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蠢蠢欲动,摩拳擦掌的兴奋劲,我赶紧摇头,溜出石室。几千个石室里全是南宫平弄出来的古怪玩意。其中一间镶嵌了无数铜管,透过管口的水晶片,能清晰察看九疑宝窟的每一个角落。耳朵贴住管口,也能听见外面的声响。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南宫平才悻悻地带我去看九疑宝窟的珍藏。
出了甬道口,向外走了片刻,就看到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璀璨的光华照得地面如同一片光海。殿内珠缨金珞,晶屏玉障,到处堆放着珍奇的宝贝,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宝贝徒儿,想要什么随便拿。咱们师徒能看上海龙王的宝贝,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南宫平大言不惭,很快替我找出了息壤。
息壤毫不起眼,只是个青黄色的小土块,形状像心脏。触手温润厚实,质地软中带硬。我捧着息壤,兴奋得手都发颤。据空空玄说,息壤不但可与主人的肌肤完美融合,减轻兵器的冲击力;还能变幻形状,在土中来去自如。
按照空空玄所讲,我咬破指尖,滴血的手指按在息壤上,同时默运地藏妖术。息壤开始变得稀软,颜色逐渐发淡,几近透明。随着地藏妖术的运转,息壤像一层流动的薄膜,顺着指尖,流过我全身的肌肤,一点点渗透进去。
全身慢慢发烫,皮肤像是要涨裂开来,又痛又痒,如同几万只蚂蚁在咬噬。过了许久,这种感觉才消失。看看身上,皮肤和原来毫无差异,但一旦运转地藏妖术,便发现全身多了一层稀薄的物质。我试着用牙齿咬手指,根本咬不破。
心念稍动,皮肤缓缓蠕动,我想要鼓起就鼓起,想要凹陷便凹陷。如果想变胖,皮肤就能像吹气一样鼓出来,想变瘦,皮肤就一个劲地陷进去,紧紧包住骨头。我不由心花怒放,有了息壤,我能随便改变样貌,就算站在夜流冰对面,也包他认不出来。
南宫平等得不耐烦了,嚷道:“不就换个皮肤嘛,为师给你全身装满鱼鳞都没问题。快点快点,为师要把生平所学都教给你。啊呀,糟糕!”一拍脑门,愁眉苦脸:“为师最近正在研究新玩意,忙得颠三倒四,恐怕没空教你。这可如何是好?”
我听得心头大喜,老子还没空呢。当下道:“师父,不如你先给我几本师门秘芨,徒儿自己学着。等你有空,我再回到九疑宝窟向师父请教。此外,徒儿也有些私事要办。”
南宫平想了半天,垂头丧气地道:“也只好这样了。乖徒儿,你可一定要回来啊!让母猪上树容易,找个好徒弟可就难了,为师的心血还等着你传承呢。”回到原先的石室中,从满桌的书籍里扒拉出几本《土木机关学》、《雕刻十八法》之类的破书,塞给我,道:“这是为师早年学的东西,现在看来虽然不值一提,但也能帮你打点基础。”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只要老头不让我待在这就行,否则还不闷死。嘴上奉承道:“什么不值一提呀,师父,就你那九个入口八真一假的花招,都够我学一辈子啦。这叫虚虚实实,似假还真。还有那个油灯的毒烟机关,心计耍得实在是高啊!”
我在点头,南宫平却一个劲摇头:“沉迷机关心计,不是真正的大道,为师早就舍弃那一套了。对了,为师给你一幅九疑宝窟的地图,上面用红线勾出了一条暗道,即使没有钥匙,也可自由出入宝窟。连碧潮戈父子也不知道。”
接过他递来的地图,我啧啧赞叹:“师父厉害,当年你一定怕海龙王造完宝窟后杀你灭口,自己偷偷挖的暗道吧?主动要求留守宝窟,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南宫平干笑一声,踢了一脚兀自昏迷的琅瑶、隐无邪:“这两个麻烦是你的同伴,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在七情六欲镜阵里迷失了心智,至少还要等半天才能苏醒。”
我沉思了一会,道:“杀掉虽然干净,不过隐无邪对我也许有点用处。琅瑶潜入魔刹天,也算是登峰造极阁的一个把柄捏在我手里。我带他们离开,把他们抛在荒郊好了。”
南宫平道:“乖徒儿,你还真有师父当年攻于心机的风采。你可记得,早点来师父这儿。”言语流露出来的真挚,让我心头一阵温暖。
临走时,我特意让南宫平带我去看七情六欲镜。这面妖镜背后,嵌着一个古铜支架。撑起支架时,镜阵便发动,形成一个亮晶晶的奇特神识世界。放下支架时,便是一面菱形古镜。镜面光亮清澈,青铜的雕花镜框上爬着十三只形似蜘蛛的怪物,颜色各异,宛如晶莹剔透的宝石。和蜘蛛略有不同,它们嘴边多了两根柔长的触须,腹下生出尖锐的弯钩。只有在触须微微颤动时,才会发现它们是活的。
“师父,这十三只怪物难道就是喜、怒、忧、惧、爱、恨、欲、生、死、耳、目、口、鼻吗?”
“应该是吧。为师虽然对法宝没什么兴趣,但也对它极为好奇。唉,两年多前,碧潮戈曾带老婆来过一次九疑宝窟,在这面镜子前伫立许久。没过几天,一个自杀死了,一个疯疯癫癫。为师也是在照过镜子之后,才有了创造生命的奇思妙想。是啦,你虽然闯过镜阵,但心神恐怕也会受点影响,得小心点。”
“琅瑛是自杀的?”我震惊地叫道,这面七情六欲镜还真是诡秘啊。
“嘻嘻,为师在宝窟内安装的铜管,有几条可以直通龙宫。海龙王就算换条内裤,为师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哈哈一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暗出神。镜子里的虚像,闪动着妖异的眼神。在我内心深处,可有压抑的情、欲么?
第十章 往事如刀
九疑宝窟的暗道出口,居然是龙宫外十多里远的一个大粪坑!
为了隐瞒暗道,我又飞了几十里地,把浑身屎尿的琅瑶、隐无邪冲洗干净,抛在一处荒僻的海峡内,然后回到人鱼族洗了个澡,稍作休息,便赶到琅玕崖。
在九疑宝窟花了近两天的时间,算起来,今天就是我和碧潮戈约定再战的日子。
海风森烈,白润莹辉的琅玕树孤峭傲立,比刀锋更显风骨。
在我踏上崖顶的一刹那,碧潮戈的身影从琅玕树后走出,时机拿捏得异常巧妙。
雪袍玉冠,一尘不染,狭长的凤目厉光闪耀,他又是那个天神般风采摄人的碧潮戈。我很难想象,他会时不时地变成一个邋遢肮脏的疯子。
“林飞,本王等你许久了。”碧潮戈冷冷地道,峥嵘的龙角冒出头顶。他反手拔出无量刀,凛冽的刀气犹如巨浪排空,滚滚涌出。
在息壤的保护下,我的皮肤完全感觉不到刀气的刺痛,和第一次面对碧潮戈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懒洋洋地道:“害大王久等了,林飞过意不去。其实小子的法力比大王差远了,自知凶多吉少,但没办法,为了心爱的女人只好拼了这条小命。”故意把“心爱的女人”几个字念得特别重,最好能狠狠地刺激一下碧潮戈,让他立刻发疯。只要他不缠着我,以我的神识摄取琅玕果犹如探囊取物。
碧潮戈的脸上古井不波,森然道:“废话少说,让本王看看你这两天的长进如何,能否接下我五成的刀术!”“术”字刚刚说完,身子疾射而来,白亮的刀光耀眼无比,转息已到了我的头顶。
我不慌不忙,神识清晰感应到了无量刀的节奏,施展魅舞,倏地向左横移,不多不少刚好一尺三寸,这个位置是这一刀的空隙。刀光从我身侧掠过,山峰般沉重的力量压得我胸口难受,但肌肤一点不疼。
“好!果然大有长进!”碧潮戈双目爆出异彩,身形闪动,疾如火,快如风。无量刀化作各种各样的形状,时而隐没,时而陡现,节奏瞬息万变,犹如捉摸不定的流水。
我轻轻松松,施展魅舞游走于刀光劲气间,无量刀的刀气虽然笼罩了整个海崖。但我的神识总能感应到刀气的空隙,迎合它的节奏,巧妙避开。不必施展太多法术,只用魅舞就可应付。
碧潮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霍然收刀,凌厉的刀气立刻烟消云散。我暗自佩服,这种收发由心的控制力是我不能比的。
“大王试完刀了吗?小子还等着摘取琅玕果。去救我心爱的老婆呢。”我再一次故意刺激碧潮戈,重重念出“老婆”两字。今天不把他变成疯子。估计我脱不了身。
碧潮戈眼角微微一跳,神色始终漠然:“等你能在本王刀下活命再说吧。今天的你,已可让本王放手一战了。”双手斜斜举起无量刀,高过头顶。
无量刀流转出奇异的光彩,刀身不停颤动,发出潺潺的清鸣。刀柄上刻着的“器有大小,唯心能量。”八个字里,“有”字正慢慢消失,丝丝亮丽的波纹从无量刀边缘荡出,涟漪般晃动。一层薄薄的、灰暗的皮从刀身脱落。刹那间,无量刀就像从一个平庸的村妇突然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绝世美女!
“琮”的一声,刀柄上的“有”变成了“无”字!
我的眼前忽然失去了无量刀,连刀柄也看不到了。碧潮戈高举的双手中,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凭借神识,感到到那一缕无形无色的灵动刀气。
“这是无量刀的蜕变。早在一百多年前,本王的刀术、妖力便已迈入无形无色的境界,可惜至今停滞不前,但愿你能给本王一个惊喜吧。”碧潮戈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全身散发的披靡刀气也忽地消散。
这已是由刚转柔的境界。
“小子,争口气,替我把这把破刀射烂!”神识里,传来螭兴奋的咆哮。
“碧潮戈,废话少说,放马过来吧!”我心中豪情涌现,大声喝道。
碧潮戈神色怡然,犹如闲庭信步,背负着双手向我走来。步伐飘逸,没有一丝杀伐气。
神识的感应比双眼更敏锐,我清楚无误地知道,无量刀在碧潮戈的手中盘旋,呼之欲出。
一丝警兆闪过神识,第一刀倏地劈来。
刀气轻如棉絮,羚羊挂角般随意,这一刀仿佛千万刀,又似乎只是一刀。刀气似断非断,若有若无,犹如阳春三月杨花飞舞,柳絮轻飘。这一刀近乎于“无”,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危险。
就在刀气近身的一刻,忽然化作满天细丝,连绵春雨。节奏变化的衔接犹如行云流水,自然圆转。
然后只要是变化,就有空隙。螭枪从神识中喷薄而出,发出凌厉的怒吼,猩红色的烈焰恰好击在无量刀的“底”上。
轰然巨响,我闷哼后退,碧潮戈寸步不动。尽管神识感应到了节奏的空隙,但我的妖力始终比碧潮戈差了不少。
碧潮戈眼中的神采越来越炽热,无量刀如同逍遥飞翔于九天的鹏鸟,乘云驾雾,自在遐意,洒洒然、欣欣然,无迹可寻。每一刀劈来,都流动着无数刀的节奏变化。我一次次射出螭枪,往往面对一刀,就要射出近千次螭枪,我的法力在剧烈消耗,汗湿重衫。在九疑宝窟里劳心劳力,再马不停蹄地赶来,我并非处在决战的最佳状态。
不知不觉,我已向后连退了几十步,后背几乎倚到了琅玕树。再往后退,就是万丈悬崖。
螭枪再次射出。法力的大量消耗,让我射出螭枪时略有偏差,没有击中无量刀的变化空隙,不得已和对方硬拼了一记。我内腑震荡,嘴角渗血,后背撞上了琅玕树,急忙默念千千结咒,以咒丝封住追击而来的千丝万缕刀气。碧潮戈晃了晃,脸上闪过一抹艳丽的红色。
要不是息壤,这一刀足够让我喷血倒地,以我的妖力,根本硬接不了蜕变后的无量刀。
“再接这一刀!”碧潮戈淡淡地道,无量刀像雾一样弥漫开来。我心知不妙,这么无休止地打下去,老子迟早一命呜呼。
“大王为何常年住在琅玕崖?”我突然喝问。
碧潮戈微微一愣,我不停顿地道:“大王不让我取琅玕果,那小子只好去罗生天的登峰造极阁了,那里似乎也有琅玕树呢。”
碧潮戈目光中浮上一丝茫然的迷雾。嘴里道:“不陪本王试完刀,你能活着离开冰海吗?”
“喜、怒、忧、惧、爱、恨、欲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为六欲。大王昔日在七情六欲镜前,看见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呢?”
“喜、怒、忧、惧、爱、恨、欲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为六欲。”碧潮戈怔怔地重复道,不由自主地停下刀。
“大王为何杀了夫人琅瑛?”我运足法力喝道,声音宛如晴天霹雳,暗运摄魂音的秘道术,只有把他逼疯,老子才能活命。
“大王为何杀了夫人琅瑛?”我一声高过一声。
碧潮戈木然而立,蓦地,他仰天狂笑,长发激烈飞舞,乌黑的头发在霎时变得一片雪白!
“琅瑛,是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他像一段被雷电击中的枯木,颓然倒下,喉里发出一阵阵哀嚎。
我心花怒放,神识延伸出去,轻巧摘取了十几颗琅玕果,藏进怀里。
“是啊,你杀了琅瑛,你为什么不去死?快去死吧,琅瑛在黄泉天等着你呢。”我继续煽风点火,加油添醋。
“我为什么不去死?我为什么不去死!”碧潮戈蜷缩在地上,用头疯狂撞地,鲜血渗流,坚实的海岩被撞得碎石激溅。
我心里笑翻了天,哇靠,他要真的去死,那我林飞还真是牛了。有道是昔日诸葛亮气死周瑜,今日林飞说死碧潮戈,同样的机智过人,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啊。
碧潮戈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口吐白沫,双臂死死抱着琅玕树。嘶吼打滚。我心念一动,要骂死他恐怕难度太高。不如趁他疯,取他命,不然将来天涯海角地追着老子试刀,岂不被他弄死?我掌心捏汗,心不争气地跳了几下,稍作犹豫,神识中的螭枪对准碧潮戈的咽喉,电射而出!
几乎在同时,碧潮戈下意识地扭头,螭枪偏过咽喉,射穿了他的肩头,带起一蓬血雨。
碧潮戈像负伤的野兽,凄厉大吼,目光如刀地盯着我。我骇然发现,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一头雪白的长发慢慢变回了乌黑。
日他奶奶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啊。我暗叫倒霉,万万没想到,受伤反而让变疯的碧潮戈神智清醒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姿势冷漠优雅,凤目璀璨如星,脏兮兮、皱巴巴的白袍奇迹般变得雪白光滑。
又是那个天神般的海龙王。
但不再是一把凌厉披靡的刀。
“你击伤了我?”他梦呓般地道,呆呆凝视着肩头的伤口,血如泉涌,染红了白袍。
“碰巧,碰巧。”我干笑着,目光乱转,准备开溜。
“我败了。”许久,碧潮戈木然道:“如果在那一刻,你不间断地射出螭枪,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后悔得要叫娘,碧潮戈说得一点没错,老子实在是缺乏经验啊,下次一定注意。
“喜、怒、忧、惧、爱、恨、欲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为六欲。”他柔声道,不再看我,目光掠过我的头顶,深深望着琅玕树。
“琅瑛,琅瑛。”他低声呼唤着,眼神渐渐温柔。
“琅瑛,那一年,在七情六欲镜前,我看到的居然不是刀,而是你。生平第一次,我没有在熟悉的妖镜前看到无量刀。”
“当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和过去一样,看到了无量刀。因为我痛恨自己的软弱,我一生早已献给了刀,我最想要的是天下无敌的刀法,又怎么会是一个女人?难道我碧潮戈这一生最想得到的,并不是刀?我早已知道,你嫁给我是为了九疑宝窟,而我娶你是为了陪嫁的刀谱。”碧潮戈默默地道,两行泪水缓缓流过脸颊。
我听得心里忽上忽下,现在的碧潮戈,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你告诉我,你在镜子里看到了我。我根本不信,冷笑着弃你而去。从那以后,我比过去更加地冷落你,更加不知疲倦地练刀。直到那一天,你说你会证明给我看,你在镜子里看到的是我。我没有想到,你选择了死。”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以死明志,琅瑛,你比我更像一柄刚烈的刀呢。”
他突然仰天狂笑,热泪滚滚:“从此我便疯了。我的一生早已献给了刀,后来却又献给了你。清醒的我是只有刀的海龙王,疯癫的我是只有你的碧潮戈!琅瑛,我不得不疯,否则我只能在后悔孤独中度过一生!我不得不疯,否则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得不疯,只有疯了,我才会在折磨自己的痛苦中减轻对你的内疚。”
我瞠目结舌,弄了半天,这家伙是装疯卖傻啊!每当他怀念琅瑛时,就刻意把自己搞成个疯子,逃避痛苦的煎熬。
“直到你死后,我才明白,那一天在镜子前,我看到的是内心压抑的爱。”碧潮戈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琅玕树。海风吹过,珠玉般的琅玕果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的鸣响。
第十册 大闹罗生
第一章 人妖
海风呼啸,碧潮戈的身影犹如孤峭的琅玕树。
就连他脸上的两道泪痕,也是那么孤峭,仿佛寂寞而无助的刀锋。他抱紧了琅玕树,仿佛抱紧了世上唯一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个新的海龙王,一个从来没人能够了解的,隐藏得很深的灵魂。如同一幅华丽的彩画剥去了层层颜料,裸露出最初的线条。
“你还不逃吗?”碧潮戈侧对着我,目光一直凝视着琅玕树。
“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所以不敢冒险。如果我死了,我要救的女人也会没命。”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和海龙王这样的人打交道,有时候坦白更好。
“你可以走了,今日一战,是我败了。”他瞥了一眼肩头的伤口,声音冷涩:“除了魔主,你是第二个让本王受伤的人了。”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嘴上卖乖:“我只是利用大王一时心神混乱,偷袭伤了你。说实话,我的法力还是比大王差了一大截。”仔细审视他的反应,但愿这家伙是真的认输,而不是等我放松警惕,突然捅老子一刀,来个以偷袭报偷袭。要知道,老子刚刚揭破他和琅瑛的一段隐秘,被恼羞成怒地灭口再正常不过了。
碧潮戈冷冷一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伤了本王,就是你的本事。”
我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大王的胸襟气度,真让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嘛,大王不是败给我林飞,而是败给了自己。”
“哦?”
“在大王内心深处,最爱的并不是刀,而是您的夫人。也许过去的您,生命里只有刀,但自从有了夫人以后,您已经变了。只是这么多年,你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改变,一直在自欺欺人,甚至在欺骗自己的这柄无量刀。试问一个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刀术?‘器无大小,唯心能量。’而您的心早已乱了。所以击伤大王的,不是我的螭枪,而是你自己的本心啊!”
碧潮戈瞳孔微缩,目光从琅玕树上收回,落到我脸上:“你是说本王像个缩头乌龟?”
我目光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我只是说大王在逃避自己的本心。七情六欲,在所难免,与其逃避不如面对。以大王的神勇,难道连爱一个女人都不敢承认吗?如果不能诚于心,又如何诚于刀?”
碧潮戈冷冷地看着我,神色一如以往般平静。然而我却感觉得到,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如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袍,激烈翻涌。
默然许久,他居然笑了。
“不错,我爱琅瑛,我爱我的妻子,胜过我的刀。”碧潮戈仿佛用了很长的时间,说完这几句话,如释重负。
然后他慢慢举起了无量刀。
我心头一紧,神识感应螭枪。瞄准碧潮戈,呼之欲出。
“器无大小,唯心能量。”碧潮戈没有对我动手,只是抚摸着无量刀,喃喃地道:“既无大小,又何必去量?今日一战,本王终于明白了。”
随手一抛,这柄价值连城的魂器高高飞起,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向崖下坠去。在半空,无量刀发出一声清亮的啸声,化作一个独角怪物,张牙舞爪,半透明的躯体如同水一般流动。怪物对碧潮戈点点头,体内爆出一团流光溢彩的水雾,向四周“咝咝”激溅,水雾散开后,怪物消失了。
“它自由了!”我听到螭羡慕地怪叫:“碧潮戈放它回到了色欲天!”
“痛快!痛快!”碧潮戈仰天长啸,热泪滚滚。啸声初始激越悲苦,凄厉迂回,到后来变得慷慨豪壮,宛如穿过窄小峡谷的大河,坦坦荡荡,一往无前地流畅奔腾,心中多年的积闷仿佛一扫而光。
我目瞪口呆,扔掉了无量刀的碧潮戈,竟然变得更可怕了!他站在我的对面,不足两尺,我却生出一种无法感应他具体位置的错觉。天空、海崖、碧潮戈,三者仿佛贯通成一体,化作一柄真正无量无形的刀。这柄刀既是静止的,也是流动的,再也察觉不到节奏变化的空隙。
我恍然醒悟,碧潮戈的刀术又上了一层!
“林飞小友,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来,我只是个逃避自己的缩头乌龟。”碧潮戈长叹一声,神色温和,冷漠的坚冰已经融化。
小友?我没听错吧?堂堂的一代妖王对我完全没了敌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个熟识的老朋友:“来,陪我聊聊。”
我有点受宠若惊:“大王你?”
“不要叫什么大王,随便一点,我现在也不是个疯子了,你不用害怕拘束。”碧潮戈席地而坐,伸直了双腿,遐意地倚靠在琅玕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