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姑张罗着替李大姐和李二姐挟菜,见李二姐不动筷子,以为她跟前的几盘菜不合她的口味,伸长筷子,挟了一枚桂花茭白夹,放在她碟子里。
周桃姑腕上笼了一对金镶玉的美人镯,镯子内圈大,条杆极细,松松垮垮套在手腕上,衬得一双玉手更显纤细妩媚。胳膊微微一动,便是一阵环佩叮当。
徐娘半老,枯木逢春,不止李乙重新焕发活力,周桃姑也陡然多了几分娇媚。
宴席过后,供上瓜果香案。
宝珠净手毕,对着香案,像模像样做了个揖,在铜炉里燃了支甜香,沐浴在清冷月光中,跪下叩拜,嘴里念念叨叨道:“愿我家三娘貌似嫦娥,面如皓月。”
李绮节很想好好感动一把,但是……面如皓月什么的,还是算了。胖子脸招人嫌弃啊!
回房梳洗,因为夜里吃了酒,又喝了几碗汤,怕积食,没敢立刻睡,在灯下临了半张帖子,宝珠忽然捧着一只木根雕的小匣子走进来,笑着道:“三娘,你瞧瞧,这玩意儿可真有趣。”
说着打开铜扣,递到李绮节跟前。
李绮节瞥了一眼,那匣子里头装着的是几只兔儿爷。
四只兔首人身的兔儿爷脸蛋雪白,只拿红胭脂描出三瓣小嘴,抹了一层清油。一只兔儿爷神情威武,骑在青黑老虎背上;一只稚气乖巧,持杵捣药;一只身穿锦衣,手执一把小纸扇;一只紧闭着三瓣嘴,头戴金盔,身披甲胄。
李绮节搁下笔,随手在兔儿爷脸上捏了几下,触手冰凉,“哪儿得的?”
“三少爷送的,大姐、二姐和四小姐、五小姐也有。”宝珠笑眯眯道,“外头的花都谢了,窗前素净,拿这几只兔儿爷摆在架子上,看着也热闹些。”
李绮节摆摆手,任凭宝珠折腾,心里暗暗纳罕:李南宣气质出尘,瞧着就像高山上的一株雪莲,好看是好看,但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一点鲜活气,竟然也会买这些玩意来哄她们。
想到李南宣,心思随即转到张桂花身上,她忽然一改高冷姿态,和李昭节来往密切,明显是冲着李南宣来的。
李绮节把字帖一张张理好,心里有些犹豫不定,该怎么提醒李昭节呢?
上次直接把金子当面还回去,张桂花还不肯死心,警告张桂花肯定没什么用,只能直接和李昭节挑明,免得她被张桂花利用。
偏偏这个四妹妹最爱多心,不一定会把她的提醒放在心上。
不过那也得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昭节一脚踩进张桂花的陷阱里。
李绮节只犹豫了一晚上,第二天找到李昭节,遣走丫头,斟酌着把张桂花的事和她挑明了。
未料李昭节并不诧异,淡淡道:“我早看出来了,三哥那样出众的人品,乡里爱慕他的人不知凡几,张姐姐没有对我隐瞒过对三哥的仰慕之情。”
这下子轮到李绮节吃惊了。
不是因为张桂花的执迷不悟而感到诧异,而是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李昭节和李九冬早已经慢慢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两个抱着她的大腿撒娇的奶娃娃。
十五前后,镇上照旧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李绮节忙得团团转,原本没打算去看戏,这一日孟家却特意派丫头过来送帖子,孟春芳亲自请她一道去镇上听戏。
李绮节听出孟春芳的丫头话中有话,似乎另含隐情,思量再三,最终只得放下手头忙活的事,特意抽出半天工夫,应邀去镇上。顺便把李昭节、李九冬和李大姐、李二姐也带上了。
李家租了一条大船,斜对着江边的大戏台子,离得有点远,好在离岸边近,比较安全。
在船上坐等右等,孟春芳始终没来。
李绮节让进宝划着小船去找人,进宝去了半天,回来时道:“杨家的船停在戏台子前,我找了半天,没看见孟七娘。”
杨县令今晚也在,金氏、杨天娇、杨表叔、高大姐、杨天保也在船上。杨家的大船位置最好,坐在江心的大船上,又清净又凉爽,隔着一片清凌凌的江水,声音也听得清楚,又不必和岸上的老百姓挤作一堆,也不怕宵小浑水摸鱼,或是冲撞女眷。
每年在大戏台开戏,杨家的大船都占着那个最好的地方。
李绮节眉头轻蹙,孟春芳暗示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怎么自己却没来?
江上泊着数百条船只,有灯笼高悬、威风凛凛的大船,也有只能容两三人、紧紧挨在一处的乌篷小船。
有几条银鱼似的小木船,装了半舱的瓜果零食,穿梭在戏台子下的江面上,售卖糖瓜子、煮花生、炸红苕、腌杏果之类的点心零嘴,莲蓬、菱角、酸桃、梅子之类的鲜果。郎君们喜欢吃酒,便有糟的鸭掌、鸭信、腊鸭卖,妇人们喜欢甜口,云片糕、马蹄糕干干净净盛在碟子里,一碟只要四五个大钱。
李昭节和李九冬见有小贩撑船从附近水面划过,连忙叫住,吩咐小丫头道:“问他有没有煮胡豆卖。”
☆、第97章 九十七
丫头走到船头, 那边撑船的听见叫他,连忙把船划近了些。
丫头接过船夫扔过来的笸箩,放了几枚铜钱。小船上有个戴包头,穿蓝布衫儿, 腰上系裹肚的中年妇人,手脚麻利得很,这边才算清价钱, 那头她已装了一大捧煮胡豆,拿新鲜的荷叶裹了,装在一只小木盆里。
船夫把小木盆拨到船边,捞起来,拣起里头的荷叶包裹, 再把小木盆推回去。中年妇人抬头朝丫头笑了一笑, 她家男人又划着船往别处去寻生意。
曹氏今晚陪着姐妹几个出门, 正坐在船舱里打瞌睡。戏台上锣鼓喧天, 也没吵醒她。但一听见李昭节差人买零嘴,她立时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数落道:“船上什么吃的没有,又费钞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昭节和李九冬噗嗤一笑, 依旧吃得香甜, 让人盛一碟子煮胡豆,送到曹氏面前。
曹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李绮节走到船舷边, 唤来一条划着小船的妇人,买了些莲蓬、荸荠、金丝党梅、蜜糖核桃仁,也是用荷叶裹着的。
宝珠将荷叶打开,分成两份,一份放在李昭节她们跟前,一份放在李大姐和李二姐的小桌上。
李大姐不用丫头动手,自家把胡豆倒在桌上已经半空的八宝葵花式小攒盒里,留了一半叫小丫头收着,笑道:“胡豆吃多了肚子胀,留一些家去,给娘吃,她平时爱吃这个。”
李昭节飞快地瞟一眼李大姐。
李大姐没有察觉,李二姐却看到了,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捏起一片桂花糕,斯斯文文咬一口,不接李大姐的话。
江岸沿河十里,竹楼人家都悬了彩灯蜡烛,烧得江上亮堂如白昼。彩灯倒映在水中,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又似河里有另一个繁华世界。
李大姐无心观景,记得周桃姑让她平日里多讨好李绮节,想了个由头,搭讪着道:“三娘,台上唱什么戏呢?”
李绮节手里攥着一把五香瓜子,目光在杨家的大船上逡巡,慢悠悠答道:“正唱《双救举》呢,那旦角生了把好嗓子。”
李大姐跟着赞了两句。
李昭节和李九冬听见她二人说得热闹,凑过来各抒己见。
唯有李二姐一言不发,脸色仍旧红得像日落时分天边的云霞:《双救举》是出家喻户晓的戏,说的是冯女假扮男装考中状元、被钦点为驸马的故事。瑶江县上至耄耋,下至幼童,都能说一个头头是道。而这冯女正有一个嫌贫爱富、刻薄至极的后娘,若不是后娘从中作梗,冯女也不会冒名进京。
李二姐偷偷瞥李绮节一眼,暗暗思量:三娘特特点出这出戏的名目来,莫不是在暗指她母亲周桃姑和戏中的冯夫人一般,是个不怀好意的恶毒后母?
江上泊的船只,有一半是从十里八乡撑船赶来镇上看热闹的,他们路途遥远,又不愿意夜里走水路,大多都要听上一夜的戏。等天亮再回家。
而李家几个小娘子不过是出来瞧新鲜的,月亮才爬到头顶,江上处处是人声、笑声、鼓声、乐声,李大姐和李二姐只觉眼皮发沉,都忍不住打起哈欠。
忽然一阵敲锣打鼓,戏台上一群花脸小相公在翻跟头,继而转出一个红脸关公来,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李昭节顿时来了精神,忍不住揎拳掳袖,坐在椅子上不住拍手。
关公却只唱了一折子戏,李昭节一脸失望,又听见乐师们奏起洞箫,江上仿佛也吹起一阵凉意,婆子连忙翻包袱,让船上的人都加了件衣裳。
众人都昏昏欲睡,唯有李昭节和李九冬精神头十足,不愿家去,一直挨到亥时,婆子又在船头催促。
曹氏一觉睡醒,见自己还在船上,再容不得两个小娘子撒娇发痴,当即便叫婆子划船。
别看李昭节和李九冬在船上活蹦乱跳,刚下船,两人就睡迷糊了,曹氏只得直接抱她们回房歇下。
李绮节和李大姐、李二姐在回廊前分别,忽然记起船上那包煮胡豆,转身吩咐宝珠,让她拿去给李子恒和李南宣的丫头。
宝珠跑到大房院门前,喊住结香,把荷叶包裹往她手里一塞,“三娘给少爷们带的小零嘴。”
结香笑了一下,带着荷叶包裹走进房门,书房的灯还亮着,朦胧的灯光剪出李南宣的半边侧影,线条美得惊人。
也瘦得惊人。
她叹口气,把胡豆搁在窗下,转身去灶房提热水,看少爷的架势,估计又得熬到凌晨才睡,她劝不了,只能给少爷沏壶热茶暖胃。
李绮节应邀去镇上听戏,邀请她的孟春芳却始终没有现身。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把孟春芳写的帖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三遍,确认是对方的笔记无误,眉头越皱越紧,孟春芳不是那种会无故让人等她一夜的人。
不等吃饭,打发进宝进城去打听,杨家或者孟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早饭还没送到院子里,进宝已经折返,笑嘻嘻道:“三娘,孟家人来咱们家道喜。”
他身后跟着孟家的大丫头,是从前服侍孟春芳的,后来跟着孟春芳进了杨家,名字叫素清。
素清先替孟春芳向李绮节赔不是,然后道喜,最后才说出真正来意。
原来昨晚孟春芳诊出有孕,高大姐不许她出门,所以她才失约了。她不能出门,又急着想见李绮节,只能请李绮节拨冗到杨家小住几日,陪她说说话。
李绮节眼皮轻轻一跳,孟春芳昨晚刚失约,今天又再次邀请?
素清似乎明白李绮节的顾虑,飞快道:“今天大太太、二太太和大小姐出门登山看景去了,要三天之后才回府。”
大太太说的是金氏,二太太是高大姐,大小姐是杨天娇。
她一口说完,等着李绮节回应。
左右不过两种回答,答应或是婉拒。
李绮节犹豫片刻,含笑道:“你回去告诉孟姐姐,我明天就去看她。”
等素清一走,李绮节立刻把进宝叫到跟前:“今天你是非得进城不可了。”
素清还要去孟家传话,进宝出门之后立刻坐船,在杨家下人回城之前赶到县城,按着李绮节的吩咐,直接找到孙府。
刚巧孙天佑在家,听说李家仆人上门,让阿满出来迎他。
“三小姐要送什么给我们官人?”
进宝摸摸脑袋:“哪个官人?”
话刚说出口,反应过来,嘿嘿一笑,“今天不是来送礼的。三娘有话问孙少爷。”
阿满伸长胳膊,和进宝勾肩搭背:“叫什么孙少爷,太见外了,直接叫姑爷得了!”
进宝笑得有点矜持,“规矩如此,等年底咱们就能改口啦。”
孙天佑常常要接待生意上往来的伙伴,为了方便待客,特意把西北角的一间院子空出来改建成打毬场。今天的客人约好和他比试捶丸,他这会子在打毬场练习手感。
阿满把进宝领到打毬场前。
明明是秋风送爽时节,却是一轮烈日当头,晒得人脸热心慌。好在打毬场四周栽种了不少树木,荫凉笼罩,院子里很凉快。
孙天佑头戴网巾,身着一件葡萄青茧绸袍,右手紧握一支长柄木球杖,眼睛紧盯着前方一只黑漆木球,手腕微微往前一推,木柄磕在木球上,木球缓缓滚动,哗啦一声,掉进球穴里。一旁的小厮拔掉插在球穴后面的彩旗。
当着进宝的面,阿满很给自家少爷面子,使劲鼓掌,“准头越来越好了!”
孙天佑轻笑一声,看到进宝,随手把球杖往阿满怀里一抛,眼眉舒展,“三娘让你来的?”
进宝点点头,把孟春芳几次邀请李绮节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三娘拿不定主意,让我来和九少爷说一声。这……去杨家没什么妨碍吧?”
最后一问是他自己添的。
孙天佑接过小厮送来的手巾,抹去额角的汗珠,沉声道:“我晓得了。”
招手唤阿满:“你先带进宝去吃饭。”
又回头对进宝道:“别急着回去,我让人去杨家打听看看,等得了准信,你再回去。”
这边三言两语安排完,那头管家似乎有要紧事禀报,带着几个抬箱笼的仆人在院前等候。
进宝暗暗道,平时看九少爷吊儿郎当的,好像整天游手好闲,没什么正经事,原来也这么忙啊!
不敢耽搁孙天佑的正事,低头和阿满一起告退。
灶房伺候的下人知道他是李绮节面前得用的跟班,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奉承,好酒好菜备了满满一桌不说,还偷偷炒了盘牛肉给他下酒。
一顿饭吃完,孙天佑那边已经把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
“杨家那边没什么幺蛾子,三娘想去就去,住两天也使得。”
进宝连声答应,转身正要走,孙天佑叫住他,“三娘在家做什么呢?”
进宝一愣,能做什么?当然是备嫁咯!
这话却不好说出口。
支支吾吾半天,只得囫囵道:“这几天日头好,在家晒衣裳。”
孙天佑也愣了一下,长眉微微挑起,脸上渐渐漾出一个轻而浅的微笑,“让她夜里早点睡,别累着了。”
进宝诶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脸上腾地一红——被九少爷这种轻柔缠绵,好像和情人私语的语气给吓的。
李绮节怕金氏或者杨天娇假借孟春芳的名义请她去杨家,想对孙天佑不利,所以才让进宝去找孙天佑讨主意。等进宝从城里回来,直到孙天佑那边没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立刻让宝珠收拾行李,预备去杨家。
掰着指头数一数,已经许久没见过孟春芳了。
转天到了杨家,却见杨家大门紧闭,里外都上了锁。
不止金氏和高大姐出门去了,杨县令、杨表叔、杨天保等人也不在家,男主人不在,婆母出门,家中只有新媳妇,因此只留了一道侧门开着,供倾脚头每日清晨来取府中人的便溺。
孟春芳不顾丫头阻拦,下床亲自来迎李绮节。
外边人都说高大姐严苛,对孟春芳这个儿媳妇不大好,但李绮节却觉得孟春芳明显比从前未嫁时胖一点,精气神也格外充沛。
出嫁前的孟春芳,像一朵我见犹怜的芙蓉,颤巍巍的,美则美矣,却如朝露一样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凋零。如今的她,才是沐浴着艳阳热烈绽放的春芳,蕴着泼辣辣的生气。
“可把你盼来了。”
孟春芳紧紧攥住李绮节的手,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个来回,本想开口调笑两句,想起之前没能去镇上赴约,神色转黯,一脸歉疚,“前天事出突然,害你白等一夜,江上风大,没冻着吧?”
“孟姐姐害我空等一场,我还没消气呢!”李绮节下意识扶起孟春芳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待会儿你记得让人多炒两道好菜,好好向我赔不是,不然我要掀桌子的。”
孟春芳抿嘴一笑,右手不由自主搁在自己的小腹前,“你也这么小心,大夫都说不要紧的。”
“真不要紧的话,大夫怎么不许你下床走动?”
虽然孟春芳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但李绮节不敢让她多劳累,好说歹说,把她送到房里,按到床边躺下,“又不是外人,不必和我客气。你只管躺着,我陪你说说话。”
素清带着丫头们下去准备饭菜。
☆、第98章 九十八
多日不见, 体己话说了一大堆,都是些居家过日子的琐碎事情,孟春芳并没提起前天为什么要邀请李绮节去看戏。
李绮节以为她要避开人才肯谈,没有追问。
直到华灯初上, 孟春芳仍然没说要找李绮节商量什么事。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下棋,李绮节借故支走丫头,“孟姐姐, 你帖子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春芳神色微微一滞,想开口,又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忽然有人敲响门扉, 丫头走进来道:“少奶奶, 小黄鹂闯进正院去了!”
孟春芳眉尖微挑, 脸上不见意外神色, “人呢?”
“婆子把她送回房了。”
孟春芳点点头,“看好大郎。”
这一打岔,李绮节不好接着问,起身回房。
宝珠打水服侍李绮节梳洗,一边叽叽喳喳把前院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杨福生白天养在孟春芳跟前, 夜里跟着高大姐安歇。这两日高大姐才不在家, 小黄鹂见孟春芳忙着招待客人,顾不上杨福生,便蠢蠢欲动起来——她没死心, 想把杨福生抱回自己跟前养。趁着杨表叔和高大姐都不在,偷偷摸到正院抱孩子。好在孟春芳留有后招,早和照顾杨福生的丫头们打过招呼,才没让她得逞。
李绮节摇摇头,叹息一声,孟春芳看起来性子绵软,满团和气,真使出心机,也能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她从不正面和小黄鹂争锋,只需要把杨福生捏在手心里,小黄鹂就输得彻彻底底。
周氏这些日子耳提面命,教授她许多内宅手段,还告诉她,不管是帝王家的三千后宫,还是老百姓的小小院落,都少不了勾心斗角。
她以后也要和孟春芳一样,一边操持内务,努力维持贤惠名声,一边两面三刀,和内宅侍妾斗法吗?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孙天佑敢辜负她的信任,她一定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小黄鹂没能抱走杨福生,但小娃娃还是受了点惊吓,哭闹一整夜,第二天早起时,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可怜极了。
婆子把杨福生抱到孟春芳房里。
孟春芳神色冷淡,但还是把抽噎的杨福生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他。
杨福生委屈的不得了,让孟春芳哄了一阵,很快喜笑颜开,蹬着小胖腿,努力去够孟春芳鬓边戴的堆纱花。
素清怕杨福生饿着,亲自去厨房领早饭。到了灶间,却见李绮节身旁的大丫头宝珠正倚在缠了丝瓜腾的篱笆上,手中端着一碟子桂花糕,一边分与小丫头们吃,一边和灶间婆子说笑。
几个身穿蓝布衣衫、围着裹肚的婆子一脸笑容,脸上的皱纹差点挤出一朵花来:金氏和高大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在灶房当差没有油水,难得来一个出手阔绰的小娘子,她们自然高兴得很。
素清暗暗道:三娘手脚真快,人才刚住下,已经先打点好厨房了。难怪她和杨家关系微妙,却从没人说她一句不好。一面又唏嘘:小娘子们不管出身如何,只要自家有钱钞使唤,便不怕别人欺侮,将来嫁了人,在夫家也有脸面。七娘的陪嫁不算少,但和三娘一比,略显简薄。高大姐届时肯定又要发酸。
哼,想讨个听话的媳妇,又眼馋三娘的嫁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李绮节吃过早饭,闲庭信步,穿花拂柳,走到孟春芳的院子前,想进去找她说话。
到院前时,不巧孟春芳送杨福生回正院,要一刻钟后才回来。
素清笑道:“大郎和我们小姐最亲,小姐不在跟前,他不肯闭眼困觉。”
宝珠暗暗纳罕,背着人和李绮节嘀咕:“七娘真把大郎当自己的孩子养?”
李绮节不置可否,忽然明白孟春芳出嫁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人各有志,孟春芳不愿意向杨天保敞开心扉,只求能和他相敬如宾。婚姻于她而言,更像一种责任和任务,她的目标是做一个孝顺的媳妇,一个贤良的主妇,一个完美的杨太太,和杨天保不相干。
她对杨天保没有一丝情意,所以能够贤良大度、从容对待小黄鹂和杨福生,不管小黄鹂怎么上蹿下跳,不管杨天保和谁谱写风流,她都不在乎。
在试探杨天保的真心之前,她直接斩断自己的所有奢望。
从孟春芳红润的脸庞和开朗的笑容看来,她显然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丫鬟在院子里的榆树两边系了彩色丝绦,秋千荡起来的时候,丝绦随风飘扬,极是好看。
李绮节在枣树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凳坐下,一边看丫鬟们打秋千,一边想心事。
孟春芳既然不爱杨天保,那烦扰她的事肯定和小黄鹂无关,她到底有什么事要亲口和她说呢?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忽然听得头顶上一阵嬉笑,抬头去看,只听“哗啦哗啦”一阵窸窣响动,树枝猛烈晃动个不停,枣叶、枣子落雨似的,洋洋洒洒砸下来,兜头兜脑,撒了她一头、一脸、一衣襟,就连脖子里,都滚了不少枣子进去。
宝珠和素清听到笑闹声,连忙走过来,帮李绮节把沾了细枝碎叶的衣裳掸干净。
枣子落进衣服里,又凉又痒,李绮节心里生恼,抬头看一眼树枝间的两道黑影,以为是两个顽皮的小童,用方言问素清道:“哪里来的两个苕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