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在巨龙的背上,凛冽的风在身旁吹过,暗金色长发的魔法师穿着雪白的长袍,冰银色的昆古尼尔直直向自己刺来,并且在他一个愣怔间,带着冰凉的寒气刺穿胸膛。
巨龙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向下跌落,要被废墟之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过往的一切支离破碎的光影划过脑海——他忽然间又被接住了——被半抱在一个人怀里,那人冰凉柔软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第53章 厌倦的与新生的
他们渐渐上浮,林维睁开眼睛,俯视着地上的废墟。
他胸前的伤口在一刻不停地流血,但没有任何痛感。
“我有时候会想,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战争,会去做什么”林维缓缓道:“我想不出——到现在还是想不出。”
他转头看向接住自己那人,这张脸不论看过多少次,都找不到丝毫可挑剔的地方来:“现在我只能期待会亲眼目睹到了。”
鲜血在黑色的衣料上并不显眼,却一点一点浸透了魔法师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袍,使得这人看起来才像是受伤的那个。
“我从没见你受过伤,”林维闭上眼睛想了想:“好吧——除了刚到死亡沼泽那次,你的脸被划伤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断谕说话,虽然那家伙一直没有回应,但仍兴致盎然。
“喂...我说,”林维道:“为什么还不把我放下来?”
他感觉那家伙抱住自己的手臂不仅没有松开,还紧了紧!
“嗯...那就抱着吧,”林维心安理得地把全身的重量都挂了上去:“我要去下面,带你看个地方。”
他们下落,柔和的风拂过耳畔,所到之处火焰渐次熄灭,废墟的烟尘缓缓消散,帝都重新露出它整齐而美丽的模样,鲜花盛放的街道上来往着衣衫洁净的人群,喷泉池的边界由莹润的白石筑成,意态安详的老人在街角闭着眼睛晒太阳,爱慕着某位骑士的少女穿上漂亮的衣服,故意在他巡逻时从街道上慢悠悠穿过。
“帝国人喜欢鲜花,紫罗兰与郁金香随处可见,”林维拉着魔法师穿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热闹的人声与繁华的景象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迎面而来的是威严的皇城:“而地位最为特殊的是玫瑰。”
浓郁的香气仿佛要将衣服浸染,他们面前出现了深红的玫瑰花海。
“皇室的徽记是烈焰玫瑰,这来自我们的开国皇帝。”
林维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说。
“魔法世界历史悠久,帝国的生命也并不短暂,它的开国是由黑暗时代起始。
我们的史书上总爱渲染开国之路是多么艰难而辉煌——事实上也是这样,尤其是我在学院读了有关黑暗时代的书籍之后。
开国皇帝——我们称他尤卡里乌斯一世,曾这样说‘春日里盛放的繁花固然美丽,冬日里长青不枯的树木也使人尊敬,但我所要建立是一个屹立不倒的帝国,它在温暖的春日里不急于怒放,在严寒的冬季中也不满足于苟延残喘。’他是个普通人,以魔法师的眼光来看——没有魔法,不是骑士,就像那时实力薄弱的整个人族,当强大的龙族、精灵、魔法师在大陆上横行无阻的时候,仅仅能在东部沿岸小心翼翼地建造城市,成立王国。但他最终成功了......昔日强大的种族在战火中相继覆灭,只有帝国烈焰玫瑰的旗帜长久飘扬——王国成为帝国,它收拢散落的人族势力,蔓延向整个大陆,繁衍生息,并且在漫长的时光里从未断绝。”
“尤卡里乌斯一世的语录上还有这样一句:我们生命短暂,因而永远贪婪,向往自由的同时贪图安逸,喜爱智慧而又渴望爱情,创世的神灵没有给予我们漫长的时光来思考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们只能永不停息地追逐和创造,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林维走着走着,魔法师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了他一个人,而这片花海随着他的脚步不断蔓延,深红艳烈的色彩延伸到遥远的天际,掩盖了一切多余的装饰,耳畔飘起悠扬的乐曲,浸透着浓郁的芬芳。
他停下来,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玫瑰中的一朵之上,指尖轻轻拂过微风中摇曳的它柔软的花瓣,声音缓缓放轻:“我曾经不能理解这句话,我认为自己已经历了所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我生在最好的家族,没有什么不能得到,我不贪婪也不愚蠢,不迷恋安逸也不向往爱情,我觉得时光漫长,让人厌倦。”
“我的父亲和母亲死在帝都的废墟中,曾一心想嫁给我的女孩子成为了王妃,而我效忠的主人杀死了她的丈夫。”
“在战场上的很多时候,我面临着死亡,领袖大人的□□时刻都有可能刺穿我的胸膛,就像刚刚那样。如果躲不过,也只好死去,不必再履行这让人生厌的职责...唯一的遗憾也许就是败在你的手下——毕竟我有些时候是好胜的。”
“但我现在明白那句话了......”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死去的那个片刻,我想,终于结束了——这漫长又无趣的一辈子。可我现在只想活得久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时光短暂,我发现自己向往自由而贪图安逸,为人贪婪并且渴望爱情,我厌恶自以为是的谶言和谚语,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实在正确。”
“我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不愿意将它浪费在这个魔法植物制造出的幻觉里了——现在看来我的意识确实被那些可恶的雾气影响,变得像池塘里的水藻那样柔软又敏感。”
他深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期冀着这美妙的芬芳能在鼻子里多留一会儿,然后缓缓放空思绪,一望无际的花海缓缓消失,轻飘飘的身体渐渐沉下去,身下出现柔软的皮毛的触感,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地下宫殿圆形的穹顶和梦境里出现过的魔法师的身影。
他与魔法师毫无意义地对视着,不知道在对视些什么,但就是不想把目光移开。
“玫瑰,”林维忽然开口道:“我在梦境里看见了玫瑰,红色的......它在大陆上有许多美好的寓意,像是热情、勇敢、真诚、信念——在魔法的世界里呢?”
“它没有那么多的寓意,”魔法师回答:“似乎只有一种。”
“是什么?”
魔法师停了一会儿才开口答道:“爱情。”
林维忽然笑了起来。
他将目光从断谕身上移开,把脸埋在雪白浓密的皮毛里,肩膀微微抖着,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魔法师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很愉快?”
“没错——我非常愉快,”林维抬起脸来,眼神很亮:“你靠近些。”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魔法师还是照做了。
林维整个人扑过来,把脸埋在魔法师的胸前继续笑。
断谕:“......”
等林维终于停下来,整了整自己有些散开的衣领,重新恢复正常——离刚开始已经过了许久,他正色道:“我做了两个梦,一个关于女神,一个关于我自己。”
魔法师对他道:“我一直在你的床边......在其中至少一个梦里,你并不愉快。”
“其实两个都不是那么愉快——但是我得到了一些东西。”
“嗯?”
“首先,我确认了黑暗女神卡塔娜菲亚真实存在,看过了她一部分的记忆,并且主动去融合了她散落的一些力量...现在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召唤出巨龙——但我们得向学院保密,毕竟他们对光明女神向来十分崇敬。其次,我知道了怎么走出这片沼泽,不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也不需要消耗任何精力,我们就能再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这值得高兴,”断谕看着他:“还有?”
林维又有了继续笑下去的趋势——他艰难地忍住了,道:“第三件事——我现在还不能说,嗯......但我保证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告诉你。”
这句话说完,他立刻趁着断谕还没有开口,迅速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来说女神——她属于精灵族,生活在中央森林......但是她在精灵族并不受欢迎,是不祥的黑暗魔法师,似乎还与亡灵生物有关。”
断谕看起来早已识破了他的意图,所以神情有些许无奈:“她因此来到了死沼?”
“她确实来到了死沼,但不是主动来的,有一位领路人,我猜就是契约书里提到的‘埃尔维斯’,但是我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埃尔维斯的清晰回忆,只知道他与女神立下了某种誓约,这使得女神永生不得踏出这片沼泽......她在沼泽中度过了孤寂的许多年,在漫长的生命里中研究黑暗魔法与契约魔法,并且写下了我们一起读的《契约书》,她有许多黑袍子的信徒,连北方的吟游诗人都远道而来向她寻求庇护。”
“后来呢?她死去了么?”
林维摇摇头:“吟游诗人口中出现了光明女神,她们毫无疑问是对立的......记忆在这个时间戛然而止,我不知道她最后的结局。”
他问断谕:“你说......一个性情冷漠的精灵,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挣脱不了誓约的束缚,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会去哪里?”
☆、第54章 死去的与永生的
女神的去向,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来的。
她所活的年纪,至少是数百年——她是有着漫长生命的精灵,而她所达到的境界是现在的两人不能理解的。
“我们首先要知道她的实力能不能直接冲破契约,”断谕道:“或者,她有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这决定了她的去处。”
“女神渴望的是自由,她对吟游诗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但她同时也在契约书中亲口说‘它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死亡’,那么契约不会被轻易冲破......还有,她随身带着一颗骷髅头颅,从来没有远离。”
“骷髅的主人也许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断谕说到这里,眼神在林维身上转了一圈:“似乎......你是时候该把我放开了。”
“不,”从开始说话就没有改换过姿势、因而自然也没有放开断谕的林维语气十分坦然:“我冷!西部一旦下起雨来,会变得越来越冷,而在这个没有魔法元素的鬼地方,我袍子上的所有魔法阵都失去了效果!”
“狮子?”
“它今天不想出来当壁炉。”林维眼神真诚:“我是一个善良的好主人,不会逼迫召唤兽去做它不愿意的事情。”
——假如杰拉尔能听懂人族语,它此时一定会因为难以置信而从半空中掉下来。
断谕握了一下林维的手——虽然说不上冰冷,但也确实不算温暖。
魔法师无疑是非常关心他的同伴的,所以他对身体脆弱、无法维持温暖的小公爵采取了目前最有效的取暖方式。
小公爵被迫从魔法师的身上离开,被整个裹进温暖的魔狼皮毛里,放在了一边——他试图反抗,但并没有成功。
“你等着,”林维恨恨地磨了磨牙齿:“总有一天......”
“等着什么?”
林维转过头去不看他,望着穹顶:“我不会说的——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你变得很奇怪,”断谕的眉微蹙:“从醒来之后。”
在某些时候,小公爵认为自己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因此他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去向魔法师的方向看,并且也没有搭话。
断谕的手触到了林维颈后,把林维同时也被裹进皮毛里的头发拨了出来,并且理顺,他的动作很轻——黑色的发丝散在雪白皮毛上,格外显眼。
感受到断谕的动作,林维微微颤了一下,把脸埋进皮毛里,语气弱了一些:“我暂时原谅你——我们接着说女神的骷髅,你猜头颅的主人会是谁?”
“也许是埃尔维斯,”断谕淡淡道:“契约书的开头提到他早已死去。”
“埃尔维斯是人族,或许是个强大的黑暗系魔法师,但他的生命比起精灵短暂得多,女神留下他的头颅作为纪念,这说得过去,”林维嗤笑一声:“这样看来埃尔维斯可能是女神的爱人......老套的爱情故事,帝都歌剧场上每天都在上演的那一种,它常常惹得我的母亲不停落泪。”
“为什么是爱人?”断谕问道,他的语气有些微的疑惑。
“为了纪念......当死去的爱人或是亲人的遗物出现在眼前,就会唤起与之有关的回忆,使人不至于遗忘。帝国历史上就有这种事情——尤卡里乌斯三世冰封了皇后的遗体,菲林子爵项链上挂着的戒指是他初恋情人的所有物。”
林维说到这里,转过头来与断谕对视:“遗忘从来不会停止,这样可以让遗忘缓慢一些,甚至会让人错觉她还活着,埃尔维斯显然不是女神的亲人,假如仅仅是老师,女神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所以我猜测是爱人,你想象一下,假如你有一个深爱着的人......”
“我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魔法师道:“当一个人死去,我们会把他的身体和所有遗物放在一起,由最亲近的人画下永生的魔法阵,然后用特殊的咒语激发它。”
“永生的魔法阵?”
“魔法阵激发之后,阵中的所有东西都将渐渐被消解,重新化作无处不在的魔法元素,就像这个人还未出生时一样,”魔法师缓缓道:“我们认为,这样以后,他获得了永生。”
“永生......”林维喃喃念着这个蛊惑人心的音节,随后道:“可我觉得这也是在纪念,元素无处不在,就好像死去的人还在身旁一样。”
“也许吧,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断谕的右手缓缓拂着林维的发丝——他很少做出这种无意识的举动:“我的母亲就获得了永生。”
林维望着他,这是断谕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母亲,那双暗金色的眼瞳里看不出情绪,只是显出一分怅然若失的茫然来。
“我没有见过她,我的父亲也很少提及。”
“为什么?”
停了一会儿,断谕才回答他道:“她与我们不生活在一起,锐金之谷里充满元素乱流,即使有魔法师的结界也不能长久支撑,而她是大陆人......那个地方只有家族里的人才能长久生活,她仍然生活在大陆上。”
“那她......”林维问得小心翼翼。
“她在几年之后离开了大陆,寻找我的父亲,也许是因为思念,但最后死在了锐金之谷的外围。”
“我不能理解,”林维摇摇头:“也许这个问题很不礼貌,但你的父亲为什么不主动出去见她?哪怕是每年一次,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不是不想出去,”断谕回答:“父亲曾在大陆上和母亲生活了几年,并认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但是我的祖父出现意外,即将死去,他必须回到家中镇压源泉,一刻都不能离开...直到生命结束。”
“这是规矩?”林维蹙着眉——这也像是帝都歌剧场上时常上演的故事,家族规矩造就的支离破碎的爱情。
来自大陆的年轻女人,与魔法师相爱,并且一同生活,但很快分离,并且由于冰冷的、无法改变的某些规矩毕生无法相见,而她仍执着于爱情和思念,并且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林维忽然想起了之前断谕为他轻轻拨开头发的动作,忽然有些明白——断谕曾说过他们家的人性格有所相似,那么来自一向冷漠且淡薄的人不经意间的关切,比从不吝啬殷勤与笑容的浪荡子的甜言蜜语更加诱人,而她得到了来自这样一个人的爱情,就像偶然啜饮到蜂蜜的小虫,最终溺死在装满蜂蜜的罐子里。
“传承与镇压不能间断,一旦断开就再也不能压制,所以他必须回去,并且毕生都无法和我的母亲再见。”断谕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
“不能压制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像寒冰之谷,所有人死去,源泉开启,并且开始蔓延——它蔓延所到的地方,魔兽进阶,下一年会出生水天赋的孩子。”
“这对魔法世界应当是好事。”
“还没有完,”断谕道:“水元素增多,平衡被打破,掀起元素风暴,并且逐渐加剧,我们从学院出来的那次季潮持续了很长时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林维回忆起了在学院中背诵的那些书籍,尤其是细致地介绍了魔法体系的《时光手札》第三卷:“魔法元素无法和谐共存,那么如果全部源泉被开启......”
断谕接上了他未完的话:“整片大陆将掀起永不停息的元素风暴,直到所有元素都消泯才会平静。”
“好吧,它会平静——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也都已经没命了。”林维道:“这一点都不像赞美创世神的诗歌里所说...创世神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可事实上它却是矛盾重重的。”
他犹疑地看了断谕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的家族是一个大家族么?有很多旁支那一种。”
断谕摇头:“不是。”
“那你的父亲...或者你,有兄弟吗?”
“没有,”断谕看着他,眼睫微垂:“就像你想象的那样。”
他们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55章 深渊之叹息
“我不管。”良久,林维忽然别过头去,说了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断谕的声音终于在一贯的冷淡中带上了某种柔和,像是在安抚。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就像魔法学院的所有同级一样。”林维看着穹顶的眼神空空荡荡:“而你讲的故事却告诉我,你在将来的某一天会为了承担一个事关整个魔法世界和大陆的职责,回到那个满是元素乱流的鬼地方,并且这辈子都不再出去——就像被囚禁在死沼里的女神一样。”
“我也许能够一直陪伴着你,”断谕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我的父亲是大魔法师,他还有至少一百年的寿命。”
没错,一百年,一个大陆人生命的极限。
与永生的魔法元素的感知将元素魔法师的生命拉长,大魔法师总能够活到二百岁,而炼金师与召唤师则没有这样的幸运,他们的生命不因为境界高低发生任何改变。
“那么一百年之后,我早已经没命,你依然年轻且强大,还有时间在大陆上四处走一遍,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孩子,她被你好看的外貌所引诱,心甘情愿地为你生下孩子,你做完了这一切,回到家族里,为你的父亲画完永生的魔法阵,接替他的位置......”
说着说着,林维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冰冷的刻薄:“我向你保证,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你都不得安眠,你会想着被你辜负的可爱的妻子,会想着外面的一切,或许还有我——这就像死沼里的女神,我经历了她几乎所有的记忆,她也是个性格冷淡的人,似乎毫无感情——可她殿堂的穹顶绘着一只永远睁开的眼睛,就像每一个深夜里她毫无睡意的眼眸一样。”
片刻的沉默后,断谕道:“如果我必定要经历那些无眠的夜晚,那么至少你经过了没有遗憾的一辈子,想起这些时,我会为此高兴。”
林维感到喉咙酸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
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了几下,使自己的情绪略微平复,换回了平常的语调,像是之前许多次谈论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样,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即使两人都明白这笑意十分虚假:“我们明明才相识一年,却在谈论一辈子的事情。”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断谕对他道:“即使我这辈子会遇到许多别的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朋友像你这样。”
林维缓缓回过头来,正对上断谕的目光,这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情了,假使他没有说过之前那句“朋友”的话。
“我很抱歉,之前说了非常刻薄的话,”林维闷闷道,带着些许鼻音:“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很难过......不是因为我自己。”
他们对视着,沉凝的气氛有了些许松动的征兆。
“我也很抱歉,”魔法师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你高兴起来。”
“不需要说什么,”林维道:“我已经不冷了,事实上还有些热——我需要从这几层皮毛里出来。”
“然后,”他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从断谕脸上移开,有些飘忽地低声道:“我希望你拥抱我。”
他刚刚在梦境里承认了自己的贪婪,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希望得到更多,并且会尝试去得到,就像初啜饮到蜂蜜的小虫一样——即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罐底沉眠的尸体。
“我讨厌命运......使命也一样。”他把头放在魔法师的肩膀上,低声道。
不知为何,施奈德节奏鲜明的那句吟唱在他耳畔缓缓浮现。
“东方与南方,故事早已写遍、唱遍。”
他感觉自己置身一个怪异的空间里,无数曾发生过的故事重叠交错,死在去往锐金之谷路上的女子,殿堂中静默不语的女神与人族黑暗魔法师相差悬殊的寿命,还有菲林子爵挂在颈间的戒指,帝国歌剧场中日日上演的悲剧故事。
他知道施奈德这句吟唱想说的是什么——世间本来就没有诸多形形□□的故事,有的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但他讨厌这些,他不想重复这些已发生的故事,然后被后来者轻描淡写地评价说“命运的轨迹就是这样一成不变”,每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厌倦,他现在甚至想就这样留在死沼,两个人都不再出去——即使元素风暴刮遍整个大陆,也与这里无关。
可他们还是得出去,外面发生着许多事情......未来忽然变空的占星塔,学院那些上辈子从未在战场上露面的魔法师们的去向,失去限制的寒冰之谷,这些都正隐隐约约指向着一场仅只发生在魔法世界里的巨大变故。
命运的轨迹是否一成不变,这还尚未可知,也许它即将有一个巨大的转折——林维这样想着。
“我们来说第二件事情,我们离出去沼泽已经不远了。”
“要怎么出去?”
“这也是我从女神的记忆碎片中得知的......她虽然无法踏出沼泽一步,但却能够通过契约与规则交流,在黑暗时代里,女神的信徒几乎被所有势力追杀,但却在她的帮助下坚持了很多年。”
林维拿出那枚黑色的琴拨:“这片琴拨是女神的遗物,它被用来弹奏一把七弦竖琴,竖琴的名字叫做‘深渊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