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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行不是那种心眼狭小、刚愎自用的人,他很清醒。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身边不缺沉稳的谋士,只是没让她看到而已。
以前不让她看到,现在窗户纸捅破了,他还是不让她和那些幕僚碰面。
他一直防备着她。
早从他离开周家的那一晚,她骑马去追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隐瞒了自己。
九宁回想往事,脊背一阵发凉。
她确信,乔家、宋家、袁家……周嘉行的其他部下肯定也来了北方,而且就在营地附近。
所以她让多弟以帮她买安神药草为借口去接触其他部落的人,趁机打听消息。
在北上的路上她就发现多弟学方言很快,就算听不懂、不会说波斯语,也能比手画脚和其他部落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而且多弟还从衔蝉她们身上学到了一项很有用的技能——打探消息。
多弟没有让九宁失望,压低声音说出她探听来的信息:“阿史那部的人离开后,有几个中年人求见周使君。我不知道那些人姓什么,他们对周使君很恭敬。怀朗好像认识他们,昨晚他们送了几坛酒给怀朗,怀朗收下了。”
九宁唔一声,更加确定阿山这几个毛小子只是周嘉行的亲兵,而不是辅佐他的人。
这些人中,大概只有怀朗清楚他在做什么。
所以他才放心地让绝对不会暴露他真实打算的阿山这群人来保护她。
想明白这些,一种莫名的无力感袭上九宁的心头。
周嘉行不相信她了。
但又要牢牢地困住她。
他不累的吗?
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逼她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
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
坐在帐中,手里捧了碗热茶,九宁慢慢理清混乱的思绪,瞥一眼跪坐在旁边专注煎药的多弟。
书里睚眦必报、阴险狡诈、哪哪儿都不正常的多弟现在怎么看怎么正常。
本该正常的那个周嘉行却不正常了。
她抿口茶:感觉自己也没做什么呀……他怎么就不正常了呢?
端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怀朗掀开帐帘,领着医士走进来。
九宁放下茶碗。
医士为她诊脉,眸底闪过一抹忧虑,脸上却浮起浅笑,道:“恢复得不错。”
交谈了几句,九宁抬头,望着帐帘的方向,道:“外面放晴了?我想出去走走。”
怀朗和医士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出去。
帐篷外响起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只宽大的手拨开帐帘。
周嘉行来了。
他刚才就在外面,和医士一起过来,却不露面。
直到怀朗出去请示他。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九宁腹诽了一句,对上周嘉行深邃的眸光,笑问:“怎么,二哥,你真的要软禁我?”
帐篷里陡然安静下来。
医士和怀朗连头都不敢抬。
多弟也谨慎地握紧手中铁钳,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嘉行——万一这位使君发怒,她得挡在娘子前头。
气氛凝滞。
落针可闻。
九宁没有退让。
周嘉行和她对视了短短一瞬,挪开视线,声音沙哑:“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别离开太远。”
说完,他和医士一起出去。
帐帘放下,隐隐传来他低声询问医士的说话声。
九宁望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帐帘后,出了一会儿神。
吃过饭后,她立刻要求出帐篷。
周嘉行已经发话了,阿山自然不敢拦她,给她牵了匹马。
她第一个去看炎延。
炎延看到她很激动,一把推开看到她表情古怪的阿山几人,主动请缨:“九娘,我想下山去,随周使君迎击契丹军!”
九宁笑盈盈扫一眼跟在不远处的怀朗,说:“这我说了不算,等我问过二哥。”
怀朗没作声。
确认自己的部曲还没被收编进周嘉行的队伍,她返回营地。
经过一处平缓坡地的时候,她坐在马背上,提鞭指指那片还没有人踏足的雪地,道:“我要堆雪狮子。”
这里距离营地不远,一抬头就能看到山岗上随风飘扬的旗帜,怀朗环顾一圈,笑着应了。
以前在商队的时候,阿山他们就知道九宁爱堆雪狮子。见她终于有了玩耍的兴致,立刻四散分开,比赛谁滚的雪球最大。
怀朗看九宁下马,道:“九娘,你刚病愈,还是别碰雪了。”
九宁喔一声。
阿山他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儿,雪地里就多出几只威风凛凛的雪狮子。
九宁背着手,围着所有雪狮子转一圈,抬头,笑眯眯道:“怀朗大哥,你真好。”
这些天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周嘉行关系紧张,她许久没笑了,此刻彩绦束发,一身丹朱色翻领锦袍,站在雪地中,突然粲然一笑,雪后初霁,金灿灿的日光穿破云层,笼在她身上,她含笑的眉眼一清到底,灿若星辰。
阿山几人看呆了。
怀朗反应最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脸惊恐表情,后退两步,垂首道:“都是郞主吩咐的。”
九宁脸色蓦地冷下来,负气似的,抽出软鞭,一鞭子抽在雪狮子身上。
雪花四溅,雪狮子身上多出一条鞭痕。
阿山几人抖了一抖。
九宁似乎嫌还不够解气,继续挥舞软鞭。
啪啪啪啪,雪狮子很快承受不住鞭雨,轰然倒地。
一片狼藉。
九宁拎着鞭子,气息渐乱。
怀朗看一眼满地凌乱的雪块,再抬起眼帘看一眼九宁,见她眼圈微红,轻轻叹口气。
九娘性子再好,到底是个侯服玉食、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娘子,猛然得知身世,脱离周家,辗转千里赴京,获知郞主身份……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事,尤其是被郞主这么步步紧逼,换作其他小娘子可能早就崩溃了,难为她还能保持理智。
郞主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怎么和九娘闹得这么僵?
怀朗从不置疑周嘉行的做法,但此刻,心里也不免为自家郞主担忧。
总觉得郞主会自食其果。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事,郞主在这件事上实在太独断了……
一味强硬不行啊!
怀朗思索片刻,忽然道:“九娘……郞主绝不会害你。”
“真的?”
九宁收回鞭子,语气冷淡。
怀朗点头道:“郞主很关心你,一直命我密切注意江州的动向,每次路过江州会想办法去见你,你写来的信他每一封都自己收着,得知你……不是周家血脉时,也不声张,还立刻掩埋所有痕迹。”
九宁嘴角一勾,不为所动。
一开始要替她隐瞒,最后还不是利用这事迫使她离开江州。
怀朗接着说:“郞主无意伤害你,他最近要忙的事太多,没时间和你解释清楚。你也知道,郞主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他绝不是有意让你伤心难过。”
九宁没说话,脸上表情缓和了几分。
怀朗再接再厉:“这些天河东军节节败退,败多胜少,其他部落畏惧契丹军,想反悔退兵,郞主的压力很大。”
他顿了一下。
继续道,“郞主好几天没睡了,你头疼的那晚,他一直守着你。”
九宁撩起眼皮,似乎有所触动。
怀朗意味深长道:“郞主的麻烦远不止这些……如果那些老家伙知道他为你的事分心,又得和上次那样来一次哭谏。”
老家伙?
九宁心里一动,眨眨眼睛。
不枉她故意甩鞭子发脾气,终于从怀朗嘴里套到她想知道的东西。
她脸上现出几分忧虑之色,轻声问:“什么老家伙?”
怀朗松口气,道:“就是些谋士……上次你留下的那几个落魄文士也在,原来他们是白云居士的学生,精通黄老之学,他们现在跟随郞主,为郞主出谋划策。”
他说得含糊。
但九宁已经能确认自己的猜测,周嘉行身边果然不缺谋士。
她故意问:“我怎么没见过那些人?你说的哭谏又是怎么回事?”
怀朗迟疑了一下。
“九娘,我不瞒你。”
他抬起头,直视着九宁。
“郞主可能永远不会告诉你……我效忠于郞主,本来不该多嘴,但是我觉得这事不该瞒着你。”
九宁屏住呼吸。
怀朗慢慢道:“郞主平定鄂州,收服当地豪族后,有人建议,既然郞主是周家郎君,不管他和周家关系怎么样,应该和周家结盟。周家虽有周都督坐镇,但子孙辈中没有能接掌周家军的继承人,只要郞主表明身份,周刺史、周都督二人必然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郞主生母乃贱籍,又不在中原长大,根基浅薄,他需要一个家族。一开始,郞主考虑过这个建议。”
想要获得中原其他势力的承认,周嘉行必须有一个体面的出身。
这个体面,不在于他的生母是不是贱籍,而在于他的父族。
和周家握手言和,那么他就是汉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长相。
拒绝回归周家,其他人就可以拿他的血统来攻击他,动摇他的威信。
就和阿史那勃格屡次立功却因为出身始终郁郁不得志一样,不论周嘉行做出多么杰出的成就,世人永远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种血统的排他性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根本无法撼动。
和周家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来,世人才能放心地跟随周嘉行。
届时,鄂州、江州合并,周嘉行可以借着周家的支持真正站稳脚跟,然后进一步向南扩张,同时往北蚕食。
天时地利人和,他很快就能跻身霸主之列。
九宁眉峰轻皱。
在书里,周嘉行就是这么做的。
他不在意周家,但因有周刺史在其中缓和关系,他顺水推舟,以周家为起点慢慢崭露头角,巧妙地隐藏自己之前的背景和谋划,世人将他视作周家子弟,慢慢地不那么在意他的出身。
正如谋士建议的那样,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这一次,周嘉行拒绝了谋士的建议。
怀朗平静叙述:“郞主不仅拒绝,还发兵围困江州……九娘,你们汉人最注重孝道,你明白郞主这样做的后果。”
如果说周嘉行因为生母的缘故不愿和周家再有瓜葛,谋士们也能理解,但是他不仅不合作,还直接剑指周家,这就让谋士们不能接受了。
甭管周家做了什么,在世人眼里,周嘉行此举就是不忠不孝!
“他们披头散发哭谏,有几个还说要抹脖子……郞主一意孤行。”
九宁捏紧软鞭。
怀朗看着她,语气低沉,道:“九娘,郞主不是莽撞冲动之人……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你。”
九宁沉默,抬手掠一掠鬓发。
想哄她高兴,阿山他们在不远处滚雪球,打算再堆几个雪狮子出来。
她静默了片刻,扫一眼怀朗,笑着道:“你知道我在套你的话。”
怀朗也笑了,拍拍腰间酒囊。
“是的,不过我可以对着美酒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九宁笑了笑,“我信你。”
怀朗看她一眼,心中蓦地涌起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九娘的反应越平静……他越为郞主悬心。
第92章
晴空万里,日光灿烂。
“九娘……你刚才在帐中说郞主软禁你……实在是误会郞主了,现在大战在即,用陈先生他们的话来说,处处焦土,你身子又虚,郞主担心你,才会让你待在营地。”
怀朗的语气很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九宁一笑,“我明白。”
怀朗疑惑地看她一眼。
既然明白郞主的苦心,为什么还要讥讽郞主?
九宁朝他一摊手,无奈道:“我都这么说他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如果你是我,你不会觉得他很可恶吗?”
怀朗愣了半晌,摇头失笑。
原来她是故意的。
“那些老家伙……”九宁状似无意地问,“我是说那些谋士,他们在哪儿?”
“他们在另一处营地,距这里不远。”
怀朗道,皱了一下眉头,捞起酒囊,拔出塞子,仰脖喝了口酒。
郞主的大帐里住了一个小娘子——陈先生肯定知道这事,他们畏惧郞主,暂时不敢问什么,等郞主出征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他得提高警惕,不能掉以轻心。
“九娘,你看!”
两人低声说话,那边阿山捧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小雪人,巴巴地跑到九宁跟前献殷勤。
“好看吗?”
九宁接过小雪人。
“好看,这是堆的我?”
“对,堆的你……”阿山猛点头,挠挠脑袋,突然结巴起来,红着脸道,“你、你比它好看!”
九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那当然。
其他人见状,呆了呆,暗骂阿山狡猾,腰一扭,转身在雪地里扒拉一阵。
一转眼,每人手里捧了只雪人,巴巴地捧给九宁看。
“我的,我的比阿山堆的要好!”
“一边儿去!你堆的是什么破玩意儿?看我的,我堆的最像!”
“你的雪人那么丑,快拿开!”
正闹成一团,营地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惊叫声四起。
怀朗心头一凛,几步窜到九宁身边。
“回营地!”
九宁立刻上马。
阿山他们也跟着飞身上了马背,很快将她围在中间。
离得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们便驰回营地前。
“出了什么事?”
怀朗问守卫的士兵。
士兵脸上没有一点慌乱,平静答:“是牙帐那头。”
怀朗一怔,反应过来,回头对九宁道:“我们先回帐篷。”
九宁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明白骚乱肯定和周嘉行有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营地深处,嘈杂声此起彼伏,脚步纷乱,无数士兵正朝当中一座牙帐跑去,这其中,饱含怨怒的尖叫、怒吼声尤为响亮刺耳。
守卫森严的牙帐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雪地里的这场大火来得很突然,但士兵们没有慌乱太久,很快秩序井然,在稗将的指挥下控制火势,阻止火情朝其他帐篷蔓延。
怀朗不欲让九宁看到那些惨死在大火中的人,下马,示意其他人拨转马头。
阿山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收起玩笑之态,簇拥着九宁往回走。
九宁把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看在眼里。
一行人掉头往回走。
身后突然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披头散发的锦衣青年推开阻拦他的士兵,不要命似的往前狂奔,几个仆役打扮的胡奴跟在后面,唤他停下。
青年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停步,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冲,马上就快撞到阿山他们的马了,也不管不顾地一头往前扎。
怕马匹受惊,阿山几人忙往旁边退让。
九宁攥紧缰绳,安抚地拍拍马脖子,扫一眼那个撒腿狂奔的青年。
青年刚好扭头张望,视线不经意间和她的对上。
他愣住了。
片刻后,青年满是惊惶的双眸陡然浮起几点亮光,就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闪过一抹狂喜之色。
“苏九!”
他嘶吼了一声,飞扑到九宁跟前。
九宁蹙眉,盯着青年看几眼。
“是我啊!”
青年衣衫凌乱,前襟上洒满汤汤水水的痕迹,狼狈不堪,散乱的长发底下一双狂热的眼睛,满脸后怕、心有余悸,激动得快给她跪下了。
九宁茫然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这人叫阿延那,是苏部某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
“你得救我一次……”生死关头,阿延那顾不上自尊了,耍赖似的往地上一躺,挡住九宁的去路,声音里带着哭音,“你哥要杀我!”
……
当天上午。
周嘉行站在撩开一条细缝的帐帘里侧,目送九宁出了营地。
一片茫茫白雪,她没有回头,束发锦缎被风吹起,鬓发丰泽乌浓。
刚才在帐中出口讽刺他的时候,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好了。
周嘉行嘴角轻轻扬起,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双眸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没有分毫笑意。
这个笑如电光火石,转瞬即逝。
牙帐里不止他一个人,乔南韶低头站在他身后,一脸苦大仇深。
乔家擅长农事,治水、修渠的事交给他,他保证没有人能比他表现得更出色,但是和胡部打交道这种事……他真的做不来呀!
他撩起眼皮,瞥一眼周嘉行,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畏惧。
做不来也得做。
乔家已经被其他世家嘲笑是只知道种地的田舍郎。这次抵御契丹,他们必须想办法出点力,不然很可能就这么沦为打杂的!
瞧瞧袁家和宋家吧,明明投靠周嘉行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很快取代他们乔家,越来越得周嘉行重用了。
走神中,传来周嘉行说话的声音:“请他们入账。”
乔南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他出了牙帐,和其他几位文质彬彬的世家子一起,去各个部落传递周嘉行的命令。
“是不是要重新商量作战计划?”
营中不许摆宴,周嘉行不喜形式,做事利落,每次有事和众人商量都是临时召集去牙帐谈话。
见乔南韶几人突然来找,众人并未起疑,匆匆掩上衣袍,跟着出帐。
陆陆续续赶到牙帐前。
几名健硕高大的稗将守在外面,朝众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卸下随身的佩刀、佩剑。
立刻有人变了脸色,骂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们吗?”
稗将不卑不亢道:“规矩如此。”
所有人出入牙帐都必须先卸下佩刀,周嘉行也一样。
阿史那部的人暴跳如雷,怒道:“既然信不过我们,又何必合作?不如趁早散伙!”
苏部的苏慕白解下腰间佩刀,瞥阿史那部的人一眼,冷笑道:“有何惧?”
阿史那部几人当即虎目一瞪,怒发冲冠。
眼看两帮人要打起来,乔南韶心中暗暗叫苦,忙上前劝和:“前线军情紧急,别耽误了正事。”
苏慕白讽笑一声,下巴一抬,打头掀帘入帐。
阿史那部几人牙齿战战,忍气扯下佩刀佩剑,拍在稗将怀中,往前一个跨步,硬是挤在苏慕白身边,和他一起并排迈进牙帐。
周嘉行等在帐中,面前书案上一堆摊开整齐摆放的羊皮纸。
等众人到齐,分宾主入座,他径直进入主题,让众人传阅一遍刚送达的战报,宣布由自己率领三千轻骑下山支援阿史那勃格,即刻出发。
冰天雪地,大河封冻,阿史那勃格和契丹军一支主力在离水畔进行了几场交锋,战况一时胶着。李司空心里记挂着长安,和阿史那勃格兵分两路,掉头往西,没法支援义子。
他们不得不提前发出援兵。
说完,周嘉行示意乔南韶拿出名册,要从各部抽调五百勇士,整编成先锋军。
帐中如水一般沉寂了片刻,继而想起嗡嗡嗡嗡一片议论声。
“这和商量好的不一样!”一名胡部酋长上前一步,怒吼道,“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有带头的,另外几名酋长也鼓足勇气表示反对:“苏郞主,我们原本说好分几路合围契丹军,而不是去给他们汉人军队当替死鬼!”
周嘉行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必须随之做出更改。”
苏慕白在一旁附和道:“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打仗你们不会,放羊总会吧?要是哪天羊群跑到其他山头去吃草,难道就不是自己的羊了,就不管它了?”
众人对望一眼,冷哼:“反正我不同意!”
苏慕白冷笑了一声。
这些人无非是看周嘉行年轻,不把他放在眼里,故意和他唱反调。
之前李元宗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他们一个屁不敢放,现在得知前线节节败退,他们心生怯意,腰板就硬起来了。
一群狗蛋鼠辈,破坏盟约,大家一拍两散,他们纵然能暂时保住性命,过不多久还不是会被契丹灭族!
周嘉行垂眸望着平铺的羊皮纸,面色平静。
部落首领们气喘吁吁,剑拔弩张。
情势骤变。
乔南韶心跳如鼓,咽了口口水,打开名册,高声念出上面的名字。
阿史那部的人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一人按捺不住,摔碎茶盏,怒道:“苏晏,你欺人太甚!”
这一声锐响和怒吼一起传出牙帐,候在外面、手执长刀、正全神贯注听着牙帐动静的稗将们立刻割破帐帘,冲入牙帐,明晃晃的刀锋对准最先暴起的几名酋长。
异变突起,众人反应不及,掀翻案桌,霍然而起。
稗将们早有准备,手中长刀落下,咔嚓几声脆响,斩断案桌:“敢妄动者,斩!”
惊叫、怒吼、质问声同时响起,短暂的混乱后,牙帐里的人很快分成几大阵营,背对背相靠,警惕地盯着对方。
周嘉行站在书案前,抬起眼帘,扫视一圈。
稗将们会意,收拢圈子,将酋长们围在帐子当中。
一名酋长双眼赤红,怒视着周嘉行:“你竟然设下埋伏!”
原来刚才让他们卸下刀剑,就是为了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