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宫人路过,没有人为她出头,其中甚至有她原先的家人。
她的亲姐妹,眼睁睁看她落进武三思手里,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捂住自己的脸跑开,不想让她认出来。
上官璎珞那一刻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的坚持,她的傲骨,到底是为了什么?阿耶教会她诗书,教会她琴棋,唯独没教她怎么识别人心。
在上官璎珞心如死灰,以为自己无路可逃,准备咬舌自尽时,只有年幼的裴十七为她驻足。
没有她,执失校尉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上官璎珞想及从前对裴十七的种种怠慢之处,脸上像火烧一样,满面羞惭。
她确实高傲,但还没糊涂到好赖不分,裴十七从来没有害过她,还冒着得罪武三思的风险救下她。
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
裴英娘看到上官璎珞眼里的真诚和热切,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没有救错人。
“女史想报答我的话,不如听我一劝。”裴英娘示意半夏把上官璎珞扶起来,“女史聪慧不凡,苦学多年,才有如今的渊博学识。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在掖庭宫当女奴吗?”
上官璎珞拂去眼角的泪珠,经过此事,她不敢再把裴英娘当成一般的小孩童看待,垂眸道:“公主是想劝我投效武皇后吗?”
她曾对裴英娘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是讽刺居多,今天她是真心询问,语气不再是质问和鄙夷。
裴英娘仰头看着上官璎珞的眼睛,“女史想过要为家人报仇吗?”
上官璎珞浑身一颤,良久无言。
第25章
为阿耶报仇?
上官璎珞垂下眼眸, 眉眼间浸出几分苦涩。
即使她无比憎恨武皇后, 心里也明白,上官家的荣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只剩下在掖庭宫中苟延残喘的孤寡幼儿, 报仇太虚无缥缈了,缥缈得她们甚至从未起过这种念头。
裴英娘肃礼,笑着道:“既然女史没想过报仇的事,那么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上官璎珞来回咀嚼这四个字,似有所悟。
裴英娘两手一拍, 大大咧咧道:“我救了女史,女史想报恩的话,答应这个请求,从此咱们就一笔勾销啦!”
“我可以答应公主。”上官璎珞想了一会儿, 垂眸看着裴英娘,“不过, 公主为什么笃定我会真心臣服于武皇后?公主不怕我假意归顺, 其实是心怀不轨、卧薪尝胆吗?”
裴英娘笑了一声, “女史日后就明白了。”
不管上官璎珞是真心降服, 还是假意投靠, 只要她接受武皇后的任命,裴英娘的目的就达到了。
武皇后并不在意上官璎珞是否忠诚于她。武皇后那样的人, 如果没有完全控制上官璎珞的把握,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饶恕上官璎珞,耐心等她低头。
而且裴英娘相信, 任何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女子,在受到武皇后的重用后,不可能没有触动。
裴英娘没有房娘子、上官璎珞等人的学识,不懂朝堂上之事。但她相信,能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掌管诏令,和男人一样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样的诱惑,上官璎珞很难抵挡得住。
而这一切,只有武皇后能够给予她。
即使她心中憎恶武皇后,也不得不归顺于这位注定将改天换地的女皇。
五更过后,天光大亮,从太极宫正门的城楼开始,渺远的钟声依次响起,响彻市井里坊。
坊门缓缓开启,早已等候多时的里坊居民抓着刚出炉的胡饼、肉馅的蒸饼,一涌而出。
武承嗣打马走在前往皇城的长街上,一路魂不守舍,无心观赏路上风景。
恍惚间行到公廨门前,户奴提醒他到了。
武承嗣松开缰绳,下马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在台阶前的水坑里。溅起的泥水弄脏袍衫,有几点还飞溅在他的手背上。
他抹去手上的泥污,脸色阴沉。
户奴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扑在他的皂靴前,试图用袖子为他擦拭鞋帮。
武承嗣心下烦躁,一脚踹开户奴。
“朗朗晴日,武奉御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一个穿小团花圆领绫罗袍的青年缓缓走下台阶,语带讥刺,“奉御可是昨天流连平康坊,春宵一刻,让坊间花娘们掏光了精气神,才这么没精打采的?”
武承嗣皮笑肉不笑,从齿缝里一字一句道:“哪里,比不得王御史风流倜傥。”
王御史哈哈大笑,“方才我和令从弟恳谈,令从弟似乎很想念武奉御呐!”
武承嗣沉默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不劳王御史操心,天后惦念三思,圣人不几日就会放他出来的。”
王御史嘴角轻扬,拍拍武承嗣的肩膀,抬脚走开。
武承嗣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废王后的余孽,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揣着一肚子火气踏进公廨,正在交头接耳的同僚们看到他,立刻闭口不言,四散离开。
武承嗣忍气画完卯,记下那些同僚的名姓,今天你们敢在背地里取笑我,来日等我得势,一定要让你们尝尝枷锁的滋味!
武承嗣并非常参官,不用去上朝。盘腿坐在书案前,忍受着同僚们的指指点点,握着羊毫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几乎把书卷划破。
熬到日中时分,众人相约去膳堂用膳。
他下午不用当班,干脆一掀袍袖,让人预备一份精致的饭食,去狱中探望武三思。
武三思在狱中待了一夜,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看到武承嗣的身影,两眼闪闪发亮,紧紧攥着铁栏,“从兄,快救我出去!”
武承嗣让人把漆盒送进牢房,“你先忍耐几天,圣人还在气头上,姑母不好偏袒你。”
武三思瘫坐在散发着恶臭味的草堆上,掀开漆盒盖,抓起蒜泥、羊肉、酪浆、拌匀的麦饭,往嘴里塞。
武承嗣看一眼被他弃之不用的银匙,目露嫌恶,皱起眉头,“三思,我早就警告过你,我们刚从岭南回来,还没到张狂的时候,必须勤谨小心,先站稳根基再论其他。你怎么冥顽不灵,偏偏去惹裴十七!”
武三思抬起脸,米粒、菜叶黏在头发上,看起来比里坊间的乞丐还不堪。他额前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只是想给那个上官璎珞一点教训而已,姑母不是一直嫌她不识时务吗?谁知道裴十七会刚好路过那儿!”
他发指眦裂,“我看分明是裴十七在故意害我!她不安好心!区区一个养女,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武三思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武承嗣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她不安好心,也得你自己先色欲熏心,鬼迷心窍,闭着眼睛往坑里跳!”
武三思放下漆盘,愤愤道:“一个宫婢罢了,值得什么!没有她多管闲事,谁敢拿我?”
武承嗣看武三思还不知悔悟,摇了摇头,“三思,你忘了武敏之是怎么死的吗?”
武敏之是武皇后的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
武皇后厌恶异母兄弟,手握实权后,立刻把兄弟们全部流放至荒野山林。然后大封亲眷,让姐姐的儿子贺兰敏之改姓武氏,承袭周国公的爵位。
武敏之成为武家的继承人,仗着外祖母杨氏,傲慢放纵,肆无忌惮,曾多次冒犯顶撞武皇后。
武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武敏之闹出什么动静,都没剥夺他的爵位。
武敏之得寸进尺,试图染指太平公主李令月的侍女。
武皇后极为震怒,下令将武敏之流放雷州。
武敏之离开长安后,武皇后犹不放心,最终派人把他勒死在流放途中。
武三思正对裴英娘破口大骂,听到武敏之的名字,噎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汗如雨下:“从兄救我!”
武承嗣阴沉道:“圣人十分宠爱裴十七,看样子,差不多已经把她当成亲生的看待,你暂时不能动她。三思,我们奉姑母之名位列朝班,为姑母办差才是眼前的正经事!别为了出一口恶气,因小失大,后悔莫及!”
武三思点头如捣蒜,“我听从兄的,等我出去,一定会离裴十七远远的,绝不去招惹她!”
武承嗣依旧面色青黑,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从弟了,现在他急着逃离牢笼,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一旦等他出了牢狱,肯定会旧病复发,继续为非作歹。
武三思一咬牙,举起黑乎乎的手掌:“从兄,我可以对天血誓,我刚才说的话,绝没有一句虚言!裴十七……”他顿了一下,恨恨道,“这一次是我咎由自取,和裴十七不相干!”
武承嗣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记住你今天的誓言。”
武三思指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双眼血红,神情狰狞,“如果我他日再重蹈覆辙,绝不给从兄添麻烦,一头碰死,以应此誓!”
从阴森幽寒的狱中出来,武承嗣回到家中,换上一身干净的浅青色圆领袍衫。低头整理衣襟时,觉得身上还是有股淡淡的馊味,忍不住扯下衣袍,从头到脚全部换上一身簇新的,这才迆迆然跨上骏马,前往蓬莱宫。
宫门口的金吾卫仔细检查鱼符,摆摆手,示意护卫放行。
含凉殿里有东西配殿和独立的楼阁亭台,李治受不得潮湿阴冷,一般住在宽敞疏阔的正殿。东配殿毗邻太液池,是武皇后平时起居之所。
宫人把武承嗣带到东配殿前。
武皇后正在召见宫廷女官,殿门里头时不时传出她的朗笑声。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纱帽、穿螺青色圆领男袍的女官从半开的朱门后走出来。
武承嗣怔愣片刻,瞳孔紧缩。
宫人挂着一脸殷勤的笑容,把上官璎路送走。回头看到武承嗣,笑着道:“殿下很喜欢上官女史,已经免去她的贱奴身份,命她掌管宫中诏命。”
武承嗣心下大骇,倔强高傲的上官璎珞为什么会突然主动依附武皇后,难不成是被三思吓破胆子了?
姑母向来爱才,会不会为了替上官璎珞出气,再度流放三思?
他心念电转,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金锭塞到宫人手心里,“多谢内侍提点。”
宫人不动声色,也不看金锭的大小重量,随手往衣襟里一揣,笑嘻嘻道:“奉御宽心,您可是殿下的内侄,上官女史再得宠,终究是比不上您的。”
武承嗣勉强笑了一下,小心翼翼走进内殿。
武皇后终于把上官璎珞收揽在自己名下,心情正好。
武承嗣犹豫片刻,见武皇后和颜悦色,不想错过机会,大着胆子道:“姑母,三思他……”
武皇后不等他把话说完,轻笑一声,“你是来为三思求情的?”
武承嗣趴伏在铺了一层波斯织锦地毯的地上,“姑母,三思从小无人管束,才会糊涂至此,犯下大错。求姑母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武皇后笑了笑,“也罢,他毕竟是武家骨血。”
武承嗣松口气,“谢姑母成全!”
等武承嗣告退,羊仙姿小声说:“武奉御手足情深,倒是个好的。”
武皇后长眉微微一挑,“不过是帮着说几句话,求个情而已,又不会伤筋动骨,还能借机收服武三思,顺便减轻我的防备,他当然热心。”
羊仙姿道:“殿下认为,武奉御还是不值得重用?”
武皇后靠在凭几上,垂眸看着手上翻开一半的奏疏,“听话是听话,可惜除了听话之外,也没什么其它可取之处。”
武家儿郎中,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他们祖父的睿智英明。武承嗣和武三趋炎附势、谄媚油滑,当成清除异己的刀子,用起来很顺手。
可刀子再锋利,工具始终只是工具,随时可以丢弃了再换新的。
她想要壮大武家的声望,需要的,是一个聪慧果敢、有远见、能够支撑起整个武家的后辈,而不是几个只会曲意讨好、仗势欺人的蠢货!
羊仙姿小心翼翼道:“奴听人说,上官女史是被永安公主劝服的。”
武皇后放下奏疏,目光望向窗外,日影从窗格子一点一点筛进内殿,落在彩绘廊柱旁,“十七娘么……”
裴英娘完全不像个刚满九岁的小儿,在得罪武三思后,她果断先发制人,一边找李治告状,把武三思送进牢狱。一边劝说上官璎珞,让上官璎珞主动投诚。
如此一来,既保住了上官璎路的性命,也讨好了求才若渴的武皇后。
作为被讨好的一方,武皇后欣喜之余,也有点惋惜。
如果裴英娘姓武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忘了说一句,内容全YY,但是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小十七不会影响武皇后称帝,中国上下几千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女皇帝,得珍惜爱护!
第26章
武皇后出面求情, 武三思当即得到释放。
不过李治下令, 不许他再踏入蓬莱宫一步,尤其是绝对不能再出现在裴英娘面前。
这道命令很快传遍整座宫闱, 宫婢们议论纷纷。
当然, 李令月懵里懵懂,全然不知情。
这天是樱桃宴举办的日子,天还没亮,李令月打发人去东阁唤醒裴英娘。
裴英娘睡眼朦胧,光脚踩在簟席上, 不停打哈欠。
半夏和忍冬一个为她挽发,一个服侍她穿衣裳。
晨光熹微,如笼薄纱,槅窗下昏暗朦胧, 葱茏树影笼在雕刻海棠花形窗棂上,乍一看, 还以为外面正值暗沉深夜。
光线暗淡, 贴金缠枝花鸟纹铜镜也照不出清晰影像。
宫婢拢起帐幔, 支起窗户, 点燃一排儿臂粗的红烛, 把内室照得恍如白昼一般。
裴英娘年纪小,不用费心打扮, 一会儿的工夫就穿戴好了。
浅色交领襦衫,郁泥留仙裙,因为天气乍暖还寒, 外罩一件缥色宝相花纹蜀锦半臂,肩披刺绣彩帛,绾着双螺髻,鹅黄丝绦束发,衬得黑发愈显乌浓润泽。
裴英娘让忍冬把她平时戴的鎏金玉镯子收起来,另找出两只闭口镂刻寿桃纹玉镯,笼在手腕上。
艳阳三月的曲江池畔,热闹非凡,莺歌燕舞。
贵族男女早出晚归,率领家中豪奴健仆,呼朋引伴,宴饮欢笑,嬉戏打闹,流连忘返。
每当宴会过后,池水边的脂粉香气盘旋萦绕,半个月之后仍然不散。草丛树下,田野阡陌,总会留下无数从贵女们身上坠落的金簪玉钗,翠钿宝石。
裴英娘精打细算,金锭、首饰,布帛、彩宝,她一样样全都记在账上,而且时不时要拿出来翻看一下。
万一今天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几件金银饰物,她会心疼的。
所以,开口、卡口的玉镯、臂钏不能戴,只能戴闭口的,贵重的金簪花钗不能戴,容易掉落的珠玉宝石更不能戴!
最后,她只用丝绦束发,几乎不用珠翠。
忍冬觉得太素净,走到廊檐外,用竹剪子绞下一朵含苞待放的一捻红,簪在裴英娘的发鬓旁,“今天京兆府的世家女郎们几乎全都要去曲江池,贵主还是装扮一下为好。”
裴英娘乖乖让步,人靠衣装马靠鞍,全城贵女出动,个个都是傲慢雍容的金枝玉叶,她不能太格格不入。
忍冬也聪明,知道裴英娘心疼饰物,找出一只金丝编成的鸟雀簪子,光华耀动,一看就不是凡物,最重要的是,簪子是扭成薄片状的,背面藏有小巧的勾子,卡在发丝上,除非被人故意用力拉扯,一般不会轻易松脱。
裴英娘戴好发簪,伸手拽了拽,簪子纹丝不动。
她很满意。
然而李令月不满意。
看到昭善领着裴英娘走进内室的时候,李令月立刻板起脸,挥挥手,示意宫婢把她的妆匣送到裴英娘跟前,“喜欢什么挑什么,不许和我客气!”
裴英娘抿嘴一笑,随手拈起一枚李令月从来没戴过的小香球,让半夏帮她别在头发上。
李令月前不久刚过的生辰,年纪长了一岁,五官轮廓愈发鲜明。她今天要和赵观音抢风头打擂台,打扮得十分艳丽,敷粉描眉,眉心贴翠钿,嘴角饰面靥,丰姿端丽,艳压海棠。
等她装扮完,天边隐隐浮起几点亮色。
两人略微用了点饧粥,先去含凉殿。
李治今天精神不大好,一早起来就在吃药。内殿光线昏暗,他歪在坐褥上,一束亮光穿过方格窗棂,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李令月走上前,看李治只穿着一件家常的半旧圆领衫,有些失望:李治不止有眼疾,中年之后,腿脚也不便利,鲜少出宫游玩。今年有小十七陪伴,他明显好了不少,没想到还是不能去曲江池游赏春光。
裴英娘安慰李令月,“等你回来,亲口把看到的风景讲给阿父听,阿父会很高兴的。”
她倒是觉得李治留在蓬莱宫更好,太液池畔风景秀丽,不比曲江池的亭台楼阁差。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是热闹,并不适合李治这个病人去游玩。
李令月勉强好受了点,“咱们把宫廷画师都带去,让他们把外边的风景画给阿父看!”
她说风就是雨,想到这个主意,立刻一叠声唤昭善。
武皇后很赞同李令月的想法,把当值、不当值的画师全部召进宫,命他们随行。
画师们不敢怠慢,纷纷去准备颜料画笔工具。其中唯有一个青年,两袖空空,什么都不带,连好心的宫婢为他找来的画笔都嫌累赘,随手扔在一边。
武皇后笑道:“七郎怎么不戴上画具?”
青年神色骄矜,“某自胸有成竹,无须画具。”
裴英娘看青年态度傲慢,有些诧异,敢在武皇后面前这么狂放不羁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李令月撇撇嘴,“那是崔家七郎,字奇南。”
裴英娘恍然大悟,崔奇南风采出众,年纪轻轻便当选宫廷画师,武皇后又对他颇为亲近,而且姓崔,不必说,又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之子。
李令月左右看看,见宫婢们都盯着崔奇南,目露痴迷之色,心中警铃大作,回头对裴英娘说,“小十七,你别看崔七郎生得俊秀,其实是个草包!以后记得离他远一点。”
裴英娘挑眉,难得李令月面对俊俏少年郎时,能保持清醒。
武皇后看到昭善手里一直抱着一个锦盒,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李令月连忙挡在昭善跟前,挺起胸膛:“阿娘,这是我寻来的好宝贝,樱桃宴上才能打开。”
武皇后笑着摇摇头,没多问,摇手打发她们出去,“你们姊妹俩先去外面等着。”
裴英娘听了这话,心口一跳,武皇后也要去曲江池?
半夏偷偷和裴英娘解释,“天后这几年每年都会在芙蓉园接见及第士子。”
及第进士是未来的朝堂栋梁,武皇后推崇科举取士,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拉拢年轻士子的好时机。
裴英娘暗暗佩服。武皇后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她怎么说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在这个时代,妇人年过四十,早就该以“老身”自居,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武皇后却不服老,还能如此面面俱到、雄心勃勃,果然精力旺盛,难怪她是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之一。
从含凉殿出来,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边,“小十七,我晓得你好奇锦盒里的宝贝,先给你看一眼好了。”
裴英娘叹口气,她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李令月急着炫耀,连声催促昭善打开盒盖。
盖子轻轻打开,大红锦缎上卧着一只巧夺天工的五色琉璃碗,流云漓彩,晶莹剔透,简直不像人间之物。
尤其是当晨辉穿过层层云霞,落在琉璃碗上时,光彩璀璨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周围的宫人们齐声赞叹。
李令月合上锦盒盖子,得意洋洋,“波斯水晶碗难得,五色琉璃碗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裴英娘干巴巴跟着夸几句,心里有点纳闷:李令月怎么就那么执着于各种碗呢?
不一会儿,李显和李旦也从含凉殿的方向走过来。
李显前不久被房瑶光当面讽刺一顿,好几天抬不起头,今天看起来还有点蔫蔫的。
裴英娘见他没有取笑自己,心中纳罕:房瑶光果然厉害,竟然能把盲目自信的李显给骂成这样。
李旦今天穿一件团窠纹窄袖胡服,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不知道是不是裴英娘的错觉,她觉得李旦好像对自己有点冷淡。
她试探着去抓李旦的袖子,“阿兄?”
李旦没理会她。
裴英娘怕再多嘴会惹他厌烦,只好放开他的袖子,默默退开。
等李旦心情好了,再过来找他吧。
刚抬起腿,李旦眉头紧皱,抬起胳膊,手掌朝下,盖在她头顶上,微微用力,止住她抬脚的动作,“去哪儿?”
裴英娘仰起晕红的脸蛋,大眼睛里写满茫然,“我,我去找阿姊?”
明明应该是肯定的回答,因为李旦冰冷的脸色,她不由自主把肯定变成疑问,或许李旦有话对她说?
李旦低头俯视着她,看她脸上怯怯的,眼睛却骨碌碌转来转去,不知在动什么心思,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容,仿佛阴霾过后的雪后初霁。
松开手,轻声道:“去吧。”
裴英娘云里雾里,被半夏抱进卷棚车里时,还晕乎乎的,李旦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干脆丢下不管,她这么乖,惹李旦生气的人肯定不是她。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戴高冠、着锦绣襦衫、腰佩长刀的金吾卫们迎着朝阳,开启朱红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