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心想,还早着呢!阿姊太心急啦!
姐妹俩回到蓬莱宫,在太液池前分别,各回各的寝殿。
秋葵捧着十几枝翠绿的莲蓬,快步走到裴英娘面前:“公主,圣人已经把太平公主出降的日子定下了,就在这个月月底。”
裴英娘挑了一只莲蓬,正低头剥莲子吃,听了她的话,吃惊地瞪大眼睛,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怔怔道:“月底?这个月?”
这也太快了吧!
难道李治怕薛绍临时反悔,想快点套牢这个准女婿?
作者有话要说:
宗教部分参考《隋唐五代史》的分卷《隋唐五代宗教史》。
古代宗教势力很强大,寺院霸占广袤田地,大肆发展庄园经济,上层僧侣有文化、有地位、有经济实力。
我们现在看到的佛教,是世俗化以后的佛教,杀伤力小了很多。


第74章
“太平公主不日就要出降薛家?”
赵观音怔愣良久, 手里的冰碗冒着丝丝凉气, 扣在碗沿上的手指冻得麻木。她嘶嘶两声, 放下碗,若有所思。
李显刚冒着大太阳从外边回府, 满脸淌汗, 他本来就生得胖, 裹一身繁重的亲王礼服, 更像一个饱涨丰满的大圆球,张开手脚,摊在簟席上,直喘气,“公主府就在宣阳坊,和咱们离得近。你是嫂子, 以后常去公主府走动,别和妹妹太生疏。”
赵观音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李令月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当下冷哼一声, 起身甩手走了。
一旁的使女这才敢上前为李显擦汗, 赵观音不喜欢她们离英王太近,只有等赵观音了,她们才敢近身服侍李显。
李显坐起身, 一连灌了五杯凉茶,还想再喝时,一双洁白细腻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 “郎君,冷饮伤身,莫要再喝了。”
李显的目光落在葱根般的指节上,顺着藕臂,慢慢往上爬,抬起头,看到一张雪白清秀的面孔。
韦沉香眉尖轻蹙,吐气如兰,“姐姐多日来为公主和驸马劳心,无暇顾及郎君,望郎君多多体谅姐姐。”
李显愣了一会儿,飞快抽回手,脸上涨得通红,摆摆手,“晓得啦,她最近心里不痛快,我让着她就好了。”
他扭过脸,不敢看韦沉香,“我要小睡一会儿,韦娘子、你、你……你回房去吧。”
韦沉香咬了咬嘴唇,雪白的贝齿衬得樱唇愈发鲜红,眉心的花钿是桃花形状的,娇艳欲滴,“外面怪热的,郎君先泡会儿汤再睡午觉,别闷出毛病来。”
说完话,她欠了欠身,催促使女收走食案上的冰碗,亲自为李显脱下汗湿的衣裳,换上轻便的家常罗衫,看他躺在榻上睡迷糊了,悄悄退下,临走之前,不忘叮嘱使女在殿内守着,“别忘了去灶房催香汤,让郎君沐浴过后再睡。”
使女们连声应承。
等脚步声听不见了,李显才敢睁开眼睛,看着大敞的门厅,神色挣扎。
细声细语,柔声叮嘱,赵观音从来不曾给过他这样的体贴温柔,可惜韦沉香是赵观音的手帕交……
她刚刚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段雪白如玉的脖颈,衣襟里有淡淡的香气。
李显忍不住浮想联翩,忽然想起赵观音发怒时血红的眼睛,一时凛然,摇摇头,把脑子里的绮思赶走。
二娘的阿耶和阿娘还病着呢,不能对不起二娘。
使女把李显的犹豫看在眼里,借口出去倒水,蹑手蹑脚走到廊檐底下。
本该早就离去的韦沉香等在拐角的地方,看到她,立刻问:“英王说什么了?”
使女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说:“大王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大王很喜欢娘子,只是碍着夫人,才不敢和娘子亲近。”
韦沉香微微一笑,随手摘下腕上套着的一只镶金镯子,塞到使女手心里,“这镯子样式常见,你放心收着。以后还有劳烦你的地方。”
使女推让了几下,喜滋滋收了。夫人脾气暴躁,目无下尘,仗着是公主的女儿,飞扬跋扈,除了好脾气的郎君,谁乐意为她兜揽?郎君新娶的孺人温柔敦厚,出手大方,早晚会夺走郎君的宠爱,以后这王府后院肯定要变天!
可怜夫人还蒙在鼓里,以为有郎君的尊重忍让,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孺人早就一点点软化郎君了!
使女感慨了一会儿,端着空盆回正厅。
韦沉香站在回廊里吹了会儿风,回房抹去脸上的脂粉,发髻上的珠钗、簪花也一并除下,确认身上没有李显衣袍间的熏香味道,起身去侧院寻赵观音。
赵观音害头疼,躺在榻上合眼假寐,婢女跪坐在一旁为她按揉太阳穴。
“赵姐姐……”韦沉香示意婢女离开,挽起袖子,手执美人捶,小心翼翼为赵观音捶腿,“公主的病好些了吗?”
赵观音掀开眼皮,冷冷地瞥韦沉香一眼,“不劳你关心。”
韦沉香眼圈微红,“妹妹待姐姐真心实意,绝不掺假!姐姐整日愁眉不展,妹妹心里也不好受,只恨不能为姐姐解忧。”
赵观音打开韦沉香的手,翻个身,冷声道:“出去!我不想见你。”
韦沉香啜泣两声,退出里间。
一名梳双鬟的使女端着铜盆,迎面走来,和她错身而过时,飞快道:“夫人找了几位道人去常乐公主府做法。”
韦沉香不动声色,含笑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紫宸殿,前殿。
王浮环顾一圈,眉头紧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今天等在廊檐下的朝臣好像比平时多。
“裴公!”
“袁公!”
“秦公!”
各种恭维讨好的声音此起彼伏,滑不溜秋的六部官员和即将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王浮眼中浮起几丝错愕,又不是大朝日,那些被授予二品品位,安心待在府中养老,深居简出,没有大事绝不露面的功臣们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王御史没听说?”旁边一人为王浮解惑,“听说几位相公都想赶在今天向圣人提亲,请求圣人许婚。”
王浮眼皮抽搐了两下,“提亲?太平公主不是已经和薛家三郎定下婚期了吗?”
“不是太平公主。”那人走到王浮身边,附耳道,“是永安公主。御史是没看到,刚才裴相公和袁相公进丹凤门的时候,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了,两家人都想把永安公主娶进门呢!要不是秦公力气大,把两位相公拉开了,今天咱们可有好戏看啦!”
王浮骇笑道:“袁相公疼爱幼子,为幼子求娶公主也就罢了……裴相公凑什么热闹!他可是公主血缘上的族亲!”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虽然裴拾遗和裴相公关系疏远,但他们祖上可是兄弟呀!退一万步说,就算两家没有亲戚关系,同姓怎能成婚?!
那人噗嗤一笑,“裴相公的儿孙娶不了永安公主,不是还有外孙、外甥嘛!如今永安公主在民间颇有名望,不仅圣人喜欢,亦受百姓们推崇,样貌出挑,是个美人,性子又是出了名的随和,有公主的身份,没公主的脾气,谁不想娶?听说裴家那几个表公子为了尚主,都争破头啦!从前都说‘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听说要尚主,一个个撒腿就跑,娶了公主,阖家大小都得提心吊胆,唯恐没有伺候好公主,落得一个家破人亡。今时不同往日,世家里盼着尚主的少年郎,可以从兴安门一直排到启厦门去。当年程锦堂和执失云渐出征之时,两位公主代圣人为将士们践行,公主们姿若仙姝,风采过人,多少人至今还不能忘啊……”
王浮听同僚越说越离谱,皱眉道:“永安公主乃金枝玉叶,圣人的掌上明珠,房侍郎慎言。”
房侍郎脸色一僵,干笑两声,讪讪道:“一时忘情,请御史担待这一回。”
王浮嘴角微微勾起,皮笑肉不笑。
他目光逡巡,认准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疾步走过去,“执失!”
执失云渐不耐烦和身旁的文臣们应酬,倚着门廊,低头擦拭刀鞘,听到喊声,抬头瞥他一眼,淡淡道:“王御史。”
王浮挤过拥挤的人群,挨到他身边,啧啧道,“这么多人想着尚主,你怎么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怕圣人把永安公主许配给别人?”
王浮怎么说也和执失云渐共过患难,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
执失云渐面不改色,“没用的,圣人不会送永安公主去和亲,更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吐蕃使臣,随意为永安公主指婚。”
太平公主和薛绍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亲厚,成婚是早晚的事,如今不过是提早办婚事罢了。永安公主不一样,她没有爱慕的心上人,圣人不会匆匆送她出嫁。
王浮听执失云渐说得笃定,笑了笑,“我正想劝慰你几句,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通透。”他看着满面红光的大臣们,嗤笑一声,“圣人不会这么糊涂,永安公主自己也未必愿意。”
以前的永安公主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娇弱小娘子。自从前几年,尤其是圣驾从温泉宫返回长安后,她一改昔日低调从事的作风,多次积极献策,大大方方结交朝臣和京中文人,甚至有想插手两国贸易,从中分一杯羹的迹象。
圣人不仅默许,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扶持永安公主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清晰明了。
永安公主稳扎稳打,初露峥嵘,圣人肯定舍不得放她去和亲,朝臣们也不放心把永安公主送出去帮着壮大吐蕃的实力,永安公主本人更不会甘心离开长安。
只要她不点头,圣人可能拼着和吐蕃交恶的风险,断然拒绝吐蕃使臣的求亲。
王浮还记得圣人那天对他说的话,圣人对永安公主寄予厚望,不会随随便便为她指婚。
“说起来,吐蕃使臣不晓得在哪个旮旯里窝着呢!他们指名想求娶太平公主,未必会想到永安公主身上。”王浮踮起脚,拍拍执失云渐的肩膀,话锋陡然一转,“你别太老实了,虽然圣人自有打算,你也别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啊!现在正是你表现的大好时机!你这小子虽说闷了点,至少表里如一,而且会一身好武艺,肯定比那几个只晓得花天酒地的纨绔强……”
执失云渐眼帘微抬,异于常人的眸子扫一眼廊前挨挨挤挤的众位大臣,不说话。
永安公主会怎么打算,他猜不出来,但他知道圣人会怎么做。
“执失!”秦岩穿过人群,挤到执失云渐和王浮身边,神情有点尴尬,搓搓手,笑嘻嘻道,“今天我阿耶也跑来凑热闹,妄想让我尚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
他虽说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名士,但绝对重义气,不会在明知道执失云渐仰慕永安公主的前提下,跑来和兄弟抢媳妇!
执失云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抬脚走开。
秦岩张大嘴巴,呆了一会儿,沮丧道:“执失生气了?连句客气话都不屑和我说,这是要和我割袍断义?”
他真的毫不知情啊!
王浮翻个白眼,拍拍秦岩,指指大殿的方向,“秦校尉,别自言自语啦,该进殿了。”
原来宦者在殿前唱名,常参官们正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进殿,执失云渐听到宦者叫到他的名字,才走开的。
宦者领着执失云渐从回廊另一边走了。
列队等着接受召见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王浮浅笑着道:“圣人单独召见执失,裴相公和袁相公的脸色都不好看呐……”
秦岩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只要执失不是一怒之下想和他绝交就好!
他心有余悸,“我得赶紧娶妻,不然下一次不晓得阿耶会看上谁家小娘子。”
万一阿耶看准的小娘子又是哪个兄弟的心上人,他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去兄弟们家蹭吃蹭喝啊?


第75章
执失云渐跟随宦者走进侧间棋室的时候, 李治和武皇后都在。
帝后二人沉默不语,专心对弈。
房里没有架设冰山盆景降暑, 但仍然凉爽舒适,水晶帘下一炉花萼香, 烟气清芬淡雅。
一只狸花猫悄无声息地窜上软榻, 软垫踩着绿地卷草纹绸缎隐囊, 一跃而起, 趴在棋盘上不肯动了,蓬松的尾巴轻轻一扫, 黑白棋子纷纷掉落。
棋局被打乱了。
武皇后看着散乱一地的棋子,挑挑眉。
李治笑而不语, 往后一靠, 斜倚着隐囊,端起茶盅吃茶。
宫婢们吓了一跳,纷纷放下手中的罗扇, 上前帮忙收拾残局。
狸花猫眯缝着淡绿色的眼睛,低头舔爪子,任宫婢们怎么诱哄,都不挪窝。
宫婢们急得直跺脚。
这时,水晶帘后响起一阵明朗的笑声,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撩起珠帘,帘幕轻启处,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蛾眉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顾盼生辉,巧笑嫣然,“阿奴又调皮了!”
她走到软榻前,俯身抱起狸花猫,狸花猫似乎和她很亲近,仰着脑袋蹭蹭她,嘴里发出娇嫩的喵叫声。
“十七断定我会输?”李治呷一口茶,淡笑道,“阿奴不突然跳出来的话,我说不定已经赢了。”
武皇后笑睨李治一眼,道:“陛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英娘看陛下快输了,放出阿奴帮陛下解围,陛下不夸她就算了,还埋怨她,我都替英娘委屈。”
裴英娘含笑道:“还是母亲最公道。”
侍立的宫婢们都笑了。
宦者瞅准时机,领着执失云渐走进棋室,躬身道:“大家,执失将军来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扭头看一眼执失云渐,又飞快移开目光。
“英娘跟我来。”
武皇后作势要起来,裴英娘连忙把狸花猫交给宫婢,上前搀扶。
宫婢簇拥着两人离开。
裴英娘从执失云渐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淡赭色裙裾扫过摩羯纹金砖,簌簌响。
执失云渐脊背挺直,面无表情。
李治叹了口气,“大郎,你看到了,十七另有打算。”
裴英娘根本不怕吐蕃的求亲。
一来,吐蕃求娶的是李令月。二来,她确信李治和武皇后不会把她嫁给吐蕃赞普。三来,李治和武皇后真同意了,她也能想办法让帝后收回成命。
所以朝中文武正摩拳擦掌想要尚主时,她优哉游哉躲在东阁消暑纳凉,即使她得知吐蕃使臣一行再过几天就要抵达长安,也没有要选驸马嫁人的意思。
“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家做女冠。”裴英娘对忧心忡忡的李令月说,“吐蕃使臣总不能硬逼着我还俗吧?”
女道士生活富足,自由自在,不想嫁人的时候,可以用女冠的身份搪塞别人,想嫁人的时候,随时能还俗出嫁。
用出家修道来掩人耳目,李家人可谓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
历史上,李治和武皇后就是用太平公主正式出家修道来回绝吐蕃的求亲。
几十年后,李隆基也效仿祖父母,用了这一招。杨玉环原本是寿王妃,和寿王成婚多年,感情融洽。荣宠多年的武惠妃病死后,李隆基感到生活寂寞苦闷,逐渐移情到儿媳妇杨玉环身上,为了达到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目的,一封诏书,送杨玉环出家修道为长辈祈福。然后暗度陈仓,将杨玉环接入宫中册为后妃。
当年李治即位时,坐视武皇后被送入感业寺削发为尼,一方面是因为他根基不稳,受制于长孙无忌。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李治顾忌到武皇后的身份太过敏感,故意迂回。出了家就是世俗之外的人,太宗后宫旧人的身份自然而然会慢慢被人淡忘,此时再接武皇后回宫,阻力肯定会小一些。
总之,作为李治言传身教的学生,裴英娘知道该怎么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她不怕朝中大臣风言风语,更不怕吐蕃使臣以势压人。
李令月听完裴英娘的打算,立刻催促她,“那你快去和阿父、阿娘说呀,早点定下来,我好安心。”
裴英娘浑不在意,笑嘻嘻道:“等我戴上黄冠的时候,阿姊把太平观送给我好了!”
李令月早在八岁的时候就出家为女道士了。武皇后为她选定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园子修建太平观,因为李令月当时不算正式出家,太平观便一直空置着。
李令月挥挥手,“送你,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只要英娘能留在长安,别说是一座太平观,公主府她也愿意让出去!
今天早些时候,裴英娘赶在上朝之前,把出家修道的事和李治说了。
李治没有立即答应。
武皇后倒是对裴英娘的主意很感兴趣,笑说要亲自为她赐号。
李治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在他看来,十七嫁给执失云渐,两全其美。但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谋算,强迫十七顺从他的心意。
刚入宫的十七谨小慎微,对他和皇后言听计从,现在的十七真的把他视作父亲,才会明明白白吐露她自己的想法。
他不能让十七失望。
常朝不像大朝那么严谨,大臣们入殿后围坐一团,低声交谈。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透过薄薄的琉璃座屏,传入侧间棋室。
大臣们等候多时了。
宫婢们撤走棋盘,李治缓缓站起身,说了裴英娘即将戴冠修行的事,道:“大郎,除了十七以外,你可有其他属意的人选?”
裴英娘宁肯做女冠也不愿仓促嫁人,执失云渐不觉得意外。如果她会因为恐惧吐蕃求亲就自乱阵脚的话,当初就不会坚定拒绝他了。
圣人这是想补偿他?
他微微一哂,背光下刀刻似的脸庞依然英挺俊俏,五官分明,“没有其他人。”
李治皱眉,拍拍执失云渐的肩膀,沉声问:“想清楚了?”
执失云渐点点头。
不是想清楚了,而是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对他来说,七情六欲出自天然,喜欢就是喜欢,不必去费心想为什么喜欢,怎么喜欢,只要喜欢就够了。
狸花猫出了棋室,在宫婢怀里扭来扭去,闹腾着要下地。
宫婢怕抓伤太平公主的宝贝狸猫,不敢用力捉它,眼睁睁看着狸花猫三两下蹿到廊前的紫薇花树上,钻进蓊郁的枝叶里,不见了。
宫婢神色忐忑,手心冒汗。听说这只猫是驸马送给太平公主的,再过几日公主出降,肯定要带这只猫去公主府,万一它跑远了找不回来,该怎么是好!
裴英娘笑道:“不管它,等它饿了,自己会循着香味回来。”
宫婢松口气,感激地朝裴英娘行了个肃礼。
武皇后扭头看着裴英娘,眼眉带笑,“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春天?”
裴英娘看到武皇后脸上异乎寻常的笑容,不由心惊肉跳,“回禀母亲,英娘的生辰确实在春天,刚好是花朝节的头几天,二月初七。”
武皇后抿嘴一笑,望向远方,目光似乎透过满院繁花绿树,投向悠远的过去,“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踮起脚也够不到旦儿的胳膊,一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我记得你比令月小两岁。”
有时候她看着裴英娘,不免会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野心勃勃的并州小娘子,想靠容色跃上枝头当凤凰,最终却只得意了短短数月,恍如昙花一现,风光过后,慢慢凋零,人生中最青春美好的年华,蹉跎在冷冷清清的宫闱之中。
没有李治,她不可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比丘尼,一步步走进权力中心,最终成为大权在握的天后。
除此之外,聪明,隐忍,运气和手段,缺一不可。
裴英娘不是她,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她。
武皇后和李治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彼此都对对方的性情了如指掌。
李治知道她不甘心退守后宫,她同样知道李治培养裴英娘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得到李治如此的信任和重视,武皇后肯定会心生警惕,横加阻挠,但是这个人是裴英娘……
武皇后一点都不担心。
她想起李旦的那个建议。
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细细一想,其实对谁都好。
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挑一个既让李治喜欢,也让她觉得顺眼的。
“令月要出阁了。”武皇后嘴角微微勾起,“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团孩子气,如果阿耶没有早逝的话,我不会离开母亲的身边……”
裴英娘默默听着武皇后感慨,不敢插话,心里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武皇后性情刚毅,不苟言笑,这会子怎么忽然触景伤情,回忆起往事来了?
她尽量不开口,微笑着把武皇后送到偏殿前。
二圣临朝听政,已是惯例。
房瑶光和上官璎珞一左一右,候在偏殿回廊两侧。两人手上抱着空白的书卷和笔墨,方便随时随地记下武皇后的指示,等散朝后撰写成具体的谏书。
武皇后入殿前,回头盯着裴英娘看了许久。
盯得裴英娘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姑母。”
一个身材高大,戴幞头,穿小团花绫罗圆领袍的男人匆匆迎出来,看到裴英娘,目光闪烁了两下,“姑母召侄儿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大家都猜到啦,要做女冠啦,前面好几次提到这个,因为身份转变需要缓冲期,不可能马上赐婚,那会天下哗然的……
李家皇室虽然豪放,还是会意思意思做一下表面功夫的。
李隆基前半生和武家人斗,当上皇帝以后最宠爱的妃子却是武惠妃——妥妥的带着阿武影子的女人,因为是武则天家的人,武惠妃当不了皇后,好像死后追封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