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裙摩擦的簌簌声响和银铃般的笑声掺杂在一处,像轻快的民间小调。
东廊和西廊隔着一座空旷的庭院,院中奇石耸立,爬满苍苔。
李旦踏进西廊时,一眼看到对面东廊的情景。
裴英娘和执失云渐并肩而行,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交谈。
李旦的目光落在裴英娘的脸上,她在笑。
他轻抿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不知不觉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始终平行,但没有交汇。
日光斜斜照下来,越过彩漆廊柱,罩下一道道阴影。
李旦在粉尘浮动的光影中穿行,目光始终牢牢钉在对面,俊朗的脸孔时明时暗,暗影温柔,眼神却冷冽。
高耸的怪石挡住了视线,裴英娘没有注意到对面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满腹心事,看似谈笑如常,其实正琢磨要不要干脆应了李治的赐婚。
想保持中立,嫁给执失云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武皇后将来可能会打压他,但为了稳定边疆局势,不会贸然杀他,更有可能把他打发去西域的都护府,让他镇守境内归附的异族。胡人凶悍,不服管束,执失云渐身负两族血统,有天然的优势。
虽然都护府远离政权中心,但天高皇帝远,刚好可以躲过武皇后登基前后跌宕起伏的宫闱政变。大都护统领府中事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而且听李治话里的暗示,执失云渐应该是真心喜欢她的。
虽然她不确定这份喜欢从何而来,但她深信执失云渐的为人,执失云渐不会骗她。
可她心里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并没有一丝欢喜。
裴英娘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她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她真喜欢一个人的话,听到赐婚的旨意时,心里除了震惊和惶惑之外,总应该有些其他的感觉。
比如后知后觉的欣喜,忐忑,羞涩……
执失云渐看出裴英娘的魂不守舍,脚步微微一滞,手捧一把匕首,往她跟前又递了一递。
裴英娘扭头看过去,是李旦送她的那把短剑。
执失云渐方才把短剑清洗打磨过了,剑鞘上的宝石依旧熠熠夺目,红的绿的闪闪发光,宝气流转。
裴英娘盯着短剑,久久无言。
她想起李旦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不论起笔写得好不好,不要犹豫,下笔一气呵成,落笔之前就露怯的话,写不出好字。”
那时候她已经练了几年的楷体,李旦开始正式教她草书。
感情的事同样如此,必须干脆利落,不能拖泥带水,拖得越久,越纠缠不清,最终害人害己。
想通这一点,裴英娘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胸襟开阔。仿佛拨开重重云雾,窥见万道金色光芒洒落,豪气满怀。
她何必为赐婚而烦恼?李治答应过她,全看她愿不愿意。
执失云渐是君子,她也该用君子之礼待他。
“执失将军,对不起。”她接过短剑,用力攥紧,肃礼郑重道,“赐婚一事,恕我不能应承。阿父那边,我会和他坦诚一切的。”
“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执失云渐沉默片刻,垂下眼眸,云淡风轻道,“圣人给我向你展示心意的机会,我求之不得。至于结果如何,不能强求。”
他移开眼神,心里暗暗道:也强求不来。
公主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派去禁苑护卫她的扈从,圣人原本是指定秦岩的。
秦岩年纪小一些,和她更匹配。而圣人为他挑的妻室人选,另有其人。
他主动和秦岩比试了一场,赢得机会。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服气,可能是年轻气盛,也可能是出于直觉——执失家的儿郎,有种野兽一样的直觉,想要什么,就径直去追求,无人可挡。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但是公主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太笨了,以为获得圣人的许可就能如愿以偿,忘了公主外柔内刚,瞧着温顺乖巧,其实一直牢牢守着她的底线。
她不愿意,那就算了罢。
总归还有其他机会。
战场上的将领不会因为吃了一次败仗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他经历过战争,心性远比裴英娘想象中的坚定。
裴英娘把执失云渐送到太液池最南端,再往前走,就是前朝了。
“将军珍重。”
经过此事,他们注定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来往了。
执失云渐淡淡嗯一声,抬头看看廊檐前垂挂的凌霄花藤蔓,忽然探出手,摘下一朵艳红的凌霄花,递给裴英娘。
裴英娘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花朵已经落入她掌中。
执失云渐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依旧挺拔高大。
裴英娘茫然四顾,一阵轻风拂来,吹落花朵,管状的红花掉在廊下的水池里,随着潋滟的水波飘远。
她挠挠脑袋,心里有点发虚:这件事,应该算是顺利解决了吧?
呆了一会儿,她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余光瞥见回廊里有个熟悉的人影倚栏而立,墨绿色的翻领袍服上绣了对鹿的纹样,鹿角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阿兄!”裴英娘不自觉扬起一脸笑,几步走上前,丹地凤鸟衔绶纹披帛轻轻扬起,“你怎么在这儿?”
李旦眼眸微垂,浓睫罩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平时站如松,行如风,浑身上下规规矩矩,圆领袍服从来不解开前襟,衣带永远系得一丝不苟,比年长的李弘、李贤还稳重,唯有打球时微露锋芒。
这会子却像是变了个人,垂着眼睛看裴英娘时,目光隐忍而专注,让她不由得一阵心悸。
这样的李旦让她有点怕,但她还是接着往前凑,下意识道:“谁惹阿兄生气了?”
她和李旦相处时,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李旦这几年的纵容给了她一种莫名的自信——李旦绝不会生她的气。
李旦笑了一下,紧绷的情绪因为裴英娘自然而然的亲近而松弛下来,揉揉她头顶的螺髻,“执失走了?”
裴英娘点点头。
李旦的右手停在她鬓边,没有放下,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阿父和你说什么了?”
裴英娘难得有点羞窘,叹口气,“阿父乱点鸳鸯谱,我已经拒绝了。”
她不想多谈自己的事,眸光流转,促狭笑道:“阿兄的姬妾选好了?”
李旦脸色和缓,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句道:“没有姬妾,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走吧。”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收回手,匆匆转过身,“回含凉殿。”
裴英娘啊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李治站在三层阁楼上,迎风而立。
初夏的风和爽舒适,扑在脸上,带来花草的泼辣气息。
高台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拾级而上。
高个子的青年仿佛揣了一肚子火气,步子迈得飞快,眨眼间攀了十几个台阶。
矮个子的小娘子提着裙角,闷头追赶,没有故意拖拖拉拉撒娇让前面的人停下等她。
但高个子青年还是觉察出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看小娘子走得气喘吁吁,停住不走了。
等小娘子走到跟前,他伸出手。
小娘子似乎抱怨了几句,把挽着的披帛塞到他手心里,让他拉着自己走。
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李治能感觉到青年脸上无奈中藏着宠溺的笑容,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扯紧披帛,将偷懒的小娘子带上高台。
宦者走近李治,躬身道:“大家,相王和永安公主来了。”
“不见,说朕已经歇下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宦者不敢多问,下楼走到殿外,“可是不巧,大家刚吃了药,才睡下呢!相王和公主明天再过来?”
裴英娘不疑有他,问了几句李治吃的是什么药,午膳用得香不香,原路返回东阁。
走之前她看看李旦,“阿兄不回去?”
李旦摇摇头。
裴英娘心想,李旦脸色不好看,不知是谁惹了他,他可能是来找李治告状的。
她没有追问什么,带着忍冬和半夏走了。
李旦目送裴英娘走远,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底下,回头扫宦者一眼,目光冰冷,“回去禀报一声,相王再次求见。”
宦者打了个激灵,忙不迭走回侧殿,爬上阁楼,“大家……永安公主回去了,相王、相王他不肯走。”
李治倚着轩窗,淡淡一笑。
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到底是随了谁。
当年他执意要册立武媚为后,十七的外祖父褚遂良坚决反对:“陛下偏宠一个女子,臣不该多嘴,但是陛下要册封先帝宠幸过的后妃为皇后,可曾想过,千秋万载以后,世人会怎么看待陛下?!”
最后他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了武媚皇后之尊。
虽然武皇后渐渐羽翼丰满,逐步脱离他的掌控,今时今日,他依旧不后悔。
他步步为营,在掌控朝政以后才在舅舅面前暴露出野心。李旦太年轻了,轻而易举让他看出端倪。
又或许……李旦太聪明了,知道他一直在暗中防备,才故意露出破绽。
李显胸无大志,还常常和李弘、李贤发生争执,李旦却从来没有和李弘、李贤起过争端,兄长们都晓得他深藏不露,但没有人防备他。
他这么谨慎,怎么会破绽百出?
李治揉揉眉心,他好像主掌一切,其实原本的计划都被李旦打乱了,如果再等两年和十七透露执失云渐的心意,她不会这么慌乱的。
常乐公主府的异常,只怕还是李旦的手笔。
李治眉头紧拧,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忧愁,“让他进来吧。”
李旦跟着宦者走上阁楼。
没有人知道父子俩谈了什么,守在门外的内侍听见房里有激烈争吵的声音,甚至依稀听到李治厉声责问相王,而相王竟然同样厉声反驳。
内侍吓得战战兢兢,抖如筛糠。
里头那个真的是温文儒雅、不问世事的相王吗?
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李旦拉开房门,径直离开。
内侍等了半天,没听到里头传唤,生怕李治有什么意外,小声道:“大家,可要温水梳洗?”
李治轻轻应了一声。
内侍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李治斜倚在软榻上,表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怒火中烧或是颓然失望,虽然明显是不高兴,但气色还好。
他悄悄缓了口气:还以为相王把圣人气晕了呢!
杨知恩候在台阶下,看到李旦走下高台,连忙迎上前,压低声音道:“郎主,褚氏搬出常乐公主府,回道观去了。”
李旦脚步没停,“人手撤干净了?”
杨知恩道:“郎主放心,那几个市井奴并不知晓仆的身份,没人能猜疑到仆身上。”
“圣人已经看出来了。”李旦漫不经心道,“用不着再遮遮掩掩。”
杨知恩诧异了一会儿,恭敬应喏。
“今天……”他想起一事,小心地瞥一眼李旦,“今天圣人挑了两名美姬,已经送往相王府去了。”
相王府最终选在兴庆坊,位于长安东北角,和东市很近。李治早前曾下令,让李旦尽早出宫居住。
李旦面不改色,慢条斯理道:“送去英王府,告诉英王,人是我送的,如果英王妃闹腾的话,让她去找常乐大长公主问问缘由。”
杨知恩拱手抱拳,“是。”


第68章
英王府。
赵观音气得面容扭曲, 浑身发颤,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阿耶摔伤腿, 阿娘病倒在床, 她回公主府侍疾,辛苦了大半个月, 抽空回一趟英王府收拾衣物时,竟然发现侧院又添了两个新人!
而且听长史说, 那两个美姬是世家出身、身世清白的贵妾, 不能随意打杀!
“李显, 你欺人太甚!”
赵观音冲进正厅,室内香烟袅袅, 酒气熏天,乐工们吹拉弹唱,一名雪肤碧眼的胡姬在庭中铺设的波斯毯上翩翩起舞, 身姿妖娆, 体态婀娜。
李显斜倚在坐褥上, 望着胡姬飞扬的彩裙下露出的雪白双腿, 满脸垂涎之色, 两个年轻貌美的使女跪坐在他身旁, 一个为他剥石榴, 一个替他揉肩。
席上美酒佳肴, 觥筹交错,府中宾客、官吏们分坐左右首,正交头接耳, 品评胡姬的美妙舞姿,看到英王妃怒气腾腾跑进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英王软弱,英王妃跋扈,看英王妃的脸色,今天肯定不会善了。
宾客们不敢掺和英王的家事,敛容正色,悄悄从侧门退出正殿。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乐工们纷纷退下,胡姬也光脚走到廊下,向赵观音施礼。
赵观音看着胡姬雪白如玉的双足,纤巧的脚踝上箍了一串银铃项圈,走动时发出清越铃音,更衬得胡姬姿态娉婷,妩媚动人,引得人心驰神荡,忍不住想把那双玉足捧在手心里呵护。
赵观音冷笑一声,“我见不得这些妖里妖气的东西,掌嘴。”
她身旁的使女立刻上前,啪啪几声,连抽胡姬几巴掌。
使女惯常教训府中女奴,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胡姬的脸颊被抽得红肿,但妆容依然整洁,鬓发也没有散乱。
李显倒吸一口气,他花费百金从西市胡人商队手中购得胡姬,因为顾忌着赵观音,还没碰过胡姬一下呢,真让赵观音的人把胡姬打坏了,那一百两黄金岂不是白花了?
虽然国法在前,虎妻在后,他不敢纳胡姬为妾,但是宴客的时候可以请胡姬出来跳一场胡旋舞,在宾客们面前显摆显摆的同时,顺便过过眼瘾,吃不到嘴里,还不能让他多看几眼嘛!
他心疼地瞥一眼胡姬娇媚的脸庞,坐起身,无奈道:“怎么回来就发脾气?”
胡姬听到李显开口,泪盈于睫,捂着脸颊跪倒在地,叽里呱啦,用母语求饶。
赵观音懒得看胡姬一眼,越过跪倒一地的歌姬侍女,踏入内殿,冷声道:“后院的两个姬妾,是怎么回事?”
李显哎呀一声,挥退身旁两个在赵观音的逼视下抖如筛糠的使女,“那是阿弟送来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他指天发誓,“真的是阿弟送的,不信你去问问长史!”
李显懦弱是懦弱,但还不屑于撒谎。他这人没什么志向,只管吃喝玩乐,府中中馈事务全由赵观音做主,连长史都是赵观音的心腹。
赵观音双眼微微眯起,李显只有一个弟弟,“相王?相王每天醉心学问,从不多管闲事,好好的,怎么会送姬妾给你?是不是你和他抱怨了什么?”
李显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我哪敢朝阿弟抱怨啊,他肯定会骂我的。”他小心翼翼地瞥赵观音一眼,“是不是你得罪阿弟了?我老实和你说,阿弟可不好对付,他真生气的时候,我是绝对不敢和他犟嘴的,他连阿父和阿娘都不怕。你惹怒他了,只能自己去想办法找他赔罪,我帮不了你啊。”
赵观音眉心直跳,一脚踩翻使女辛辛苦苦剥好的一盘石榴籽,“胡说!我是阿嫂,相王是小叔子,平白无故的,我怎么会得罪他?”
李显哆嗦了一下,浑身肥肉直颤,“这个嘛……”他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二娘啊,如果惹阿弟不快的不是你,那肯定是你母亲。你母亲太不消停了,明明晓得阿弟和十七感情好,还想打十七的主意,阿弟能不生气嘛!”
赵观音愣了一下,“怎么又扯上永安公主了?”
李显看一眼滚落一地的石榴籽,满脸可惜之色,闻言抬起头,“你不晓得?你母亲撺掇十七的亲娘,不知在谋算什么,那个出家修道的褚氏和她从前的丈夫裴拾遗在金城坊当街厮打,都惊动巡街武侯了!褚氏可是你母亲的座上宾啊!现在京兆府谁不晓得你母亲为难永安公主呀!不然你以为我阿父为什么对你母亲不闻不问?上次岳父病了,阿父还特地让奉御出宫为他看病呢,这一次你们家全病倒了,阿父就随随便便赏了一匣子药,你还看不出来?”
赵观音半信半疑,她知道阿娘想把永安公主拉到太子这边,之前她曾多次示好于永安公主,一部分是为了离间李令月和永安公主的关系,其实也是在为阿娘牵线搭桥,褚氏还是她帮忙请进公主府的,永安公主再狠心,总不能不听自己生母的话吧?
永安公主比赵观音想象中的凉薄,不仅断然拒绝褚氏的拉拢,还挑拨褚氏和裴拾遗争吵。
赵观音便劝阿娘,“看来永安公主的生父生母影响不了她。不过她是皇室养女,早晚要出降嫁人的。阿娘何不寻个姻亲家的适婚儿郎去求亲,永安公主嫁了人,难道还能和夫家作对?”
公主们出降后,就算不喜欢驸马,也得提拔驸马,因为驸马官职的高低,代表公主的脸面。
阿娘听了她的建议,已经开始挑选求亲人选了,谁知公主府忽然飞来横祸,阿耶摔伤了,阿娘病倒了,府中的仆从接二连三暴亡,才把这事给搁置下了。
赵观音嗤笑一声,坐到李显身边,揪住他的耳朵,轻轻一扯,“你的意思是,相王送美姬给你,就是为了替永安公主出气?”
她不信!
李显哎呦两声,护住自己的耳朵,悄悄白赵观音一眼,“你别不信啊,现在连我都不敢欺负十七了。阿弟和令月怪我心胸狭窄,十七也越来越滑头了,我每次欺负她,占不了便宜不说,还被阿父好一顿训斥呢。”
赵观音面色阴沉。
李显收起玩笑之色,接着道:“我是十七的兄长,偶尔欺负她一下没什么。你母亲就不一样了,二娘,我老实和你说,就是我的亲姑母在世,也得看我阿父和阿娘的眼色行事。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母亲于我们兄弟姊妹来说,只是个隔了好几层的庶出姑祖母,我阿父已经够忍让了。你说她没事儿去惹十七做什么?难道她看不出来我阿父有多喜欢十七?”
赵观音沉吟不语。李显不中用,阿娘投靠太子,也是在为将来做打算。武皇后虽然厉害,但只是个后妃,太子才是皇位继承人,在阿娘看来,武皇后迟早会退守后宫的。
赵观音身为人女,劝不动常乐大长公主,只能尽量帮母亲出谋划策。这才把目光投向永安公主——柿子捡软的捏,李令月是武皇后的眼珠子,她不敢真得罪了武皇后,永安公主不是李家血脉,打她的主意,应该没什么吧?
没想到圣人会因为母亲利用永安公主而动怒,一向不问世事的相王也一反常态,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大动干戈,用两名姬妾来警告她们母女。
李显看赵观音抿着嘴角不说话,以为她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这一次泰山大人的病,说不定就是上天给你们家的示警呢,你快劝你母亲收手吧!就算我阿父和阿弟不出手,你母亲也奈何不了十七,她不知鼓捣了什么,现在名声响亮着呢,连东市酒肆伺候人的酒博士都知道她的事迹。”
李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欺负裴英娘,总之一看到那个娇小清瘦的小娘子,他就忍不住想开口讥刺她几句。以前裴英娘年纪小,由着他过嘴瘾。如今她长大了,脾气也大了,李显再想口头上占点便宜,已经不可能了。裴英娘敢闹到李治面前去!
她倒不会添油加醋,只需要往李治面前一站,眨眨眼睛,眼圈微红,李治就完全偏向她了,李显怎么解释都没用,次次都偷鸡不成蚀把米,憋屈死了。
李显老实了不少,他的岳母和娘子倒是又折腾起来了,听说褚氏是岳母请出山的时候,他哭笑不得,他是不是和裴英娘八字不合?
赵观音勉强笑了两下,“我阿娘知道分寸。”
她母亲如果肯听劝的话,她之前何必煞费苦心交好永安公主,她想尽量让母亲以不得罪永安公主的方式拉拢到她,母亲能够耐着性子一次次尝试撬动永安公主的防备,已经是难得了!
她霍然站起身,“不管那两个美姬是怎么来的,你敢碰一下,我迟早让你好看!”
李显点头如捣蒜,下巴一层挤一层,笑眯眯道:“你放心,我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都是长史去安排的,我哪会这么无情无义呢!”
他其实还是有点蠢蠢欲动的,不过在外面的酒肆花天酒地和回到府里左拥右抱是不一样的,二娘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得给二娘留点脸面。
赵观音已经摸透李显的性子了,不怕他出尔反尔,出了正殿,唤来使女,吩咐仆从去套车,“回公主府。”
公主府愁云惨淡,奴仆们个个满面颓然,上到长史、管家,下到洒扫庭院的下等女奴,全都打不起精神,连府门口的那株丁香树都枯萎了半边,剩下的枝叶蔫头耷脑,将落不落。
赵观音皱起眉头,暗暗道,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阿娘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看来,必须请一个巫祝,才能赶走公主府的晦气。
使女领着赵观音去看常乐大长公主,屋里一股闷闷的、陈腐的味道,久病之人住的房间,不管怎么打扫,怎么焚香,这股味道始终挥之不去。
但是她母亲身体强健,很少患病,并非长年缠绵病榻之人,这场病,实在太蹊跷了。
“阿娘。”赵观音走到床榻边,轻喊一声。
常乐大长公主睁开眼睛,满面怒容,“相王把美姬送去英王府了?”
赵观音蹙眉,回头看一眼,使女连忙磕头道:“不是奴说的!”
常乐大长公主冷笑连连,面目狰狞,“你不必瞒我,那边人刚送去,就有人来向我报信了。相王长本事了,兄弟的内院,岂是他能插手的?不管那两个美姬是什么身份,你只管叫人打死,我去找九郎评理!我是他姑母,他不敢偏袒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