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像极了慈爱的长者,但话语的内容实在惊心,林维感觉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从头到脚被翻了个透彻,被挑挑拣拣拿了出来,挨个排列整齐。
“可是拒绝也没有用处,”阿德里希格眨了眨眼:“刚刚我已经把大预言术最初最核心的东西教给你了。”
林维迷茫地摇了摇头。
“时间、空间、命运、规则,你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件房子里展现着——不明白吗?”
林维点头。
阿德里希格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愚蠢的小鬼——这间房子送给你,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思考这些问题。”
林维木然地盯着沙漏,回忆了一下阿德里希格一路过来对自己的称呼,从“小家伙”降格为“小东西”,现在成了“愚蠢的小鬼”。
他同时还得知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接到了来自大预言术的诱惑,最后在占星塔拥有了一个摆满沙漏的房间。
阿德里希格陪他站了一会儿,轻飘飘打开门,打算出去了。
“等一下。”林维叫住了他:“你还没有回答最开始那个问题。”
“放着最完美的答案不去想,非要执着于一个表面的解答,”阿德里希格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回答他:“当然可以——既然有空间魔法,未必不会有时间魔法,像从一个地点变动到另一个地点那样从一个时间跳跃到另一个时间,可惜那就像一只蚂蚁想要翻动最大的沙漏那样困难。”
他一脚踏出门外时,林维又叫住了他:“喂。”
“怎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东西?”
阿德里希格半倚在门框上:“逗你玩。”
林维:“......”
他觉得如果卡塔娜菲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当初那个古怪的吟游诗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未必会帮他躲过光明女神......
好吧,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这人最起码可以确认站在卡塔娜菲亚这边,与其它诸神都是敌对关系。
他百无聊赖地继续盯着不停流动,偶尔翻转的沙漏,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他回过头来,发现来人不是阿德里希格,而是断谕。
林维:“施奈德让你来这里的?”
“他有话留给你。”
“——什么话?”
“他说,接下来的几天自己要去浮空之都探望老朋友,不要轻易离开这里,外面有坏人。”
林维:“......还有吗?”
“告诉那个小东西,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会疯掉。”
林维咬牙切齿:“老东西。”
断谕:“老?”
“没错!”林维终于愤愤地开口:“他什么都知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好心想要告诉他们外面发生的事情,可是他——”
“他就是见鬼的艾撒伊维斯,从初代到现在的塔主人,充满谎言的《时光手札》第一卷作者,沉船名册上写着名字的人——我毫不怀疑元素之谷的建成和海底那座沉船,那些魔法阵......他都一个不落地参与过!”
他说完这些,又像一只被戳破的泡泡一样有些委顿:“这种了不起的人还活着,也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咱们大可以马上飞回学院乖乖学自己的魔法阵,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神就交由他对付。”
断谕没有接话,直到林维看过来的眼神显而易见地传达了“想要得到回应”的意思,他才开口。
“他还说了一句话‘如果那个小东西想把某些棘手的事情堆给我,告诉他——不要做梦了,我的实力在这些年里毫无起色,在神灵面前除了躲进塔里等死别无他法’。”
林维暴躁地想扑上去咬断谕一口:“还有没有别的——少一个字都不行!”
断谕:“......有。”
林维磨了磨牙齿:“说。”
“等你转述完这些,那个小家伙已经很生气了——还好我已经事先向女神祈祷过让他不要被气死,所以他暂时也还没有非常生气,如果你愿意去抱一抱他,他会立刻好起来,并且非常感激我。”
林维经历了一番思想上的挣扎,最终自暴自弃地站在断谕面前:“那你还不来......”
情绪成功得到安抚之后,林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承认:“好吧,我确实有点想感激他了。”
他望着断谕:“你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吗?整个锐金之谷,还有你的家族。”
“他回答了我的三个问题,我用这三个问题之一骗到了黑暗时代末尾的一些真相......当然有一部分是自己猜的。”
“他在寻找女神——神灵之间的战争,不论别的神结果如何,黑暗女神卡塔娜菲亚失去了踪迹,同时,就像我们许多天前在沼泽谈论过的那样,大陆上真的存在过黑暗元素,但随着女神一起消失,或许是被她带走了,元素原本是和谐共处的,但是,重要的一样缺失,它们再也找不到彼此的平衡,陷入混乱的元素风暴中。”
“为了平息元素风暴,人们试图再增添一种元素,重新建立平衡,但是这需要太大的力量......他们获得了朗基努斯枪的帮助,圣枪牺牲了自己的一半力量,使与自身本质相近的金元素成为主要元素之一。”
“但是我猜情况并没有好转,因为他说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也只有这种尝试失败的情况下,魔法师们才终于狠下心来放弃浓郁元素的环境,以建立元素之谷来换得魔法的继续生存。”
林维说到这里,忽然一个愣神。
黑暗元素消失,陷入混乱,元素之谷建立,恢复平静——倒是和沙漏的翻转与停止有那么些相似。
阿德里希格说这间房子是一切——他到底还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第83章 来者

小半天时间过去,夜色将至,兽潮已经不如三人刚来时密集,阿岚落在地面上,遥望着那边高耸的星塔——忽然见一个银蓝色袍子的背影从塔中出来,向结界这边走过来。
身旁的裘娜忽然似生气又似无奈地蹙了蹙眉。
等那人走近,裘娜上前叫了一声“老师”。
那人模样年轻温和的很,声音也同样。
“我要去卡拉威几天,结界暂时交给你。”
“您又要离开——”裘娜语气微微责备:“我的能力最多能维持结界两天。”
“这次不会再一走就是半年了,”那人笑眯眯道,“你支撑不住了就换阿黛尔,等阿黛尔也没有办法了......”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顿了顿,接着道:“到那时候,即使我还没回来,也会有人接上的。”
“虽然在这个时候您留在塔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无权质疑您的决定。”裘娜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巨翼魔兽在平稳滑行时掀起的风声。
她身后占星塔的魔法师失声道:“那是什么?”
——魔兽来到结界内了?阿岚担忧地往天空看去,却看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空中高高飞过来的,像是艘船,可船舷却伸出了两片薄薄的翅膀一样的东西,古怪中透着滑稽。
她还感觉这东西有点儿熟悉。
没等阿岚回忆起来到底是哪里熟悉,就听那个银蓝袍子的年轻人忽然轻声道:“这可真像......不对,似乎就是。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它飞起来的样子。”
阿岚听不懂,只见那人笑得极开心,抬头对着天空说了一句:“下来。”
话音极轻,就像在陈述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可天上那东西却剧烈地晃了晃,下一刻就彻底飞不动,直直跌了下来,发出巨大的落地声。
还好这里是极北,土地冻得僵硬,怪东西既没有砸出一个大坑,也没有掀起让人不适的漫天尘土,只是把灰白如同覆霜的的地面砸出了几道深深裂缝来。
一道少女的声音从那怪东西上传来:“掉下来了——这是怎么了?”
“见鬼,我哪里知道!”
阿岚神情僵硬。
她终于知道了那熟悉感来自哪里,这东西分明就是塞壬海上的魔轮——丹尼尔和他的老师敲敲打打一直在修的那一个!
船舷上探出三个脑袋来。
海缇满脸疑惑,船长先生一脸惶恐。
——还有中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见鬼”的绿袍子炼金师。
丹尼尔姿势极为不雅地跳下来,一副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指着面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银袍人:“施奈德!——为什么又是你?”
被称为“施奈德”的那人抱臂“啧”了一声,调皮地眨了眨眼:“亲爱的丹尼尔,在我的地盘上大吼大叫是不明智的——你应该激动地上前抱住我说‘哦,我亲爱的朋友施奈德,女神护佑,我们再次见面了,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海缇也已经下来,她还维持着冷静的姿态:“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要来寻求帮助。”
只不过这红发的少女略微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位先生”身后不远处与自己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魔法师裘娜。
丹尼尔几乎要不顾任何魔法师的体面,冲上去和那人决斗了:“谁跟你是朋友——浮空之都上也是,这次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出事的时候我总会遇到你!”
“你竟然这样想,真是太让我伤心了,”那人摇了摇头:“卡拉威城上那次暂且不提,今天可是你自己找来的。”
那边海缇正亲昵地抱着裘娜的手臂,声音饱含撒娇乞求的意味:“母亲——我们是出来寻找几位朋友的,可是一出塞壬岛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我知道您是塔主人的学生,您一定能够请他做一次时间预言......”
因为混在占星塔一众魔法师之间,所以一时没有被注意到的阿岚歉然道:“海缇,你们......”
“塔主人可没有时间给几个小鬼做预言,”那人伸手揉了揉丹尼尔的头发:“不过他应该会非常高兴——他最喜欢年轻的魔法师,而你们一个接一个主动过来做客。”
丹尼尔神情古怪,他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像是僵住一般无法动弹,更别提跳起来打到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丹尼尔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
那人揉完他的头发,又亲昵地拍了拍:“当然是你亲爱的朋友施奈德——我们可是有着好几年的交情。”
丹尼尔:“......”
——在交易行为了一两枚晶石讨价还价整天的交情。
林维把自己关在沙漏房间里已经整整三天。
阿岚说林维和断谕就在那里面,实在是放心不下的海缇终于打定主意推开了门。
占星塔里古怪的东西很多,因此天花板流淌的星河与大大小小的沙漏并没有吸引她的注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房间一侧的林维——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身上披着魔法师的袍子,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薄书。
“他怎么了?”海缇轻声问。
“刚睡着,”断谕就在林维的身边,他问海缇:“有房间吗?”
海缇点了点头。
占星塔实际的人数与房间数非常不符,因此有着数不清的空房间。海缇很容易就在与沙漏房间临近的一处找到了空卧室,她用了一些小魔法将这里迅速收拾一番,自忖林维还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环境的——那个家伙在生活上十分挑剔。
没想到把睡着的林维抱了进来的断谕并没有满意,他林维的右手拉过来,取下了上面的空间戒指递给海缇:“用里面的东西。”
海缇接了过来,发现空间戒指是开启状态,好吧——空间戒指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启的,得有被认可的精神力才行,看来这两个人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共享空间戒指的地步。
海缇在空间戒指里翻到了布置床铺的东西,用雪兔的毛皮制成,非常精致,尤其适合极北这种满是冰雪的地方——召唤师与炼金师的身体比起元素魔法师总是要脆弱一些,即使袍子上有火系的法阵,有时也感到寒冷。
这可疑的交情......她一边把东西换下来,一边在心里想着。
林维睡的很沉,这番动静并没有吵醒他。
“你怎么来了?”等把林维安置好,断谕才向海缇问。
“我们那时候在外面......就看见你们三个撞破结界走了,我知道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可是这实在是很危险,你们两个已经消失过一次,我很害怕,丹尼尔也不能接受再次失去同伴。”海缇道:“趁学院的高阶魔法师忙着修补结界,我们上了魔轮,西里斯大师帮助了我们,这些天来他和丹尼尔不仅修好了魔轮,还复原了它以前的许多功能,比如更强的防御和飞行能力。我们从还没有修好的结界破口冲了出去,但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们,就来了占星塔,希望得到指引,没想到你们正是来了这里。”
“谢谢,”断谕缓缓对海缇道:“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没关系,”海缇摇了摇头:“只要你们都没有事就好。”
“倒是你,”她忽然轻轻笑了:“我发现你变了不少——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一年前,你大概只会说一句‘谢谢’或者‘抱歉’。”
“我?”魔法师的眼神微微疑惑。
“是呀,说实话,那时候如果林维不在,我甚至不太敢跟你主动搭话。”海缇吐了吐舌头:“你那么厉害,而且对什么都很冷淡的样子,我怕你不搭理我......但是现在就好些了!”
“我觉得这应该是林维的功劳,”海缇望向床上的林维,笑意盈盈:“他真好......你们都很好。”
她笑着笑着,忽然有点想要落泪了。
她没有哥哥,父亲在她幼年时就已经离开。
可是跟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这种感觉不同于母亲所拥有的温柔,而是使人安心——林维总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妥善,而只要有断谕在,历险路上的所有危险仿佛都不足为惧。
她终于明白了长辈魔法师们所说的“再没有比学院的同级更可贵的关系了”这句话,心想:“我们互相照顾......真好。”
好吧,虽然看到这两个人相处的情景时,总觉得自己和丹尼尔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
海缇没有在这里久待,她过了一会就离开了:“我去跟我的母亲说话。”
林维似乎有点不舒服,蹙了蹙眉。
他把被子掀开一些,把这人的外袍脱掉,放在了一边。
小猫在这个过程中不慎从外袍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即使是这样它也没醒——这小东西在两天前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林维说是魔晶终于吃多了,需要消化。
断谕把小猫捡起来,床上一人一猫神态如出一辙。
他坐在床畔,看着林维安安静静的睡颜,想起海缇那番话来。
那陌生的柔软再次在他心底蔓延开。
他有很多关于这个人的回忆,他知道很多这个人的样子。
开心的,悲伤的,骄矜的,安静的,狡黠的,真诚的。
像一只猫那样,踩着骄傲又小心翼翼的步子,闯进了他的世界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这个沉默又无趣的地方涂满了鲜明的色彩。
魔法师在渐深的夜色里闭上了眼,这让他更清楚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快了起来,温热的,逐渐发烫。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这是从没有经历过的,也没有人教导过。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力,来自睡着的人那个方向。
想靠近。

☆、第84章 以此为界

林维在做梦。
首先是那满房间沙漏的延续,转来转去,让人心烦得很。
他觉得自己在睡着前想明白了什么,但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因而非常着急,求助地望向一直陪着自己的断谕。
可那家伙也摇了摇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又让他感到非常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顶层的栏杆旁,阿德里希格神神秘秘地讨要关于女神的信息。
每一样都让自己不舒服,他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拼命想逃出来,仿佛是用力一挣,就挣脱了黑沉沉的梦魇,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被子柔软的触感来。
一只猫爪探过来,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的脸颊,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主人是不是还活着。
小猫的皮毛是雪白的,几乎要和被子融为一体——它似乎胖了一点儿,林维不甚清醒地想。
在下一刻,小猫就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拎走了,是床边的断谕。
林维回忆起梦里这家伙可恶的样子来,扯着被子把头也盖住,整个人在被子里不满又焦虑地乱踢了一番。
等他平静下来,就感觉被子被轻而不容反抗的力度揭开了一个角。
——他被断谕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怎么了?”魔法师微凉的手贴着他的额头。
“没事......做的梦不太好。”林维稍稍恢复了一点儿清醒,低声嘀咕道。
断谕为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轻轻笑了一下。这笑极短,可笑意仿佛留了一点儿在眼底,点染了眉梢与眼角,使他给人的感觉忽然一变,仿佛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星辉中,看得林维不由呆了呆。
“你睡了两天。”断谕道,“结界要撑不住了。”
林维想坐起来看窗外,可他这一觉实在睡得太沉,整个人软了不少,使不出力气来——也不怎么想使,最后还是靠断谕扶了一把。
“阿德里希格还没回来?”
“嗯。”
窗外的结界显然摇摇欲坠,已经有不少强大的魔兽能够越过它,正面对上魔法师们。
确实像裘娜所说的那样,占星塔的战力没有多少——这里与战斗力强悍的学院不同,住着的大都是魔法世界的学者们,沉浸于编撰、修订典籍,整理魔法成果,参研星象,做出预言。真正到了战斗的时候,只有掌握大预言术的魔法师和进入占星塔之前就是攻击类法师的那些人有能力对敌,其它人也只剩对着星星祈祷的份儿了。
“你一直在陪着我?”林维问。
“没有,”魔法师的回答非常诚实:“我和海缇轮流下去。”
——占星塔才不愿意放过哪怕一个可用的战斗力,连本来飞到这里就学生死亡一事找塔主人讨要说法的学院院长——西尔维斯特先生都不得不留下来帮忙。
西尔维斯特象征大魔法师的白袍非常显眼,他现在的能力已经不局限于一个元素魔法师了,对于空间法则的研究让他成为了一个当之无愧的空间魔法师,虽然仍不能把自己变去另一个地方,但是可以把敌人扔进永远回不来的空间裂缝嘛!
裘娜在结界之后、星塔之前燃起了一片熊熊火海,阿黛尔的召唤术在火海后支起了狰狞的藤蔓巨网,已经做好了结界彻底破裂的准备。
林维穿上袍子,但还是有些冷,他又在一堆东西中翻出来了思虑周全的公爵夫人临别前准备好的披风——有着细腻的黑色毛皮与银紫色镶边的领口。
他踩上靴子,拢了拢领口,走到窗前对断谕道:“我们过去。”
两人没有走旋梯,而是直接打开窗子飞了出去。
在途中的某一刻,早已摇摇欲坠的结界颤抖起来,兽吼蓦地放大了许多倍,众人的身形凝滞了一瞬,沉默着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仿佛听见了巨大结界支离破碎的声音。
此处一破,兽潮过穿过冰原、踏过埃兰德尔溪谷,进入大陆,再无阻拦。
西尔维斯特大吼一声:“回神!”双手激射出两条巨大空间裂缝,封住空地,将兽潮逼向火海与藤网,兽潮如同灰色的洪流,而前方的魔法师退至火海后,他们犹如洪水即将到来的河道上软泥筑成的堤坝后几颗微小的石子,即将被无助地裹挟而走。
林维却是不慌不忙地走着,叹了口气:“你说,他真的能看到过去和未来吗——为什么所有东西都算得准确无误?”
断谕回答:“也许是因为他太过聪明。”
“没错......”林维望向天空,那里开始飘下细碎的雪花来:“时间总是让人们感到敬畏,看穿时间则让人害怕。”
即使有一个人能用强大魔法毁灭整个世界,也不会带来这样的畏惧感——因为时间实在是过于浩瀚、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身后忽然浮现出淡色的契印来,流光明明灭灭,组成复杂、难以看懂的图案,并且逐渐放大。
他面前的空中有种无形的波动,带着神秘难言又摄人心魄的力量。
林维看着雪中燃烧的鲜红火海,棕色烟柱直抵天穹,淡淡说出一句话来,用的是艰涩的大陆通用语。
“......以此为界。”
神说,要有光。
漫天兽影当头而下的那一刻,仿佛层层阴云中裂开一道缝隙,天光倾泻,流光溢彩的结界轰然成型。
寂静。
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魔法师们投来的讶异目光,林维穿过他们,踏过火海,他每向前一步,结界便前推一分,最终将结界推至原本的莫西泽尔峡谷口。
也有不少速度极快的魔兽被留在结界内,嘶叫着扑了上来,被尽数斩杀。
海缇透过火海望着那两人的身影,目光迷惘。
不过是几天没见,她的同伴一个到了大魔法师的境界,而另一个......
“母亲,”她对裘娜道:“那是大预言术?”
“没错,”裘娜深深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可还有点儿不像。”
“我果然不该质疑老师,”她自嘲地笑了笑,“他说会有人接着撑起来结界,就有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掌握了我们的大预言术?他明明才......”
她知道大预言术是多么艰深的一门学问,看似轻描淡写的出言成真需要多么艰难的过程——她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夜以继日研习,连天赋惊人的阿黛尔都被她比了下去,也不过堪堪到了与这个年轻人持平的程度。
与她离得极近的大魔法师西尔维斯特叹了口气,不过他所看的是断谕——两人倒是有了那么点儿同病相怜的复杂意味。
“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微胖而温和的院长先生笑着感叹。
战局重新变得平稳,直到这天的傍晚,回到房间的林维才说起了他的“大预言术”。
“阿德里希格说他用两任塔主人的时间为沙漏房间制订了完美无缺的法则——他的话只能信一半,其实根本就是用这些时间创造了大预言术!”林维靠在壁炉旁,恹恹不乐道:“大预言术的核心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重新构建一套能够自洽的法则,在这片范围里,构建法则者就是创世神,自然出言成真。”
“但他说沙漏的那番话也只能告诉我这些,我猜他是故意的!我只是知道了大预言术的原理,却对如何构建法则一窍不通,连做到这些需要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空想,又恰好想到了跟最大的法则——规则有关系的契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