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和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天子面前的红人算什么,他要当的,是天子最信赖的人。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分量,错估了卫泽对周瑛华的信任。
“陛下……”
周瑛华才喊出一声,卫泽立刻抬起眼帘,盯着她看,细长凤眼微微眯起,明显是不高兴了。
周瑛华安抚他:“当着外人的面,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
说着话,她给卫泽挟了一筷子油盐玉兰片,守丧不能食荤,桌上虽然琳琅满目,摆了十几只碗盘,其实清一色都是素菜,豆腐面筋、莼羹菜芽儿,连粥都是素的。
倒是有一盅燕窝汤,可燕窝其实没什么滋味,平时吃它,全靠本身的鸡汤提味,没了鸡汤,委实难以入口。
卫泽夹起玉兰片,咬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玉兰片就是笋片,可他吃进嘴里的,分明是一块滑嫩的脊肉。
两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陛下准备给曹侍从和陆侍从封个什么官职?”
总不能让他俩一直无所事事,卫泽身边只有这两个可以用的人,当然不能浪费。之前让谭和川吃苦头,已经震慑住他二人,现在正是收买他们的好时机。恩威并施,才能收拢人心。
而且,景春殿的内总管已经定下是阮伯生,加上曹平和陆白,周瑛华不需要再多余布置眼线了。
卫泽脸上微微一热,环顾一圈,没有立刻回答。
周瑛华朝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会意,领着称心和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悄悄退出次间。
撒花帐帘放下来,隔绝了外人的窥看视线,东次间里只剩下卫泽和周瑛华二人。
灯烛静静燃烧,宫里的红烛是特制的,没有油烟,蜡油从蜡柱上淌下来,凝成一道朱红色瀑布。
没了外人,周瑛华说话没有顾忌:“是不是朝臣反对你封赏他们二人?”
“不是。”卫泽一摊手,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势头,“我什么都不懂,连六部官员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懂。永宁侯说可以把他们俩送进吏部,先封他俩做个从六品的员外郎,以后再升迁。”
吏部掌管官员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吏部员外郎可是肥差,等他俩熟悉吏部内的规章,以后继续往上爬也不难。
听着还真是个不错的美差,可崔泠怎么会那么好心?
他这是想架空卫泽,第一步就是隔绝卫泽和心腹侍从的往来。曹平和陆白担任外职,公务缠身,势必会和卫泽疏远,长此以往,卫泽身边还能剩下几个忠心伏侍的侍从?
周瑛华偏不让崔泠如意:“依我看,不如封他俩做黄门侍郎。”
黄门侍郎是内朝官员之一,是除太监、侍卫外,唯一能够出入内外宫廷的官员,负责侍从皇帝,传达诏令。级别官职虽然低微,但却是和皇帝距离最近的天子近臣。
卫泽挠挠脑袋:“我不懂,永宁侯说他俩不认字,不好分派差事,只能先到吏部找个闲职,看着风光得很,俸禄不低,还不容易闹笑话。我觉得员外郎还行。”
“谁说不认字就不好分派差事了?”
周瑛华淡笑一声,黄门侍郎只是个跑腿的活儿,谁都能当,吏部的员外郎才是真的得会点本事才能够服众。
曹平和陆白两眼一抹黑,去了吏部,一没有渊博的学识,二没有发达的人脉,三没有响亮的出身,只会受人嘲笑戏弄。封他们做员外郎,两人不仅不会感激,说不定还会在心底偷偷抱怨卫泽。
“你现在是西宁的皇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孟丞相有个外甥天生口吃,先帝封他做礼部侍郎,要他去招待外国使臣的时候,朝里可有人站出来说什么?曹侍从和陆侍从是伺候你的旧人,有功于国,你想恩赏他们一个官职,正是天经地义。”
卫泽立刻点头如捣蒜:“我都听你的,明天我就去下旨。”
“……”
目的这么轻松就达到了,周瑛华一时有些茫然,对着继续低头吃饭的卫泽看了半天,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卫泽几乎对她言听计从,以后她的报复计划将会畅通无阻。忧愁的是这家伙果然是卫文帝的亲儿子,偏听偏信,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等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卫泽会不会恨她入骨?
不过那时她大概已经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此生便是无欲无求,不论卫泽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动容。
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
沉默片刻,周瑛华决定再进一步,“这事不能由你说出口。”
“为什么?”卫泽咽下半只松花蛋,抬起头,一脸茫然,“你才说我为他俩封官是天经地义。”
周瑛华不答反问:“孟丞相和永宁侯之间可否和睦?”
卫泽拄着筷子想了想,“永宁侯是孟丞相的女婿,说不上和睦不和睦,反正孟丞相说什么,永宁侯大多不会反对。”
“那封曹平和陆白做黄门侍郎的事,交给孟丞相去处理。”
让崔泠和孟谦义窝里斗,才是最省力的报仇方法。
眼下崔孟两家关系微妙,虽然时有争执,暗地里也勾心斗角,但说到底还是站在同一个利益群体之上。
之前孟家想推举卫姓旁支远亲继任皇位,而崔泠挑中卫泽,两方为了皇位之事闹了不少争端,孟巧曼更是直接把崔滟和冯尧的儿女扣在侯府当人质。
可即使如此,崔孟两家终究还是没有撕破脸皮。等卫泽安全抵达西宁国,孟谦义知道卫泽是大势所趋,立刻和崔泠摊牌,这对近年来时有摩擦的翁婿转眼又成为最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齐心协力把卫泽送上金銮殿。
周瑛华想让崔泠和孟谦义决裂,必须从卫泽这边下手。
卫泽有些犯难,“孟丞相连上了十几道折子,让我尊孟贵妃为母妃,永宁侯私底下暗示我不能答应。”
他眼眸低垂,沉声道:“我不想认那个女人做母后,她当着宫人的面呵斥我。”
句尾的调子渐渐放低,渐趋于无,有种诉委屈的撒娇意味。
卫泽的出身太低,孟贵妃想做太后,偏偏膝下无子,刘皇后又占着嫡妻的名分,孟家便把主意打到卫泽身上:如果卫泽认孟贵妃为母,那不管孟贵妃是侧妃还是贵妃,都能登上太后之位。卫泽也能通过认母改换出身,虽然他是皇帝,但奴仆之子出身的皇帝,和贵妃之子出身的皇帝,还是会有很大不同。
大概是觉得孟家的提议两全其美,卫泽绝对不会拒绝,孟贵妃对卫泽的态度算不上恭敬,甚至有几分颐指气使,仿佛卫泽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毛孩子。
卫泽受不了孟贵妃对他的轻视,加上厌恶孟丞相步步紧逼,心里已经悄悄向崔泠靠拢,毕竟是崔泠把他从南吴国接到西宁国的。而且崔泠刻意纵容他的放诞无忌,不会要求他时时刻刻必须端着帝王的架子。
周瑛华不由失笑,孟贵妃果然嚣张,卫泽以帝王之身亲赴灵堂,她不忙着笼络讨好他,竟然还是当着外人的面给卫泽难堪——难怪她荣宠多年,身后还有孟氏一族献计献策,却始终斗不过来自异国的刘皇后。
要不是崔泠背叛盟约,转投孟氏,联手诛杀薛家满门,逼得太子自戕,这西宁国的朝堂,哪里会容得孟家说一不二?
想到此处,周瑛华忽然心中一动。
卫文帝新丧,宫里的局势云波诡谲,刀光剑影中,卫泽懵里懵懂,孤身进宫,昨天夜里,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虽然周瑛华自信他最后能够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地登上帝位,但谁知这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昨晚短短的一夜间,有多少人成了刀下亡魂,有多少阴谋诡计烟消云散,又有多少无辜生灵枉送了性命?
一场宫廷政变,从发生到结束,往往只在顷刻间。成王败寇,没有人能未卜先知,眨眼间的一个细微改变,可以影响整个朝堂的格局。
每一任新帝的继位,表面上看去都是风光得意、名正言顺,谁知道其中经过多少艰难曲折?
即使有崔泠护持,卫泽昨晚肯定还是险象环生,说不定还差点没了性命。
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和周瑛华诉过一句苦,道过一声委屈,仿佛他只是随随便便往卫文帝的灵堂一站,所有人立刻放下各自成见和私欲,对他俯首称臣,争相拥立他登基为帝。
他担惊受怕一整夜,坐稳皇位的第一件事,不是封赏功臣、收买人心,也不是得意洋洋地巡视宫廷,而是立刻派人接周瑛华进宫。
可她没有丝毫触动,一心只顾着自己的谋划。
即使知道待在这个人身边只是为了借助他的身份,这一刻,周瑛华还是软了心肠,愧疚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思绪,“也罢,曹平和陆白的官职只是小事,不必为他们两人去劳动孟丞相,让阮伯生去办就是了。”
卫泽响亮地嗯一声,“我都听你的。”
用过晚膳,听得永巷深处钟声阵阵,这是在催促守夜的侍者关闭宫门。戌时过后,除了巡守的侍卫,任何人不能在宫内随意行走,违者立斩。
内监唤来轿辇,请卫泽起驾回景春殿。
卫泽伸了个懒腰,一甩袍袖:“朕今晚就在这里睡。”
第48章 更衣
称心和如意面面相觑,“陛下,您……”
卫泽转头去看周瑛华:“在船上的时候,咱们不也是睡在一处的?”
称心暗自腹诽:因为在船上的时候冯大人他们想暗害公主,那时候是非常时刻,公主需要拿您当挡箭牌,才会让您留在房里睡。现在禁宫森严,公主安全得很,自然不需要再委屈您了!
周瑛华蹙起眉头:卫泽这是闹的哪一出?
卫泽看她没有点头的意思,又加了一句:“我就在西次间的北炕上睡。”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到西次间,长靴也没脱,大咧咧往北炕上一坐,不肯挪窝了。
“陛下不用去灵堂?”
卫泽打了个哈欠,赖着不肯走,“刘皇后和孟贵妃吵得不可开交,一屋子人尖着嗓子哭哭啼啼的,吵得人耳朵疼,想偷偷打个盹儿都不行,我还是等明天再去吧。”
看他脸上的懊恼神情,哪里是嫌灵堂吵闹,多半是孟丞相急着立下孟贵妃的名分,逼他表态,他一气之下,干脆跑回内宫躲起来。
到底是年纪小,遇到烦难事,只会一躲了之。
阮伯生看卫泽果真要在含章殿留宿,连忙着人铺床叠被。
宫女进来伏侍卫泽更衣,周瑛华拦住宫女,“我来吧。”
卫泽立时挂出一张灿烂笑脸,站在钿螺黑漆园林仕女图大屏风前,张开双臂,等着周瑛华为他宽衣。
不知不觉间,卫泽又长高了不少,从前周瑛华和他站在一处时,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现在却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和他平视。
上辈子和崔泠成婚后,每天早上和晚上她都会亲自为崔泠更衣,为的不过是在那短暂的温馨中和崔泠说上几句家常话。时日久了,崔泠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牢牢刻在她的心头上,闭上眼睛她都能准确无误地为崔泠换上他最喜欢穿的素色衣袍,不会出一点差错。
如今换成卫泽,不知怎么的,她的动作全然生疏,指尖略略颤抖,像吃醉了酒,心里明明是清楚的,可手上的动作却由不得自己控制。
一一为他解开外袍衣带,脱下墨色衫袍,解下腰带,如意和称心侍立在一旁,接过脱下的衣裳。
卫泽脸上平静,实则早已心潮澎湃,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一般。激动之下,眼神反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滴溜溜转了个圈,最后落到周瑛华纤细柔嫩的指尖上。
十三四岁的懵懂少年,心智还未完全成熟,他不懂什么是活色生香,不知情|欲是何滋味,甚至没有想过一吻芳泽。他想要的,不过是能够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她能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让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她雨后清荷般的容颜,听到她温柔婉约的细语。
他知道她心里藏有很多隐秘,那不重要,只要把她牢牢困在自己身边,总有一天,她会愿意为他敞开心怀,吐露心事。
晕黄的灯光下,十指纤纤如葱根,一颗接一颗解开暗扣。
朦胧淡黄的烛光,黑色蹙金的盘扣,雪白|粉腻的指头,指尖搽了淡色凤仙花汁,在摇曳的烛光中散发出靡丽色泽。
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旖旎的存在,卫泽不由得屏住呼吸。
指尖划过他胸前的时候,虽然隔着一层纺绸夹衣,依旧引得他一阵心悸,忍不住想抓起指尖咬一口,尝尝她是不是和花露一般甘甜芬芳。
等仲夏时节,金凤花盛开的时候,卫泽暗暗想,要是能亲手帮她染指甲就好了。
到时候,他亲自去采开得最漂亮最妍丽的金凤花瓣,为她捣取花汁。
只有最纯、最正、最鲜亮的红色,才能配得上她。
不过是伏侍卫泽宽衣罢了,但被他灼热的眼神注目着,空气里硬是多了些旖旎意味。
称心和如意早已经悄悄退出次间,房里只剩下卫泽和周瑛华二人,静得出奇。
周瑛华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脸颊一热,微微蹙眉,“陛下先休息吧。”
卫泽察觉到周瑛华有点不自在,生怕唐突了她,看她要走,不敢挽留,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怕她看不清路,还贴心地卷起五色珠帘,免得珠串上的玛瑙玉石撞疼她。
如此温柔缱绻,勤谨小心……
周瑛华默叹一口气,脚步踟蹰了片刻,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卫泽在次间就寝,阮伯生走出正殿,解下腰牌,交给两名宫人,让她们赶紧去景春殿取卫泽明天要换的朝服。
这是周瑛华入宫的第一晚,宫人们以为卫泽不会在此留宿,没有预备下他的衣物枕具。仓促之下,只能现在让人连夜去景春殿拿。卫泽明早四更鸡鸣时分就得去灵堂拜祭卫文帝,等明天再去取就迟了。
卫泽着一身八成新茶褐色绣鸟兽花鸟纹圆领内衫,歪在西次间的北炕上:“公主睡了?”
阮伯生低声道:“才刚歇下。”
“把灯熄了。明早朕起来梳洗的时候,让宫女们动作轻点,别吵醒公主。”
“喏。”
西暖阁和次间中间只隔着一道晶莹剔透的五色珠帘,和一座花梨木龙凤花鸟雕花戗金落地屏风隔断。周瑛华躺在软枕上,看不清次间的情景,但能清晰地听到卫泽的声音。
透过层层纱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像是梦里的呓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泽睡在珠帘外面,这一夜周瑛华比先前几夜睡得踏实许多,那每夜必至、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前世梦境,仿佛已经离她远去。
含章殿外晓星残月,天还未亮时,迷迷糊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周瑛华半睡半醒间睁开眼睛,次间的光线漏进银丝纱帐里,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雾霭,柔和,静谧,如水般缓缓流淌。
朦胧中,看到一双明亮灼灼的凤眼。
看她醒来,那双眼睛微微弯起:“还是吵醒你了?我去灵堂那边哭祭,白天就不回来了,酉时过来和你一道吃饭,你接着睡。”
说完,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小心,生怕惊醒她。
柔和的晕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半边明亮,半边黯淡,说不出的俊俏英朗。
犹似还在梦中,周瑛华看着少年秀丽的眉眼,合眼睡去。
等再醒过来时,纱帐外一片雪亮,五色珠帘映着日光,熠熠夺目。
珠帘高卷,暗香浮动,錾金莲花香炉吐着袅袅的沉水香,西次间的炕上只剩衾被软枕,空无一人,卫泽已经出去了。
周瑛华刚刚睡醒,还有些不适应含章殿的奢华堂皇,目光空茫,靠在床栏上发了会子怔。
称心听到里面响动,进来伏侍她梳洗,“公主昨夜好睡,这时候才起。”
“怎么没叫醒我?”
称心捂嘴偷笑:“皇上说公主夜里总翻身,怕您睡得不好,特意嘱咐我们不许吵嚷,让公主多睡会儿。”
周瑛华柳眉微蹙,原以为昨晚没有继续做噩梦,原来还是辗转反侧了一夜,连睡在次间的卫泽都听到了。
好在她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要不然以后只要卫泽在房里,她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万一她不知不觉在说梦话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不能大意了。
九华殿是卫文帝为了寻仙修道特意斥重金修建起来的宫殿,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其中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是比照着神话传说中的仙宫洞府仿建的,置身其间,一眼望去,处处风流绮丽,果然不似人间景象。
可如今大殿内外处处挂着白布帐,和尚、道士身着法衣,手执法器,围着棺椁吹奏、诵经,一丝不苟的祝祷仪式,在宫人们夸张的哭丧声映衬之下,仿佛失去原本的肃穆色彩,显得有些滑稽。
妃嫔们面无表情、眼神麻木,大臣们哀痛的脸上写满算计。
宏伟壮丽的九华殿,哪里可见卫文帝生前最得意的神仙富贵相?
卫泽脸上似笑非笑,信步穿过五彩琉璃石铺就的甬道。琉璃石拼出一朵朵姿态各异的霞光云彩,金丝长靴踩在甬道上,就像足踏云端,即将飘入逍遥仙界。
他踩在云朵中打量着大殿内衣着雪白的众臣,就像站在云头俯瞰尘世。
一路上的宫女、内监见了他,惶恐不已,纷纷避让。
卫泽袍袖轻扬,浓眉皱起:“孟丞相呢?”
卫泽走得太快,曹平必须一溜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抹了把汗,气喘吁吁答道:“孟丞相体力不支,贵妃娘娘体恤孟丞相年事已高,许他回府休养去了。”
卫泽冷笑一声,他还没打算认孟贵妃为母,孟贵妃倒是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太后了,“宣他进殿。”
内监去外朝宣旨,卫泽在侧间等了半天,只等到一脸忐忑的传旨内监和丞相府的家仆。
丞相府的人说孟丞相病了,下不得床,没法进宫觐见卫泽。
卫泽目光阴鸷,脸色阴沉如水。
回话的家仆抖如筛糠,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曹平挥退传旨内监,小心翼翼道:“爷,大臣们必须天天守丧举哀,一跪就是几个时辰,从早到晚只能吃两碗稀粥,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都受不了,何况已属耳顺之年的孟丞相?”
陆白心思电转,飞快地瞪了曹平一眼。
曹平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理他。
卫泽捏紧双拳,压下心头高炽的怒火。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记得戏文上演过,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学会隐忍。
而他做了十几年奴仆,西宁国历任君王,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擅长装乖卖傻,忍气吞声。
“传朕的旨意,孟丞相身体不佳,朕很是忧心,赏孟丞相一柄玉如意,两枝天池雪山参,望他能早日康复。”
“喏!”
第49章 册后
丞相府的家仆见卫泽没有动怒,松了口气,没想到竟然还有赏赐可拿,更觉脸上有光,领了赏赐,大摇大摆走出侧殿。
一路上有人问起,家仆便昂着下巴,得意洋洋道:“我们老爷病了,皇上赏给老爷一柄玉如意和两枝天池雪山参。”
玉如意也就罢了,不过是为个好意头。天池雪山参却是稀罕物,平常人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传说那是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世外仙药,几百年才能长成一枝。世间难寻此物,唯有宫中藏有数枚,从前是专供给卫文帝炼长生不老药的,连孟贵妃撒娇卖痴,都没能讨得一枝。
新帝倒是舍得,随手就赏了孟丞相两枝。
大臣们纷纷道:“孟丞相圣眷隆重,不是咱们可比的。”
“那当然,孟丞相可是我们西宁的顶梁柱,皇上年幼,离不了孟丞相的辅佐,当然得捧着孟丞相。”
“看来,虽然换天了,可这朝堂之上,还是由孟丞相说了算。”
“是啊,孟丞相有个什么差池,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是孟家人,咱们西宁国,一日都离不了孟丞相呐!”
……
大概是因为大殿内哭声阵阵,群臣们觉得自己的窃窃私语不会被别人听到,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更有甚者,悄悄道:“皇上还未加冠,是不是要由辅政大臣批阅奏章?”
“我看呐,贵妃娘娘没打算让皇上亲政,她打着垂帘听政的主意呢!”
“永宁侯肯答应?他才是把皇上从西宁国接回来的大功臣,就甘心把功劳全都让孟家抢了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崔孟两家是姻亲,向来一个鼻孔出气,还分什么你我啊!”
……
卫泽踏进正殿时,把众人的私语一字不漏听在耳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冷笑,不由想起周瑛华昨晚问过他的话,她似乎暗示过,孟丞相和永宁侯有些面和心不合?
她想让他挑拨永宁侯和孟丞相的关系。
“宣永宁侯!”
崔泠进殿时,卫泽正大喇喇躺在榻上吃樱桃。
内监们头上扎着牛皮制成的犄角,身上披挂着滑稽的白布衣裳,学着牛马羊的哞哞叫声,在地上跑来跑去,为他解闷逗趣儿。
还有一个清瘦内监身着花布衣裳,伪装成猎狗的模样,在后面追逐内监们,一张口,便是一阵凶恶的“汪汪”狂叫。
比真正的狗吠喊得还带劲儿。
冯尧环顾一圈,啧啧道:“先帝的灵柩还没下葬呢,闹得也太不像话了。”
但他脸上分明没有一点愤怒,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新帝闹得越不像话,他们才越好控制朝堂的走向么!
崔泠不语,淡然穿过匍匐在地上的内监们,走到榻边:“陛下因何事传召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