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我有些话要同你说。”霍铮便又道。
“什么事?”俞眉远问。
“今后…你想住在宫里,还是想住到香缇别苑去?”
俞眉远一怔。
“你觉得住在哪里好呢?”她反问。
“我希望你住宫里。”霍铮坦言,“香缇别苑毕竟离京城有些距离,那里服侍的人也少,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是如今你毒重在身,如心也马上要离京,你住在那里我不放心。宫里虽然复杂,但有父皇母后照看着,还有长宁陪你,不会孤单。昭煜宫的门关上,你在里面想怎样都好,没人管得着你,要是呆闷了想出宫,找母后请旨便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宫里有太医,若你身子有什么不适,能马上召太医进宫为你诊治。”
事实上,他还考虑过云谷,可云谷里都是帮粗人,地方也简陋,不比宫里在衣食住行之上样样精细,不用她费太多心思。
“你觉得好,那就住在宫里吧。”俞眉远声音小了下去。
“阿远,你生辰快到了,可想过要怎么过吗?”霍铮抚过她的脸颊,温柔道。
俞眉远霍然抬头:“霍铮,带我走。我想陪你去找皇陵,你让我跟着你好吗?”
“…”霍铮失语,竟无法回答。

第165章 生辰

“回门那天你与父亲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沉默良久,俞眉远先开了口。
“你打算在我生辰过后出发?”她垂头,似自言自语,“没剩几天了…”
霍铮伸手,一下将她拥入怀中,不再顾忌身边是否有外人。
他的心被搅成一潭乱水。
“带我一起去,好吗?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也不用你们照顾我。”她把头埋在他胸前,细细的声音传出,是她从不轻易示人的软弱。
“阿远,我不能…”霍铮艰难开口,他拒绝得很疼,但再疼也还是要拒绝。
他想抬起她的脸,可她却将脸越埋越紧,无论如何都不肯抬起,他只能极尽温柔地解释着。
“我知你不怕苦,也不会惹麻烦,留你下来,并非我不愿照顾。阿远,我比任何人都想带着你一起,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把握,我不能再拿你的性命涉险。此去鸣沙关路途既远且难,我们又无法探得陵墓确切位置,少不得要在那里耗上一番时间,你如今毒重,身体并不好,跟去了万一有个意外,该如何是好?”
他说着轻抚她的头,安慰着。
“再者,这一路上必不太平。虽无人知道皇陵地图已被呈给父皇,此行亦属机密,但觊觎皇陵的人太多,其中尤以月尊教为最,恐怕他们也会有所察觉,再加上上次他们派人伏击我,竟出动了顾铭炎与金悟的药人,可见是存心要置我死地。这趟我出宫,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如今不能动武,若是陷入上次那样的境地,又该如何是好?”
俞眉远还是没抬头,他便仔细分析着。
“还有一点,就算我们一路平安,寻到皇陵所在,可前朝皇陵必然机关重重,诡谲难测。上次在东平时你也见识过了陵墓的危险,我尚且护不住你,还要你出手救我,如今这情况,前朝皇陵只有更危险,你去了,风险很大。”
霍铮声未落地,腰便叫她用力圈住。
道理她懂,亦心知自己去了无力自保,反倒拖人后腿,不如不去,可终究成婚不足一月便要分别,俞眉远心里涩得很。
随侍的宫人们都远远站着,无人靠近打扰,阳光微暖,四周静谧,霍铮收了声,只紧紧拥着她。
俞眉远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蓦地抬头,道:“我不过说说罢了,你别当真。宫里多舒坦,我要留在这享福,才不和你去吃苦。”
声音里有淡淡的鼻音,眼眶也是微红,她却笑着开口。
“阿远。”霍铮再难克制,俯身把埋进她脖弯里,紧紧抱住了她。
她笑比她哭更让他难受。
“走吧,回去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俞眉远拍拍他的背,仍笑着。
是啊,还有好多事。
起码在他启程之前,她要替他做身像样的衣裳,缝一双结实的靴子,烧很多的好菜…
俞眉远真的忙碌起来。
皇陵之事她绝口不提,只将一切交给霍铮,她只忙她的事——替霍铮打点行装。
荒废的女红重新拾起,要想与从前绣得一样好,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好在有青娆帮忙,俞眉远赶了几天,总算赶出了两身衣裳,一身寝衣,一身入夏的薄袍。
两身衣裳都是纯色的,没有刺绣的花样,她只悄悄在襟口里绣了两个人的名字。衣裳是为他量体而裁,虽不如针线房的人做得繁复,但十分合身,且针脚细密,缝得更加严实。
霍铮这些日子也明显忙了起来。俞宗翰已着手准备探陵之事,少不得请他过府合计。而皇陵位置未定,为了能提高精确度,他把宫里关于前朝的所有书藉都搬到了昭煜宫,每日翻查比对亦或在纸上做推演。
书桌被搬到寝殿里,他看他的书,俞眉远也埋头做自己的事,谁也不吵谁,只是安静陪着彼此。
若不想即将分别之事,他们便是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他不是晋王,她亦非郡主。他只是她的霍铮,而她也只是他的俞眉远,安于岁月,如此而已。
转眼间,俞眉远的生辰便至。
她替他做了身衣裳尤不满足,这两日又琢磨着拿上好的牛皮给他缝个随身背囊,样子画了几稿都不满意,正纠结着。霍铮本就心疼她连日辛苦,今日又逢她生辰,就将她手上的东西全都给收了,要她什么也别管,安心受用一日。
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也是她嫁给霍铮后的第一个生辰,帝后二人本有意替她好好操办,奈何俞眉远和霍铮两人都喜静不喜闹,也不耐烦人情往来这些事,便婉拒了,只一早去坤安宫向崔元梅请安,送了寿面并寿桃等物过去。
因不办生辰,崔元梅便讨了皇帝的主意,赐她的寿礼便格外重。
去一趟坤安宫,她回来时又带了丰厚的赏赐。
“你多去几次坤安宫,父皇和母后的家底就叫你搬空了。”长宁瞧着太监一盘盘往昭煜宫里赐赏,不由戏谑她。
俞眉远正拿着崔元梅赏下的一只玉蝉把玩,闻言回道:“怎么?怕被我搬空了,你这公主出嫁时嫁妆不够?你且放心,宫里的嫁妆若是不够,我这做嫂子给你添上!”
长宁脸一红,还没回答,便听旁边霍铮凉凉抛来一句:“阿远所言甚是。”
“不和你说了,比太子哥哥和婧皇嫂还会欺负人!”长宁怒而跺脚,这两人联合起来欺负人时,谁都不是对手。
“我怎么就欺负人了?”江婧从旁边行来,恰听到这话,远远便笑了。
“姑姑!皇叔!婶婶!”霍翎挣脱了江婧的手,小短腿颠颠的跑过去,第一下便扑到霍铮身前,抱住了他的腿。
今日俞眉远过生,虽不操办,却也悄悄在昭煜宫里置了桌席面,只请了长宁与江婧她们。
小霍翎已能分得清霍铮,也知道叫人了。说也奇怪,他对旁人都爱搭不理,偏与霍铮和俞眉远特别投缘,大抵是因为这两人耐性足,是很好的陪玩伙伴,故而小家伙很喜欢他们,尤其是霍铮。
“嘿,给我抱抱!”俞眉远看小霍翎缠着霍铮的模样,心里馋极了。
小霍翎生得白白净净,眼睛大而亮,瞳仁清澈得像溪流,笑起来两酒窝特别甜人,一扁嘴却眼汪汪的叫人恨不得把心掏给他,是个极具迷惑力的孩子,俞眉远很喜欢他。
“不要。”小霍翎头一扭,巴着霍铮不松手。只要有霍铮在,别人都别指望能抱到他。
“给你这个,你让我抱一下?”俞眉远直接将皇后赐的玉蝉放到他眼前。
“就一下!”霍翎眉一皱,小小年纪竟露出思索的神色来,似乎有些挣扎困惑,最后妥协于玩物。
俞眉远笑着从霍铮手里接过他。
孩子的小手攀上她的脖子,似乎瞬间就暖了她的心。
“我那里还有好东西,抱你去玩好不好?”俞眉远逗他。
“不好,我要皇叔。”霍翎并不好骗。
“带你吃糖?”俞眉远又道。
“不吃,我要皇叔。”霍翎摸着玉蝉,仍不松口。
“那咱们去荡秋千?”她不放弃。
“好。”霍翎点头。
俞眉远一喜,他又道:“我要皇叔给我摇秋千。”
“…”俞眉远彻底没辙了。
后头的几人笑得直不起腰,想不到最会哄人的俞眉远竟拿一个孩子没辙。
霍铮咳了两声止住笑意,大步上前一揽她肩头:“小霍翎,婶婶抱你,我抱婶婶和你,可好?”
“可以。”小霍翎想了想,郑重点头。
“走吧,今日许你饮酒。”霍铮揽住她往昭煜殿里走去。
一句话,说得俞眉远眉开眼笑。

江婧与长宁用过午膳,与他二人说笑一会便离了昭煜宫,将时间留于他们两人。
俞眉远的这个生辰,霍铮都打算好了,她不喜应酬往来,也不愿出宫,他便关上宫门替她单过。送走江婧与长宁之后,霍铮将昭煜宫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偌大的宫里只剩他和俞眉远两人。这几日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做得许多事,今天她这碗寿面,他想亲自给她煮。
席上俞眉远破戒喝了不少酒,散席之后她就回寝殿歇息。霍铮陪她睡了一会才悄悄起来出殿,去了小厨房。霍铮常年独自在外,是有些小厨艺的,这两日他又寻宫里的御厨认真学了学,这寿面煮起来便毫不费力。
兆京的规矩,寿面一根不断,便是长命百岁之意,再加两颗平安蛋,这辈子就顺遂安顺,灾痛全免。
霍铮煮好这碗寿面,天已将暮,俞眉远也该醒了,他便将寿面搁进食盒,拎回殿里。
可等他兴冲冲踏进寝殿要唤她时,却发现俞眉远不见了。
榻上空空,被已叠好。
“阿远?”他以为她在净房,便唤了声。
半晌无人应答。
他便搁下食盒,转头要出殿寻她。
可才刚转身,他便蓦地睁眼。
“你寻我?”微哑的声音响起,有一人站在寝殿门口红柱的纱缦下,斜倚着身子,勾着眼角看他。
霍铮这才发现,殿里的炭火拢得比平时暖,四周萦绕着幽幽香气,催人情动。
俞眉远垂落长发,松挽着半髻,只簪着飞凤簪,素淡至极,可脸上却描了长眉,勾了眼角,点过檀唇,额间贴了樱花钿,双颊淡淡的红,半启唇的模样妩媚非常。纱缦微扬,半遮着她一身风情,她身上只着半透的月白纱袍,腰际缠一条桃红的长汗巾,襟口随意拢着,掩不住那丝若隐若现的饱满,落进霍铮眼里,满目生色。
见他眼神烧起,久久不语,俞眉远腰肢一扭,缓缓走向他。裙裾飘过,她匀净修长的小腿如一截鲜嫩新藕,自月白纱中时隐时现。
“叮铃…”
细碎铃音响起,勾魂似的动听。
霍铮目光落下,看到她手腕脚踝上皆缠了串金色小铃,随她步伐而动。
她赤足而来,巧笑嫣然,是无人能及的妖娆。
“殿下,今日是我生辰,你要听我的。”
檀唇轻启,她轻轻开口。
今日是她生辰,她不愿想离愁,不愿问明路,只求与他一夕欢好,忘却所有!

第166章 临别

“你不冷吗?”霍铮目光跟紧她,声音变得莫名沙哑,口干舌燥。
俞眉远已拉着他坐到桌边,又从食盒里取出寿面。她动作很轻,只是举手抬足之间,总会不经意间展露隐隐约约的风情…霍铮看得要疯。
屋里炭火地龙烧得极暖,浅香浮动,寒意不侵。她听了他的问题,嘻嘻一笑,忽然折身坐到他膝上。
可才坐下,她脸上浮起些红晕,又想站起,却被他圈来的手牢牢按住。
“你不热吗?”她只好抬头反问戏谑他。
霍铮正在冒汗,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擦下细密汗珠。
不是因为这屋里的暖度,是因为她的使坏。
“热,正好借你凉快凉快。”他说着埋下头,将脸贴上她的脸。
果然,她的脸颊冰凉凉的,像夏日握的玉石,而他的脸却很烫。
“殿下给我贺寿的面?”俞眉远扭开脸,转移话题。
“我亲自煮的,你尝尝?”霍铮便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又用鼻尖戳戳她的耳垂,手也不大老实起来。
俞眉远便持筷在面中挑了挑,将寿面两头都挑出。
“快点祝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眼波如水,横来如烟。
“年年岁岁?我比较希望…天天如此。”霍铮意有所指说着。
她已满脸嫣红的将寿面一端挑起,道:“殿下陪我一起吃吧。寿面不断头,长命又百岁,阿远和霍铮都可以长命百岁。阿远陪你到老…”
言罢,她将面放入唇中,又挑了面的另一头到他唇边。
霍铮只觉得再坚硬的心,在她的温柔之间,都要被融成缠绵的水。
“霍铮守你到老!”他替她端起碗,含下她送来的面,缓缓往唇中轻吸。
一碗面,两人共食。
他们吃得小心,生怕将面咬断,面慢慢减少变短,最终只剩两人唇瓣间的一小段,像丝一般牵着二人。
谁也没有咬断面的打算,霍铮倏尔将余面全吸入口中,两人间最后的距离都彻底消失,他的唇粘过去,舌尖勾搅进她口中。她往后一倒,软软挂在他臂弯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铃铛一阵细响,俞眉远已被他抱起。
霍铮并未抱她回床,而是将她抱到自己书案上,叫她悬腿而坐。
“霍铮…”她却又犹豫了,“回…榻上吧。
她微喘,这儿的光线太明亮,她羞涩于他的目光。
“不要。”霍铮摇头,清明已散,像只温柔的狼。
他说着,拿起笔架上挂的狼毫…
铃铛乱响,她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他却没放过她的打算,笔尖勾勒划过,她发乱簪斜,满眼迷乱。
“霍铮!”她又爱又恨地叫他一声,蓦地圈了他的颈把他重重拉下。
对付他,就该反客为主,否则要被他拆吃入腹了。
他手一松,狼毫笔落地。

羊脂玉似的小足勾在半空,脚背绷紧,上下晃动着,脚踝上的金色铃铛随之颠颤。
铃音时急时缓,急时如夏日骤雨,倾覆而下,不绝于耳;缓时又如古寺撞钟,虽远虽慢,一声一声却沉重悠长。
细碎声音夹在这阵铃声里,把暮光时分的昭煜宫染出无边绮色。
直到暗夜笼来,明月浮升。
俞眉远倦得趴在他胸膛上,再也动弹不得。
满室凌乱。
“霍铮,明年我的生辰,你也陪我过,好吗?”她迷迷糊糊地说。
“好,每一年生辰,我都陪你。”他绕着她的发,既爱且怜又心疼。
“那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
她咕哝着睡去,只剩他在烛火之间望她平静的睡颜,久未能寐。

俞眉远十八岁的生辰,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这生辰一过,霍铮的远行迫在眉睫。俞宗翰那里已经准备妥当,只要霍铮开口,随时都能走,霍铮便将日子定在了她生辰后的第五日。
俞眉远脸上笑意不减,每天都忙着替霍铮打点行装的事。
昭煜宫的库房被她翻个底朝天,俞眉远领人一箱箱搬到院子里,再由她仔仔细细地挑过去,选能叫他带走的东西。
“阿远,别操心了,我只要带着你做的两身衣裳就足够了。”霍铮拿她没辙,趁着她坐在库房门外的藤椅上暂憩时拦住了她。
“那不成,那两身只是寝衣与薄袍,哪里够?”俞眉远捏着眉心道。
霍铮此去鸣沙关,光在路上就要耗费掉两月时间,季节从初春跨入初夏,鸣沙关那地方又干燥炽热,等他们寻完皇陵回来,怎么样也得到秋天,回到兆京只怕是冬天了。她恨不得让他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带着,可他轻车简从,东西带多了又不方便,于是她挑挑拣拣,删了东样又添了西样,总也削减不下,愁坏肠子。
“真的够了,你歇歇好吗?人都累瘦了。”霍铮蹲到她面前。
“我累也就累这两天,能换你一路顺心,也是值得。”俞眉远不以为意地推推他,“你快让开些,他们把箱笼搬出来了。”
她说着站起,指使宫人将箱笼一字排开后再全部打开,她便上前俯身挑拣。
霍铮从后面望去,她背影细瘦,力量却无穷,叫人眼烫。

二月转眼就过去,三月雨季,兆京下起了绵密细雨,春寒扑来,潮冷入骨。
俞眉远握着笔站在桌前写字,殿门敞开,风雨灌入,她冷得两手冰凉,拿着笔也写不稳字。
“在做什么?”霍铮大步进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殿里的窗子关上,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
俞眉远朝手心呵了两口热气,仍埋着头认真写字。
“前两天杨姐姐进宫替我看诊时,我问她要了些药给你带着,这会帮你收拾呢。”
霍铮望去,书桌上摆开许多瓷瓶陶盒并一些裁好的纸,她正拿着小狼毫在裁好的纸张上写着。他随手拈起一张写好的纸,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的是药名用法用量等内容,极为详尽。
这是俞眉远的老习惯了。
“我把应急的药和日常用药分开放了,伤药与解毒药都收在紫色锦袋里,放在你随身包袱中,其余的日常药我用木匣装了,搁在你的行囊中。药名用法我都写了,一会粘到药上,你找药的时候就不会混淆。还有,这里有两颗救命的药丸,杨姐姐说了要随身带,你就放在身上吧。”她絮絮叨叨叮嘱着,“另外你身上寒毒已清,再遇上别的毒可莫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你已经不是百毒不侵之体了。”
“…”霍铮半晌说不出话。
那纸虽轻,拿在手上却重逾千斤。
“阿远。”他握住她的手,拿走小狼毫,“天冷,我帮你吧。你说,我写。”
俞眉远笑着站起,将位置让给他:“也好,我手僵得慌,写不好字。”
霍铮坐下,听她一字一句说着,缓缓落笔,俞眉远站他身边手也没闲着,把写好的纸一张张粘到药瓶之上。
半日时光便去。

临霍铮启程前两天,俞眉远就将他所有的行囊都收拾完全。
她有些愁。
景仪门口停着一辆装行李的大马车。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减少行囊,他的东西还是堆了一车。他们轻车简从,这么一堆东西还真有些累赘了。她待要再减,却怎样也挑不出要减些什么。
“你在愁什么?不是都收拾好了吗?莫非还有落下的?”霍铮走到秀仪门前她的身畔,不解道。
“东西似乎太多了,你不好带吧?我想再替你减点,换辆小些的车。”俞眉远叹口气,真想把整个家都给他搬去。
霍铮低声一笑,道:“多就多吧,我照样带着。最多就是行李慢行,总归我后面要在鸣沙关那地方呆上一段时间,都能用上。这车里可有你亲手酿的千山醉,不许你减掉。”
若带着这些东西能叫她的担心少一些,便是座山,他也愿意背。
“占地方的东西,偏你要带着!”俞眉远轻锤了一下他的肩,戏谑道。
“你亲手酿的酒,亲自替我整的行囊,我怎么舍得不带。放心吧,没事的。”霍铮将她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温柔道。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你回头可别嫌重来怨我。”俞眉远笑起,阳光下容颜明媚。
她说着朝车夫一招手,又道:“李公公,可以了,麻烦替我送到俞府吧。”
这车行李会先送去俞府,与俞宗翰的车马队伍一起上路。
马车缓缓往宫外驶去,在石板上压出道车辙,渐行渐远,俞眉远的心忽然间空落,再有两天,他也要离开了。
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是这些事了。

深夜,昭煜殿里的灯火已熄。
俞眉远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被子被她搅来搅去,霍铮很快察觉,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枕到自己手臂上。
“阿远,怎么了?”他掖紧她的被角,问道。
“我…总觉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给你放进去。”俞眉远有些难安,心里不停回想着自己可有思虑不周之处,又想若是因她遗漏的东西而让他生病时无药,天寒时无衣,她便怎样都不得安生。
“我的行李单子列得老长,你也来来回回已经对过三四遍才装的车。阿远,不会有遗漏的,你别胡思乱想。”霍铮在黑暗中抚上她的脸,安慰道。
他的阿远,心里满满全是他,叫他如何放得下。
若是她有遗漏,必定是把她自己给落下了。
他太想带她同去,策马同行,并驾齐驱,那是他与她共同的梦。
“不…好像真的忘了什么。不成,我要起来再看遍单子。”俞眉远说着坐起,急匆匆要掀被。
霍铮亦立时坐起,展臂抱住了她。
“够了。阿远…够了。你没有落下什么,是我把你落下了。你给了我一条命,又给了我一个家,阿远,我好爱你。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把你的毒给解了,我们想去哪里都好。”
他将她紧紧按在自己胸口,又将被子从后面裹住她,把她严严实实地包在自己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