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匹是单独送给她的贺礼,事先经过李治的准许。
执失云渐的理由很简单,打败那几个部落时没费一兵一卒,炸了几包炸药,直接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以为是天神惩罚,不战而降。
二十匹突厥马算是战后论功行赏。
突厥马确实神骏结实,身姿优美,而且脾性温和,如果马也分等级,本地马是吃苦耐劳的庄稼汉,突厥宝马像高贵典雅的贵公子。
朝廷驯养的宝马是突厥马后代,可以说是极为出色的宝马了,和它们的亲戚一比,霎时黯然失色。
裴英娘问秦岩,“除了送去宫中马厩的,只有我得了二十匹?”
秦岩拱手道:“正是。”
所以他才特意告假,亲自把二十匹马送到永安观来啊!宫廷马厩的马肯定先由皇室挑选,剩下的才能给大臣们挑,他年轻,没什么资历,轮到他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和跟其他王公贵族比赛谁的腰板更硬相比,还是找裴英娘软磨硬泡,求得一匹神驹的希望更大一点。
这么说李贤、李显、李旦都没有了。
裴英娘沉吟片刻,“劳烦秦将军辛苦走一趟,这二十匹马,随你挑。”
秦岩心花怒放,他知道裴英娘比伯祖父还富裕,不和她客气,乐乐呵呵挑走刚才一见钟情的黑马,欢欢喜喜告辞。
他要去西市,买最好的马鞍,最贵的笼头,最奢华的金叶,装扮他的爱驹!
哎!秦岩摇头叹息,亲昵地拍拍黑马,可惜他官职不够,不然自家爱驹可以挂上满身金饰到处溜达。
“六王府、七王府、公主府,两位相公家,儒学士府上……”裴英娘回到内院,吩咐蔡净尘,“一家送两匹,剩下的送到庄子上养着。”
蔡净尘应喏,下去安排。
半夏把一只烤好的梨子送到裴英娘的食案上,小声问:“娘子是不是怕相王会不高兴?”
裴英娘啃着梨子,苦恼地点点头。
狩猎过后,执失云渐带着家奴亲兵离开长安。
秦岩当时试探过她,执失云渐这一走,不知道归期是何时,相熟的朋友纷纷告假,前去送行。他想邀请她一起去为执失云渐饯别,又怕给她添麻烦,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她最终没去。
执失云渐直来直去,送马应该只是单纯贺喜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但是推己及人,假如明茹给李旦送贺礼,送的还是大礼,她绝对不乐意。
他会不会生气?
裴英娘不怕李旦生气,事情说起来合情合理,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李治都同意赠马了。
她只是怕李旦把心事藏在心底,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古井无波,喜怒全都掩埋在古板之下。
唯独打马球时能看到他像个普通少年郎一样锋芒外露。
他如果一直不开口的话,她其实意识不到他对自己的感情早就超出兄妹界限了。
她不想成亲以后猜他在想什么,有疑问,一定要问出口。
不然她夜里睡不着。
半夏跟着裴英娘一起发愁,“娘子担心的话,不如直接和相王商量?”
梨子吃完了,裴英娘用澡豆面子洗净手,合掌一拍,“现在就去!”
婚礼前新郎、新娘尽量避免见面,但婚期定在明年,现在还没到年底呢,不用忌讳。前几天他们还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戴上帷帽,套车到了相王府,不巧李旦出门去了。
冯德说他一大早去书坊督办雕版印刻之事,要到坊门关闭前后才能回府。
裴英娘想了想,预备打道回府。
冯德心中一紧,连忙道:“真师且慢!仆这就命人去书坊禀告郎主。”
他焦急之下,顾不上尊卑规矩,挡在裴英娘前面,满脸堆笑,“郎主去年从广州的大食、波斯商人手中购得一批香料,今天刚好送达。郎主说真师喜欢调香,早就吩咐过仆将香料送去醴泉坊,正好今天真师来了,不如随仆前去一观?”
广州、泉州的胡商走的是海路,大多用黄金、香料交易,换取中原精美的丝帛布匹回西域贩卖,他们的香料是最好的。
裴英娘来了兴致,“带我去瞧瞧。”
冯德悄悄松口气,要是让娘子就这么走了,郎主夜里归府,肯定会怪他办事不利!
新房内室是喜房,裴英娘现在进去不大合适,外边的庭院可以随意逛逛。
星霜阁的石榴树种好了,不知是从哪里挖来的古树——冯德说是禁苑最早从西域移栽的石榴树,枝繁叶茂,树冠张开来,罩下大片浓阴。
秋千架上绑了彩绦铃铛,微风过处,铃铛轻轻摇晃,铃音清脆。
冯德卖力地解说院子里的每一处布置,重点渲染李旦每天废寝忘食,不舍昼夜,只为了把星霜阁改建成裴英娘喜欢的模样。
裴英娘想象着李旦忙忙碌碌的样子,唇边浮起一抹甜蜜的笑容。
李旦心事最重的时候,也没有冷落疏远她,不管他怎么变,对她始终如一。
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第125章
日头过午时, 李旦快马加鞭, 回到相王府。
鬼使神差的, 路过东市时,他让杨知恩进坊门买了一包胡饼。
刚出炉的芝麻胡饼,金黄油亮, 一样包饴糖的甜口, 一样羊肉馅的咸口, 最贵的一样是加了胡椒的。
他穿一身锦绣袍衫,腰束玉带, 脚踏罗靴, 系宫绦, 戴瑜玉佩, 气宇轩昂,雍容华贵。
却揣着一包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胡饼进府。
王府仆从们面面相觑,没敢露出惊异之状。
他脚步飞快, 径直走进星霜阁的长廊。
长廊跨水接桥, 回环曲折, 将几座主殿包围在中间,飞桥建在台矶上,顺着地势拔高,通向星霜阁的阁楼。
他走过熏风亭和只剩下衰老残荷的花池,远远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
转过长廊,一池波光粼粼的碧水逼入眼帘。
正值晌午,艳阳高照, 岸边浓阴匝地,石榴树下藤萝如瀑。
巧笑倩兮的韶秀少女坐在秋千架上,素手勾挽丝绳,轻轻摇晃,彩绦飞扬,衣裙猎猎。
宫绸宽袖滑落,露出一截凝酥皓腕,衬着卷草纹金臂钏,肌肤愈显白腻,如冰似雪。
秋日阳光滤过细密的枝叶,斑影笼在她黑鸦鸦的发鬓上,杏脸桃腮,眉目如画,犹如春暖花开时节曲江池畔绚丽明媚的花光水影,引人沉醉。
双瞳剪水,眼波扫过之处,霎时漫起袅袅烟云,水车轱辘轱辘转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也变得轻柔和缓。
梳单髻、着窄袖襦裙的使女们或站或立,或倚或蹲,围在她身旁笑闹。
秋千架旁,一个穿靛蓝圆领袍,点头哈腰,一脸谄笑的内侍,手捧卧鹿纹金花盘,向众人展示府中珍藏的珊瑚、西域宝石,正是相王府的内管家冯德。
这一副李旦魂牵梦绕、奢望已久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竟然叫他觉得难以置信。
他驻足廊前,怔怔站了许久。
今年的仲秋比往年冷,城中渐渐刮起西北风。
凉风扑在脸上,把他唤回现实。
他不必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下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很快能把她娶回家中,疼宠呵护。
他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得不到,他可能会使出很多肮脏的手段。假若她嫁了别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抢回来……
幸好她不知道。
“阿兄!”荡秋千的缥衫女郎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到立在廊前的男人,欢欢喜喜站起身,趿拉着木屐走到他跟前,眉眼间的笑意爽朗甜净,“你回来啦!没耽误正事吧?”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话还没说出口,手中的胡饼就被裴英娘自然而然接了过去,“快到吃午饭的辰光,我正好饿了。”
他哑然失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时下一般平民老百姓一天只吃两餐,王公贵族当然用不着那么清苦,每天各种宴饮的帖子应接不暇,加上点心、茶汤,山珍海味,炊金馔玉,随时热锅热灶恭候,吃七八顿也没人说什么。
李旦不在家,相王府没准备午饭。裴英娘来了,厨下立刻忙活起来,冯德早就摸清她的口味,菜肴汤羹很快备齐。
裴英娘想等李旦回来和他一起吃饭,饿着肚子等到现在。
冯德看见李旦的时候,立刻挥退院中使女,自己留下来,站在台阶旁的阴影中,既不显眼,不会打扰到两人说情话,郎主有话吩咐时,又能随时应喏。
这时听到裴英娘说饿,他便走上前,笑嘻嘻道:“郎君,娘子,午饭早已备妥。院子里清净,日头晒着人也暖和,午饭不如就摆在这里?”
李旦听到他改了称呼,脸上浮起一丝笑。
裴英娘光注意摆饭的事了,“还是摆在廊下吧。”
岸边风景优美,但是各种各样的小虫子、飞蛾数量很可观,而且随时随地会有枯枝败叶被秋风吹落,好看是好看,掉进饭碗里,就不美了。
李旦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惋惜,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声说:“支起纱帐,虫蚁飞不进去。”
冯德立刻下去安排。
于是午饭还是摆在石榴树下,地上铺设绒毯席案,香几炉鼎环绕,四面支起退红色鸟衔花枝纹掐银丝罗帐。
裴英娘坐在帐内的毯上,左看看,右看看。
罗帐薄如蝉翼,轻盈透明,小虫子果然没法钻进来。阳光透过细密纹理,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李旦刚刚骑马回来,内衫汗湿,去净房换了身衣裳。
掀帐时看到裴英娘目带好奇,左顾右盼的样子,神色微顿,眸光深沉。
怎么看,她都像乖乖待在青庐里,等着丈夫归来的新妇。
他就是那个被期待着的丈夫。
“我给你留了一个。”裴英娘看他发愣,笑着朝他招手,努努嘴,指着食案上的羊肉馅胡饼,“我记得你爱吃咸的。”
他才离开一会儿,她已经吃了两张胡饼。
李旦笑了笑,脱下木屐,一撩袍子,在她身侧盘腿而坐。
裴英娘很满意李旦的坐姿,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那么正经地跪坐了,真的很影响食欲。
他刚刚匆匆洗浴过,换了件丹朱色暗花广袖袍子,衣襟松散,俯身盘坐时,内衫也散开来。
她的目光扫过他襟前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衣衫底下一抹麦色,胸膛上面还滚动着几滴水珠——显然他怕她等急了,没来得及细细擦身就披衣赶过来陪她用饭。
使女们陆陆续续送来提盒,转眼菜肴羹汤摆满食案。
她脸颊微热,收回视线。
席间有一道螃蟹馅毕罗,金秋暖阳,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剔好的蟹黄、蟹肉包进面皮里,隔笼蒸熟了,浓香四溢。
大概是因为天气寒凉,食案上除了粉糍、糜糕这些点心,只有一道切鲙是冷的,其他都是热食——秋葵汤、汉宫棋、白鱼羹、群仙炙……
还有一盘香喷喷的烤猪肉,放在正中间,周围六只小碟子,分别盛放不同的调料。
裴英娘记得李旦以前几乎不吃猪肉。
这盘烤猪肉,自然是为她精心烹制的。
相王府的仆役还真是消息灵通,她暗暗想,又觉得也许是李旦告诉厨下的?
她不由有些飘飘然。
半夏洗净手,跪坐在一旁夹菜,发觉裴英娘一直盯着烤猪肉看,挽起袖子,先给她拌一碟豆豉胡椒的。
她吃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比不上那天吃过的新鲜,胜在加了石蜜,带一股淡淡的甜味,正对她的胃口。
佐餐的酒是菊花酒,莲花驼兽酒壶分内外两层,里层是热水,能一直保持酒的温度。
半夏烫酒的时候往酒里加了几颗腌制的梅子,酒香愈加醇厚。
裴英娘就着一壶菊花酒,把一盘烤肉吃完,这才慢慢说起突厥马的事。
李旦并不意外,停筷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随你怎么处置。”
裴英娘笑睨他一眼,腮边像抹了层红玉膏,沁出淡淡的晕红,“真的随我处置?”
李旦不吭声。
她当他默许,点点头,继续吃酒。
沉默了片刻后,他放下筷子,平静道:“我想给府中亲兵换一批坐骑。”
她要是敢换掉他送的枣红马,改骑执失云渐俘获的突厥马,他就让厨下做一道马肉宴,看看突厥宝马的肉质是不是也比其他马要好。
裴英娘暗笑他刚才言不由衷,擒着琉璃酒杯说:“那我明天让蔡四把突厥马送过来,宝马赠英雄,阿兄的亲兵配得上突厥神驹。”
李旦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喝过酒的唇,鲜红丰润。
吃过饭,使女们撤走食案碗碟。
李旦陪裴英娘在纱帐里下了会棋。
裴英娘输了又输,输了还输,最后输得没有脾气,撒娇求李旦高抬贵手。
李旦风雨不动,一口接一口喝茶,由着她苦恼。
裴英娘恨道:“就不能让我少输几个子吗?”
明明知道她不会下棋,非要选对弈消食,而且完全不放水,简直可耻!
李旦面色不改,放下茶盅,道:“不下棋了。”
余光看到裴英娘因为这句话大松一口气,笑着摇摇头,吩咐使女挪走檀香木棋桌,话锋一转,“刚才冯德拿的那些珠宝……喜欢么?”
妇人用的东西,他以前不大在意,不管是什么血红宝石,翡翠,玛瑙,鸦忽,通通一匣子一匣子往东阁送。
冯德知道裴英娘喜欢珠宝,看过番客香料,又屁颠屁颠取来库房的珍宝,哄她多留一会儿。
裴英娘垂头丧气,“想用珠宝收买我?”
李旦垂眸看她,唇边含笑。
“好吧,刚刚看过的那些,我全都要。”裴英娘立马转怒为喜。
她就是这么没志气,就是这么好哄。
又吃了茶点,裴英娘顺势告辞。
李旦漫不经心道:“前几天得了一本手抄经书,据说是褚公真迹,想不想看看?”
褚遂良是裴英娘的外祖父,曾是太宗任命的顾命大臣之一,隶属关陇体系。
他中年时平步青云,风光得意。晚年则凄凉困苦,不仅自己被流放至爱州,几个儿子也先后病死在流放之地。
两年前裴英娘生辰那天,李治和武皇后下旨为褚遂良平反,并命人将他和褚家儿郎的灵柩迁回长安。
褚家是随着关陇集团倒台的世家之一,子息凋零,只剩下几个外嫁女儿和外孙表亲。
褚氏得知父兄平反,大哭大笑。灵柩运回京兆府那天,她披头散发奔至城外迎接父兄尸骨,此后闭门不出,不再和裴拾遗争执扭打,真的彻底修道去了。
褚氏提出想见裴英娘一面。
裴英娘没有答应,黄泉碧落,她和父母永无相见之日。
褚遂良的灵柩是李旦帮着出面送回褚家祖地去的,褚家流落在外的族人借机和他攀上关系。
他向来清冷,不爱管闲事,但却没有随便敷衍走褚家人。不仅把他们带回长安,还动用关系给他们安排了些不起眼的肥差。
裴英娘问李旦为什么要帮褚家人。
李旦当时说:“到底是你的外祖家,血缘相连,裴家人有裴相公,不会向着你。褚家已经败落,他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比外人可靠。”
裴英娘感动于李旦为她想得那么深远,又犹疑着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她早就见过褚家人。
后来觉得没必要提,事情便过去了。
褚家族人真心感激李旦,从祖宅寻得一箱手抄经文,觉得可能是褚遂良真迹,一本没留,全送到相王府上。
脱屐上廊,快要走到书室的时候,裴英娘开玩笑说:“他们偏心,怎么不送给我?”
褚家是她的外家,不是李旦的呀!
李旦挥退使女仆从,亲自为她打起帘子,闻言挑挑眉,“你就要嫁给我了,送给我,不就是送给你的?”
裴英娘干脆地点点头,“这话也是,你的就是我的。”
她兴兴头头走到书案边,案上一块水苍玉瑞兽镇纸下压着一沓整齐的雪白纸笺,旁边书卷堆叠,把案头堆得满满的。案角一只刻花瓷瓶,供着一捧金灿灿的桂花。
香几上的鎏金狻猊兽香炉香气缭绕,香气淡雅。
“手抄经书在哪儿?”她跪坐在簟席上,回头问李旦。
刚转过脸,迎面一道阴影笼下来,男子成熟强势的气息掺杂着隐隐的熏香味道,分不清是温暖还是微凉的吻落在她腮边。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任他轻薄。
书室并不是封闭的,南面架起屏风,把对着庭院的一边封起来了,顶上留有空隙,日光照进室内,一切都清晰无比。
李旦看着她姣好的面孔一点一点染上晕红,杏眸水润,双唇柔软,乖巧地倚在他怀里,被偷吻了还牢牢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开,心中一荡,忍不住收紧揽在她纤腰上的手臂,整个环住她。
这一次吻准确无误地印在那双他肖想已久的樱唇上。
第126章
裴英娘错了。
错得很离谱。
阿兄根本不是古井无波, 分明是暗藏汹涌!
结实有力的胳膊铁钳似的紧箍在腰上,热度透过几层掐银丝锦绸纱衫, 固执地贴着她的肌肤游走,烫得她筋骨酥麻,全身颤栗。
先是温柔的试探安抚,然后齿关被霸道地撬开。
他吻得急切, 气息越来越粗重, 几乎要俯身把她压在书案上。
她喘不过气,溢出两声含混的嘤咛,下意识轻轻挣了两下, 没挣开。
娇软的双手刚刚拽住他的衣襟,还没使力, 被他单手轻轻松松握住。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 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压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能纵马禁苑,林中行猎, 又常年打波罗球, 他的力气很大, 不输武人。
她被压迫着后仰, 感觉腰肢都要断了, 只能倚进他怀里, 借着他的双臂稳住身形。
这一下更方便他缠绵索取,被他吻得更深。
叮当几声,她发间的花丝嵌宝牡丹纹玉钗跌落在簟席上。
她晕晕乎乎, 不知道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唇齿间,还是别的地方。
不知吻了多久,陡然觉得压力一轻。
李旦忽然放开她,盯着她羞红的脸颊看了半晌。
裴英娘鼓起勇气瞪他:登徒子!竟然用外祖父真迹骗她!
亏她还觉得他是一本正经的君子呢!
李旦闭一闭眼睛,克制住心底翻腾的燥热。
待气息平缓,复又睁开双眼,空着的右手捏着她的下巴,勾唇微笑,俯身在她耳边说,“再瞪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她香腮边流连,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男性气息扑在脸上,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更热烈的激情。
她慌忙放柔神色,这回好了吧?
刚才是妩媚勾人的话,那现在就是柔媚娇艳了。
无论哪种眼神,都是火上浇油。
他低声闷笑,轻啄几口被自己亲得微微红肿的朱唇,久久舍不得放开怀中的温香暖玉,贪婪之下,把她涨得通红的脸吻了个遍,“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
裴英娘继续瞪他。
现在怎么出去,衣衫都乱了,她的脸像是烧着了一样赤红一片!使女们都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李旦眼底暗沉,匆匆帮她掩好挣扎间扯开的衣襟,扶她坐起来。
裴英娘低头抚平袍衫袖角的皱褶,确定衣衫还穿戴得好好的。
抬起头,却见李旦捡起她掉落的玉钗,唇边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笑容,垂眸盯着她看。
她顾不上羞恼,伸手去够。
李旦笑了一下,手臂抬得更高。
她够了几下,发现自己快扑到他怀里了。
而他笑盈盈举着玉钗,等着她落入怀抱。
刚挣脱出来,不能再自投罗网。裴英娘抬手抚一抚发鬓,一枝钗子而已,白送给他吧。
下一刻她如遭雷击。
李旦把玉钗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炙热的视线却一直紧紧钉在她润泽的唇上。
她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烧着了。
歪缠了一会儿,李旦起身出去,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拿着精巧的小妆奁等物。
他没叫使女帮忙,挽起袖子,自己动手帮裴英娘擦净脸,捧起她的下巴,为她扑好香粉,抿好散乱的发髻。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最贵重最疼惜的珍宝。
裴英娘坐着不动,由他服侍,虽然他动作生疏笨拙,但是总比让使女进来为她梳洗要好一点。至少不会尴尬。
她手执螺钿花鸟纹铜镜,揽镜自照一番,眼睛四下里乱瞟,轻哼道:“哪来的妆奁?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李旦说:“给你预备的。”
他没有笑,但每一个字都透出满足的笑意。
裴英娘低头细看铜镜,镜面是打磨光滑的水晶,能清晰照出人影,背面镶嵌鸦忽、珍珠、玛瑙、珊瑚,多半是西域那边贩运过来的。
红绿鸦忽不必说,光是一面水晶,便价值连城。
看在铜镜的面子上,原谅他的孟浪吧。
她笑着收起铜镜,指一指妆奁,玉背梳、象牙梳、犀角梳、牡丹梳篦凌乱堆放在鎏金蕃莲妆盒里,“收拾好了,我要带走。”
今天带走,明年不是还要带回来吗?
李旦笑笑不说话,随意整理好妆奁,扬声叫使女送茶。
“我没哄你。”使女进房的时候,他已经挪到书案旁,翻出一本书卷,笑着道,“经书在这儿。”
裴英娘暗暗剜他一眼,接过书卷。
字迹遒丽端劲,力透纸背,确实像褚遂良的亲笔。
“我带回去细细看。”她吃过茶,合起书卷,这回真要走了。
李旦命下人套车,送她回醴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