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系思镇上,驻扎了一个叫做‘护花流’的秘道术小门派,和补天门交情菲浅,多年来为她们挡了不少狂蜂浪蝶的骚扰,也算是簪衣巷的一道门户屏障了。”楚度手执竹伞,立在凄迷烟雨中,青衣淡得像暮秋的最后一缕碧色。
这把竹伞,是楚度折下路边的篁竹,用竹衣竹片随手编制出来的。伞形清雅流畅,浑然天成,细看,又好像不是伞,依然是那一根迎风展叶,生机勃勃的翠竹。
再普通的一草一木,经过楚度之手,也化腐朽为神奇,充满了清玄美妙的气韵。在迈入天人感应前,我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道道。现在看明白了,反而有些茫然若失。好比一条大江日夜奔腾,因不断汇入的河流而变得壮阔时,突然望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们漫步走进镇子。古镇里十分宁静,路上人烟稀少,石板路水淋淋地发光。两旁遍植杨柳,院落毗连,屋顶一排排黝黑的瓦片被雨打得淅淅沥沥。
“知音大叔,这些院子里住的都是修炼门派?”我靠近宅院门,眼睛贴住门缝向内瞧。满目萧索,没看到人,杂乱的黄叶堆积庭院。
拓拔峰道:“原本有两、三个小门派,风闻魔主大驾光临,大概都跑光了。”
我对楚度嘲弄地挤挤眼:“魔主威名赫赫,人家虚宅以待嘛。”
拐过弯,一座弯月形的石拱桥出现在前方,桥下流水悠悠,蒙蒙雨丝荡出一个个涟漪。
“三位止步。”凄风细雨里,远远走来一个蓝袍散发的青年男子,拦住了我们。他面目英俊,气宇轩昂,一条雪白的丝巾环系额头,更添几分风流。
拓拔峰豪笑一声,迎向青年男子:“原来是护花流的小许掌门,有什么事吗?”
小许向拓拔峰一礼,朗声道:“请三位按照惯例,对出楹联,才能进入系思镇。否则,请你们绕道而行。”
拓拔峰道:“小许掌门说笑了。十大名门早已联名告示,魔主拜会清虚天期间,任何人不得阻挠。你难道不清楚吗?”
小许神色昂然:“昔日,护花流的开派祖师深受补天门大恩,所以立誓为她们世代守护。多年来,我护花流弟子恪守誓言,不敢丝毫违背。纵然是号令清虚天的十大名门,也不能更改,还望拓拔掌门见谅了。”
拓拔峰叹息:“若是补天门的掌教丁香愁在此,也会让你们退下。这原本就是清虚天十大名门的共同决定,补天门并没有任何异议。”
“这和补天门无关。”小许不为所动:“守护此镇,是护花流的事,请三位对出楹联。”
我看出来了,这个护花流掌门是故意找茬,阻拦楚度入镇。楚老妖何等地位,怎会听从一个小掌门摆布,老老实实地对对子?双方势必动手恶战。小许这么做,多半是想报恩,为补天门拼死一击楚度了。
拓拔峰面色微沉:“护花流打算被赶出清虚天吗?”
“拓拔掌门是在威胁我吗?”小许放声大笑,笑声充满悲怆:“百万年前,清虚天本来就没什么护花流,百万年后,谁知护花流又在哪里?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安身?北境之广,何处不可埋骨?”
拓拔峰默然一会,道:“小许掌门和丁香愁掌门情分不浅吧,我想她也不愿你做些无谓的事。你这份心意,她自然明白。”
“无谓?为了清虚天这三个字,为了大部分人可以苟且偷生,就要让另一些人去送死,这才是无谓吧?音煞派的柳掌门死了,神通教的阎罗死了,步斗派的浮舟真人死了,白云涧的司马子凌也死了。明天,又要轮到丁掌门。比起清虚天数万门派,千万弟子,这些送死的人只是九牛一毛吧?但对他们的亲人、朋友来说,失去的却不仅仅是一条命,而是无法承重的生活!”
“这是四位掌门自己的选择,楚度也是光明正大将他们击败。十大名门的每一位掌门,都可以随时为清虚天去死,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护花流的责任就是守护补天门。”小许冷冷地道:“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轰轰烈烈地一战,死便死了,总胜过了忍辱偷生!”厉视楚度,一字一顿:“请三位对出楹联。”
拓拔峰默然无语,我心想小许一定和丁香愁有一腿,所以宁可不要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错,很有老子的风范。
楚度淡淡一哂:“小小对联,不值一提。只是楚某生平,不喜被人勉强。既然你想为补天门尽一份心意,我就成全你。”执伞向小许走去。
“楚兄且慢。”拓拔峰身形一闪,挡在楚度身前。两人气势甫接,身躯都微微一震。楚度手中的竹伞滴溜溜一转,雨丝飞溅,灵幻闪烁,逼得拓拔峰向旁让开。
一抹翠绿的伞影,映上楚度白洁的高额,他似笑非笑:“拓拔兄迈入知微之境,想一试身手么?”
我瞧瞧拓拔峰为难的神情,灵机一动:“杀鸡不用宰牛刀,老楚,让我替你打发这傻小子。”不等楚度开口,飞速冲向小许,一拳击出,在半空陀螺般旋转。
拳头忽圆忽尖忽钝忽扁,在半空不断变化形状、轨迹。“砰”地一声,落在小许左肩,打得他一个趔趄。我笑嘻嘻地道:“你连我也打不过,还想螳臂当车,和老楚交手吗?”暗示他快快躲开,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小许木然而立,拓拔峰对我使了个嘉许的眼色,道:“楚兄,这一拳像是出自你的手笔啊。”
楚度微微一笑:“学得倒快,只是欠了几分浑朴。”
我正色道:“老楚你和我性子不同,使出来的法术自然有差异。你说我差了浑朴,我还说你差了一点灵动呢。”
“说得好!”拓拔峰大声喝彩:“道本是不拘一格,因人而异,小兄弟这几句话深得其中三昧。”
小许忽然清啸一声,双掌展开,犹如缤纷落英,眼花缭乱地拍向我。
日他奶奶的,不识好歹的小子。我劈出脉经刀,金黄色的刀气像一泓流水倾泻。随着对方的掌势曼妙变幻,虽然只劈出一刀,却似从不同的角度劈出了无数刀,把脉经刀的精要和我对水流的感悟完美互融。
小许被迫后闪,脉经刀势眼看将尽,倏然峰回路转,以一个圆悠悠划过,斜斜劈出。这一刀,像是重重叠浪,永无尽头。劈得小许连连闪躲,要不是不想伤他,早把他打残了。
楚度赞道:“短短两个月,你已脱胎换骨,真正迈入一流高手的境界。”
我心道这些天来,老子每晚加练,只睡两、三个时辰,就连拉屎的时候,也在琢磨各种法术精要如何融会贯通,再加上拓拔峰这个知微高手的指点,不进步才怪。
眼下,小许正好当我的试招对象,各种玄妙灵动的法术如同潮涌,奔流不息,把小许完全压在了下风。无论是甲御术、秘道术还是妖术,都融入了我对道的领悟,和原先的法术似是似非。等到日后把所有的秘诀熔于一炉,我使出来的法术就会焕然一新,彻底摆脱秘芨的巢臼。就好比一团面粉,楚度用它捏大饼,老子则可以做糕点,因人而异,灵活使用。
打得兴起,我左掌生出刚硬的冲劲,右掌生出柔和的吸力,正是白云涧的控鹤驱龙秘道术。那日在白云涧,拓拔峰忙着埋葬司马子凌一干人,我则摸上山顶,去找色胖子口中的春宫图,无意中发现了白云涧的秘道术秘芨。几天修炼下来,也有点心得。
小许被控鹤驱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道拉扯,立刻失去平衡,左摇右晃。我越打越兴奋,仰天长啸一声,脑海闪过楚度编做竹伞的手法,一拳翩然击出,击到半途,拳头倏然打开,十指曼妙颤动,敲碎漫天掌影,一指接着一指弹上小许颈部动脉,硬生生将他弹得酸软倒地,再飞起一脚,把他远远踢飞,嘴里嚷道:“不知死活的蠢货,滚远点!”
小许愤然跃起,又向这里扑来,拓拔峰一个大步,已抢到他面前,手掌按在小许肩上,重如千钧,压得他动弹不得,侧首对楚度道:“小许自不量力,让楚兄见笑了。”
楚度摇头:“拓拔兄这话说错了。人之一生,总要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方有意义。”
拓拔峰讶然道:“想不到楚兄也有一份轻狂冲动的少年情怀。”松开小许,后者僵立不动,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圆瞪的双目充满了怒火。
“拓拔兄的破坏六字真诀果然奥妙无穷。”楚度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许,信步走上前方的石拱桥。
桥中央,摆着一个小摊,摊主是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头,蹲在地上,眯眼打盹,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草棒,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我心中一动,目光暗暗四下里一扫,颇有深意地问道:“知音大叔,清虚天怎么也有小摊贩?”
拓拔峰不露声色:“清虚天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少得了衣食住行?许多小门派为了生存下去,也得做点买卖,何况这也算是一种修行。”
楚度立在桥上,望着河中心一条渔船缓缓划来,似看出了神。恰好此时,桥对面走来五个挑担的粗布汉子,担子里的糯米枣泥糕香气四溢。
渔舟慢悠悠地驶近半月形的桥洞。
拓拔峰面色微变,楚度忽地长笑:“护花流今日灭门于此!”左脚抬起,往下踏去。
桥面轰地崩碎,裂开一个大洞。与此同时,两柄长枪如同两条毒蛇从桥下向上刺来,枪尖闪烁着绿油油的暗光,刚好与楚度左脚相触。一记沉郁的闷雷声响起,两柄长枪寸寸断碎,桥下传来短促的惨叫,大片血花浮出水面。
挑担的汉子们向楚度疾冲,扁担舞得像旋风。卖糖葫芦的老头双目精光四射,草棒脱手掷向楚度。糖葫芦炸开,飞出一只只碧绿色的怪虫。宛如点点磷火,笼罩了石桥。
楚度倏然身躯下沉,穿过桥面的裂洞,双足踏上桥下渔舟的乌蓬。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从蓬内抖出,撒向楚度。“嘶”,楚度左掌化刀,切开渔网,右拳眼花缭乱地击出。“砰砰砰砰”,四条人影从舟内抛飞,摔进水里,已变成了几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楚度并不罢手,掠上河面,双拳不停顿地击向河水。惨叫声尖锐,短促,此起彼伏,仿佛刚冒头,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一团团鲜血从河里炸开,不一会,近百具身穿水靠的尸体陆续浮上来。
整个过程犹如兔起鹘落,快得让人透不过气。一眨眼功夫,楚度便杀掉了百来个人。青袍飘飘,楚度倒飞回石拱桥。浑身冒出纯青炉火,将碧绿的怪虫烧成灰烬。
厉啸声从身后响起,小许飞扑而来,双掌拍出缭绕青气,遥遥击向楚度。
我一愣,这小子不是被拓拔峰制住了吗,以他的实力,怎能这么容易脱困?再看他身法,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掌劲沉浑柔和,远胜和我交手的时候,显然刚才故意藏起了大部分实力,连拓拔峰都被他瞒过了。
楚度看也不看不断逼近的小许,步伐忽曲忽弯,将五个挑担的汉子一口气击毙,右袖拂出,卷住卖糖葫芦的老头咽喉,向外一抖,老头喉头标出一道血水,“扑通”掉河。
小许的双掌距离楚度不足半尺。
“心机倒是不小。”楚度冷笑一声,从容转身,一拳击向小许。后者坦然迎上,任由楚度一拳击中他的胸膛,炸开淋淋血水,溅得满桥鲜红斑斑。
血水浸洒石桥,竟然变成了怪异的墨绿色,硬梆梆的石头桥突然发软、冒泡、膨胀,化作了粘糊糊,厚稠稠,湿腻腻的烂泥桥。刹那间,我的双脚像是被桥黏住了,动也动不了。碧绿的泥桥像一只巨掌急速合拢,小许脸上露出奇诡的笑容,身躯也化成一团湿软的泥浆,缠上了楚度。
“这是护花流的春泥护花秘道术,也是与敌偕亡,玉石俱焚的一击。”拓拔峰叹道,双足震开卷动的绿泥浆,轻松跃起,落向对岸。
眼看泥桥要将我包裹,我忽地瞥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心中灵光一闪,霎时,虚实互易,河上的倒影转换成了真实的我!泥桥上只剩下一个暗淡的影子,一晃而逝。“啪啪”,我背仰在水面上,溅起涟涟水花。足尖一踩河面,我向前挺起腰,直冲上岸。
“你终于领悟了几分依通。”拓拔峰欣慰地拍了拍我,望着满河尸体,叹道:“这些都是护花流的弟子。”
“护花流这一局暗杀布置得漏洞百出,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不屑地道:“下着雨,老头连糖葫芦也不用纱布遮挡一下,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挑糕的汉子一步步走得如临大敌,摆明心中有鬼。桥下埋伏的人杀气外泄,根本是心浮气躁。渔舟划过来的时机不免巧了一些,河面上冒出的水泡也稍稍大了一点。这种烂透的杀局,连我也瞒不过,更别提楚度了。不过小许的心计深沉,故意和我打斗,装作弱手糊弄老楚,暗里蓄势发出致命一击。”
“他们本来就不谙暗杀之道,只是拼死一搏罢了。护花流的秘道术过于方正,并不适合用来暗杀。清虚天中,只有补天门的补天秘道术合‘暗’字的精意,是真正属于刺客的秘道术。”
“护花流的春泥护花秘道术倒是奇诡,居然把石桥变成了烂泥。”遥望楚度,墨绿色的泥浆渐渐将他淹没。
“卖糖葫芦的老头放出的绿虫叫化石虫,叮咬在石头上,可以令石头变软,再配合春泥护花秘道术,确实威力奇特,防不胜防,可惜对楚度毫无用处。”
这时,泥浆巨掌伸展到楚度上空,再也无法合拢,像是被另一只无形的巨掌扳住了。
“你可以拦住他们的,为什么还让这些人白白送死?”
“也许小许说得对。”拓拔峰沉默了一会,道:“轰轰烈烈地一战,死便死了,总胜过了忍辱偷生。我们可以顾全大局,可以丢卒保帅,但他们不可以,他们有权自己选择。”
拓拔峰的眼睛映在水波里,仿佛闪着光:“这是慷慨的气血。清虚天可以亡,这股气血不能断。小兄弟,你我都是机变油滑的人,也许会觉得他们很傻。但我们不能,也没有资格瞧不起他们。”
“只要是热血,就永远高贵,绝不容任何人践踏!”
我瞧着神色索寞的拓拔峰,在他内心深处,被苦苦压抑的气血,恐怕翻滚得更加汹涌激烈吧。
“哗啦”一声巨响,楚度一拳击出,混沌甲御术!泥掌倒卷而回,缓缓铺开,竟然重新化作了一座弯弯的石拱桥。一摊绿泥“啪嗒”摔落在桥上,变回了小许的模样。他面色惨绿,身躯支离破碎,慢慢蠕动。
拓拔峰掠到小许身边,轻轻握住他稀烂一团的手:“你有什么遗愿?”
小许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拓拔峰沉声道:“我会将你今日之事,转告丁掌门。”
“不…不必了。”强挤出几个字:“她…只把我当作弟弟。”头一歪,泪水滚滚,气绝而亡。
第二章 只如初见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做声,径直来到簪衣巷。
雨渐渐停了,一轮月牙初上柳梢,水气淋淋,照得地上的青石板路映出了清晰的树影。
入口的巷道很窄,很长,弯弯的望不见出口。楚度收起竹伞,仿佛一个探幽的闲客,融入了满巷的月色。巷子里梧桐挺拔,枝叶郁郁,一条条支巷向四周延展,曲折交绕,犹如一幅繁密的刺绣。两边是黑压压的屋墙,墙砖很厚,爬满墨绿的苔藓。屋墙高处,向外撑出一扇扇清碧的竹窗,用柳条斜支着,窗口透着绛红的烛光,里面传来织布机的“咣当咣当”声,依稀有娇影浮动。
“补天门平日里以织布绣花为生。”瞧见我诧异的神情,拓拔峰解释道。
“织布可以锻炼眼力,绣花可以控制手劲。”楚度沉吟道:“补天门的补天秘道术必然讲究出手的精确细腻,所谓静如处之,动若脱兔。一击不中,飘然远逝。”
“补天门的美女们怎么不出来亮亮相啊。”我遗憾地瞪了一眼楚度,都怪楚老妖,害得美女们都躲在闺房里。细听美女们的织布声,有些萦乱,想来是心绪不宁的缘故。
巷道内月光斑驳,仿佛幽深泛光的眼睛。楚度忽然凝目,向巷子深处望去。与此同时,一盏银色的宫灯在远方的高楼上亮起,照得楼旁的梧桐树银光闪闪,柯叶耀目。
我暗暗叫绝,楚度的这种感应力太厉害了,对方在点灯的一刹那,已被他察觉,知微的境界就是牛啊。
楚度徐徐走向高楼,楼窗的珠帘上,映出了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像是一枝柔美探出的丁香花。
我走到楼门口,刚要跨过门槛进去,一颗冰凉的水珠从梧桐梢上滑落,滴在额角,心突如其来地一跳。
“补天门丁香愁,恭迎楚先生。”高楼里的女子道,声音纤弱,柔软,仿佛花瓣轻轻颤动,有暗香袭来。
我心中蓦地一阵茫然。霎时,眼前闪出无数模糊的场景,又倏然消失。我情不自禁地走进楼,淡紫色的门扉,淡紫色的楼柱,淡紫色的厅阁…,像一卷昔日的旧画缓缓展开,抖落岁月的蒙蒙尘埃,重新浮现。
一切是那样熟悉,却又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有些惊异,有点迷惑,还有一丝丝慌乱,眉心的龙蝶内丹莫明其妙地颤动起来。
真他奶奶的怪了,怎么一下子心神不定,难道老子中邪了?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排去脑海中混乱的杂念。
踩着“嘎吱嘎吱”的竹梯,楚度扶梯而上。二楼的窗口,一个紫衣女子手执宫灯,背对我们而立,浅紫色的长发在月色下迷离,宛如袅袅紫烟。
夜风吹得宫灯晃荡,光影摇曳,莹白的珠帘簌簌响动。女子用罗帕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纤长的柳腰似不胜风重,微微颤栗。
楚度看着女子的倩影,道:“丁掌门的身子好像有些不妥,可要择日再战?”
“久病之身,楚先生不必挂怀。今日一战,势在必行。”丁香愁转过身,平静地道:“拓拔掌门安好,还有这一位林飞朋友,你…”
我脑子轰地一声,看着容颜宛如凄迷烟雨,身姿弱不胜衣的丁香愁,鬼上身一般脱口叫出:“青山不舍云辞去,闺妾尤盼君归来。”
“啪”的一声,丁香愁手上的宫灯掉落在地,一滑而过的灯光,映得她脸色苍白如霜。
“你,你怎么会…?”丁香愁吃惊地盯着我,朱唇微微抖索:“一骑风尘,披星戴月,池边洗剑波光寒。”
我呆若木鸡,完全搞不懂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那应该是系思镇牌楼上的残联啊!愣愣地看着丁香愁,我仿佛望见了蒙蒙细雨,幽深小巷里,一对并肩伫立的身影,我心头不禁一震,掠过一丝浓烈的悲伤。
“一骑风尘,披星戴月,池边洗剑波光寒。几缕芳魂,嫣红姹紫,楼上竹花香气幽。”就像是埋在心深处的一段记忆,凭地冒了出来。我忍不住嘶声叫道,抱住头,眉心内丹剧烈跳动,一幅幅破碎的画面蹦跳出来,在眼前乱晃。
日他奶奶的,活见鬼了!我又惊又骇,用力掐了一把大腿,脑子乱成一锅粥。
丁香愁跟跄后退,细腰颤抖得仿佛要折断,左手攥紧珠帘,颤声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眼中闪出美丽的异彩,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楚度和拓拔峰惊异地看着我们,我额头直冒冷汗,龙蝶内丹狂跳不止,像要从眉心硬生生地钻出来。一个飘渺不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停地在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宝剑困匣,胭脂蒙尘。”
我竭力抗拒这个声音的诱惑,死死咬紧牙关,强守心神,神识大法运转,清心守笃,冥冥浩浩,万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无念,终于将奇异的声音化作烟消云散。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迎着丁香愁充满期盼的目光,我毅然道:“鳏夫爬墙,寡妇上床。嘿嘿,我林飞对出的这三幅下联,丁掌门还满意吗?”
丁香愁木然而立,神色空洞。“哗啦”,手松开了珠帘,眼中的神采一下子暗下去,显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下联。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继续胡说八道:“你们簪衣巷不是立下规矩,如果男人答出让你们满意的对联,可以赢得美女吗?嘻嘻,我林飞的下联对得不错吧,够资格追求补天门的美女吗?”
“不是他。”丁香愁幽幽低语,凄婉的神情让我惘然若失。我故作惊叹:“丁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子很像你过去的熟人?”转头对拓拔峰耸耸肩:“日他奶奶的,北境难道还有一个像我这样英俊洒脱,聪明勇武的青年才俊吗?”
拓拔峰莞尔:“除了我之外,绝无仅有。”看了我和丁香愁几眼,沉声道:“丁掌门,楚兄已迈入知微之境,你要小心应战。”点醒丁香愁,大战在即,不可分神。
丁香愁目光渐渐清明,遥望窗外夜色。轻咳了几声:“林公子的对联让我思及故人,一时失态,还望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美女失态,老子失魂。哈哈!说实话,我也觉得和丁美人你似曾相识,前世有缘哩。”我装出一副色迷迷的嘴脸,心里重复了一遍“前世有缘”这四个字,猛地醒悟。
“你还用装色迷迷?本来就是。”神识里,月魂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