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童年,不堪的身世,冷漠的家庭,鄙视嘲讽自己的父亲,他曾经有多么落魄就有多么渴望得到她。他曾经觉得自己那么肮脏那么不堪,孤傲得没有一个朋友,坚强得就算血流成河再也站不起来也不喊痛,若不是她的出现,他真的以为这就会是他的一辈子,黑暗残忍血腥,而又无望。
是她给了十七岁的他曾唾弃并且不屑的温暖和阳光。她是第一个肯主动对自己笑的人,是第一个会问自己饿不饿痛不痛的人,是第一个会毫无保留地抱住他说哥哥不痛的人,也是第一个没心没肺肯对他好的人。
那些人,他们只会对他说你就是个野种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他们会说你笑起来太妖艳太诡异难怪你爸都不喜欢你。他们还会说顾西洛你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连你爸都说你离经叛道会被所有人唾弃,你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只有她会对他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哥哥你不要难过明天起来就能走路了,哥哥我每天都来陪你说话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多可爱的孩子,稚气白净的脸上有无暇的纯真。彼时的她是个洋娃娃般的孩子,纯净如水的眸子温暖得能溢出阳光来。
而顾西洛,正是因为贪恋这阳光,才会对她恋恋不舍,难以放手。是她给了他那么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温柔,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一旦照上阳光,便如毒瘾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戒不掉。他也果真没有再戒掉,一上瘾便是十年。
这个肯对他好的人,唯一会担心牵挂他的人,他的念安啊…
Brian倚在门口,蹙眉深思。他有多久没见过顾西洛哭了?除了儿时被遣送出国时哭得肝肠寸断,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顾西洛,他甚至连情绪都极少外露。纨绔子弟,玩世不恭,顾西洛喜欢用这样的面具伪装自己,而在那一片灯红酒绿香酒奢靡的世界里,Brian一直都清楚顾西洛眼中的清醒和倔犟。他演戏给别人看,也给他自己看,可惜他不是个好演员,或者说他的眼睛太诚实,诚实得不愿撒谎。
他是个自制的人,即使心情再不好心事再重应酬再烦客户再重要,也绝不允许自己喝醉。顾西洛总是时刻保持清醒,就好像随时等着谁的回归,日复一日的,眸子里淡淡的期许从未散过。
如果不是恰巧,Brian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被大众歪曲误导下真正的顾西洛。他曾将闭眼看似喝醉了的顾西洛送回家,却在到了门口后回头望进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清醒冷漠,没有一点醉酒迹象。那是Brian第一次知道顾西洛有这个习惯。
他问过他,为什么强迫自己活得如此清醒,当时的顾西洛回答了什么?
好像是:如果连我都不清醒,她就更回不来了。如果在她回来的时候而我又醉得一塌糊涂意识迷糊,那她找不到方向迷路了怎么办呢?
顾西洛是这样回答他的,低着头,发丝贴在额头遮住眉眼,眼睑下淡淡的一圈阴影,说话时眼神空洞又无助。
“Cris.”
顾西洛仍趴在床沿,纹丝不动,但Brian知道他听着。
“我查过公寓监控录像,那天只有沈安林去过,是在你离开后半个小时,苏念安开的门。”
空气凝滞了几秒,伴着鼻音浓重的低声冷笑,顾西洛扶了扶额微微抬头,“我早该想到,如今能给念安带来如此巨大杀伤力的,除了她这个正牌亲生母亲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几乎想把那人生生掐死。
Brian迟疑片刻,顾西洛眼中的阴戾他许久未见,现在反而有隐隐担忧。他望向病床上的女孩,岔开话题,“念安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诊断?”
顾西洛撇过头,嘴角温柔向上一扬,指尖细细划过她的五官。
“心源性休克。应该是反应过激造成的,导致心力和呼吸衰竭,也许…还会出现脑功能障碍。”他顿了顿,胸口上下起伏。
他的坚强,只在苏念安面前溃不成军。他想念她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想念她眉眼间时常浮现的忧郁,还有她看着他时眸子里不知名的寂寥。
明明她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遥远得堪比一座城池。他那么想念她,她怎么舍得不睁开眼来看看他?
Brian欲言又止,他其实很想问问顾西洛,如果苏念安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或者即使醒来了,她傻了,或者疯了,他又该怎么办?可无论哪一个问题,对如今这个男人来说都太过残忍,沉重得让他无法接受。苏念安是顾西洛生命里的阳光,没了阳光,要怎么生存?也许也会活得很好,比以前更好,但失了灵魂,便如行尸走肉。
就像…就像十年前十七岁的顾西洛第一次回到马德里时那番场景,不堪入目,连回忆都觉得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西洛忽然兀自开口,他背对着Brian,宽阔的肩背已经足以支撑起两个人的未来。
Brian并不诧异,顾西洛的洞悉力向来强悍,何况他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什么。
“她傻,我守她一辈子。她痴,我护她一辈子。她忘记了,我还有很多个十年陪她想起来,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第18章 时光回到相遇的最初

1
顾西洛习惯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其实他一直期盼着的,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而已,他从未要求过苏念安许他一生,一生太漫长,他不忍牵绊住她,她是他如此珍视的女孩。
很久以前,他习惯站在楼道的转角处,安静地望着她趴在阳台上清晰的背影、慵懒的姿态、偶尔孩子气的笑容。在她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想能用什么去交换她的笑容呢?哪怕只有一瞬也好,让他知道她还在他身边,她没有不快乐。
可苏念安并不好,事实上是非常不好。顾西洛在她醒来后不到一分钟内就发现了异样。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害怕得要死,想念得快要发疯,然后,在他还回忆着她笑起来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时,一不小心撞上了那双懵懂彷徨的眼睛。
顾西洛狠狠闭了闭眼,没错,这个躺在病床上,正满脸审视地看着他的,不就是昏迷了几天的苏念安吗?他的念安,安静地躺在那里,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
顾西洛激动的手指微颤,他抚上她的额头,手心满是冷汗。
“念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西洛忍不住放轻声音,俯下身把脸贴向她。
女孩子嘴角动了动,氧气罩内升腾起一片水雾,他知道她想说话。
苏念安好不容易蹭开氧气罩,眼睛立刻泛起雾气,那眼神是顾西洛从未见过的怯弱,分明熟悉,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然而,她看着他,低低喊了句,“哥哥…”
这一声仿若来自遥远的轻唤,让顾西洛彻底呆滞。这是十三岁的苏念安才会唤出口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重逢后,当年的他们都已经长大,她再也不曾唤过他一声哥哥,他也不再喜欢揉弄她长长的发丝,敲敲她饱满圆润的额头。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白净的脸蛋泛红,水润得让人想捏一把。她的眼光停在他身上,嘻嘻地笑,“哥哥的腿怎么样?好了没有?还痛不痛?”
顾西洛喉咙哽住,一种难言的痛楚蔓延全身。女孩子天真的笑颜,澄澈透明的眸子,那是十年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他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嗓音喑哑,“念安,你…还记不记得进医院前发生了什么事?”
几乎是试探,带着犹疑和不确定,她的笑容太过纯净,没有伪装,也没有虚假,对他来说却太过陌生。十年后的苏念安面对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充满戒备,她不会毫无保留地笑,眸光中永远有让人看不懂的迷雾。
苏念安有些迷茫,摇了摇头,问他:“不是发烧或者吃坏肚子了吗?那是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哥哥?”
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况且以苏念安的性子,绝不会幼稚到这种程度。一种预感在心里一闪而过,顾西洛猛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几乎掀翻原本倚着他的苏念安。
“先睡一下,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
“粥。”女孩子不假思索地回应,“要比我以前买给你吃的更好吃,如果能再加一点儿皮蛋和瘦肉就更好了。”一想到皮蛋瘦肉粥,她馋得几乎连口水都要流下来。
顾西洛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好,那你乖乖等我回来,不许乱跑也不许乱动。”
“你保证十分钟之内回来?”她拽着被子,一脸期待。顾西洛不禁有些好笑,眼前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孩子,瞧她那一脸期待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的理智和清冽?
“好,十分钟之内就回来。”忍不住地宠她,习惯性地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苏念安终于从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尽管如此,顾西洛却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心情甚至更加沉重。他咨询了苏念安的主治医师李医生,将苏念安醒来后的一系列症状描述一遍,李医生的眉头越蹙越紧,看上去并不是个好兆头,顾西洛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情况难道很不好吗?”还有比她醒不过来更糟糕的情况吗?
李医生摇摇头,沉思片刻,“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些举动,与她原来的习惯大不相同对吗?”
顾西洛点头。
“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突然有些孩子气?”
顾西洛仍是点头,手心微微濡湿,黏糊一片。
“我要先给病人做一个全面检查才能断定病因。”李医生说罢便往苏念安所在的病房走去。他是S市目前这个科目最权威的医师,顾西洛当然不会质疑他的专业水平,可是他就是挪不开步子,脚上仿佛被灌了铅,有千斤重。
等了许久的苏念安已经准备好要埋怨顾西洛了,可一见进来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立刻闭起嘴巴安静起来。眼睛往李医生身后看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顾西洛。她的皮蛋瘦肉粥…苏念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瞅瞅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二十二分钟,哥哥怎么还没回来?李医生笑容十分慈祥,走近揉揉她的发顶,“醒来之后感觉怎么样?”
苏念安抿嘴想了想,说:“脑袋胀,然后…饿…”
“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的?比如胃,或者心?”
苏念安一脸迷茫地摇头,她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心怎么会痛?顶多脑袋胀胀的,像是快要爆炸一般。她不以为然,“医生,你有见到哥哥吗?就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他说十分钟内回来,可都过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见着影子。”怕医生不相信,还像煞有介事地指指墙上的挂钟。
站在门口的顾西洛一阵胸闷,全身肌肉紧绷,无力地斜靠在墙上。那样天真幼稚的表情,纯洁无瑕的脸蛋,干净的眼里没有一点污染。那分明是他怀念着的,十三岁时初遇的苏念安。今天之前,他一直渴望找回那个她,直到今天,看到长大了的念安,却完全十三岁时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才感觉到心里阵阵发痛。他把她弄丢了。十七岁的时候弄丢了一次,二十七岁的时候又找不见那个已经让他熟悉的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离开一个下午,竟已经物是人非。
李医生将检查报告递到顾西洛面前的时候,顾西洛正兀自发呆。这份报告只等了一天时间,于顾西洛而言却漫长如一个月。苏念安因为他的不守信用而跟他闹起别扭来,那时他两手空空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念安漂亮的眼睛瞪得浑圆,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说:“我要跟你冷战。”之后便成了这样,她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对他不理不睬,一个人悠然自得。顾西洛看着这样的她越发恍惚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变成另一种模样,这样的她总觉得不真实,远非他想要的女孩。
“由不同原因作用于大脑,一定程度破坏了大脑相对稳定的功能状态,而导致情感、意志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异常。”李医生顿了顿,面部表情有些不大自然,“通俗来讲,苏念安患上了臆想症,这是精神病的早期症状…”
啪--顾西洛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眉头紧蹙,一双眼睛冰冷地瞪着李医生,“她不是精神病,她很正常。”
李医生不怒反笑,“顾先生觉得她很正常是吗?二十三岁的成年人表现如同十三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那个阶段,或者说顾先生认识的她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顾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和从前,苏小姐表现出来的模样有多么相反和极端。”
顾西洛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再说一遍,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正常人。”
“精神病症状早期症状轻且不典型,往往不为人注意而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从而给病人带来不良后果。很多人往往都是这样,认识不到这是精神病而耽误了治疗,我不明白顾先生为什么对精神病这三个字如此忌讳。”
李医生似笑非笑,这个年轻人的脸部肌肉明显抽搐,如果不是极力隐忍住怒气,下一刻很可能会揍上自己一拳。可惜什么都没发生,顾西洛不是平常人,自有别人没有的修养和隐忍。
“除了这个,其他身体状况怎么样?”
“出奇的好,心脏完好无损,任何机构没有得到定点损坏,脑部有轻微血块凝结,不过问题不大,时间一长就会自动散去。”
换言之,苏念安如今是个臆想症患者,除了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她的身体机制结构和正常人无异,一个因心源性休克而苏醒过来的病人,状况好成这样,根本前所未见。
“很好,那么请李医生准许我明天就替她办出院手续。”顾西洛嘴角一冷,起身准备离开。
“她一定对过去某段回忆或者某件事情反应异常激烈,所以才会不惜为自己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用来忘却那些不想记得的过去。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现在的样子,在潜意识里应该是她认为最美好的时光。她为自己缔造了一个假象,忘了现实带给她的伤害,让自己回到了那时。这很大一部分源于心理,这才是她的病症所在。顾先生,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臆想症虽然只是精神病早期症状,但绝不容小视。”
李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顾西洛,“这位算是我的故友,留美硕士,精神科专家,如果顾先生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他,我会提前打好招呼。”
顾西洛面无表情,指尖颤抖,捏紧了名片不发一言,转身离开。走廊上很安静,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顾西洛的目光失了焦距,再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他倚在病房外闭了眼,脑海里全是苏念安冷然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眸子总透着睿智和防备,曾经让他发了疯似的想要接近并占为己有。如今,孩子气的苏念安,他最初喜欢着的,会温柔地叫自己为哥哥的女孩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却是以这样一种完全不正常的方式。
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旁边的饮水机一阵晃动,触感麻木,没有一点疼痛感。顾西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脸上一片湿意。他攥紧了手里的名片,薄唇不停颤动着。
我该拿你怎么办,念安,这样的你我该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办?不是说好我们在一起吗?不是说好一起回马德里的吗?为什么你不等我,反而把自己弄丢了呢?我怎么总是等不到你呢?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我们怎么总是在错过呢?
念安,我们曾经真的拥有过彼此吗?完完全全,连灵魂都算在内,你也和我一样,想念着挣扎着怀念着,对吧?
可是这次,我要怎么才能把你找回来呢?念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
顾西洛为苏念安办妥了一切手续,第二日天一亮就把她接回了家,他的公寓,完全以她的喜好设计装修。苏念安一进屋就盘坐在客厅大而柔软的毛绒地毯上,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喜欢这个屋子,是我想象中的家的样子。”
顾西洛有些动容,在她身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长而密的发丝,“念安喜欢怎么样的家?”
苏念安托腮想了一会儿,“温暖,有孩子的笑声,有爸爸妈妈,丈夫妻子,嗯,冬暖夏凉,让人有依靠的感觉。”
呵呵,多美好的幻想。顾西洛自嘲地想,他果真要的一点也不多,对他来说,有她的地方就是家,其他对他而言,顶多只能算是房子,也许可以换来金钱,却换不来温暖。
“念安,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们去旅行怎么样?”他把苏念安抱起来圈在自己怀里。
苏念安立刻兴奋起来,抓住顾西洛的手腕,“我们去西凉市怎么样?南方一座繁华的小城,有海滩,很浪漫。”
顾西洛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触到脑中某根神经,猛地断裂开来。他忍不住自嘲地笑,原来冥冥中有些事真的已经注定了吗?西凉市?西凉市…
他记得那张名片上的地址,也是在西凉市。
2
苏念安确实与从前大不相同,顾西洛有时候会觉得,她像是又变回了十几岁时的自己,思想举动幼稚。李医生说,她如今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她为自己臆造出来的假象,而这些,是她曾经极度渴望而不可得的生活。
顾西洛的手指抚过她丝滑的长发。这个女孩,他想把她糅进骨子里去,与她在一起多一分钟,就越不想离开。她趴在他腿上安心地闭眼熟睡,唇角微微向上扬着,似乎在做什么梦,连梦里都十分快乐。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苏念安了,完全没有防备的,收起了利刺的,宛如一只猫般安顺。
她只是…在思想上一下子小了几岁罢了,这有什么呢,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大可以给她。宠着她爱着她,给她全部的注视和温暖。她想要被人关心的感觉,他就时时在她身边,直到她厌烦为止。
顾西洛承认,他心里有小小的自私,就算苏念安一辈子都是现在这副样子又怎么样,至少这样的她看上去快乐一些,笑容里少了许多虚假,多了几分真诚。假如她一辈子都活在过去不愿醒来,他自会为她伪造另一份记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将永远从她脑海里删除,而他赋予她的,会是崭新的回忆,安稳的生活。
他的确这样想过,甚至享受现在,只有现在她才会极度依赖他,没了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他享受这样的感觉,被一个人如此迫切地需要着,是一种深刻的幸福。
可顾西洛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尤其当面对的人是苏念安时,他那股子戾气和孤傲便会自动隐去。他最终还是拿出了那张名片,犹豫了许久才与对方取得了联系。
他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一时或者一辈子,但他无法保证有一天,当她清醒过来时不会怨恨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她迷失而不相助,那样的眼神太绝望,他不容许她身上再有绝望出现。
爱一个人时,便是想着要让对方好,即使违背自己的意愿,即使明知有一天会后悔莫及,还是会拼尽全力,为对方付出所有。
到达西凉市时已是夜晚八点。夏日的冷风吹在身上,清爽舒适。苏念安兴奋地抱着顾西洛的胳膊东张西望,眼里有孩子气的好奇,如初生儿对这个世界完全感到陌生。他笑着用手拂过她嘴边的几缕发丝。
“先去酒店,你饿了一下午了,不是早就嚷嚷着饿了吗?”
“我们去吃什么?海鲜吗?西凉市的海鲜最有名。”苏念安眼泛亮光,一脸期待地摇晃他的胳膊,她知道撒娇对他最有用。
顾西洛淡淡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海鲜吃多了容易过敏,拉肚子。”
“我没这个毛病,我吃多少都没问题。”她立刻接口,看得出来真是想吃海鲜想坏了。
顾西洛订了相邻的两个单间,落地窗刚巧面对海滩,景色别致怡人,夜晚五彩斑斓的灯光,如同海市蜃楼,迷茫了人心。
他自是疼她的,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叫了满满一桌子的海鲜。她平素最喜欢吃这些东西,可他从不能碰海鲜,一丁点都不行。若是清醒时的她定是知道这些的,可现在的她根本就是个孩子,哪里还能记得这个?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两颊被塞得鼓鼓的,心里一阵温暖,就连这样看着她吃也觉得心满意足。顾西洛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的从来都不多,只要有她在身边足矣。
顾西洛看着她,念安,我喜欢这样的你,那么你喜欢怎么样的自己呢?现在的你,至少是真的快乐,而无须假装幸福。这样久违了的快乐,我们都等了太久。
第一次见到谭卓骁,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顾西洛通过李医生给他的名片联系了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已然成为精神科专家的医生。那时他正带着苏念安等在精神科专家会诊室内,苏念安手足无措,双手不断揉搓,明显感到不安。只见她眼里慌乱失措,不时瞥他一眼,顾西洛知道她在害怕,她虽为自己臆造出一个假象,但不代表她智力下降,来精神科看病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晓。
顾西洛蹲下来与她平视,修长白净的手指拂去她额前的发丝,口气温柔,“怕?”
苏念安摇摇头,“不怕,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她说着,伸手就去轻抚他苍白的脸,他是个俊朗的男人,眉头喜欢蹙着,平添了几许沧桑。明明只有二十七岁,可仿佛已经经历了世间种种,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让他从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孩成长为沉稳隐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