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一会儿,谢氏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抿了抿干燥的唇,道:“龚氏那边…梵哥儿安顿好了?”
程巽功淡淡道:“不管龚氏做了什么,这点事我总是要为她做的。”
“既是一直护着梵哥儿,为什么不告诉龚氏。”谢氏想起那个雨夜就有些心颤,“要是她知道,没准就…”
“我说过。”程巽功面容不变,“也不知她是没听出我的意思,还是不信。”
谢氏苦笑,这还真是命数啊,半点不由人。
“见过那孩子了么。”模模糊糊想起多年前,那孩子圆圆嘟嘟的模样,当时龚夫人是笑着的罢,可惜什么样子却不甚记得了…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也在一直逃避想起…
程巽功站起了身,高大挺拔的身子有着瞬间的压迫感,“不用了,反正以后都不见。”说罢,行了个礼便大步走了出去。
龚氏当年的变化他隐隐有所察觉,却没有想到那般深远,以至于酿成那般大的罪过…说不清是谁对谁错,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誰,不过都过去了…
第174章 病重
送走程氏的那天天气很好,连绵几天的冷雨都早早停歇,阳光明媚,温软的暖阳金色薄纱一样的倾泻下来,少见的惬意。
雨竹站在垂花门前,嘴角微勾,眯着眼睛欣赏着垂莲柱、角背上精美的雕刻,这可有些年头了,历经风雨之后仍旧无比引人注目,帘笼坊下的花罩雕镂栩栩如生,枋檩之间的折柱、荷叶墩上的图案依旧鲜亮清晰…真是有年头的好东西,要比历史,这程国公府还真是一点不输皇宫…
“你笑什么?”程氏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着,却不在脸上显露半分,努力对雨竹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雨竹瞅着自己的位置,很好,站在三四层的台阶上,前面后面一览无余,半个人都没有,两侧的小间站的也是她的心腹,便不再顾虑,轻笑出声,银铃般声音顿时让程氏冷下了神情。
“是这样笑么?”
程氏清楚的看到了雨竹眼中的嘲讽,顿时眉眼含煞,所有的憔悴和苍白都不见了踪影,“你敢嘲笑我”
谢氏终究无法亲自送女儿走,所以这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雨竹的身上,与程氏两人站在垂花门前等马车过来,蒋存墨又被程巽功拎去教训,此时不出气更待何时。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你是谁?蒋家大太太还是定南侯夫人?”雨竹张口就毫不客气揭了程氏的老底。
看着程氏眼底的暴虐隐隐有肆虐的兆头,雨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继续道:“大姑奶奶,你清醒些吧,怎么还好意思跑到国公府来,我都替你臊的慌。”有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出口气。
程氏冷哼一声,手自然交叉垂在小腹处,声音柔婉,却字字含霜:“那你又以为自己是谁,女儿和媳妇,你说娘会更喜欢谁?”
雨竹嫌弃的看了眼程氏,道:“装什么装,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出这副样儿,你自己心里舒服了也要考虑考虑周围人的感觉好不好。”
程氏被戳到痛处,双目赤红,似乎要冒出火,气的上前就要抓雨竹的脸。
几个膀大腰圆、面容凶厉的婆子瞬间迎了上来,两下就抓住了程氏的胳膊,铁钳般的大手捏的程氏忍不住痛呼出声。
雨竹拍了拍胸口,这女人精神莫不是有毛病,忽然想到一事又开始忧心忡忡,程家会不会有什么家族遗传精神病之类的…
“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老太太,看你以后怎样装?”程氏想到两臂上肯定会留下被捏的手印,顿时有了底气。
雨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梳妆镜,小跑到程氏身边,也不说话,直接将镜子摆到了她面前。
程氏看到镜子里那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神色凶狠又怪异的女人,惊的连说话都忘记了,忙闭了眼睛不想再看。
耳根终于清净了下来,雨竹这才淡漠道:“你去说啊,我忽然想起蒋家放印子钱的事情皇上还不知道呢,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我姑母了,明儿便递牌子去宫里瞧瞧她老人家。”
程氏身子一僵,恨恨道:“你…你敢。”
“我是皇上嫡亲的表妹,有什么不敢的。”雨竹唬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其他不敢保证,但是让你儿子去陪他爹还是能做到的。”
“你胡说,要是你敢这样做,便休想被国公府所容。娘家再厉害,女子出嫁后还是要靠夫家…”程氏不是好骗的,想的很清楚。
雨竹笑了,“怎好这样说…要是事情闹大了,你被罚入教坊司,还得靠我去宫里为你求情呢。”
程氏顿时抖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雨竹,她怎么可以将所有官家女眷谈之色变的教坊司这般轻易的说出口。
看马车远远地已经驶过来了,雨竹这才示意两个婆子放开手,毫无破绽的挽住程氏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别来了啊…倒显得你无家可归似地,现在程国公府是我管家,谁来谁走清楚得很…要是你再上门一次,我就让你真的无家可归。”
雨竹温柔道:“大姑奶奶,记住了没,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哦。”丫的,对付疯子就要比她更狠才行。
程巽功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走近了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大姐失魂落魄的站着,小弟妹却笑眯眯的挽着她,不时在她耳边柔声说些什么。
心中一顿,继而也微酸…只要她离二弟远远地,他不介意帮着处理蒋家的事。
雨竹挥着手送别程氏母子俩离开,满意的去思谦堂与谢氏说一声。谢氏神色有些复杂,问道:“…可有说什么?”
“没。”雨竹接口很快,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是有些不大高兴。”
“不高兴?”谢氏冷下了神色,“怕是怨恨吧。”
雨竹不搭话,为难的神情却很是明显,心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
这瘟神终于给送走了,每日看着她虚伪的样子和自己相公隐忍的神情,自己也很难受…谁对她好,那她自然不会不识抬举,必定同等回报。
回到青葙院,看着等在一边的一众管事妈妈,雨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任命的去处理各项事务。
刚歇了口气,便见阮妈妈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笑道:“太太,谭家大*奶有孕了”
雨竹顿时精神一振,忙道:“什么时候?”
“早就怀疑了,只是日子短,还不敢声张,如今胎坐稳了,这才透出消息来。”
“这可太好了。”雨竹喜道,如清姐姐进门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没半点消息,已经有了不少闲言闲语的传出来,更兼她是长房长媳,压力更大…能怀上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下,忍不住就要让人套车去瞧,还一叠声的叫着华箬去库房搬些孕妇适宜的药材。
“哎呦,我的太太,没实现知会一声怎好冒然上门…您就忍忍吧,谭大*奶好着呢。”抚慰好说风就是雨的太太,阮妈妈又敦促她去休息。对养生之类的事情,阮妈妈都是很得心应手的。
刚进了内室想脱去外头的衣裳,就听到外头隐约有些动静,雨竹忙出来查看。
就有小丫鬟禀报:“宁远侯府的虞妈妈来了,想见太太。”
见雨竹点头,便侧身让了个妈妈进来——通身富贵的样子,穿一件靛青暗花小袄,头上还插着朵大红色的绢花。
进门就给雨竹行了个礼。
雨竹认出来这是史氏身边一个得力陪房妈**媳妇,接了她婆婆的差事,极精明干练,深得史氏倚重。
是什么事情要劳得她亲自跑一趟?
“虞妈妈。”雨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虞妈妈笑容有些勉强,垂头道:“大少爷身子不怎么好,老太太让接三姑奶奶回府探探。”
雨竹马上反应过来,林宗寿病重了而且怕是很严重了,没准干脆就是快不行了接着又是,自己又恢复了三的排行,看来史氏还真是不待见红豆呢。
“你等着,我换身衣裳就与你去。”雨竹起身回内室,又吩咐阮妈妈去跟谢氏说一声。
虞妈妈眼光一闪,看来这四姑奶奶在程国公府很得宠啊,要回娘家居然只要打发个妈妈去说一声…不由愈加恭敬。
匆匆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正要出门,程巽勋却回来了。
雨竹有些纳闷,他不是跑蒋家去“维持秩序”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府了。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般,程巽勋挑了下眉头:“凑巧。”说罢从桌上抄起雨竹惯用的那只手绘清花缠枝琢莲花小杯,一气牛饮,然后一抹嘴,道:“我陪你去吧。”
雨竹有些脸红,嗔怪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有这大冷天儿的,你喝冷茶做什么,渴了便让丫鬟煮热的过来,这点时辰都等不得了?”
程巽勋嘴角含笑,干咳两声,又板起了脸:“赶紧走吧,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虞妈妈忙侧开身子让路,腰比刚才又低了几分。
…
等雨竹进去的时候,雨梅和雨菊已经到了,两人正坐在炕边和史氏说着话,范氏和赵氏陪在一边…崔氏想是还在路上。
范氏面色蜡黄,眼睛红肿,悲凄难言,史氏左手拿着佛珠,右手抓着范氏的手,劝道:“…你可得振作起来啊,自小算命的都说寿哥儿是个福大命大的,此次看着虽凶险…定不会有碍的。”
最后想是也没了信心,干巴巴的没有底气。
雨竹和程巽勋两人对视一眼,上前见了礼。
史氏看见程巽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马上看座奉茶,让人好好伺候着。
“好久没见竹姐儿了…嫁人了就忘了祖母喽。”
雨竹见史氏这般说,也只得配合,吭吭哧哧的陪着说道。一边打量着几月不见的伯母婶婶和姐妹。
赵氏精神头很好,穿着也体面,半点不输作为宁远侯夫人的范氏,尤其是头上一支碧玉雕琢的簪子,低调又不寒酸,来探望病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雨梅几月不见,好歹瘦了些,不过比闺中还是丰腴了不少。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雨菊见雨竹看过来,怯怯一笑,随即又像是受了惊一般的看了赵氏一眼,低下头去…
这开春就要出嫁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怯懦,到了婆家如何得讨公婆、夫婿喜欢?雨竹心中一叹,四婶婶的怨恨不轻呢。
第175章 刚好
“去瞧瞧你大哥吧。”等众人都见过了,史氏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眼眶泛红,“惦记着你们呢。”
雨竹低下头,顺从的跟着虞妈妈往外走。
距离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林宗寿的院子,相比史氏那里的安宁,这里的空气都有些压抑,还带着浓郁的汤药味。
跟着虞妈妈进去,来到了一间格外蒸腾的屋子,踩上厚厚的红底寿字花盆毯,软软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谁头上流苏珠子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和众人的呼吸声。
房中的窗户都被蒙上了厚厚的深色锦帘,暗沉沉的,只在离床远远的墙角放了一盏小小的罩灯,被开门带进来的风一吹,烛火微微摇晃,让人顿觉阴森可怖。
“大爷畏光。”虞妈妈轻声解释道,躺了这么久又是整日昏睡,身子弱的坐都坐不起来,近身伺候的丫鬟妈妈都怕的要死,生怕出什么事被连累…
雨竹摇头示意没事,走近了那张黄花梨四簇云纹的架子床。
床边伺候的丫鬟悄声道:“喝了药睡着呢。”一边小心挂起厚重的红锦团丝床幔,露出躺在里头苍白瘦弱的男子。
几年不见,林宗寿已经几乎脱了人形,露出被子的脸枯皮包着骨头,衰弱的瘫在床上,尽管房里被火墙烤的热烘烘的,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只剩下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这是个活人。
程巽勋伸手拦住丫鬟,侧身与雨竹道:“我们还是别打扰兄长了。”
雨竹忙不迭的点头,其实她跟大哥林宗寿只见过一面,要谈感情谈惦记可真心算不上,不过…她还是默默在心底祈祷
若有来生,祝愿他能够远离灾病,康健安泰,娇妻爱子,幸福一生。
崔氏和林远之来得有些晚,等雨兰和陆应都来了之后才姗姗来迟。
“你二嫂今儿有些不舒服,找了大夫给她瞧,就耽搁了。”见过史氏之后,崔氏笑眯眯的拉着雨竹到一边说话。
“怎会不舒服?”雨竹急问,德园如今安宁的很,汤氏怎会出事?
崔氏仔细打量着雨竹的气色,满意的很,笑道:“无事,大夫瞧了说是肠胃有些不妥,不是什么大毛病,约莫是马上要生了,心里有些不安罢。”
“让你二哥留在德园陪着呢,只带了你大嫂和瑞哥儿来。”说着还指了指身后奶妈手里抱着的胖娃娃。
雨竹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欢呼着“瑞哥儿”,搂过小胖墩儿就亲。
程巽勋站在一旁,微微而笑。
等姑侄两互相给对方涂了一脸口水后,崔氏才拉开道:“也注意点儿…对了…”
轻声询问起来。
杜氏接过瑞哥儿,揉了揉他的圆脑门儿,婆婆这回该是担心雨竹的肚子吧,程家不很太平,还是赶紧有个孩子傍身好…她眉头微皱,又想起最近听闻的一个消息来,心中担忧。
雨兰知道崔氏不待见自己,只领着陆应往林远之面前凑,正碰着林远之、程巽勋翁婿两人聊得融洽,陆应有些畏缩的站在旁边,任由雨兰怎么使眼色都不肯上前插话。他还记得嫡母李氏是怎样训斥,在嫡兄与父亲说话的时候,绝对不准上前…眼前这情景真是好像。
“相公,你快去啊。”雨兰急的不行,这能与相公出门一趟多么不容易他怎么不抓紧时机呢,婆婆虽然在太婆婆面前温良谦恭甚至木讷,可对庶子却是辣手的很,完全不给庶子一点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是他再不自己争气,何时才能出头啊声音大了些,林远之看了过来,“在夫婿面前这般大声做什么?”
脸上已经带了不悦,雨兰如此多轻狂作为,便是他再多的慈父心肠也被消磨干净了。
雨兰顾不得许多,当即走了上前…
程巽勋回去告诉雨竹,“…让岳父给连襟在刑部谋个缺。”
“她真是敢想。”雨竹感叹,怪道老爹当时脸色不好,当时她还以为是见到了大伯不高兴所致呢,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乌龙事件。
“哦?”程巽勋起了兴致,随意地坐到了镜台旁的圈椅上,问道,“也许岳父大人就心软了呢?”当年在分家之前,那些老姨娘可没少撺掇父亲给庶出的兄弟们谋条出路。
毕竟是所谓探病,雨竹特意让华箬梳了个宝髻,乌云般的青丝堆砌,缀着小小的花钿、簪钗,比往日显得年纪又小了不少。
“爹爹又不傻。”雨竹任由华箬轻手轻脚帮着把头上的梳蓖、簪钗卸下,淡淡道:“要是雨兰姐姐嫁得不是庶子,那爹爹肯定不会放任不管,但是现如今人家是侯府庶子,爹爹怎能不考虑嫡子脸面,自然不便插手。”
“今后,雨兰姐姐的荣耀怕是都要靠陆姐夫去争了。”
发髻完全被松了下来,黑绸般的乌发柔顺的垂在脑后——经过智远和尚药粉洗过后每一根都柔滑黑亮,泛着幽幽的光泽,每每令人爱不释手。
雨竹回头冲程巽勋狡黠一笑,眼睛乌溜溜的很是神气。
两人都是嫡出的,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程巽勋朗声大笑,摇头嗔道:“你个小骗子。”
雨竹顿时张牙舞爪的扑过去,被程巽勋一把搂住。
华箬忙低头退了出去。
“…雨兰姐姐表面上只有一个婆婆,其实有暗里还有一个…婆婆是妾,争宠是本能…能争男人,自然也会争儿子。”两人笑闹了一阵后,雨竹伏在程巽勋温热的怀里,平复着呼吸。
忽然伸手戳了戳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幽幽道。
程巽勋拍了拍怀里女孩儿的背,在她软乎乎的耳垂上轻啄,笑道:“别瞎想,我可是早就应了你的。”
雨竹将微红的脸埋进他的胸膛,暗自郁闷,这男人怎生聪明了许多,连自己擦边的敲打都听出来了。
将那温软娇小的身子又揽紧了些,程巽勋满足的喟叹一声:“这样就好…”
雨竹举起巴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呐,没事了。”
“你知道了?”程巽勋身子微僵。
雨竹吭吭几声,“猜到了一点。”反正不能说是从外祖母处听到的。
“是大姐做的吧。”想了想,忍不住抚上了他肩背交接处的那块疤痕,隔着衣服轻轻揉了揉。
程巽勋将手插进雨竹的发中,沉默不语。
“还有的呢?”雨竹也不介意他不说话,继续温柔道:“肯定很痛…”
抬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凝视那双墨染笔绘的眸子,雨竹忽然难受起来,对她好的人,她真的是无法视而不见。
程巽勋少有的呆愣了一下,伸手抚上雨竹的脸颊,“哭什么?”
看到男人长指上的水珠,雨竹才醒过神来,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喃喃道:“我心里酸酸的…”
“傻孩子。”程巽勋心里满满涨涨,喘不过气来般的深吸一口气。轻柔抹去她脸上泪珠,笑道:“不疼了,剑砍在身上都没事,那点小伤算什么。”
雨竹却像是止不住了般,哭的不能自已,眼泪成串的落下来,“你个大骗子,肯定是疼的…”
“不疼…”
“疼的”
…
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很久,程巽勋嘴角的笑容却越来柔和,抱着雨竹像是抱着自己的心肝一般。
擦了眼泪,雨竹对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晃了晃脑袋,挣了出去倒茶喝。
“小时候的事情不怎么记得了…”程巽勋迅速的从雨竹手中夺了倒好茶水的杯子,一饮而尽,冲瞠目结舌的雨竹露出个男孩般顽皮的神色。
雨竹低头忍住,重新拿了个茶杯倒水,听他说道:“…疼不记得了…只记得怕,大姐露出那般的神情…一直都记得。”
“为什么?”
程巽勋低头看着雨竹严肃的神色,虽然她没有说全,但是意思却是清楚的——为什么要帮程氏。
“…我七八岁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底下丫鬟说话,说是大姐去参加芷馨会次次受嘲笑。”程巽勋又恢复了原本的冷硬,面色晦涩,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不管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何如何出彩,结果都是如此。”
“是妒忌吧。”雨竹脱口而出,既然程氏其他地方那般优秀,那自然会招了别人的眼,人家肯定可了劲儿的抓着她的容貌说事儿…一点不奇怪。
程巽勋凝视着雨竹的脸,神色缓和了些:“…还有几个庶出的姊妹,容貌都好。”
“她们应该进不了正院你们住的地方吧。”雨竹恍然,继而无语,要是进去了,估计倒霉的就是她们了。虽说程氏精神肯定是出了问题,但是如果有美貌的庶出女儿在,程巽勋应该就不会被迁怒了。
“错的怎么说都是错的,借口也是错的。”雨竹定定的看着程巽勋的眼睛,一字一顿。
长长出了一口气,程巽勋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
好久不曾主动去想过这些事情了——以前每次想起这些来,他都自以为看穿看淡。
幼时的惊恐委屈,大哥的愤怒怨恨,母亲的清冷淡漠,父亲的忽冷忽热…不过就是那样罢了,再提起又有什么意思,索性她再也不能伤他了,做自己想做的便是。
可是刚才听雨竹一番话,他忽然发觉其实…他不是不在意的,起码,看到小妻子哭着说:“当时一定很疼。”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高兴过
第176章
“咚——咚咚”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在冷森森的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不知何时墨黑的天幕下起了晶莹的雪珠子,慢慢变大,落在枯枝硬土间如同砂糖一般。青石甬道上还未来得及积起薄薄一层,他却倏地变大了,纷纷扬扬落满人间。明明是冷到极点之物,在暗夜的背景下却蓬松温暖的不可思议。
屋中正是一片安宁静谧,只剩下鎏银沁巧雕镂空厚实熏炉还在吐着袅袅白烟,借着屋角宫灯昏黄的光芒,可以看到里头奢华巨大的红酸枝木垂花攒海棠花围拔步床。
床上已经换上了冬日用的两重绣折枝玉兰花的厚重帘子,锦绣被褥中,一对身影相偎在一起,睡得正是香甜,连空气中都是娇融欲滴的旖旎。
屋子本来就烧着地龙,床上又铺盖着厚厚的棉褥,再加上身边男人火炉一般的胸膛,雨竹白皙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点点汗水,无意识的将手伸出被外,带着薄汗的手心一碰到略凉的缎子被面,顿感凉爽。
“你过去一点,热死了。”惬意的舒了一口气,雨竹迷迷糊糊的又翻了个身,很快呼吸就匀称了下来。
程巽勋本就警醒,感到动静立马就睁开了眼睛。
借着从透雕的挡板出透进来的微光,他微微一笑,将雨竹伸出被外的两只手重又塞回被子里,借机将她一滚,重新困在了臂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