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没承认,也没有否认,问:“太后刚才是不是求你许婚节镇,好搬救兵?”
九宁笑道:“这不是卢公和你的意思?”
李昭眼眸低垂,伸手抚过海棠树皴破的干枯树皮。
“你救了京兆,救了朝臣,救了阖宫女眷,可现在他们得寸进尺,想要你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换救兵。我们没有能力守卫长安,现在又要算计你的婚约……”
说到一半,他咳嗽了几声,停顿了很久,眼帘抬起,望着头顶灰蓝的苍穹。
“值得吗?”
“如果雍王问的是我冒险回长安值不值得……”九宁唇角微翘,道,“当然值得。”
李昭怔了怔,扭头看着她,微露诧异之色。
九宁一哂,摊了摊手:“雍王,我不是为了救你们回来的。长安是我父亲和母亲生活的地方,是我姨母的故乡,为了他们我也会回来。”
所以,她根本不关心太后、李昭他们是感激她还是想继续利用她,因为救下他们只是顺手。
她保住长安,保住父母的家乡,救下城中百姓,为百姓所敬重,长公主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中原,逐渐取代留在蜀地的李曦——这些都是冒险回长安的回报。
至于其他人的想法,与她何干?
九宁抬手,轻抚鬓边的琉璃冠珠,转身走远。
李昭目送她背影远去,转眸看着光秃秃的枝干,嘴角一扯,扬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内侍蹑手蹑脚走过来,道:“大王……您为什么不和长公主解释清楚?只要您……”
李昭皱眉,摆摆手,打断内侍的话。
内侍躬身退下。
太后身为女子,认为如果能够用婚约换来节镇的支持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交易,今早主动召来卢公和李昭商量,请他们帮忙出主意。
卢公认为这个做法不妥,就算长公主愿意委身给袁霆那个莽夫,他也不会答应!倒是可以为长公主考虑其他节镇未娶妻的世子。
李昭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不管是求九宁牺牲,还是让其他公主代嫁,主意都是太后自己想的。
他并不赞同。
身为李家儿郎,身为九宁的堂兄,他从来没有保护过她,多次算计她,生死关头不能庇护她,托赖她及时赶到才能保住性命……这种情况下还去算计她的婚事,未免太恬不知耻。
……
几天后,炎延和杨涧依旧守在外城。
凤翔节度使袁霆带兵徘徊在城外,每天雷打不动发起两场攻城战。
宫中人心惶惶,太后再次把李昭叫到寝殿,道:“长公主有恩于你我,我亦不愿逼迫她贸然许婚。我的几个女儿也是公主,如果她们愿意出嫁,可有节镇愿意出兵?”
李昭摇摇头,道:“您不必忧心这些。”
太后苦笑,起身,朝李昭一揖。
李昭不敢受这个礼,站起来拦住太后。
太后叹口气,道:“檀奴,你兄长抛下长安,民间百姓早就不认他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得早为几个娇儿做打算。让她们下嫁节镇,也是给她们寻一条生路啊!”
李昭眉头紧锁。
这时,窗扉外忽然传来一片惊呼,宫人们跑来跑去,处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
太后皱眉,扬声问:“出了什么事?”
一名宫人疾步跑进内殿,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连滚带爬滚到太后脚下,满脸喜色:“凤翔节度使退兵了!”
太后愣住。继而大喜,声音发颤:“果真?”
宫人点头如捣蒜,喜道:“真的!他们真的退兵了!”
李昭和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出了寝殿,在内侍的簇拥下往外朝走去。
心腹内侍迎面跑过来,看到他,立刻加快脚步迎上来:“大王,卢公他们去见长公主了!杨将军好像知道凤翔节度使会退兵,刚才他在城头擂鼓,带了八千人出城去追凤翔节度使的残兵。”
李昭心里微微一动,脚步一顿,没有继续往宫外走。
九宁知道凤翔节度使会退兵。
这些天不管袁霆怎么挑衅,她不动声色,除了叮嘱炎延和杨涧死守宫门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一副听天由命、就是要和袁霆死磕到底的架势。
她为什么不求救?
李昭转身回书房,“把凤翔的舆图拿来!”
内侍忙乱了一番,找到舆图,送到他面前。
李昭展开舆图,细看几眼,嘴角翘了一下。
原来如此。


第115章
“大王,凤翔节度使真的退兵了?”
内侍斟了杯阳羡茶送到李昭手边,小声问。
李昭点了点头,眉头轻蹙,展开另外几张交叠的舆图,手指在布帛上轻轻滑动。
他喝口茶,慢慢从惊诧中冷静下来,试图从混乱中理清头绪,弄明白九宁到底在谋算什么。
内侍站在一旁,垂首侍立,听到他低声喃喃道:“如今各地节镇拥兵自立,互相混战,各自为政……宣武镇,钟权所据;河东镇,李司空所据;镇海镇,钱氏所据;武威军,朱慈所据;江州,周家所据;鄂州、山南西道、淮南,周嘉行所据。清海军,黄瑾所据。西川镇,杨昌所据,东川镇,已经落入她掌中,她控制了蜀地……”
头顶似有一道电光闪过,李昭手指微微颤了几下,霎时心头雪亮。
是啊,九宁拿下蜀地,接下来的目标,自然是汉中。
而凤翔,就在汉中北面。
蜀地北横秦岭,西抵吐蕃,南临苗疆,东接巫山,就像一个大盆子,中间那一块平坦肥沃、广袤辽阔的平原就是盆地,周围险峻的崇山峻岭则像盆壁,易守难攻,只需要死死守住入川路径,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一块天然的理想的割据之地。
但是蜀地远离中原,虽然能割据一方,但没办法对中原造成威胁,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无法继续壮大。
想要“出门”去中原逛一逛,蜀地政权必须开门,而且要把这门掌握在自己手中。
汉中就是蜀地的北大门,扼守川蜀咽喉要道,进可攻关中平原、直接威胁京畿,退可守蜀中,可以说就是整个蜀地的大门,是入蜀的必经之路。
当年诸葛亮为刘备分析天下局势,就着重强调了汉中的重要性。刘备建立蜀国,必须牢牢守住两个大门,一个是北面的汉中,一个是东面的荆州,有这两个大门,蜀中就可以在割据一方的同时占据对曹魏和孙吴的主动权。
后来诸葛亮就是以汉中作为北伐的重要据点。
九宁并不满足于龟缩蜀地,她需要往外扩张势力。
荆州、鄂州、江州几地关系盘根错节,她和江州周家、鄂州周嘉行关系微妙,现在周嘉行正和契丹作战,江州周家态度模糊,她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去打荆州的主意,自然首先考虑汉中。
拿下阆州、兴元,从汉中出兵凤翔,轻而易举。
李昭理清思绪,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蜀地在九宁的掌控之下,南面诸节镇虽然富可敌国而且割据已久,但是真正能够威胁到中原政权的淮南已经被九宁划到周嘉行名下,其他几地节镇皆不成气候,而中原现在两大势力形成鼎立局面——河东李元宗和后起之秀周嘉行。
改朝换代的不一定是这两个人,但是改朝换代之后有能力平定乱世的,只有他们二人。
当初在成都府,九宁拟好诏书,迫使李曦盖印,让周嘉行兼领山南东道、山南西道、淮南节度使,加中书令衔,赐铁券,举世震惊。不过当时众人关注的是周嘉行从此摆脱不尴不尬的出身,正式得到朝廷的承认,并没有深思为什么让他兼领淮南节度使——那会儿淮南乱成一锅粥,朝廷给谁都行,反正当地将领都是土皇帝,根本不把朝廷的诏书当回事。
现在再看……周嘉行一步步往南、往东蚕食吞并周围节镇,九宁控制蜀地和京畿西面,河东、宣武被包围在中间,如果周嘉行和九宁合作,李元宗必然腹背受敌。
他们俩为什么会这么默契?
原以为九宁离开周嘉行,他们应该疏远了才对,毕竟一年多没见,两人的身份都变了,而且还有一个江州周家横亘在他们之间……
李昭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推开舆图,霍然站起身。
他快步走出寝殿,往望仙台走去。
皇帝跑了,权贵也跑了一大半,长安衙署早已废置,现在留守的官员都住在宫城内。宫中几大主殿曾被大火焚烧,局势混乱,来不及修缮,武宗在世时常去望仙台观星,卢公等人的住处和望仙台离得不远,大家商议大事时就选在望仙台旁边的廊芜里。
李昭赶到时,卢公刚好从里面走出来,正侧头和身边几个年轻官员说话。
袁霆退兵,饱经忧患的长安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
和前些天的惶惶不安、忧心忡忡不同,此刻众官员神色轻松,卢公也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昭走上前。
明间里面传出脚步声,九宁在亲随的簇拥中慢慢走出来。
看到她,卢公立刻摆摆手,示意学生们不要说话。
众官员赶紧止住话头,一并连呼吸也止住了,默默地看着九宁。
九宁嘴角轻翘,脚步不停,含笑朝卢公和其他人颔首致意,转身往内宫的方向走去。
肩披白氅、腰佩弯刀的亲随们拔步跟上她,簇拥她走下长阶。
卢公手拄兽首铜杖,目送九宁走远,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李昭。
“大王,你猜凤翔节度使为什么会突然退兵?”
李昭望着远处九宁的背影,“有人占了凤翔?”
卢公:“不错。”
李昭:“是杨昌的人?”
卢公叹息一声,“不,是公主的人。”
李昭沉默。
卢公:“刚才公主告诉我,凤翔已经易主了。”
……
凤翔府是袁霆的老巢。
关中地区的节镇实力不如袁霆,大多依附于他。长安没有多少兵马,而兵强马壮的李元宗和周嘉行合围契丹军,都快打到云州去了,离得太远,管不到长安。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眼下关中袁霆实力最强,所以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敢堂而皇之率兵攻打长安,要求九宁下嫁。
能和他作对的无暇多管,有这个闲心的不敢和他作对,袁霆自以为抓住最好的时机,非常得意,连发几道檄文,据说连婚期都定好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支军队突然从西南面杀出来,如神兵天降,直接灭了他的老巢。
趁九宁出川、吸引袁霆的注意力,杨昌那边分兵往北,走汉中取凤翔,然后继续往长安而来。消息传到袁霆耳朵里,他心急如焚,忍痛舍弃长安这块大肥肉,退兵掉头回凤翔。
……
李昭猜到有人围魏救赵,逼袁霆退兵。
但他以为攻占凤翔的必定是杨昌,可卢公却说是九宁的人。
炎延在长安,九宁的部曲中还有和炎延一样能领兵打仗的将才?
卢公捋须,沉声道:“大王……杨节度使听命于公主。”
李昭眼皮跳了几下,明白了。
不管攻占凤翔的是杨节度使的人还是蜀地其他将领——现在他们都算是九宁的人。
天气渐渐回暖,积雪在日光照射下慢慢融化。
侧耳细听,能听到阶前、檐下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卢公缓步走出长廊,道:“大王,你看……公主回京兆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做好攻打凤翔的准备?”
李昭轻咳了几声,哑声说:“不……她没回京兆时,就打算好了。”
如果不是提前布置好计划,时间不可能配合得这么好。蜀地道路艰难,出兵和粮草的运送是一大难题,所以蜀地政权只能自守一方,如果中原政权举兵攻打,蜀地政权基本没什么胜算。九宁身在长安,就算能送信回西川求救,杨昌也不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派兵攻占凤翔。
也就是说,九宁从成都府出发时,早已经派人去攻打阆州、兴元,然后攻汉中,取凤翔。
她这些天不理会袁霆的挑衅,说不定只是拖住袁霆的手段之一。
难怪她从容镇定,不急着朝各地节镇求救。
因为她不需要。
两人都沉默下来。
卢公眸光闪烁,忽然幽幽道:“大王……如今长安之危已解,公主搅乱关中局势,袁霆带兵返回凤翔,肯定也讨不了好,只能转而去抢占其他节镇的地盘……京畿稳定下来……”
李昭凝望朱红宫墙之上苍蓝的天空,接着他的话道:“京畿稳定下来了,该接圣人回京……”
卢公叹口气。
谁去接李曦?接回来以后又该怎么平衡李曦和公主呢?
官员们会选择效忠谁?
懦弱无用但却是正统的李曦?还是身为女子的公主?
卢公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低头轻轻摩挲铜杖兽首,不经意扫一眼李昭,意外地发现雍王和自己一样神情凝重,似乎也在犹豫。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宫人跑出长廊,蹑手蹑脚靠近。
太后找不同的人求证,得知凤翔节度使果真退兵,喜不自胜,要见李昭。
李昭和卢公作别,转身去太后寝宫。
后宫一改前些时的愁云惨淡,一片喜气洋洋。
宫人走路时脚步轻快,公主、妃嫔们脸上堆满洋溢不住的笑意。
太后也露了笑脸,不过眉宇间依旧蕴满愁闷抑郁。
李昭告诉她袁霆确实退兵了,并且他被人抄了老底,为避免被吞并的命运,只能先下手为强,去抢其他人的地盘,关中各大节镇忙于自保,短时间内,没有人敢打长安的主意。
太后又惊又骇,“蜀地的杨节度使派兵占了凤翔?这事和长公主有关?”
李昭没答。
屏风后面宝光闪烁,公主、后妃小声讨论着什么,说话间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太后沉默了很久。
“檀奴……我若想将你的妹妹们许婚于节镇,比如李司空或者那个周使君,你看如何?”
李昭瞳孔猛地一缩。
太后接着道:“你的这些妹妹正值青春年少,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得早点为她们打算,既是让她们有个归宿,也能为朝廷分忧,你和卢公商量商量,若有合适的人选,尽早把事情定下。”
李昭咳了一声,打断太后的话,“周使君不行。”
太后怔了怔。
李昭一字字道:“谁都可以,唯独周嘉行不行。”
太后苦笑,“我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
李昭告退出去。
他刚走出隔间,几位公主忍耐不住,从屏风后走出,扑到太后跟前,“阿娘,既然凤翔节度使退兵了,京畿也太平下来了,为什么您还急着把我们嫁出去?”
长平公主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声音压得很低:“是不是因为我们得罪了长公主,阿娘怕长公主会报复我们,所以急着给我们许婚?”
太后眉心紧拧,低声呵斥长平公主:“糊涂!”
长平公主吓得哆嗦一下,眼圈泛红,委屈极了。
太后叹口气,搂住长平公主的肩膀,让她上榻挨着自己坐。
“儿啊……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次凤翔节度使只差一步就能攻破宫门,没有长公主及时赶来,我们早就成了孤魂野鬼……现在京兆安定下来,自然得抓紧为你们筹谋……”
太后已经看透了,儿子李曦靠不住,满朝文武也靠不住,雍王心有余而力不逮,皇室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保不住。
这一次他们命大,死里逃生,再有下一次呢?
如果不幸落入乱军之手……连求死自保贞洁都不能,又该怎么办?
太后这些年忍辱偷生,身为太后,却处处受辖制,早已看淡生死。
可她不忍自己的女儿们早早死去。
她们还年轻呐!
这些天,太后思前想后,决定为女儿们择婿。
不要求嫁世家子弟,也不要求驸马从一而终,甚至不一定当正妻,只要他手里有兵、能护住妻儿就行。
值此乱世,唯有兵强马壮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正好节镇中不乏希望能够通过联姻的方式抬高自己的身份的豪强,而朝廷也需要以公主出降来拉拢军阀。
一举多得。
太后轻轻摩挲女儿的头发,目光坚定。
无论如何,她得尽快为女儿们找到好归宿。
……
与此同时,远在塞外的李元宗也在为儿女亲事发愁。
义子阿史那勃格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但他身份特殊,一直找不到门当户对的正妻,拖到现在还没娶亲,只纳了几个姬妾。
李元宗自诩世家公子,看重规矩,认为还是得给义子娶一个正妻才行。
但挑来挑去,实在挑不到合适的。
这时,长安那边传来消息,武宗之女危急关头带兵打退凤翔节度使,保住长安,得世人称颂。
李元宗突发奇想,问幕僚:“我那几个儿子,有没有还没娶亲的?”
幕僚想了想,道:“几位郎君都娶亲了。”
李元宗啧一声:“有没有刚好死了正妻的?”
幕僚嘴角抽了抽,摇摇头。
李元宗放下信,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可惜他的儿子全都有家室,不然就可以迎娶武宗之女了!他们家和皇室世代联姻,长公主嫁入他们家,不是正好么!
李元宗捋须沉思。
幕僚没敢吱声。
片刻后,李元宗轻咳几声,“不如让宝郎和离再娶……”
这种事很常见。
幕僚这回换眼角抽搐了:“司空,宝郎已经和离过了,他去年娶了宣武节度使之女……”
李元宗皱眉。
他想起来了,这个亲家好像不能惹,当初就是为了给李承业找一个能给他带来助力的妻族才让他和离娶了现在的娘子。
李元宗叹口气,一脸痛心:“可惜。”
幕僚眼神闪烁了几下,“勃格还未娶妻……”
话还没说完,李元宗嗤笑,摆摆手:“不行,这位可是武宗骨血。”
幕僚眼眸低垂,不吭声了。


第116章
牙帐外忽然响起长靴踩过松软沙土发出的咯吱咯吱响声。
幕僚眼皮跳了跳,侧过身,扫一眼屏风的方向,不动声色。
李元宗低头看信,并未察觉,喃喃地道:“儿子不行……孙子呢?”
他儿女成群,恍惚记得自己最大的曾孙好像已经到能娶亲的年纪了,儿子娶不了公主,还有一大群孙子、曾孙,总能找到一个还没娶正妻的吧?
幕僚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李元宗异想天开,连忙道:“司空,宝郎的长子才八岁……比长公主足足小了六、七岁……”
以长公主的身份,李元宗的儿子、孙子中哪个能尚主,毫无疑问将是板上钉钉的河东军继承人,就算不是,娶了长公主,也是了。
为避免族中子弟内斗,驸马只能从世子李承业这一房中选,李承业已有正妻,不能尚主,只能他的儿子尚主,可他的儿子年纪太小,而且不是嫡子,长公主必然不会答应。
李元宗左想右想,发现除非让李承业和离、和宣武镇闹翻,否则确实没法迎娶长公主,肉痛不已,手指揉揉眉心,气呼呼道:“老子娶,成不成?”
幕僚一时无语。
您老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正经一点吗?就不怕长公主一气之下发檄文号召天下节镇合攻河东?
李元宗说的只是气话,他这人爱面子,白发苍苍的老人非要强娶一个出身高贵、如花似玉、正当韶华的公主,不用天下人来耻笑他,他自己也没脸啊……这又不是纳妾。
他想了想,忽然拍一下案桌:“我们家娶不了,也不能让别人娶!”
挟天子可以令诸侯,但到底有乱臣贼子的嫌疑,娶了长公主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收揽民心,还能名正言顺以驸马的身份去攻打其他节镇,而且长公主能够控制蜀地,说明她手里有武宗留下的兵马、人脉……
这简直就是娶一个金菩萨进门啊!
李元宗越想越觉得心痛:居然没法娶公主过门!如果其他节镇娶了长公主,凭此势力大增,自己岂不是太亏了?
幕僚点点头,“从目前的态势来看,长公主最有可能下嫁给西川节度使杨昌的儿子杨涧,此次就是杨涧率兵打退凤翔节度使。”
李元宗记得杨昌,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冷笑:“便宜他了!”
杨昌是个文人,没有野心,不善领兵,明明在蜀地经营多年,却一直被草莽出身的东川邓珪压制着,就算他们家娶了长公主,也只能割据一方,不可能对中原造成威胁。
李元宗年纪越大气性也越大,自己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想起另一件事,问幕僚:“周嘉行那边怎么说?”
契丹军主力已经狼狈撤回云州,此次联军合兵抵御契丹取得大捷,夺回卢龙及雁门以北诸州,顺便把河北那几个和契丹沆瀣一气的节镇给灭了。河北大片州县现在处于无主的状态,地方官吏根本不知道该听谁指挥。
李元宗不可能一个人独吞中原,他想要河北,那齐州、青州自然就归周嘉行了。
周嘉行已经成为淮南名义上的主人,现在又要拿下宣武镇以东的地盘,如果他哪天把宣武镇也吞并了,届时,南北对立,河东军也难以撼动他……
李元宗发现,这个年轻后生已经不知不觉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