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眼底黑沉:“只能一直躲着吗?”
他想说自己是西宁太子,周瑛华身为他的正妻,完全不必怕一个五品将军。可想起西宁使团对他的态度,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永宁侯纵容他,也轻视他,除了曹平、陆白和老谭他们三人,他还能支使谁?
卫康当初说得对,什么西宁皇子,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快到西宁了,城里人多眼杂,冯尧会收手的。”
周瑛华时时刻刻袖箭、软甲不离身,还整日把卫泽拘在自己房里,几乎和他寸步不离,连夜里睡觉时,都只和卫泽隔着两道落地大屏风。冯尧不敢动卫泽,畏手畏脚之下,除了在她的汤药里动手脚,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其实要不是突然有人冒出来刺杀卫泽,周瑛华原本打算一直利用周双君当靶子,让她替自己受过。不过这招李代桃僵已经暴露,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卫泽当保命符了。
只要踏上西宁国土,冯尧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卫泽见周瑛华从容不迫,似乎胸有成足,松口气之余,又觉得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此刻,冯尧和卫泽一样,也觉得很挫败。
宫女战战兢兢道:“大人,太子成天和太薇公主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我们实在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白天就算了,夜里呢?”
宫女面有难色:“太子和公主夜里也睡在一间船舱里,太子只留了两个宫女在里面守夜,不许我们进去。”
冯尧焦躁不已:“不是还没圆房吗,怎么就睡到一起了?”
看来,那个太薇公主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了。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忽然笑了笑:也是,一个胆敢哄骗杀手、一举击杀五名刺客的娇弱少女,自然得有些不凡之处。
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赶走宫女,冯尧推开窗户:“侯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窗外闪过一道人影:“没有,信鸽全被人扣下了。”
“继续打探。”
“是。”
那人一抱拳,渐渐隐没在阴影里。
冯尧在船舱里踱来踱去,船板几乎被他踩出一道道浅坑。
自从上船后,崔泠就断了音讯,京师那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西宁王城,冷宫。
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在佛前打坐。
静室内香烟袅袅,恍如仙境。通体碧绿的翡翠观音慈眉善目,眼神悲悯,眉眼微弯,含笑注视着面容苍老的妇人,仿佛真能听到她虔诚念诵的经文。
“吱呀”一声,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嬷嬷掀开厚重的帐幔,悄悄走到妇人身后。
妇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什么事?”
老嬷嬷低声道:“娘娘,孟贵妃刚刚发出一道密诏,要孟相即刻进宫。”
“九华殿那边呢?”
老嬷嬷低着头:“九华殿由皇上的精兵层层把守,奴婢不敢探问。只知道兰台令大人把那些为皇上进献丹药的道士神仙全关起来了。”
兰台令孟文才,原是西宁国人,如今是孟家的赘婿,孟相最得力的心腹。
妇人霍然睁开眼睛,然而这双细长凤眼灰蒙蒙的,黯淡无光,神采全无。
可这双已经失明的眼睛却像在闪闪发亮。
妇人沟壑纵横的脸上舒展开一道疯狂的笑意,和刚才庄严肃穆的样子判若两人:“哈哈,老天有眼,本宫总算等到今天了!”
半个月后,船在运河口靠岸。
冯尧没有换上西宁官服,仍旧着一身鲜艳夺目的圆领绸缎衣裳,皮笑肉不笑,亲自来请卫泽和周瑛华下船。
称心如临大敌,和如意一人一边,搀着周瑛华的手,小心翼翼扶她走下舢板。
卫泽紧跟在她们身后,提防着冯尧。
岸上已备有车马软轿等待。
渡口行人来往如常,西宁使团假扮成商队,一路和其他商客同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岸上货摊林立,人流如织。
船才刚刚靠岸,当地货商举着各个商行的幌子,犹如过江之鲫一般一拥而上,把渡口挤得水泄不通。
船上的商客都是从西宁和北齐贩货归来,带回大批西宁少有的皮货、香料、茶叶、瓷器,西宁商人急着和他们商谈价钱,抢购货物。
称心直皱眉头:“他们怎么都不派人来迎接咱们?”
周瑛华掀起面纱,回头看向卫泽。
卫泽神色警觉,眼神四处逡巡,“冯尧说我们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下船之后先去冯府暂住,等朝廷派出册封使,我们才能凭圣旨进宫。”
周瑛华垂眸不语,那个册封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崔泠本人。
她可以确定,在江州换走水路的时候,崔泠不在使团当中,他走的是陆路。
按理来说,走陆路应该比走水路更快。崔泠轻车简从,没有使团负累,此刻应该早就到京师了,可看冯尧一脸沉重,似乎事情并不像他们原先计划好的那么顺利。
冯家家仆请周瑛华上轿,周瑛华正要过去,卫泽忽然拉起她的衣袖,坚持和她共乘一辆马车。
周瑛华淡淡一笑:“你放心,已经到京师了,冯尧不会再偷偷摸摸动手脚的。”
卫泽没说话,径直拉着周瑛华走到马车前,掀起车帘,等她上去。
冯家仆从在一旁看着,周瑛华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按着卫泽的意思登上马车。
冯尧满腹心事,没有阻拦他们,弯腰钻进一乘软轿,催促下仆:“去冯府。”
车队缓缓驶入街市上的人流之中,周瑛华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市井,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冯府坐落在外城深巷,府门前两座大理石雕刻的狮子,身躯瘦长,气势雄伟,传说是按照西域进贡的神兽狮王雕刻而成。
冯家几个侄儿顽皮,喜欢骑在石狮背上玩,周瑛华每回都提心吊胆,生怕他们跌下来摔伤了,自然对这两只石狮子熟悉无比。
称心、如意和卫泽都是头一次见。
卫泽只是随意瞟了两眼石狮。
称心和如意却被石狮的威武姿态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眼神。
南吴国也有石狮子,可南吴国多是戏球石狮和献钱石狮,造型灵动,活泼可爱,浑身上下满是精美雕饰,寓意招财进宝,人丁兴旺。西宁国的石狮子则威武雄健,栩栩如生,样式质朴,双目圆瞪,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
马车从两只威严庄重的石狮子旁经过,直接进了冯府大门。
冯尧从轿子中走出,“夫人呢?”
下人道:“前天是永宁侯夫人的生辰,夫人带着几位小公子去永宁侯府赴宴,在那边住下了,说是后天回来。”
冯尧眉头紧锁,出远门前他再三叮嘱过崔滟,无事不要去侯府,怎么她还是去了!自己去了不算,还把几个儿子也带上了!
这下可好,全落到孟家人手里了。
第41章 驾崩
称心托着一枚红漆描金莲花托盘,穿过铺着青石板的甬道,一路穿花拂柳,走过一道道垂着藤萝花瀑的月洞门,来到荷花池前的廊檐底下。
早上刚落过一场急雨,长廊边沿栽种的一丛丛芭蕉绿油油的肥大枝叶间流淌着晶亮的雨珠,一群穿红着绿的使女、丫鬟正坐在长廊间丢沙包、斗花草,嘻嘻闹闹好不快活。
称心脱下脚上被湿泥水弄脏的木屐,搁在落满枝叶的石阶上,踩着绣鞋踏上光亮洁净的长廊。
使女们见了她,也不避让,一个穿红衫、梳辫子的大丫鬟排众而出,走上前笑嘻嘻道:“称心姐姐,公主好些了罢?”
称心颔首道:“好多了,汤药已停了一两日,昨日一早起就嚷嚷着想吃酪樱桃呢!这不,今儿个太子就叫人送了好几碗到公主房里,公主叫我送一碗给育碧公主。”
使女往称心手上的托盘瞥了一眼,笑道:“酪樱桃这精贵玩意儿可经不得等,你快给育碧公主送去罢!她正在走廊里和小丫头们染指甲玩呢!”
称心点点头,笑着走远,双丫髻上佩戴的珠串叮铃作响。
使女身后几个梳丫髻的丫鬟走过来悄声道:“阿黍,她就是南吴公主的贴身侍婢?果然和咱们西宁人不大一样。”
唐阿黍听出丫鬟声音里的不屑,皱眉轻声道:“南橘,你才刚进府,人都还没认全,别跟着那起子糊涂人咋咋呼呼的,太薇公主可是太子妃,以后要做皇后的。”
南橘虽然跳脱,但并不蠢笨,连忙笑着敷衍道:“多谢姐姐提醒,是妹妹莽撞了。”
另一个宫女东杏碾碎一朵淡黄的丹凤花苞,随手扔在栏杆外,冷笑一声,朝身边十几个小丫鬟道:“太薇公主又怎么样?到底不是咱们西宁人,哪能跟咱们一条心。”
周围的小宫女们知道东杏的身份,听了她的话,只是含笑不语。
唐阿黍自然也明白东杏的心结,听她说得刺耳,也不反驳,扯开话题道:“听说宫里的孟贵妃平日最爱用桂花蕊蒸的花露沐浴,所以皮肤才又白又滑,还有一股子幽香。后园子那棵月月都开,白落了也是可惜,不如咱们也去摘点桂花来洗澡吧。”
南橘第一个跳起来应和:“我来我来,桂花蒸的花露又香又甜,掺一点在米糕里最好吃,再拌点蜂蜜腌上一缸,可以拿来配白粥。”
等丫鬟们走远,周瑛华搂着一捧新鲜莲蓬,分花拂柳,从花丛中慢慢走出来。
如意紧跟在她身后,手执一枝半开的艳红莲花:“公主在担心什么?”
周瑛华淡淡道:“太平静了。”
冯府的下人恭敬顺从,勤谨小心,把他们一行人伺候得无微不至。按理来说,周瑛华应该松口气,因为冯尧终于认命,放弃对她的暗杀计划了。
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且,从他们住进冯府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冯尧竟然还没提起送卫泽进宫觐见卫文帝的事,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冯大人这些天在忙什么?”
周瑛华已经有两天没看到冯尧了,崔滟和其他仆妇公子也不在府里,虽然崔滟喜欢回娘家住,但男主人冯尧久别归来,她身为主妇,怎么说都该回家来看一眼的。
“冯大人进宫去了。”如意小声道。
周瑛华蹙眉,算了算年份,忽然心中一动:莫非卫文帝驾崩了?
可看冯府下人们平时的言行举止,明明没有一丝异状。皇帝驾崩,举国皆哀,冯府里怎么可能不起一点波澜?
除非……孟贵妃秘不发丧,隐瞒了卫文帝的死讯。
这和上辈子周瑛华见过的不同。
那时候卫文帝死在孟贵妃的寝宫里,卫泽还没有回国。孟家人接连推选了几个皇室的远支子弟继任皇位,企图让孟贵妃垂帘听政。结果不知是卫文帝在天显灵,还是那几个孩童命势太弱,他们一个接一个因为各种意外死去,最长的那个只勉强撑了十九天。
直到卫泽被崔泠送上金碧辉煌的九华殿。
“太子呢?”
听周瑛华提起卫泽,如意似乎有些想笑,忍了半天,才道:“太子在书房里听袁先生讲解文章。”
这个袁先生,周瑛华没有见过,不过她曾经差点和这个文质彬彬的神童订亲。
卫泽没有上过学,诗书礼仪一窍不通。西宁使团中有几位曾在太学中任职的教授,是崔泠特意带到西宁教导卫泽的。
周瑛华私下里打听过,那几个教授都是专心诗书的古板腐儒,虽然是饱学之士,其实只会一肚子花花文章,不懂世俗经济。
崔泠想让他们把卫泽教成一个只会讲道理,没有真本事的空壳子。
她暗示卫泽为自己挑选良师,结果卫泽在南吴王城逛了几天,最后竟然挑中了袁茂。
袁茂自幼多病,袁家人舍不得他到西宁来做官。
卫泽二话不说,让冯尧预备了一份丰厚的拜师礼,送到袁妃宫中。
当天夜里,袁妃就命袁家人把袁茂送到质子府上。在袁妃看来,反正袁茂病怏怏的活不了多久,趁他还有两口气,用他的学识和西宁太子换一笔财宝,挺划算的。
袁茂被迫和家人分别,跟着西宁使团踏上归程,一路哭哭啼啼、嘤嘤泣泣好不可怜。
听下人说,袁茂确实多病,冷不得,热不得,饥不得,饱不得,吹了风要生病,站久了闹头晕,走一会子路就气喘吁吁,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们还娇弱。
下人专门把他不能吃的东西、不能碰的东西列了张单子,结果光是抄写那份单子,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
下人们纷纷抱怨,这袁茂袁公子,比伺候一只水晶玻璃瓷娃娃还费事。
可怜袁茂时日不久,还碰上卫泽这么个闹心徒弟。每回上一次课,就气得吐一次血,几个月下来,脸上的一点血色全部褪尽,瞧着愈发不像个尘世中人。看他那副飘飘欲仙的模样,几乎下一刻就会驾鹤西去。
一开始,冯尧被吓得够呛,连给袁茂的棺材板都预备好了。没想到这位病得歪歪倒倒的富家公子愈挫愈勇,硬是撑到西宁国都没倒下。
虽然他依旧是三天一晕倒,五天一吐血。
周瑛华没把卫泽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放在心上,“你把莲蓬送到太子房里去。”
冯府书房。
袁茂再一次被西宁太子气得火冒三丈:这个西宁太子,简直是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怒气浮上心头,他叉腰横眉,呃、呃了半天,想开口怒骂,忽然白眼直翻,捂着胸口,吧嗒一声,晕倒在地。
两边的下人见怪不怪,扶起晕厥的袁茂,拖到一边的软榻上,随手往上一抛。
见袁茂又被自己气晕了,卫泽合上念了半天的书本:“得了,先生累了,咱们回吧,今天的课不必上了。”
陆白和曹平嘿嘿一笑,连声应和,簇拥着卫泽走出书房。
曹平看了眼墙角的莲花铜漏,“殿下,还早着呢,今天玩什么?”
卫泽刚要回答,迎面看见如意遥遥走来,轻咳一声,敛容道:“谁要玩了?孤要回房继续用功。”
如意走到几人身前,朝卫泽行了个半礼:“殿下,公主让我送几只莲蓬来。”
“哟,难为公主记挂着我们爷。”陆白飞跑到如意身边,接过莲蓬,“这是在园子里摘的?”
如意指了指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这枝荷花是公主亲手摘的。”
卫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挑出莲蓬里唯一的一朵荷花,左看看,右看看,赞道:“好看!”
待如意告退,卫泽拿着荷花|径直回到自己房里。
曹平取来一只官窑耸肩美人瓶,换上净水,把荷花插在瓶子里。花瓶是淡淡的松石绿色,波纹如水,衬着一枝半开的花苞,清丽雅致。
卫泽对着荷花发了会子呆。
曹平和陆白躲在角落里咬耳朵:“公主给爷送花,这是什么意思?”
陆白撇撇嘴巴:“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叫情趣,知不知道?”
曹平还是一脸疑惑:“怎么不是爷给公主送,反而是公主给爷送?”
陆白一摊手:“不知道,公主嘛,肯定比寻常小姐胆子大些,想送就送了呗。”
曹平摇摇头:“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然而事实上周瑛华确实只是给卫泽送了朵平平无奇的荷花而已。
卫泽对着美人瓶中的荷花想了一夜,差点想破脑袋,始终猜不透周瑛华的意思。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在园子里摘了一捧新鲜欲滴的芙蓉花,让人送到周瑛华房里。
周瑛华挑了一朵浅粉色的芙蓉花,簪在云鬓边,揽镜自照:“冯大人回来了吗?”
送花的曹平跪在地上,摇摇头。
周瑛华放下雕花铜镜,“听说谭公公醒了,不知他的伤势如何?”
曹平啊了一声,一时怔住。
如意面露不满,咳了一声。
曹平连忙回过神,小心翼翼道:“多谢公主想着,老谭好多了,太医说他身上的毒已经全拔掉了,就是暂时还不能下床。”
周瑛华点点头,示意一旁的称心取来一只大红绸面长匣子:“有样东西,想托曹侍从代为转交。”
曹平听周瑛华说话的语气有些不一样,没敢多问,接过长匣子,心里有点忐忑。
周瑛华扬眉一笑:“这是我赏给谭公公的。”
曹平脸色一白,顿时觉得像搂着一炉烧得滚热的火炭,烫得他心口直跳。
第42章 下手
曹平眼巴巴瞅着陆白:“怎么样?没毒吧?”
陆白把一根拇指粗细的人参丢回锦匣里,盖上盒盖,“我又不是大夫,怎么闻得出来有没有毒?”
曹平一巴掌把陆白拍到一边:“那你还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懂这里头的门道呢!”
“不是你让我闻的吗?”
曹平抱着锦匣,气呼呼往里走:“算了,我直接拿去给老谭吧。”
陆白拦住曹平:“你不是怕这些补品有毒吗,还拿给老谭吃?”
曹平翻了个白眼:“公主让我给老谭的,我能怎么办?”
陆白想了想,“咱们去跟爷说,让爷拿主意。”
曹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陆白揪住曹平的衣领,不让他走:“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曹平叹口气,抱着锦匣的手有些颤抖:“公主在逼我表态呢!一盒子人参,谁送不行,非指名要我亲自送给老谭,这意思还不明显吗?分明是在试我呐!我要是去和爷告状,公主知道以后不会放过我的!”
陆白神色一变:“你就不怕这些人参真有毛病?”
“有毛病也不关我的事。”曹平捏紧拳头,渐渐下定决心,“路是老谭自己选的,他当初在爷跟前说公主坏话的时候,就该料着会有今天。不是我不顾兄弟情义,是他不肯听劝!现在他自己撞到公主刀口底下,和我不相干。我只是一个奴才,犯不着为他得罪公主。”
陆白盯着曹平看了片刻,忽然一拍手,哈哈大笑。
曹平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陆白:“你笑什么?”
陆白笑得前仰后合,费了半天劲儿才止住笑,拍拍曹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能想明白最好,我虽然没读过书,但常听人说,疏不间亲。公主是爷的枕边人,是爷的正经嫡妻,那才是一家人呢!咱们算什么?以前是奴才,以后还是奴才。老谭非要给自己挖坑,咱们管不了。以后你得把自己的位置站稳了,别两头打晃,小心闪了腰。”
曹平脸色一沉,“谁两头打晃了?我可没老谭那么大的野心,只要有好处拿,我比谁都听话。”
陆白切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见钱眼开,小气到家。只要有银子,就算是烧得滚热的油锅你都敢伸手去捞一捞,你上辈子是穷死的还是怎么着?那些丫鬟送的钱你也敢收?小心贪的钱太多,哪天压死你!”
曹平有些心虚,面上仍然不肯服气,梗着脖子道:“我哪里贪钱了?是她们自己孝敬我的!”
陆白冷笑一声,“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曹平对着陆白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偷偷抹了把冷汗,整整衣襟,换上一副轻快面孔,把锦匣送到谭和川房里。
才推开门,却见谭和川披着件灰褐色棉袍,拄着拐棍,正一瘸一拐往外走。
“哎哟哟,我的祖宗诶,你出去干嘛?”曹平上前搀着谭和川,硬把他送回床上,“伤还没好透呢!小心伤口又裂开。”
谭和川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太子爷呢!我要去见爷!”
曹平皱着眉头,“你这样子怎么去见爷?等过几天伤好全了再说。”
“不行,我等不了!”谭和川抓着拐棍不肯放,“一定是太薇公主!她从中作梗,想阻止我去见爷!”
“你……”
曹平本想开口劝解几句,但目光不经意落到自己从太薇公主房里领来的绸面锦匣上,一句话忽然堵在嗓子眼里,像咽了一大口黏稠的芝麻面糖,想吞吞不进去,想吐又吐不出来。
犹豫半天,强笑道:“你别多想,爷这几天忙着呢!我和陆白整天跟在爷身边,太薇公主想和爷说句话都得先问过爷的意思,何况是你呢?你别心急,等你的伤养好了,爷肯定会召见你。”
看谭和川挣扎着还想站起来,曹平神色渐冷,心下一横,打开锦匣:“这几枝人参是爷赏给你的,你看看,都是几十年的老参,卖了的话得值不少钱,爷心里惦记着你呢!”
“真的?”谭和川拈起一枝人参,看了又看,“真的是爷赏给我的?”
曹平眼神躲闪了几下,匆匆点点头:“是爷赏的,不然谁舍得把这么好的老参给你养身体?反正我是没这个脸面。”
谭和川目露喜色,带着老茧的手指一一摸过锦匣里的人参,“我就知道爷不会忘了我!小平子,你等着吧,只要我还有口气,我一定会让爷认清那个太薇公主的真面目!到时候爷就会明白,这天底下,只有我们几个才是真心为爷着想的。”
曹平敷衍着点点头,心里默默叹息一声:老谭啊老谭,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这些人参没毒呢,那算你命大。如果真有毒,冤有头,债有主,人参是太薇公主赏给你的,和我没有关系!
如意一路跟在曹平身后,看着曹平和陆白说了一通话,然后挨挨蹭蹭进了谭和川的房间,最后空手走出来,会心一笑。
不过她没有立刻就走,仍旧守在谭和川房外,直等亲眼看着谭和川喝下一碗加了参片的汤药,才回去向周瑛华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