飞了,除了找到他脚上穿的那双皮鞋外,别的什么东西荡然无存。除了小林外,黑室还有三名战士遇难。
老孙和小周也受了伤:小周被一块炸飞的瓦片击中头部,老孙的脖子则被飞来的弹片划伤。此刻,他们刚接受了救治,头上和脖子上裹着白纱布,正从医院出来,看见陆所长垂头丧气地立在风中,好像在等他们——其实是在等车。
不一会儿,车子开过来,停在陆所长身边。
老孙看所长要乘车走,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杜先生那儿。”陆所长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对敌情判断有误造成的,他必须马上去向首座汇报、认错,去迟了,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老孙劝他:“还早,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别累垮了身体。”
陆所长凄然一笑,“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身体。要剐要杀,都听凭他发落了。你们没事吧?”
都说没事,老孙还说要陪他去。陆所长摆摆手,不置一词,迟缓而默默地上了车。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只剩一身空洞、沉重的皮囊。
二
杜先生一向儒雅,有大将风度,极少对人发火,可今天他一看见陆所长,就禁不住怒火冲天,拍着桌子吼道:“陆从骏,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我完全可以叫人枪毙你!就是为了给萨根下个套,居然惹出这么大一堆事来,毁了一个军工厂,还死了那么多人,而且大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啊!我不枪毙你,那些死者的亡灵也不放过你!”
陆所长垂头肃立,任其怒斥。
杜先生接着骂:“更荒唐的是,你付出了那么大代价,竟还一无所获,萨根照样逍遥自在,我们照样奈何不了他。说。你还有什么高招可以治他?不要出馊主意,搞什么暗杀活动,你想杀他不如先杀我。告诉你,他必须活着,但同时又必须给我滚蛋,滚回美国去!”
此刻哪有什么高招,还没有完全从噩梦醒过来,陆所长呆呆地立着,等待杜先生继续骂。他不怕骂,他渴望骂,从某种意义上说。骂得越凶,处罚就将越轻。骂是亲啊!
杜先生恨恨地瞪他一眼,“没有现成的就回去想,我不想看见自己像个暴徒一样大发雷霆。”
陆所长一个立正,敬礼告别。
杜先生指着他鼻尖警告他:“记着,我不是不处罚你,是暂时将头寄存在你脖子上,要是再完不成任务,我就摘了它!”
脖子上不觉飕飕地掠过一缕凉气,直到回到自己的车子里,陆所长才渐渐缓过神来,抚摸着凉飕飕的脖子,瘫靠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助与悲哀,别看他平时威震四方,人见人怕,可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其实都掌握在他人手里。他早已被捆在一个强大无比的巨物上,变成了它的一枚钉子,他要毕其一生,竭其全力,为它贡献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脑袋。
老孙是忠诚的,虽然没跟陆所长去赔罪,但他的心一直替陆所长紧捏着,回到单位,才小睡一会儿便被杜先生要枪毙陆所长的噩梦惊醒了。醒来后他一直在办公室惶惶不安地等所长回来,同时又挖空心思在想,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将功赎罪。这会儿,他听到陆所长回来了,连忙出去迎接。
“回来了?”
“嗯。”
“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杜先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枪毙我就算烧高香了。”
“下一步怎么办,那些人抓不抓?”
“抓谁?”
“粮店那帮家伙,我的人已经守了整整一夜,还等着你下命令呢。”
“他娘的!”陆所长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真是昏了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抓,立刻抓!”
老孙恨恨地说:“本来早就该抓,这帮王八蛋,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所长说:“抓他们可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治那个王八蛋,萨根那个王八蛋l现在我们要把他赶走,叫他滚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粮店那帮家伙抓了,抓了活口好审问,收集证据!”
老孙问:“要不要向杜先生请示一下?”
陆所长瞪一眼,“请示什么?还想遭骂啊。这不明摆的事情,有什么好请示的。就是到时你一定要注意,如果那个王八蛋在场,千万不能伤着他,否则杜先生非把我勒死不可。这狗日的是外交官,有护身符,我们暂时动不了他。”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孙说。
“如果他不在场,”陆所长想了想说,“一定要抓个活口,今后可以指控他。”
“明白。”
老孙领命而去。
三
可惜的是,这次行动又失败了。
原来,敌人早怀疑小周的身份。看到他和老孙一起走进粮店,尽管装得像是一个主人、一个棒棒,是来买米的,但总是有些异样,经不起审视。那个坐在柜台里负责收钱的日本特务,感觉到他们提的米袋子里好像藏着枪,不管三七二十一,竟从柜台下面拖出一支枪来,率先朝他们射击,好在老孙和小周有备而来,避闪及时,迅速还击,击伤了他。
粮店里顿时枪声大作。
楼上的少老大听见楼下的枪声,知道有人来端他们的窝子了,一边吩咐桂花烧毁文件资料,一边也找出枪来朝楼下射击。受伤的日本特务宁死不降,负隅顽抗,他发觉老孙他们想抓他活口,更是嚣张,挺身而出,连连击发,一边指挥幺拐子往楼上撤退。幺拐子农夫一个,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枪声一响,吓得浑身颤抖,手里的枪怎么也拉不开栓,逃跑也选错了路线,竟往后院溜,正好被埋伏在外边的战士擒住。
受伤的日本特务从楼梯上的窗户里发现幺拐子被擒,居高临下,对着幺拐子头顶开一枪,打得他脑袋开花,当场毙命。接着,他又准备朝老孙的手下开枪,情急之下老孙一枪夺了他的命。
少老大和桂花隔着楼板袭击楼下,火力很猛,一时间小周很被动,有生死之虞。老孙带人冒死往楼上冲,高喊着要抓活的。少老大知道情况不妙,放火烧了房子,带着桂花拼命突围。当他发觉难有逃脱的希望后,他把最后的子弹给了桂花和自己。
老孙等人冲上来,奋力扑灭了火,翻箱倒柜、破墙挖地搜索,结果既没有发现电台,也没有发现密码本,所有可能成为证据或有用的东西,都化为一堆灰烬。那堆灰烬冒着丝丝热气、神气活现地躺在烧焦的楼板上,对所有来看它的人发出阵阵嘲笑。
杜先生从电话上得知消息,大怒,可又实在不想开口骂人,什么话都没说,愤愤地挂掉了电话,对身边的秘书发牢骚:“连个活口都抓不着,饭桶!一群饭桶!”
跟秘书发牢骚挺没趣的,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无助。杜先生气哼哼地去院子里踱步,散心,泄气。中午吃饭前,他有了主意,回来对秘书发号施令:“立刻通知新闻办,就鬼子炸我被服厂这个事马上组织一篇特稿,明天让我们所有报纸都在头版登出来。”
第二天,一篇题为《美外交官勾结日军,我科研基地夜遭袭击》的文章就在当地所有大报小报隆重刊登出来,大胆而又辛辣地揭露了事实真相:
兹我军管某科研基地夜遭敌机偷袭,夷为平地,百余人葬身火海。发生这一特大惨剧,事因美利坚驻华使馆内出奸贼,无耻为日本军方当走狗所致。
据悉,美利坚大使馆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探得我军管某科研基地的地址。在亲自前往查看、确认无误之后,××将此地址向日军透露。该科研基地系我军远程武器研究中心所在,历来为日本军方所忌惮。得到××提供之地址,日军如获至宝,立刻组织了这场轰炸,导致该科研基地在无任何防备下,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难,我军的远程武器科研工作也因此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日本为我敌国,其野蛮凶残无耻世人皆知,做出此等禽兽行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美利坚系我国盟友,本应与我国政府、军队、人民同心同德,并肩抗击日寇的侵略暴行。孰料大使馆内竟会隐藏××这样的无耻败类,不但视两国盟约于不顾,更做起了日本人的走狗,帮助日鬼破坏我核心机构,杀戮我抗战精英和无辜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我们坚信××的作为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于情于理,美利坚国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使馆工作人员为日本国效力。故,我等切望美利坚国驻华大使詹森先生能够珍视两国友谊,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依法对××进行处理,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份信念……
消息一下传遍山城的大街小巷,民怨沸腾,骂斥之声直指美驻华使馆。有个老人气得不行,又无处发泄心中的愤怒与怨恨,竟从自家茅厕里掏了大粪,挑到美国大使馆,将那臭气熏天的屎尿倒在门前。有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还潜到美使馆后面的梧桐林里,用弹弓瞄准玻璃窗,一齐朝它发射小石子,打碎窗玻璃数块。
事实上,这也是杜先生差人安排的。
杜先生的用心似乎未能瞒得住陆所长,后者看到报纸后,像迷航已久的水手突然看到了一线陆岸,兴奋地拍着桌子对老孙感叹道:“妙,妙!真不愧是杜先生。居然在仓促之间想出这么一手反客为主的高招,我想现在美国大使馆里一定闹翻天了!”
老孙却担忧地说:“你怎么还高兴?美国人在中国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们肯定要对我们兴师问罪,这样要赶走萨根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陆所长训斥老孙目光短浅:“你呀,怎么就这么笨,难怪老是把我们的事办砸!我们现在急需大使馆的官员跟我们坐到一张桌子上来论理,问题是他们凭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一无义务,二无责任,不可能听凭我们摆布。换言之,我们已经到了有力气没法使的时候,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非常之境地必须采用非常之手段,否则就是坐以待毙。杜先生这么做等于是把包袱扔给了他们,他们无论接与不接,都会前来兴师问罪。来了,我们就有了对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