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来,经殿堂四壁的渲染带上了微微的回音。
“你离开大陆时,有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女神轻轻摇了摇头。
“我初来到这里时,也没有想过会遇到......”他的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随即抬起头来,看着卡塔娜菲亚:“我想也是——不然你不会把它留在那里。”
他手上的戒指发出精神力的振荡,怀中多了一个雪白的骷髅头颅。
女神看着那头骨,沉默不能言语。
林维一步步上前,把头骨递到她面前。
她怔怔接过,将头骨抱在怀中,身体微颤,良久,那出尘的、冷极也艳极的面庞上跌落两行泪水。
她离开大陆时,知道自己将得到那人完整的灵魂,尘世之物便失去一切意义,不必携带。
到头来一切崩塌,记忆遗忘,灵魂背叛,竟然只有这样一个头骨是埃尔维斯曾存在的证据。
待她平静下来,看着林维:“你想对我说什么?”
“做个交易,”林维道:“我们想要去往大陆的通路和黑暗元素,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你当初带走黑暗元素,也不过为了与光明女神各取所需,掀起元素风暴,能更快获取灵魂碎片而已。”
“你有什么?”女神声音冷淡。
林维手中多了一个淡青色的半透明果实,皮极薄,能看见丰满的汁与晶莹的核。它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碧色光芒,有种奇异的诱惑。
“魔鬼的果实,时间的剧毒。”蛊惑的声音在卡塔娜菲亚耳畔响起:“阿贝尔之心,不可逆的遗忘——让他忘记一切,忘记执着与反抗,成为一个真正洁白的灵魂。你回大陆也好,留在这里也好......便可以带他去看整个世界,让他成为你想要的人,就像他当初带着你一样。”
“阿贝尔藤本就是我亲手种植。”
果实不受林维控制地悠悠飘起,从他手中飞向卡塔娜菲亚,创世神的力量是林维所不能抵抗。
“但你抛弃了那里的一切——所以现在是我的。”林维抬起头来,望着穹顶巨眼:“你是至高神,若想要,自然可以从我手中拿走,不付出任何代价。”
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可是,冕下,你抬头看,它在望着你。”
女神靠近果实,将触而未触的手,在此话落下后,陡然停住。
林维再次握住那枚果实:“我们立契为证。”
女神注视着果实,看到她的眼神,林维便知道她已答应。
契印浮现,缓缓落在两人灵魂之上。
女神接过果实。
月光覆着地面,指尖映着微光,平添空荡荡的寂寥。
“他既然带我走出那里,让我看到外面,”她出神道:“为什么又要丢下我死去,让我重新回到黑暗中?为什么不允许我找他回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教会了你何为自由,”林维道:“却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你的束缚,假如他真的醒过来,也是失望的。”
林维向她行了一个礼节,转身欲离开。
“你想恢复他的记忆。”背后,女神忽然出声。
“当然。”
“即使看过了我的结局?”
“是的。”
“你方才还评价我使人失望,”女神的声音落下:“却做着与我一样的事。”
殿堂内沉默许久。
林维终于答她:“他既让我在漂泊中找到归宿,我又怎能让他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居留。”
“你同样在打扰他的安眠。”
“你怎知他安眠?”林维转过身来,直视女神的眼睛:“当埃尔维斯死去,用尽所有力量也无法阻止他灵魂消散的时候,你就应当知道,没有什么力量能留住一个自由而无牵无挂的灵魂。”
“他在这世上已无未完之事,无未见之人。一生纵然短暂,然而到此了结,圆满无比。”
“可断谕没有,两次的死亡都没有。”
“第一次,他确实没有什么留恋——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留恋,他为魔法世界生,为魔法世界死,他不信仰什么,也不热爱什么,他甚至没有情绪或感情可言,只是一件武器而已。”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道:“可他不是——他是人,不论有怎样的血脉和怎样的使命,他都是活着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虽然毫无怨言,到底有失落。他的生命既不完整也不完满,即使死得其所,终究有缺憾无法填补。”
“而第二次,第二次更不必说。”那深紫的眼瞳里泛起温柔与眷恋的神色:“他当然有未完之事,他怎么能无牵无挂离去?”
“他的使命已经结束,可他的誓言还没有完成,他还没有好好和我在一起——他怎么能愿意就那样消散在灵魂星海中。”
林维闭了眼睛,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眶,再睁开,轻声道:“这两世,但凡有一次他是毫无牵挂离开,都不会好好地站在这个世界里。而但凡有一次他觉得自己一生完满,我都不会这样执着要带他回去。”
“如果在那个时空里,他的灵魂干脆消散,我就不会穿过时间和空间来到这里。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他觉得自己过得好,过得有意思,我远远看到一眼,就满足了,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活着,再不去缠着他——可是他没有。没有我,他永远是个孤魂野鬼,永远无家可归。”
说完这些,他不去看女神的反应,径直转身,登上楼梯,走过回廊。身影隐没在月色与阴影的交界处,单薄而倔强。
女神注视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脚步声,怔然出神。
“我羡慕你,也羡慕他。”她对自己喃喃低语,纤长苍白的手指张开,对着面前虚空伸出,再收拢时,已握着黑色竖琴的琴柱,将它从大陆带回了这个世界。
琴背上刻着它的名字。
深渊之叹息。
轻轻的叹息声在空旷的殿堂中响起,徘徊不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淡碧色果实,忽然笑了。
果实送到精灵的唇边,牙齿咬开被汁液绷紧的、软而薄的表皮。
汁液流淌进她的喉中,甜美芬芳,是遗忘的味道,这样使人着迷。
她恍惚了,置身生机繁华的精灵之森,从狭小的窗向外望去,树木茂盛,草地青碧,溪水清澈。
溪谷两旁是葱葱郁郁的树,树上爬着藤,藤上结着鲜红美丽的果实。
年幼的精灵们振着半透明的翼翅,边采着果实,边唱着好听的歌谣,唱累了便摘一个放进嘴里,闭上眼,神情陶醉。
那阳光该有多温暖,那果实该有多好吃——她不知道,只出神地看着。
她现在想,大概,那味道就和现在自己所饮的汁液一样甘美。
意识回到殿堂中,她看见亡灵从楼梯上走下,正看着自己。
她看不清那面容与神情,一瞬间又回到狭小的黑屋子里,有人正用手抚触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她一辈子都没有被这样温柔对待过。
这个人该有多好——可她不了解。
白光将她的意识淹没,她微笑起来,轻轻对自己道:“你永远是孤魂野鬼,永远无家可归。”
“不可得之物,终将你束缚一生。”
林维不知道殿堂里正发生着的一切,登上一层旋梯,想回房间去。
却见那回廊中正站着一人,望着这个方向,月光泻地,寂静极了。
他借着阴影的伪装,不安地咬了咬嘴唇,随即面无表情向房间门走去,与巫妖擦肩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维。”却有声音叫住他。
他转身,看见断谕正望着自己,月光映着无可挑剔的面容,要夺人心魄,要让人仰望,要使人沉沦。
林维全然忘了自己温柔又酸楚的心绪,只恨恨想:
就是这个人,他那么好看,又那么让人心疼——让我难过,让我受折磨。
他也全然忘了在女神面前那些条分缕析、冷静又深情的话。
我看见你,就只顾看着你——哪里有心思修饰措辞和言语。
他于是只拿一双眼睛回望,道:“既然都听到了,你还喊我做什么——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只想问你,我想带你回去,你愿不愿意?”
巫妖看着他,在一片寂静中望着。
他的思绪忽地远了,回到了几天前,在阿德里希格的房间里。
知晓一切的塔主人微笑着,眼尾略微弯起一个弧度,勾起唇角:“说吧。”
“在那里,我和林维是什么关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啧,”塔主人左手支腮,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你有足够的理由询问在那个时空里自己的一切经历,却单单只想知道他?”
“让我猜猜......”塔主人眯了眯眼睛:“你活了一辈子,却也只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人,对不对?”
“明明没有说过几句话,见了面就打得要死要活,却最熟悉,奇妙的关系——你跟谁都没有关系,唯独与林维有。”
“可他死死藏着,不想让我告诉你,他怕你知道。”塔主人笑着,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喜欢死了那个小家伙,不能告诉你。”
他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冷冷淡淡转身,要走出去。
背后却又有声音响起:“我只告诉你一句,好好对他——有人拿最软的真心往你身上靠,扎得头破血流,疼得发抖,还要过来。你再留不住,就没了。”
他打开门,正看见那人正倚着墙壁,若无其事的样子。
“喂,我们谈谈。”
一如他现在无意听见楼下所有声响,看见那人回过身,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要带你回去,你愿不愿意?”
——有这样一个人,他穿过昼与夜,生与死。
他越过空间的远障,打破灵魂的壁垒,跋涉过时间的河流,来到你面前。
他擦去斑斑血迹,盖住一路荆棘划出的伤痕,问:
我来带你回去,你愿不愿意?
巫妖讶于自己现在的感受。
疼痛而酸楚的,从左边胸腔里漫出来,遍至全身,可又是热的,要烧起来。
他从未有过这样。
他冰封已久的心脏与灵魂,所体会到的第一种情绪,不是喜怒,不是哀乐。
是浸满心疼的欢喜。
他不知道跟着这人走,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只知道那结局正诱着他,唤他过去,像塞壬海上人鱼的歌声,缥缈又美丽。
他于是开口。
那声音途经灵魂,来到尘世,结束回廊的沉默,结束这一生波澜不起的静寂。
——我愿意。
☆、第114章 群星见证
林维定定看着他,良久。
“跟我离开这里,牺牲你身为亡灵生物漫长的永生,交付你的灵魂,来换取短短一年里的记忆。你想好了?”
用一生,换一年。
有人点起一簇火,黑夜里摇曳不定。
为了这一簇微弱火焰,旅人将放弃脚下通往寂静长夜的漫漫道路,折身向它而去。
如同阿德里希格看遍大陆漫漫悲喜,仍觉得自己尚未苍老。
如同女神度过了一千年光阴,所铭记却唯有跟随埃尔维斯的那数十年。
如同此时巫妖淡淡道:“想好了。”
有时候,我们并不用长短衡量时间。
那深紫的眼瞳泛起一层雾气,汪着一潭水,水里映着繁星。
林维走上前。
那仅是几步,在这几步中——星辰辉光闪烁,时间潮起潮落,走过漫长道路,抵达光阴与万物的尽头。
他按住断谕的肩头,将他压在墙壁上。
踮脚,在那人耳畔道:“你想好了......就不能反悔。”
他与断谕对视,伸手触着巫妖微凉的唇。
看着看着,那眼里雾气散去,变成冷冷的注视。
“从今以后——我不仅不允许你再忘掉一点,还要整天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让你想着,让你也受折磨——让你时刻记得,你在这世上,敌人是我,朋友是我......”
他声音渐低,尾音温柔又凉薄:“爱人也是我。”
巫妖的眼睛中有些许迷惘。
可林维没有给他接着迷惘的时间。
月光照亮回廊,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黑发的公爵闭上眼,将巫妖压在墙上,狠狠亲吻。
灵魂的触角同样拥住了那人,不必引导,不许挣扎。
他们曾一次一次试验契约,于是即使抛却记忆,交融与凝聚仍那样契合又自然。
那大概是一朵云,游荡在天穹,浸了水。
那水愈重,云愈沉,天愈低。
它不再如今夏的新棉一般洁白而柔软,而是黑沉又压抑。
那水重压在它身上,它在痛楚与恐惧睁开眼,恍然发觉自己已被拉拽着,从那高高的天空,到了尘世里。
最后——那最后的水气也融进了云里。
我原如飘絮,直至遇到你,要辗转遍历喜和悲,爱与惧。
我望着你,在最暖最亮最澄澈的天空上。
我望着你,在最冷最暗最阴郁的深渊里。
那云缓缓转了个身,它轻盈了起来,化作滂沱大雨,永不止息。
漫天星辰与雨滴一同坠落,闪电撕破天际,那一刻的光,璀璨得映亮了半边天空。
契约的最后一个印记缓缓刻下,契印完全落下那刻,复杂的、浩瀚的光芒悄然隐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雨停了,一切声响归于寂静。
黑暗的云层中破开一线天光来,黎明翩然而至。
神说,要有光。
星海顶端,辗转至此的灵魂相遇,相融,再不分离。
我给你少年时最真诚最无忧无虑的笑意。
我给你深夜里最难面对的陈腐朽败的创痕。
过往种种,尽数交付。
那是今在、昔在、永在的约定。
群星见证。
然后,我的灵魂得到安居,你的灵魂得到指引。
巫妖在一处古堡里,回廊曲折幽深,无窗也无灯。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带他向前走去。
那场景熟悉极了,在那段睁开眼睛只能看见黑暗的年月里。
他自喧嚣的码头登上一艘飘摇的船,船上有三个人,是元素的光团,没有什么特殊。
其中有一团白色,在自己登船的片刻,忽地明灭了一下。
像是打了个招呼。
从此——从此再没有分离。
他们走下旋梯,穿过大门,来到月光下的玫瑰花海中。
带他至此的人显出身影来,是个黑发的少年,朝他笑了笑,松手往另一边跑去了。
那端站着一个人,白袍,暗金的长发被月光映出柔软的光,他伸手接住向自己扑过来的少年,伸手揉了揉那有些凌乱的黑发。
他没有往那里去,而是向着另一边。
随着巫妖的脚步,花海渐次铺开,香气幽郁,远处的长椅上坐着黑发的公爵。
他年轻的面容是那样俊秀而温雅,只是望着远方时,总有隐隐的厌倦与疲惫。
见他来,公爵收回望向无限远处的视线,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又一起望向花海那端。
召唤师拉着魔法师在花海中小跑,时而停下来,一个笑着在说些什么,另一个静静听着,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和发梢,熏染了甜蜜的芬芳。
一道巨大的线忽然自花海中央划出,洪流呼啸漫过,隔出两岸。那岸仍是热烈深沉的红,这岸则迅速褪色,玫瑰深绿的茎叶变为漆黑的荆棘,鲜红的玫瑰变为雪一样的白。
“这里是过去,我们是已死之人,”公爵轻轻道:“那里是新生,并将继续下去。”
“我们大半的生命里,都在针锋相对,不到死亡不会停止。”公爵的声音像叹息:“亲爱的领袖大人,我想去看看别的景色了。”
他们的身影逐渐化为虚幻,化作星星点点,进入河流之中。
——在时间的长河里溯流而上,
与你相逢在成为宿敌之前。
那岸的召唤师在魔法师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睡了那么久,我想你该醒来了。”
亡灵的世界,殿堂的回廊里,巫妖睁开眼睛。
林维双手攀住他肩背,与他更深地吻在一起。那吻逐渐温柔下来,像这夜的月色。
终于分开时,四目相对,竟不知该说什么。
楼下忽然传来强烈的灵魂波动,他们还来不及组织好久别重逢后的任何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回廊。
女神的眼神与穹顶巨眼相对,一片宁静的满足,眼睛将闭而未闭。
黑袍银发的亡灵蹙着眉,一步一步走到她身旁,每近一步,眼中的迷惘便加重一分,直到最后,才重归清明。
他俯下身来,用苍白的手指轻轻盖住了卡塔娜菲亚的眼睛。
“我虽救赎你,但也加害你。”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殿堂。
黑暗魔法在他身旁成型,流窜的黑气聚成尖锐的匕首,刺穿了心脏。
他生前便是强大的亡灵法师,当然熟悉怎样得到第二次死亡。
“我既加害你,便再次救赎你。”他的灵魂逐渐溃散,两人灵魂相连的契约缓缓分崩离析。
若是本命契约,一方死亡,另一方则随之而去。
主从契约,从者死去,主人灵魂受到轻伤。
他们的契约介于两者之间,契约抽离直接重创了女神的灵魂。
女神灵魂光团那浩瀚强大的光芒缓缓熄了下去,成为小的一团,从太阳变作了月亮。
“她将醒来,但再也不是通灵者。”埃尔维斯看向了林维,眼神与微笑同样不可捉摸:“她终于获得新生,即将能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亡灵法师的身体随灵魂一起消散,重归星海,开始永不止息的死亡与新生。
阿德里希格走了进来,叹了口气,横抱起女神,将她放在柔暖的毯子上,免受寒气的侵蚀。
“他记起来了——女神其实成功了?”林维问。
“这一段记忆在他所有记忆中并不深刻,也不鲜明,女神试图以情绪唤醒情绪,以记忆唤醒记忆,只能收获种种繁杂而纷乱的记忆。他在最后一刻才记了起来。”阿德里希格道:“记忆原本已经随着死亡消逝,执意挽回,大多都会是这个结果——好吧,除了你。”
“他的灵魂来自圣枪,传承原本就不通过星海,仅随着家族的血脉,既不繁杂也不纷乱。”林维道:“而这段记忆刚刚被经历,鲜明又深刻,没什么能够与之相比。”
“这就不必向我炫耀了。”阿德里希格眯着眼睛笑道:“竖琴就在那里,不如先把曲子弹奏完。”
也对——他们即将要回去了。
林维来到竖琴前,开始弹奏。
乐声流淌,这次不是跋涉,而是归家。
弹至中途,规则的阻力再次出现,但本命契约将他的灵魂与断谕的灵魂紧密融合,使他的灵魂强度直接提高到星海顶端的位置,因而只是微有滞涩。
一个曼妙的滑音结束了整首歌谣,沟通空间之门成型。
他拉起身旁的巫妖,正要走进,却听阿德里希格道:“别去。”
“怎么了?”
塔主人望着门内灰黑色的漩涡:“你知道现在进去,会遭遇什么?”
林维疑惑望了望他:“不安全么?”
“何止是不安全,”塔主人道:“我们从第二个时空来到这里,却无法原路返回,就好像树枝上飘落的叶子,不会再飞回树枝一样。”
“与这个世界有所联系的大陆已经消失了,假如现在进去,你将进入空白,进入时间的空洞。”
“那要怎么办?”
“你面前的恰好是一位时间魔法师,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对接时空。”阿德里希格指了指外面:“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保护我。”
不必阿德里希格细说发生了什么,隆隆的脚步声和尖利的鸣叫已经逼近殿堂。
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女神身为通灵者的力量消失,所有亡灵生物失去指引灵魂的规则,完全依靠本能行事。
它们将向外来者发起攻击,并阻止暗元素的流失和通往外世界的空洞。
他们并肩走出殿堂,漫天而来的是骨翼与黑羽,沉沉逼近的是整个世界的骷髅、巫妖、夜魔组成的亡灵军队。
林维仰起头,看着断谕。
一个吻轻轻落在他额头上。
他满足地笑了起来。
巫妖手中凝成白骨长.枪,身后展开巨大的翼翅,跃至半空。
他背后是骨龙,和龙背上的召唤师。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的战斗,那是战场生涯中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于是也再没有人能像他们一样默契。
他们手中的锋刃曾指向彼此,而今日——
☆、第115章 终章 ·昞海
整个世界在崩落。
地面颤抖,那原本永不沉没的弯月燃烧着,向西边的天际跌去了。
从大陆最边缘开始,土地崩塌,化作无数黑灰的雾气,变作虚空的深渊。
大预言术的结界保护沼泽中央的殿堂,林维的骨龙与另一骨龙相撞,骨翼折碎。他跃了起来,手中水晶长剑冷光璀璨,带着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劈碎巨龙的颈骨。
他在那致命的一击后向下跌落,被振翼的黑袍巫妖接住,空中转过一圈,凌厉的黑暗魔法横扫开,清出一片区域。而林维借机压制了亡灵海洋中的几头骨龙,驭使它们喷吐龙息,灼伤大片亡灵同伴。
白骨如潮汐时的海洋一浪又一浪涌来,从地面,从天上。那幽幽燃烧的灵魂之火就像灰白海水中漂浮的荧光。唯有此处殿堂发生着长久而激烈的杀戮,由两人之力支起一片暴风中的岛屿。
等到水晶长剑上遍布斑驳的破损,巫妖冷白的骨枪爬上细细的裂纹,他们在殿堂上空的中央背立着,烈风扬起衣角。
亡灵们看着前仆后继的同伴成片成片倒下,纵然是麻木已久的内心,在望向空中那两人时,也升起本能的怖惧来。
林维用手背抹去唇边鲜血,望着白骨海洋,勾唇泛起一丝笑容来。
这被血染得殷红的笑里,带着一点儿恶作剧般的邪气,像是那个时空里战场上公爵的笑容,却要轻松肆意得多。
此刻,他背后不是需要指挥与守护的帝*队,不是烈焰玫瑰的疆土,而是终于并肩作战的,用最高等级契约联系着的人。
在此一刻,他心中最后一点阴郁、厌倦与疲惫,彻彻底底消散,再无回响。
那讲述契约的典籍,扉页上烫金的文字如是说: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
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燃烧的弯月继续西沉,土地持续崩落,整个世界的亡灵向中央聚集,仿佛漆黑的大地上盛开灰白花朵。
那花朵中央处,战斗仍然继续,灵魂纷扬飘散,回归无垠星海。
直至长夜尽头,女神居留的殿堂升起另一种浩瀚的力量。
那力量是如此恢宏,所有灵魂在它面前,都成了一粒渺小的尘埃。
银袍的吟游诗人站在门外,那门也变了模样,庄严、华美、静默。
他转身微笑对着走进门来的两人:“大陆在向你们招手。”
饱满的黑暗元素像是孩子找到了分别已久的母亲,奔流向前,冲进门中,回返大陆。
“不能把灵魂留在这里。如果它们随着世界消失,星海就永远缺少一部分。”林维看着时空之门道。
吟游诗人:“所以,你们先两个带着女神离开。”
“那你?”
“留在这里,”他笑容温暖,“我拖住它们。希望等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帝国和魔法世界已经做好了完全的战争准备。”
林维怔了怔,看着他:“你要回来。”
“当然。”吟游诗人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转身走出大门,飘飘缈缈的银蓝色背影湮没在亡灵海洋中。
巫妖抱起了仍在沉睡的精灵,外貌依然年轻的她面容少女般恬静。
他们踏入大门,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银蓝色的浩瀚空间,脚下有什么在缓缓流动着,雪一样的光砂闪烁着神秘深邃的光泽。
抬头看去,天空上遍布星辰一样的光点,交错,旋转,横移。
这是时间,大陆诞生以来也仅有一个人能触碰的规则,至高之上的至高。
光河上,时空两岸架起桥梁。
出了那道门,重归来处。
不知是亡灵世界里失去了白天黑夜的概念,还是那道沟通时间的桥梁本就穿过了一段光阴,他们抵达时,帝都正值春日。
郊外田野的小径旁盛放着白和淡黄的小花,都城内夹道的松雪草与紫罗兰幽郁芬芳。
林维从街道旁卖花的小女孩手中接过洁白的花环,戴在精灵的头上。
素来安静的精灵在喷泉池的水里悄悄望了望自己的样子,淡淡的笑意点染了她的眼角。
他们把精灵交给温柔的公爵夫人照顾,然后分开,一个去往皇宫,一个去往魔法协会,开启与亡灵世界战争的准备。
是夜,巫妖回到帝都,在蒂迪斯的城堡里一眼看到百无聊赖坐在宽阔窗台上的召唤师,似乎是在看星星,修长笔直的小腿无意识晃荡着。
仆人们时不时要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上一眼,生怕自家娇生惯养、好不容易再次去而复返的小公爵一个不小心掉下来。
他看见月亮旁断谕的身影,招了招手,巫妖的翼翅展开,落至他身旁。
这可要把卫兵们吓坏了,刚要冲上去保护,侍卫长却拦住了他们。
他皱着眉:“刚刚那个,好像是......”
仆人这边,一位有资格进入小公爵的房间打扫的年长女仆也露出了同样疑惑的神情:“那不是——少爷房间里的......”
那晶棺中静静沉睡着的是白袍的魔法师。
林维拉着断谕来到晶棺前,推开棺盖。
巫妖的身影变得透明,沉入晶棺中。
暗金色的眼瞳缓缓睁开,时光与过往尘埃落定。
“那些成日赞颂美景的诗人,一定没有见过你的眼睛。”林维抚触着他的眉眼,轻轻道。
沉睡着的,终于彻底醒来。
林维把人拉到床边,揉了好一会儿,放开,道:“我要巫妖。”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魔法师都是会满足这个家伙有理或无理的要求的。
流窜的黑雾包裹了他的身体,片刻后散去,巫妖的身影显现出来。
林维把脑袋埋在巫妖的胸前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又不满意了。
“你太凉了,”他理直气壮道:“要变回来。”
断谕无奈,再次换了一下形态。
林维还是笑着,眼睛弯起来,顺手拿起床边的酒杯,抿了几口。
酒香里掺杂的阿贝尔汁液的味道让断谕不悦地蹙了蹙眉。
他从林维手中拿走杯子。
“为什么要喝这个?”
林维心虚地眨了眨眼:“一开始睡不着,就用了这个......后来就戒不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断谕:“给我......我难受。”
断谕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手中酒杯散发迷幻的气息。
他这才想起,这半年的时光,对自己不过是一瞬的沉睡与遗忘,对另一个人却是漫长的等待与折磨。
但他还是没有把酒杯给回去,而是准备倒掉。
林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焦虑地扑腾了几下,然后伸出头来,声音放软道:“你先喝一下,就一下,不会上瘾的。”
银杯沾唇,短暂的幻觉使魔法师闭上眼睛,林维看着他的侧颜,只觉得心中焦躁愈抑愈多。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不等断谕回答,就看着,认真道:“是我——是我对不对?”
他环过断谕,声音带着一□□惑的沙哑,在耳边低低道:“每次都是你,我看到的都是你。现在,既然你已经在这里,要戒也不是那么困难......”
他趁着魔法师在听到“都是你”的时候片刻的出神,迅速拿过来酒杯,仰头全部喝下。
然后按住断谕的双肩,吻了下去。
幻觉如烟花般炸开,带来短暂的眩晕,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他借了烈酒带来的胆量和阿贝尔带来的失神,唇角浸了一丝放纵的笑意,拉着断谕,仰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枕被里。
意识逐渐回归,分开,再靠近。
随即从耳垂处一路向下,牙齿的尖处咬在脖颈,柔软的舌尖轻轻舔吻。
林维感到了身上人略微不稳的呼吸。
他抬头看,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酒意,那平日精致淡漠的面孔添了一份清冷的昳丽,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只需那眼底一点温柔——就成了泼天艳色。
他觉得自己被诱惑着,无处可逃,干脆闭了眼,伸手解开领口第一颗浅银色的纹扣。
“过来......”他用唇轻轻触了那人脸颊,手指穿过微凉的柔软发丝,“我教你。”
银制烛台上灯火燃至末尾,由明亮至朦胧,喘息化作压低了的呜咽,带上一丝濒临崩溃的哭腔。
林维轻轻颤抖着,攀住那人肩背,额头抵在他肩头。
——我渴慕你,如鹿渴慕溪水。
这一年过得快极了。
黑暗元素回归,神国隐没,大陆重新开始正常的秩序。
唯一让民众们不解的是,明明已无任何外敌,帝国却开启了最高战备状态,军队赴往西部,其中甚至有魔法师的身影。
直到半年以后,一场宏大的战争拉开序幕。
战争持续近百日,人们称它为“百日战争”。
亦有人称其为“黎明之战”。
多年以后,老兵们会讲起,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刻,那是他们士兵生涯中面对的最强大最可怖的敌人。
此一役,惨烈至极,辉煌至极。
有不少名字,被刻入了典籍中,于时间长河里熠熠闪光。
其中最为神秘也最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帝*团的实际领袖,林维·蒂迪斯,世称紫罗兰公爵。
传说他极年少、极俊秀、极聪慧也极狠辣。
可惜的是,自战争结束,这位公爵就失去了踪影,不知有多少将领、士兵为之叹息。
也有传说,公爵其实与魔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甚至从魔法典籍中找到一位与那个时代的魔法世界领袖并列的召唤师,将描述一一比对,推测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人。
黄昏,夕阳的斜晖映着河水,洒下辉煌的金光。
码头喧嚣渐歇,船只回航,偶有一两艘悠悠而过,在粼粼水波中投下倒影。
宽阔运河上,一艘大船顺流而下。
林维在甲板望着前方,杰拉尔坐在他的肩头。
经过赫科尔港口,航船离开帝都,战火中飘摇的岁月远去,前方是广阔的宁静与高远的天空。
他在黄昏的风里轻咳了几声。
身旁金发的魔法师稍侧了身,挡住略凉的晚风:“回舱?”
“再看一会儿,”他望着远方橙金天际燃烧着的夕阳:“你说,阿德里希格还会回来吗?”
断谕道:“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看这里。”
“嗯,他舍不得不看,”林维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笑意:“浓郁又平静的元素,越来越多的魔法天赋,还有修改后的《合约》......魔法即将要迎来一个辉煌的时代了,我走之前,伯兰还说要再一次加强与魔法世界的联系。”
“魔法协会决定放弃永久复活圣枪,不再试图重振骑士文明。”断谕道。
“原本就该这样——骑士在单一种族时代存在的意义并不大,圣枪的力量来源反而会招致觊觎,如果复活,说不定会再次出现一个光明女神......我们的信仰与身体一样自由,不应该有神灵来干扰。”他声音中带着轻松的惬意,接着道:“那么,你的灵魂将来会回归星海,而不是接着传承下去了?”
“嗯。”
林维笑了起来,望着斜晖中魔法师的侧颜,久久不能移开眼神。
所以,等我们死去,灵魂洗去记忆,褪去印记,化作星星点点,回归浩瀚星海,与其它碎片一起,重聚,新生。
假如后来有两个人的灵魂中恰好各有了曾属于我和你的部分,他们在街头相遇,擦肩而过时,会在心里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一想到那个情景,我就很高兴,我爱你。
☆、第116章 番外·光尘
林维醒来的时候, 日光从窗幔的缝隙里透出来,在墙壁上投下一道光亮的线,昭示着时间已经不早。
他不甚清醒地往旁边靠了靠, 没人。
他想了想今天都有什么事情要做,开始使用灵魂交流。
在哪里?
大厅。
和卡塔娜菲亚?
嗯。
他于是懒洋洋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等着彻底清醒过来。
至于小公爵为什么又回到了塞壬岛上——要从战后说起。
黄昏,前方大陆广阔,林维和自家的魔法师乘船顺着运河而下。
他觉得游历大陆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未来十分美好, 值得高兴。
行至半途,忽然察觉后方飞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翼翅带起飓风,是条龙。
略带苍老, 但仍然洪亮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以为这样就能逃过魔法学院的学业了吗!”
林维:“.......”
他讪讪笑道:“安斯艾尔老师。”
绿袍子老头气势汹汹:“算算你们在塞壬岛上待的时间——甚至根本不到两年!”
林维垂死挣扎:“我们的魔法实力已经超过......”
“没有用,”安斯艾尔瞪了他一眼:“你的魔法阵呢?元素理论?魔法植物?”
林维小声嘀咕:“本来也只是想出去一段时间......”
安斯艾尔正准备再好好批评一下这逃课且不知悔改的恶劣的行径, 只见船舱里响起脚步声, 门被打开, 黑发的精灵道:“林维?”
绿袍子老头得意地看了林维一眼。
——又抓到一个。
于是——塞壬岛上的小楼里便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卡塔娜菲亚面前摆着一张写满符文的羊皮纸,念出一串咒语,黑色漩涡在她身后浮现。
“还差一点。”她闭眼,体会着元素的流动道。
她对面是暗银长发的巫妖,看着符文:“第九个音节需要加重。”
精灵再次吟唱一遍,漩涡再次出现,明显比之前规模大上许多。
“是这样,”她在纸页上一个符号下加上了表示音节加重的记号,又道“我觉得第十四个也不对。”
精灵抬头看向断谕,却见见他执笔在第十四与十五个音节之间添上了一个符号后,合上了手中的典籍:“我要回房了。”
“他喊你?”精灵:“好...我接着调整一下。”
有人拉了拉被子,把林维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去。
林维懒懒睁开眼:“你们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还有五条高阶咒语。”断谕回答他。
林维拉他坐下:“想听你念咒语。”
半年前,他们被安斯艾尔老师强行带回学院后,才醒悟过来这并非出于对二人学业的忧虑,实在是可恶的行径——自从浮空之都陨落,元素风暴开始,魔法的中心便转移向同样有强结界守护的塞壬岛。
后来,百日战争开始,帝国军队伤亡惨重的同时,失去了几乎全部高阶魔法师的魔法世界又付出了一部分魔法师生命的代价。
这造成了魔法世界的人手不足,都城需要重建仅是一方面,黑暗元素回归,元素重新浓郁,原有的魔法体系需要进行大的革新,第二浮岛上沉迷研究的几位老魔法师红光满面,纷纷庆祝找到了毕生最有意义的事情......这意味着尚存的、极少的年长魔法师们无暇顾及其它事情——诸如魔法协会重组与学院管理。而年轻的、尚未完成魔法学习的魔法师们占绝大多数的塞壬岛陷入一片毫无秩序的混乱。
看到安斯艾尔带着断谕回来——那一身白袍,是他们战时的领袖大人的标志,陷入混乱的魔法师终于看到了精神支柱,欢呼:“领袖大人!”
再一看,旁边还站了帝国军团那个拥有一条巨龙、与自家领袖大人关系可疑的紫罗兰公爵。
魔法师们继续欢呼:“公爵大人!”
林维:“......”
他看见学院里魔法师们因为缺少老师,互相教导,某个地方搞不懂,问遍全学院仍然不懂,只好亲手实验,魔法失控炸掉整间房的情景,感到非常头疼。
于是给帝都飞去一封信,拿到了最高策划官的预案,重新安排学院事务,把元素浓郁上百倍后极度兴奋的魔法师们强行按回各自的房间里,用黑暗时代的真相请来了几位占星塔的魔法师,魔法协会重建也终于步入正轨。
然而,新的棘手事件又出现了。
黑暗魔法。
所有黑暗魔法的理论在一千年前全部被销毁。
——而黑暗魔法天赋并没有随之消失。
测试水晶球中加入了黑暗元素之后,整个大陆有几十个天赋者被发现。
遍布各个年龄。
而唯一有能力重新把黑暗魔法重新构建的,就只有卡塔娜菲亚和断谕的巫妖形态。
他们两个有极高的黑暗魔法天赋,本来完全脱离了咒语、法阵,可以直接随心操纵元素,现在这天赋则用到了根据魔法效果反推咒语与魔法阵符号上。
“为什么要听咒语?”巫妖为他理了理头发。
“好听。”林维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先起床。”巫妖淡淡道。
他凉凉看了断谕一眼:“腰痛,不想动。”
然后趁那人眼里有淡淡歉意的时候恶狠狠道:“等你们把黑暗魔法复原好了——不许再在我没睡醒的时候就起床!”
断谕吻了吻他的额头:“好。”
又是过了好一阵子,林维才慢吞吞穿好衣服,走出门。
上午已经过去一大半,要先完成自己魔法阵的课程,下午......下午断谕要给那些几天前新来的黑暗魔法师们纠正咒语和魔法使用。
巫妖的形态比金发魔法师的形态要年长几岁,而林维还年少得很——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混在黑袍子的黑暗魔法学徒中。
只不过魔法学徒们认真地请教魔法问题,这一个......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有学徒对同桌道,悄悄指了指角落处正看着一本书的林维。
“我不知道,”同桌摇了摇头:“他既不问问题,也不练习魔法,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我们的老师。”
“他怎么能做到呢?我每次看老师,还有卡塔娜菲亚老师,都只敢悄悄看一眼!”
“——可是真的好看极了,不是吗?”
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听见这个魔法师这些天来终于问了问题。
“老师。”
那人从抬起头来,模样乖巧又安静,深紫色的眼瞳有种神秘的优雅。
“您可以给我演示一下‘黑夜降临’的吟唱吗——我总是学不会。”他认真问道。
学徒们纷纷看向这边,“黑夜降临”是一个难度很高的咒语,他们也非常想看到演示。
断谕看着他的“学生”。
这位学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放软,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人心:“老师......”
学徒们如愿以偿听见了完整的“黑夜降临”咒语。
缓慢而富有韵律的音节,由巫妖神秘、优雅、带着一丝华丽的沙哑的嗓音念出,让人想起月亮、城堡、回廊与夏夜的风,像是来自另一个古老时空的诱惑。
黑暗缓缓降临,笼罩整座房间,先是逐渐变暗,最后完全暗下来,看不见一点影像。
有人得意地笑了一下,靠过去索吻,被压在了角落的墙壁上。
待终于分开时,彼此的呼吸都微微急促。
黑暗持续了许久才散去,学徒们听见最开始提出请求的学生道:“谢谢老师。”
“他大概只是不爱说话,”先前那个学徒继续与同桌窃窃私语:“的确是在认真学习。”
下午的课程结束,回到小楼里时,丹尼尔正在大厅里跳脚:“狡猾的大陆人,个个和林维一样狡猾!”
打开门正好听到这句的林维:“......”
丹尼尔看到他,控诉道:“就是你的那些同胞们,自从开始通商,他们把我们的魔法原料买进,经过了粗劣的加工就能转手卖出高价!”
“加工?”
“他们用金属的花纹和吊饰修饰魔晶,作为蜡烛的替代品,卖给喜好美观的小姐和太太们!”
“你应该感谢这个可贵的灵感,丹尼尔,”林维道:“他们用大陆的艺术修饰魔法,我们为什么不能用魔法来修饰大陆的用具呢——诸如加持风系魔法的马车。难道一个简单魔法阵的成本会比一颗晶石的价值高吗?难道魔法马车会不如一个魔法灯昂贵吗?”
两人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一番,大厅中充满了奸商与金钱的气息。
多么美好的气息——丹尼尔仿佛看到无数的魔晶、水晶、金币扑着翅膀向自己飞来。
“天才的想法,真是使人着迷,大陆与魔法将密不可分......”忽然凭空出现一道戏谑的声音。
林维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丹尼尔四处望着:“谁?”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亲爱的丹尼尔——真是使我伤心。”
两条手臂忽然从背后环住丹尼尔的肩头,一个银蓝色的人影浮现。
“施奈德!”丹尼尔惊讶地喊出声来。
“阿德里希格,你......”林维看着忽然出现的塔主人。
“我不认识阿德里希格,”那人眨了眨眼:“我是炼金师施奈德,听说你们的生意进展得非常迅速,是不是需要雇佣一个杰出的鉴定师和炼金师来帮忙呢?”
他的眼睛,曾经浅淡的银色变作了深深的墨蓝色,像星空,整个人一下子真实鲜活起来,不再飘忽不定。
他对林维微笑:“过度的使用,时间女神彻底抛弃掉了我,我现在变作一个普通的人了——连魔法都使用不了。”
然后叹了口气:“原本,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打算在时光的河流里永久漂流下去,可想到你们,还是回来了。”
林维很想打他一顿。
“我和断谕为了你的魔法世界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在时光河流里悠闲地泡澡!”
阿德里希格放开丹尼尔,在林维身旁坐下,懒洋洋靠在他身上:“可是我好累了。”
林维到底没有打他,而是眼眶一阵酸涩,摸了摸他银色的长发。
“于是,最后一个神也没有了。”阿德里希格的声音放松极了:“不再是我的魔法世界,魔法世界是你们的。”
林维想起他曾翻看过的,久远时光之前,古老的歌谣中诸神的故事来。
“时间之神赞叹道:诸神,你们的强大都使我敬佩——精灵、矮人、龙族,万物的信仰归于光明女神,东方、南方、西方与北方,空间的法则为黑暗女神的琴声让路,只有我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武器、技艺与魔法。
诸神不满意这个回答:每个神都有都有特殊之处,你怎能例外?
时间之神眨了眨他的眼睛:出生与死亡轮回交替,过去、现在、将来,世间的一切都在我的眼中。”
终于,一千年后,尘埃落定,没有人能够获得永生。
真正的永生在魔法师为逝去同伴画下的魔法阵中,在灵魂星海交替不息的新生与死亡里。
敲门声再度响起,海缇打开门,是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少年魔法学徒。
他怀中抱着一束花,是玫瑰、晨曦兰与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朵。
“这是我们送给卡塔娜菲亚老师的,”魔法学徒的声音有些害羞的局促:“我们今天在藏书室看到,卡塔娜菲亚老师的种族喜欢鲜花和阳光,所以我们收集了岛上最好看的花朵,希望她能开心......”
他不安地挠了挠脑袋:“不知道领袖大人和公爵会不会责怪我们。”
“他们不会的。”海缇笑着吻了吻魔法学徒的额头:“谢谢你们!”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黑发的精灵走下楼梯,迎接她的是一束鲜艳芬芳的花朵,和塞壬岛季潮止歇后明媚温暖的日光。
那日光是温柔的,拥抱着整个新生的世界,连飞舞着的、细小的尘埃都染上了明亮的色泽。
作者有话要说:一篇总是写在深夜里的文,终于在深夜里彻底完结啦,可是那个世界却是阳光正灿烂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