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笑了笑。
“你可会射覆?”姚文达问她。
她点点头。
“那你们兄弟俩私下里有没有什么约定的暗号标记?”
傅云英迟疑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特殊的暗号,不过我可以在信中暗示二哥,除了他没有人看得懂我到底写了什么。”
她和傅云章玩过射覆,当时在场的只有丫头,她们不识字,不知道他们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可以拿那天的射覆游戏暗示傅云章信上的内容有特殊意义。
“很好。”姚文达脸上露出笑容,“你给你二哥写封信,告诉他南边的雀鸟要往北边飞了。”
南边的雀鸟,说的是崔南轩。
崔南轩罢官归乡不过数月,这么快就要返回京师?
傅云英怔了一怔,随即一阵心惊肉跳。
二哥还未参加会试……就已经卷进朝堂争斗中了……难道他获得姚文达赏识的时候就开始帮姚文达了?
他这次提前北上赴考……真的是被陈老太太逼迫的吗?
“云哥,我和你二哥也有书信往来,他多次在信上提起你,你年纪虽小,却很懂事,这事不要对外人说起。”
见傅云英沉默,姚文达以为她没听明白,苦笑着说,“我写信告知你二哥此事,不如你给你二哥写信稳妥,明白吗?”
傅云英点了点头。
如果傅云章这次北上身负重要任务,那来往书信很可能都不安全。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个半大少年,没有人会把她的信当回事。
姚文达又叮嘱了一句:“现在就写,等我看过后,尽快送出去。”
傅云英走到博古架后,找到笔墨文具,定定神,提笔写下一封信。
信写好,她吹干纸上墨迹,送到床前给姚文达看。
“我不是让你写南边的雀鸟吗?你怎么没写?”
看完信,姚文达皱眉问。
傅云英道:“大人让我给二哥留下暗号,既然是暗号,自然只有我和二哥看得懂。”
姚文达挑挑眉,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脸上泛起几丝不自然的红,“好,这样也好。回去后把信寄出去。”
傅云英答应下来。
…………
出了姚家院子,傅云英吩咐等在外边的王叔和王大郎,“让铺子里的掌柜给黄州县那边捎句话,我要见孔秀才。”
王叔应喏。
傅云英脸色阴沉,按了按藏在怀中的书信。
她必须先弄清楚傅云章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才敢将信送出去,万一姚文达是骗她的,她的一封信很可能将毫不知情的傅云章置于风口浪尖处。
虽然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姚文达没有骗她,这人向来没什么心机,不然不至于仕途屡屡受挫。而且姚文达说了很多只有她和傅云章知道的事情。
二哥不是不想当官么?
她茫然了片刻,忽然听到旁边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傅少爷是不是要回书院?我们大人刚好顺路,天色已晚,不如一道同行。”
崔南轩的随从中,石头跟了他最久。上辈子她每次回娘家省亲小住,都是石头接送。
“不敢打扰崔大人。”
傅云英回过神,眼眸低垂,淡淡道。
石头咧嘴一笑,“傅少爷少年英姿,武昌府谁不晓得?大人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少爷一叙。”
语气是客客气气的,但傅云英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抬起头。
巷口拐弯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半卷,崔南轩端坐其中,手里拿了本书在看,姿势随意,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
周围随从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不知他等了多久。
傅云英回头,示意王叔和王大郎跟上。
石头引着她往前走,“我们大人最欣赏傅少爷这样的后生了,傅少爷不必紧张。”
傅云英怎么可能不紧张,毕竟是在一起生活几年的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从她的言行习惯中认出她来,应该只剩下崔南轩了。
不过她记得崔南轩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以他的性子,就算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应该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她面上平静淡然,心里却转过无数个念头,短短一段距离,仿佛比书院大门前那道高耸的长长的阶梯还要难走。
石头掀开车帘,“大人,傅少爷来了。”
崔南轩没抬头,盯着手中的书,轻轻嗯一声。
石头给傅云英使了个眼色,“请。”
镶边锦靴踩在凳子上,双腿有些发软,傅云英眼皮低垂,浓睫掩住双眸,弯腰坐进车厢。
车把式扬鞭,马车颤动了几下,车轮轱辘轧过坑洼不平的青石板长街。
傅云英盘腿坐着,尽量不去看和自己只有一臂之距的崔南轩。
他靠着车壁看书,神情专注,眼角风扫都不扫她一眼。
马车晃动颠簸,两人一个安安静静看书,一个坐着想心事。
半晌后,崔南轩突然皱了皱眉。
这情形仿佛有些似曾相识。
陪她回魏家,他低头看书,她坐在一边,掰着手指头默念要送给哥哥嫂子们的礼物,怕打扰到他,她几乎不出声,一个人也能高高兴兴,嘴角一直翘着。
他出了会神,合上书本。
就在傅云英以为崔南轩会一直沉默到马车抵达书院时,车厢里响起他温和的声线,“可看过公安三袁的文章?”
公安三袁说的是袁宏道、袁中道、袁宗道三兄弟,三人是湖广公安县人,主张文章应该直抒胸臆,不事雕琢,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兄弟三人是公安学派的领袖人物,反对把持文坛的复古学派,和主张复古,认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的文人尖锐对立。
傅云英看过袁宏道的文章,不过她没说,低着头答:“还未曾读。”
“我看过你的文章,善于模拟,字字铿锵,气势虽足,但少了些率真自然。”
一本书递到傅云英面前。
“这是玉蟠先生的《白苏斋集》,拿去仔细研读。”
傅云英想了想,拒绝的话太刻意了,只得接过书,“谢先生指点。”
崔南轩在江城书院讲学期间,书院的学生以“先生”称呼他。他平易近人,风度翩翩,很受学生们欢迎,连教授们也为他的风采和才学所折服,以学生之礼奉承。陈葵、苏桐、袁三他们都曾被他当堂点名提问。她一直找机会避开讲学,没和他碰过面。
早晚会遇上,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反正两人之间再无瓜葛。书可以交给山长,由山长代还。
这时候她不得不为自己当初改写台阁体而感到庆幸。她不只善于模仿文风,也会模仿哥哥们的笔迹,连崔南轩的笔迹她也会。这一世第一次提笔写字的时候,其实在甘州,买不起笔,她随手折一根草根在沙地书写,那时候她哪里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崔南轩,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开始改写最常见的台阁体。
崔南轩认得她的笔迹,如果她还是用上辈子最常用的字体写文章,很可能就露馅了。
她一阵后怕,慢慢冷静下来,手脚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
那边崔南轩又拿了本书翻开看,也没再说什么了。
马车继续在大街小巷之间穿行。
单调的车轮转动摩擦声中,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鞭响,车把式连声吁叹,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傅云英坐着想心事,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往前栽倒,想到旁边是崔南轩,她连忙伸出手臂稳住身形,硬生生和同样没坐稳的崔南轩拉开距离。
“大人。”
石头奔到马车前,掀开车帘,拱手小声道:“是锦衣卫。”
崔南轩抛下书,眉头紧皱。


第70章 搬家
崔南轩举袖挡住傅云英的视线,手指拨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拦住马车的确实是锦衣卫,不过品级不高,一色的对襟罩甲,戴万字巾,束革带,着皂皮靴,配长刀。一二十人站在马车前,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领头的男人一身窄袖青衣,背对着马车负手而立,身影立于苍茫的暮色之中,高挑瘦削。
崔南轩怔了几息,很快恢复平静,轻声对神色紧张的石头道:“送他回书院。”
他跃下马车,迎了上去。
石头应喏,不等傅云英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臂扯她下了马车。
跟在最后面的王叔和王大郎慌忙奔过来,带着傅云英离开。
官老爷的事,他们这些老百姓看不懂,也不敢懂。总之离得远远的最安全。
傅云英被人送上马背,不及问什么,石头已经一鞭子抽向马背,催马疾走。
…………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青衣男人回过头,相貌英俊,面色冷凝。
他淡淡扫一眼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骑马走远的锦衣少年,停顿了片刻,目光重新回到崔南轩脸上,“皇上有旨,抓到徐延宗,不必送回京师,就地处斩。人我已经找到了,你来监刑。”
随着他话音落下,旁边一名锦衣卫双手托着一封诏书送到崔南轩面前。
崔南轩眉头皱得越紧,“霍大人,我已经罢官归乡,不问朝政,现在只是一介白身而已,为什么由我监刑?”
霍明锦瞥他一眼,“你心知肚明。”
崔南轩是由沈介溪提拔的没错,但真正破格授予他官职的人是先帝,此后他曾兼任侍讲,和当时身为皇子的当今圣上来往密切,皇上对他的信任更甚于沈介溪。
他的罢官,一方面是为脱离沈党,一方面躲开反对新政的缙绅们的迫害,还有一个原因,连姚文达也没猜出来,他其实身负皇上密令,负责监视江陵府沈家族人,同时暗查霍明锦追杀徐延宗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掌握沈家族人鱼肉乡里、横行霸道的罪证,但却没找到霍明锦的把柄。
霍明锦行事暴烈,我行我素,就如同在战场上打仗一样,下手狠辣无情,得罪了他,他直接明火执仗打上门。
凶暴名声在外,除了手段过激了一点,反而找不出他的任何错处。
这人着实难缠,不讲城府,不管心机,一味凶悍,任何手段在他面前没有用武之地,因为他根本不吃这一套。
大臣们拿他没辙。
崔南轩同样如此。
霍明锦大难不死,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雪恨,他什么都不怕。而和一个不怕死的人对着干,不仅没有任何胜算可言,还很有可能被已经被仇恨烧红眼、失却正常人七情六欲的他拖入深渊。
他没有弱点,没有软肋,不管不顾,摧枯拉朽一般一个个拔掉沈介溪的得力干将。这一场突如其来,烧得朝中大臣肝胆俱裂的复仇大火,不知要烧到何时。
否认没有什么意义,崔南轩接过诏书,翻开扫几眼,确实是皇上亲笔。
定国公虽然死了,但忠于徐氏一族的仁人志士就如同陌上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皇上怕押送徐延宗回京的路上再出什么变故,要求抓到人后立刻处斩,他不关心徐延宗当年是怎么逃脱的,只要徐延宗的项上人头。
“人在哪儿?”崔南轩合上诏书,问。
霍明锦已经转身大踏步走开。
“就在你府上。”
…………
崔家的随从护送着傅云英主仆几人离开,因怕节外生枝,石头手中长鞭接连猛拍马背,马嘶声中,一行人转瞬间便走出好几里。
傅云英攥紧缰绳,频频回头,转过街角,什么都看不见了。
街旁鳞次栉比的竹楼宅院沐浴在淡淡霞光中,落日坠入起伏线条柔和的群山之间,天色昏暗下来。
看她神情不安,石头在一旁道:“傅少爷无须担忧,那些差人是我们大人在京师认识的同僚。”
傅云英垂眸不语。她不是在为崔南轩的安危担忧。
刚才石头不由分说送她离开,她来不及弄清楚状况,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锦衣卫没错。
哥哥们就是被奉驾帖上门的锦衣卫带走的,她认得锦衣卫的衣裳。
她并不恨锦衣卫,拿人的是他们,但真正下逮捕命令的是皇帝。
武昌府和京师相距千里之遥,锦衣卫外出公干,必定干系重大,而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霍明锦,他奉命追杀徐延宗,已经来过湖广一趟。
傅云章回信说鱼佩还未归还给霍明锦,京师的人告诉他霍指挥使行踪诡秘,时常奉旨外出,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儿。他想还也得费一番工夫打听霍明锦到底住在哪儿。
锦衣卫在这里,身为指挥使的霍明锦会不会也来了武昌府?刚才那些锦衣卫说不定就是他的属下?
傅云英心里飞快盘算着,如果不是崔家随从紧紧跟在一边不准她回头,她真想立刻拨转马头回去。
但是她不能,无论那些锦衣卫是不是霍明锦的人,崔南轩在场,她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崔南轩心思缜密,在他面前试探霍明锦的人,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可能引来崔南轩的怀疑。
况且,她目前还不能确定霍明锦到底是敌是友。
可如果徐延宗被抓住了呢?
救还是不救?
救,她手无寸铁,孤立无援,只是个比别人多十几年记忆的女伢子,拿什么救?
不救,眼睁睁看着宗哥落入朝廷爪牙之手?
徐延宗是定国公的血脉。傅云英的哥哥娶了定国公家的庶孙女,她和嫂子年纪差不多,颇为投契,经常陪嫂子回娘家省亲,徐延宗是她嫂子的弟弟,性情腼腆,喜欢缠着她,让她教他打捶丸。
她闭一闭眼睛,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在做不到自保之前,她不会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
石头一直将傅云英送到书院门口,看她走进大门,才带着其他几人离开。
快到斋舍落钥的时辰了,傅云英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抬脚往南斋走。
南斋前闹哄哄的,学生们围在斋舍前议论纷纷,热烈讨论着什么。
其中袁三和傅云启的嗓门最大。
忽然有人一眼看到傅云英,大叫道:“云哥回来了!”
嗡的一下,一群人如潮水一般涌到傅云英跟前,义愤填膺:“云哥,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找山长!”
“对,我们陪你一起去!”
傅云英分神想徐延宗的事,心不在焉,“嗯?”
学生们急得语无伦次,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云哥,杨平衷把你的斋舍挪到丁堂去了!”
嗯?!
听到杨平衷的名字,傅云英回过神,脑海里骤然起了一个念头,但转瞬即逝,“丁堂?”
傅云启最为激动,尖声道:“那个纨绔!不知怎么又跑来书院了!一来就叫人把你的行李箱笼搬到丁堂去,非要和你住一个院子!无耻!不要脸!”
他连声咒骂,周围的人附和,“对!不要脸!我们云哥在甲堂住得好好的,他凭什么要云哥搬走?”
“这事山长知道吗?”傅云英暂时放下锦衣卫的事,环顾一圈。
学生们同时点头,袁三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书院的教授都威武不能屈呢!”
众人沉默下来。
下午他们在斋堂用饭的时候,外边突然一片嘈杂,几十个穿直裰的家仆抬着、背着、抱着各式各样雕漆、镶宝的名贵家具往书院这边走过来,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个时辰后他们才搬完箱笼。然后山长和教授过来了,簇拥着一位穿锦衣绣袍、装束华贵的少年径自去了丁堂。
那少年自然就是杨平衷,他在丁堂逛了一圈,得知傅云住了甲堂,老大不高兴,立刻命令仆从把傅云的行李搬到丁堂去。
山长等人连忙劝阻,杨平衷不听。
甲堂学生当然不会坐视傅云就这么被抢走,挡在门前不让杨家仆从进来。丁堂那边却很高兴,傅云如果住进丁堂,岂不是就成了丁堂的人?他们揎拳掳袖,帮着杨家仆从冲进甲堂,乙、丙亮堂的学生跟着浑水摸鱼。
山长和教授们坚决不同意,后来不知来了个什么贵人,把他们请到讲堂那边吃茶,贵人走了以后,山长让陈葵宣布傅云从今天开始搬进丁堂。
“这么说山长同意了。”
傅云英听完学生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饱含愤怒的讲述,道。
“赵师爷也点头了。”傅云启一脸幽怨,“他说你学问好,不管住哪儿都一样。”
“老大,我帮你把箱笼搬出来!”
袁三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挥舞着拳头道,“我不怕杨家!”
傅云英扫他一眼,“我先去见山长和先生们。”
袁三噢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没能大展拳脚,继续捏拳头,“好,我在这儿等着。”
…………
陈葵将傅云英带到东斋。
已经散学了,几间厢房大门紧闭。山长和赵师爷坐在庭院的八角亭下吃茶,两个仆从蹲在角落里扇风炉煮芋头,水开了,水花翻腾,咕嘟咕嘟冒着泡。仆从揭开盖子,用筷子插一插芋头,看看熟透了没有。
“云哥啊,这事你别怪山长。”
赵师爷看到傅云英,抬起手,遥遥和她打招呼,等她走进凉亭,直接道,“杨家少爷人不坏,当初本来把你和他安排在一个院子住。后来他没来,山长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才来书院的,新鲜劲儿没了以后就忘了这事,这才让你和苏桐住了一间院子。现在他搬进来了,只能遵守诺言委屈你也搬一次。你放心,杨家少爷教养很好。”
当着山长的面,赵师爷不好说其他的事,傅云英也没多问,点了点头。
山长面色尴尬,打发走陈葵,长叹一口气,“云哥,我也不瞒你,这些年州学的银子总是拨不下来,书院入不敷出,靠田地出息勉强支撑。杨家不仅捐助了几千本书籍,还赠书院千亩良田作为学田……”
他顿了一下,起身朝傅云英作揖,正色道,“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杨家少爷打扰到你读书,你无须忍耐,我立刻知会杨家让你搬回甲堂。杨家人承诺他们家少爷绝不会影响你进学。”
傅云英站着不动,坦然受了山长的礼,沉默了一会儿,方慢慢道:“学生身为书院的学子,愿为山长解忧,搬个地方住就能为书院换千亩学田,倒也值得。”
山长张口结舌,面色焦黄,尴尬得手脚没地方放。
赵师爷咳嗽几声,打哈哈道:“好了,云哥,我有几句话交代你,来,我送你去丁堂。”
他带着傅云英出了东斋,含笑道:“英姐,杨家少爷身份高贵,书院得罪不起,山长为人厚道,倒是想硬抗下来,被其他教授劝了又劝,才不得不服软。他心里很自责,要不是我开解他,他这会儿肯定躲在房里抹眼泪。”
作为书院山长,姜伯春无法和抗衡杨家,只能妥协,一来在学生们面前失了教书人的风骨,二来没能护住学生傅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堪又是悲凉,差点当着杨家人的面辞去山长一职。赵师爷劝了他很久,才好了些。
傅云英听赵师爷详细说完来龙去脉,叹口气,“我晓得了,以后见到山长,绝不会再提起此事。”
“其实搬去丁堂并不是坏事。”赵师爷对着傅云英眨了眨眼睛,“杨少爷我见过了,一团孩子气,就是个娇养长大的富家少爷,欣赏你的才学,闹着要和你同住,过不了多久也就淡下来了。他那人虽然骄纵了一点,却没有跋扈性子,你能应对得来。”
他望一眼左右,压低声音说,“结交杨少爷对你来说绝没有坏处,你明白么?”
傅云英点了点头。
“在书院期间,你得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子。”
赵师爷摸摸她的脑袋。
“杨少爷就是第一关,老师帮不了什么,你自己拿捏好分寸。事成,你接下来的路会平顺很多,事败的话,你得做回傅云英。”
傅云英平静道:“好。”
…………
她独自回到南斋。
袁三立刻挥舞着光、裸的胳膊迎上前,“老大,动手吗?”
傅云英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傅云启脸上,“启哥,回去搬箱笼。”
山长担心杨平衷打扰她学习,答应破例让傅云启和她同住。
“啊?”
傅云启一头雾水。
“搬到丁堂去陪我住,舍得吗?”
傅云启呆了一呆,片刻后欣喜若狂,一蹦三尺高,“好好好!我搬,我这就搬!”
虽然甲乙堂的学生都瞧不上丁堂,但是能和英姐住一块儿,管他是哪个堂,住走廊都成啊!
周围的学生愤愤不平。
傅云英谢过他们,因为还惦记着在路口碰到锦衣卫的事,没有心思多说什么,转身往乙堂走来。
学生们体谅她突然被发配到丁堂,担心她受委屈,硬是要送她。
她心神不属,见学生们坚持,干脆随他们。
一行人浩浩荡荡,拉出和人打群架的阵势到了丁堂。
杨家仆从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杨平衷刚刚在书院逛了一圈,精疲力尽,摊开手脚躺在罗汉床上阖目养神,伴当吉祥蹲坐在脚踏上剥葡萄。
学生们踏进院子,只见眼前一片金光闪闪,屋檐下挂起几十只各色戳纱、玻璃、羊角灯笼,长廊前悬纱罗帐,屋里的家具都是名贵的木材,摆设玩器描金嵌宝,一屋子珠光宝气,华光闪烁,而杨少爷本人穿一身闪色织金孔雀改机袍,踏绣金边的缎鞋,腰束丝绦,配玉佩、全身上下,连鬓边几根因为躺着而翘起的头发丝都流露出一种风流富贵的气度,明晃晃告诉众人:我很富贵,我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