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这会儿又老实了。
傅云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不该阻止袁三打傅云启。
…………
很快迎来了第二次考课。
结果公布,傅云英仍然是第一,苏桐第二,陈葵第三。
这回袁三和钟天禄都挤进前三十了,傅云启勉强掉在前五十的尾巴上。
平日和傅云英走得近的丁堂学生发现他们所有人的名次都前进了几十名,无不欣喜若狂,堂长头一次拿到奖励进步学生的花红,一文不留,打发书童打了几壶酒偷偷带进斋舍,聚众豪饮。
吴副讲过来找傅云英的时候,看到一屋子醉醺醺的学生,气得面色铁青。
堂长乐极生悲,被罚了一个月的膏火钱。
学生们同情他,凑了些钱回请他,偷运进几坛宣州豆酒,又喝倒了一大片。
这回不幸被山长姜伯春撞见,全堂的学生跟着遭殃,被罚打扫整个斋舍,包括甲、乙、丙三堂的斋舍也得他们亲自去扫。
只有傅云英和杨平衷两人例外,丁堂学生哪舍得让傅云英给其他三堂的学生扫地,死活拉着她不许她碰扫把,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她坐在台阶上,让她给其他人发号施令。
至于杨平衷,压根没人敢罚他。不过他很愿意和丁堂学生同甘共苦,特意换了身中袖布袍,拎了只大扫把欢欢喜喜跟在众人屁、股身后,东扫一下,西扫一下,和其他怨天怨地的学生不同,他扫得津津有味,明显乐在其中。
打扫到甲堂的时候,丁堂学生摩拳擦掌,相视一笑。
以前因为杜嘉贞的禁令,丁堂学生想混进甲堂很难。现在他们奉师长之名打扫甲堂,看哪个敢拦他们!
丁堂学生像在鸡笼了关了一夜终于等到开鸡笼那一刻的群鸡一样,挥舞着扫把、簸箕、笤帚、袱子、空木桶,咯咯冷笑,涌进甲堂。
甲堂学生躲避不及,和故意使坏的丁堂学生撞在一起。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众人怕傅云英被冲撞到,让她走在最后。
她踏进甲堂时,眼前一片混乱,已经有四五个人一言不合厮打起来。
“堂长呢?”她问身边的人。
这么乱,得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身边的人指指人群,“在那儿!”
傅云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好吧,打得最凶的人就是丁堂堂长,他正骑在杜嘉贞身上装疯卖傻。
她叹口气,扫其他人一眼,“别闹了,北斋和甲堂离得最近。”
要是惊动了山长,这一次的惩罚可不会只是打扫斋舍这么轻松。
众人笑着应喏,放开甲堂的学生,各自忙活起来。
几个学生抬了张圈椅过来,让傅云英坐在廊前月台上晒太阳,“别累着你,这点活,我们三两下就做完了!”
傅云英当然不会真的坐着看其他人挨罚,找傅云启讨了把扫把,站在树下扫落叶。
一双靴子踩过枯黄的落叶,走到她面前,“云哥。”
她抬起头,“学长。”
陈葵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扫把,“我很快就不是学长了……我决定回乡侍奉家父。”
傅云英愣了一下,“令尊的病如何了?”
陈葵笑着道:“好了很多,我还没谢你,要不是你和张道长的交情,我们家哪请得动圣上亲封的道长……张道长医术高明,我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他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学长,既然令尊快痊愈了,为什么你还要回乡?”
陈葵顿了一下,脸上腾地红了。
傅云英会意,淡笑道:“恭喜学长,得娶佳妇。”
陈葵虽然年长,也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问她:“你知道接任学长的人选是谁吗?”
傅云英看一眼左右,笑了笑,“学长既然来问我,难不成人选是我?”
被杨平衷打乱竞争甲堂堂长的机会,她没有气馁,继续按计划收揽人心,丁堂堂长早就表示愿意将堂长之位拱手相让,她没有接受,既然当不上堂长,那就直接朝着学长努力好了。
不过她没想过自己有机会代替陈葵,她的目标是下下任堂长,毕竟她年纪还小,入院读书的时间短了点,不足以服众。
“确实是你。”
陈葵很喜欢傅云的坦荡,和他说话永远不用顾忌这顾忌那。
傅云英挑挑眉,“谁推选的,不会是我老师吧?”
只有赵师爷会力排众议推选她。
陈葵哈哈大笑,拍拍傅云英的肩膀,“老实说,我可以推荐一个人选,我推荐的人是李顺。”
他看一眼傅云英,见他言笑如常,心口一松,接着说,“李顺和我同年入院读书,他为人很厚道。”
原本他想推荐杜嘉贞,但杜嘉贞在才学上被傅云英了一头,为人越来越浮躁,他便改选了李顺。
傅云英含笑道:“我和李顺打过交道,他确实如学长所说,为人公正,有学长之风。”
陈葵被她夸得脸红,笑了笑,道:“推荐你的人有好几个,赵主讲没有掺和这事,吴副讲、梁主讲,还有管干,都选你接任学长。若是山长同意,就算定下来了。你做好准备,这些天别和其他人起争执。”
傅云英谢过他,两人又说了些陈葵回乡的事方散。
…………
第二天,陈葵当众宣布他即将返乡的消息。
众人大为不舍,出钱凑份子为他践行,地点就选在离书院不远的黄鹤楼。
践行宴那天,陈葵先去请教授们,教授们知趣,并没有同行,勉励他几句,给众人一下午的假期,知道他们一定会吃酒,与其一个个醉醺醺回书院应卯,还不如索性让他们疯玩半天。
学生们兴高采烈,牵了一头驴来,让陈葵坐着,其他人步行,跟接新娘子似的,就这么把陈葵拥上山。
出发的时候闹了点不愉快。
众人为了尽兴,都不带书童伺候,杨平衷身后却跟了四个下人,大家老大不自在。
杨平衷赶下人们回去,赶了几次,下人不敢跟着,又不敢走远,只好遥遥缀在他们后头。
几个学生笑话杨平衷,说他生得高大魁梧,却像个缺奶吃的娃娃。
杨平衷虽然单纯,但绝不是受气的主儿,立刻反唇相讥。
吵来吵去,不知怎么的,就把傅云英给带进去了,她明明走在最前面和陈葵说话,和这事不相干,但杨平衷一口一个云哥,她就这么被划拨到杨平衷的阵营里。
一帮年轻气盛的学生吃酒,不必歌舞助兴,也得玩得热火朝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除了马上就要回乡的陈葵,就属傅云英风头最盛,学生们感激她平时的帮助,排队给她敬酒。
她推却不过,不知不觉大半壶酒喝下肚,眼看还有更多的人朝自己走来,找了个借口退席,避开众人,走到一楼栏杆外边醒酒。
冷风拂面,她略微清醒了一点,头也更疼了。
伸手揉揉眉心,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待转身,眼前一黑。
第77章 黑手
“是这个吗?”
“看着不像啊,我记得那个公子哥儿长得挺魁梧的,这个男伢子细皮嫩肉的,好像瘦了点……”
“那你把他抓过来干什么?!”
“不是你给我使眼色让我抓的吗……”
“蠢货,我那是在问你人在哪儿!”
……
傅云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缚在背后,眼睛也被蒙起来了,周围一股难闻的腥臊气。
她试着动了几下,感觉双腿也被捆起来了。
谁这么无法无天,敢光天化日劫走她?
沈家的人,崔南轩,杜嘉贞……
一个个可能从她脑海里闪过。
外面传来粗鄙的骂声,她连忙躺好,闭上眼睛,细听对方在说什么。
对方说的是湖广土话,武昌府的人可能听不懂,但她在黄州县生活了一段时日,大概能听懂七七八八。
贼人绑错人了,他们本来打算绑一个出手阔绰、随手拿一块金饼施舍给路边乞丐的富家公子哥,跟着到了黄鹤楼,终于瞅到机会,不小心错把她绑来了。
傅云英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个公子哥,不必说,一定是杨平衷。他花钱如流水,对谁都大方,看到路边乞儿可怜,大把大把银子撒出去,也不管那些乞儿敢不敢接。
这年头,很多老百姓活了大半辈子才能摸到银子,他跟散财童子似的随手往外撒宝钞银两,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身份不一般,但是知道的人不多,财帛动人心,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饼,贼人愿意铤而走险,连刀山火海都敢去,何况只是绑一个傻乎乎的大少爷。
却叫傅云英受了池鱼之殃。
现在不是在船上,她只有一个人,而那些贼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帮手,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她飞快思索着对策,听到吱嘎一声,温热的光线洒在她身上。
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她一动不动,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
来人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她几眼,骂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咔哒一声,门又合上了。
“妈的!真的抓错人了!都回去,我听老九说过,那个公子哥家里银子堆成山,是家中独子,抓了他,咱们才能发财。”
响起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人粗声粗气道:“这次我亲自去,一群不中用的废物,抓个人也能抓错。”
说话声慢慢远去。
房间里,傅云英松了口气。
抓错了人,这帮歹徒绝不会好心到放她离开,说不定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杀了她灭口,现在他们去抓杨平衷了,那事情还有转机。杨平衷身份贵重,如果他也落到这帮歹徒手里,杨家人一定会派人来救他们。
事情还真如她所愿,半个时辰后,门外一阵喧哗,有人撞开门,铜环撞在门上哒哒响,接着是重物拖地的声音,一个人被扔到她身上,压得她差点闷哼出声。
太重了。
她纹丝不动,等门再度被关上,依然不吭声,直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确认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侧过身把身上的人撞下去。
那人唉哟了一声,费力仰起头,看到她,大惊失色,“云哥!”
她翻了个白眼。
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啪嗒一声推开门。
杨平衷吓了一跳,迎着刺耳的光线,朝对方道:“你们识相点,就早点放了我和我兄弟……”
一句话还未说完,嘴里被塞了一团东西,呜呜了几声,说不出话了。
贼人拍拍杨平衷的脸,“老实点,不然先拿你这个漂亮小兄弟开刀!”
他亮出一把匕首,匕首对着一旁昏睡的傅云英指了指。
闭着眼睛的傅云英只能在心里翻白眼,杨平衷肯定会安然无恙,但她就不一定了。
见贼人想要拿匕首划傅云英的脸,杨平衷脸色骤变,连忙摇头。
贼人咧嘴一笑,匕首轻点杨平衷的鼻尖,“这就对了。”
门砰的一声响,贼人出去了。
傅云英慢慢坐起身。
旁边的人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杨平衷看着她突然坐起来,目瞪口呆,好在他的嘴巴被堵住了,才没叫出声。
傅云英朝着呼吸声传来的方向摇摇头,“先别出声。”
她说话的声音暗哑平静,六神无主的杨平衷一时怔住,莫名觉得安心,试着靠近她。他也被绑起来了,只能像春蚕吃桑叶时一样一点点往前蠕动。
傅云英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没说话,她正全神贯注,试着解开手上的绳索。
多亏上辈子的经历,她对怎么逃脱束缚这种事很有经验。
杨平衷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皱得老高。尤其当看到她直接用力挣脱绳索,导致手腕磨得伤痕累累,蹭出好大一片伤口时,更是连连吸气,想阻止她,但手脚被捆着,没法伸手。
傅云英顾不上手腕的痛楚,眉头紧皱,心一横,使劲一挣。
双手一阵钻心的疼,痛得她冷汗涔涔,差点忘了呼吸。
她抬起手,扯下眼睛上蒙的黑布。飞快扫视一圈。
房间昏暗干燥,空气里粉尘浮动,这是一间堆放柴火的土房,刚才闻到的腥臊味是从柴堆里散发出来的。
她一面用目光搜寻可以用得到的东西,一面解开腿上的绳索,然后再换成活结套回去。
杨平衷睁大眼睛,看稀奇似的盯着她看,他的手绑在前面。
她揪住他的衣襟,轻声说:“不要大声说话,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再套一个好解开的,免得被他们发觉。记住,千万别叫出声。”
杨平衷这大嗓门一吼,她不用想办法逃走了,直接和贼人硬碰硬算了。
“呜呜呜。”
杨平衷眨眨眼睛,对着她拼命点头。
她一手扯开他嘴里的东西,一手搭在他下巴上,防止他发出尖叫。
勒住舌头的东西没了,杨平衷长舒一口气。
傅云英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原样套回去,“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杨平衷用气音小声道:“我去解手,忽然跳出几个人来……”
他像说书似的,仔仔细细描绘四五个人抓他的场景,傅云英懒得听,直接打断他,“你的随从呢?”
能不能逃出去,就看杨家人来得及不及时。
杨平衷忍不住骂了一句,低声说:“刚才和那几个甲堂的人吵架,我把他们赶走了。”
说完,见傅云英愁眉不解,他忙加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的随从很厉害,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他费力往傅云英身边挪,目光落到她手上,眼里溢满疼惜。
傅云英正盘算着怎么逃出去,手腕忽然被冰凉的手指碰到,疼得发颤,情不自禁嘶了一声。
杨平衷手足无措,小声道:“很疼吧?我帮你包起来?”
他轻轻抓着她皮开肉绽的手腕,小心翼翼拂去枯草灰尘,尽量不碰到鲜血淋漓的伤口。
傅云英漫不经心扫他一眼,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心疼,沉默了一瞬,道:“没事,包起来会露馅的。”
她若无其事,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接把手腕套回绳索里,粗绳蹭动伤口,染了一层血。
杨平衷倒吸几口凉气,光是看着她的动作就替她觉得疼,一张脸紧紧皱成一团,愧疚道:“对不住,害你受苦了。”
傅云英扬扬眉,他倒是不傻,知道自己被绑的原因。
“你戴的是什么簪子?”她问。
一般像杨平衷这样的富贵公子戴网巾纱帽时里面都会别簪子。
杨平衷低下头,把脑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自己的发鬓,“我戴了两支簪子,银镀金的,拿这个能收买外面的人吗?”
这家伙不愧经常拿银子收买人。
傅云英嘴角轻扯,“……留着防身。”
杨平衷把簪子取下来,拿在手里比了比,把更锋利的那一支给傅云英。
她眼眸低垂,将簪子藏进袖子里。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忙套好绳索,不说话了。
杨平衷挪到傅云英跟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她,两眼瞪如铜铃,盯着门口看。
一个黑黑瘦瘦、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人推开门,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扯开他嘴里的东西,喂他喝下一碗水。
杨平衷趁机扫一眼屋外,院子里有七八个穿粗布短褐袍的大汉,个个人高马大,胳膊有他大腿粗。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眼前是一伙亡命之徒,他眼珠转了转,没敢挣扎。男人动作粗鲁,他呛了好几口,一边咳嗽,一边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这位好汉……你们想……想要……多少银子?”
男人撇撇嘴,“买你这条小命,你说值多少银子?”
杨平衷笑道:“还得加上我兄弟。”他看一眼身后的傅云英,小声说,“你放心,我们家不缺钱钞,只要你们讲江湖规矩,咱们该怎么来怎么来。”
“哟,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摸了摸下巴。
杨平衷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凑近了些,“一万两,你看怎么样?”
男人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湖广比不得富庶的南直隶、浙江等地,武昌府一般的巨贾富商,家财也不过数万两而已,这傻小子一开口就是一万两,果然是个败家子!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男人得打断他的腿。
“这由不得你来说,给老子老实待着!”
男人冷笑了几声,端着空碗出去了,这次没有堵住杨平衷的嘴巴。
待门外安静下来,傅云英小声问:“你想收买他?”
杨平衷点点头,意识到傅云英重新蒙上黑布看不见,道:“我看他肯定动心了,二桃杀三士,来一个我收买一个,就不信他们乱不起来!”
傅云英没说话,暗暗道,果然是富贵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即使本性单纯,该懂的东西一点都不少。
接下来,又陆续进来三个人逼问杨平衷杨家管账房的是谁,杨家库房钥匙在哪儿。
他装出吓破胆的模样,老实告诉贼人杨家藏银子的地方,回答的时候不小心透露自己知道杨老爷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小庄子里埋了五箱金饼。
傅云英懒得阻止他了,既然逃不出去,杨家的人又迟迟不来,不如放手让杨平衷诱惑贼人。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不时传来大喝声和争吵,贼人们似乎在为怎么处置杨平衷激烈争执。
杨平衷和傅云英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外边的对话,门忽然被撞开,两个喝的醉醺醺的大汉冲进柴房,踉跄了几步,俯身抓起傅云英往外拖。
“你们想干什么?”
杨平衷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压到傅云英身上,阻止他们的动作。
大汉轻轻踢杨平衷一脚,张开嘴,喷出一股难闻酒臭味,“让开。”
杨平衷不让,“你们敢动他一根头发,别想拿到银子!”
大汉怒极,脚下加了几分力道,“臭小子,信不信爷踹死你,照样能搬空你们家的库房!”
杨平衷毫不退让,怒目道:“你们敢伤人,我保管你们有命拿钱,没命花钱!谁敢动他,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一直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突然间放起狠话,像是变了个人,眉宇间有种与身俱来和后天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颐指气使,让人心头不由生出凛然之感,不敢和他对视。
大汉竟被他的气势所慑,没来由觉得心虚,不禁后退了两步。
另一个大汉放声大笑,“老六,你这身肉是白长了吧?被人吼两句你就软了?”
大汉恼羞成怒,下手不再留情,捏起拳头砸向杨平衷。
拳头狠狠砸到皮肉上,发出渗人的钝响声。
杨平衷咬紧牙关,没叫出声。
刚刚出言讥笑大汉的人忙拦住暴怒的大汉,“好了好了,别把人打坏了,这可是咱们的小金佛。”
大汉啐了一口,唾沫吐到杨平衷脸上。
两人扬长而去。
“哐当”一声,门从外边锁上了。
傅云英轻轻推开杨平衷,坐起身,揭开罩在脸上的黑布。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屋里光线暗沉,院子里燃了火把,火光映在窗户上,时明时暗。那两个大汉打算关他们一晚上,不给他们吃喝,今晚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杨平衷滚在地上,肩背佝偻,蜷成一团,苍白的脸时不时抽搐几下,神情痛苦。
她解下绳索,把杨平衷翻过来,让他仰躺着,轻声问:“伤到哪儿了?”
杨平衷嘶嘶直吸气,“没,没事,就肚子上挨了几下,我皮厚,不疼。”
说完,咧嘴笑了一下,脸上青青紫紫,笑起来红肿的眼睛像一对烂桃子,委实吓人。
傅云英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脏污,手指碰到他的发鬓,潮乎乎的,他疼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头发都湿了。
她听见大汉一拳拳砸下来,拳风扫过她的脸,这不是书院的学生平时闹着玩的嬉闹厮打,大汉是真正的下手狠辣,如果他砸的是其他东西,只怕早就砸烂了,杨平衷怎么可能不疼。
他可是个娇生惯养,雨天从头到脚裹一身防雨的鲛绡袍,晴天打伞遮阳,冬天被冷风吹一下就嚷嚷脸疼让仆人给他执扇挡风的贵公子。
傅云英解开他的衣襟,道:“别忍着,疼的话就叫出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杨平衷摇摇头,“真不疼……啊!”
傅云英扯开他里面穿的袄子,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肚子上的伤口,他惨叫一声,眼泪哗哗往下淌。
他一面流泪,一面拧着脖子道:“我没哭啊……我这是怕痒……”
傅云英嗯一声,没拆穿他,低头仔细查看伤处,还好大汉下手留有分寸,没有伤及要害。
她给他掩好衣襟,“为什么拦着?”
杨平衷躺在地上,双眼早就肿成馒头一样,只剩一条缝,看不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只能从睫毛交错的动作看出他在眨眼睛。
他吞吞吐吐道:“你是我兄弟,兄弟有难,我哪能不管……”
云哥生得唇红齿白的,眉目清秀,皮色白皙,落到贼人手里,那不是羊入虎口嘛!他哪能坐视不管!
不过云哥还小,他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免得把云哥带坏了。他是富家公子,身边想讨好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十一二岁时就什么花样都见过了,云哥不一样,多乖多正经啊!他可以笃定,云哥从来不看禁书。他好几次当着云哥的面掏出一本坊间赫赫有名的《玉娇野史》、《飞燕传》啊什么的,云哥看到封皮上的书名,面不改色,肯定以为他看的是正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