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心中一动,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阿玛之死是自己一生的心结,“建家庙”,这可是东珠心心念念却又根本做不到的,身为天子的他能够洞察,还愿意帮自己了偿心愿,他对自己,当真是极好的,可是
东珠再一次狠起心,回转过身,再看康熙时面色端静肃然,却无半分温度:“皇上有此心,臣妾感激,但臣妾想做的是恩泽更多的人。”
康熙微愣。
转日,冷宫院中。
东珠和康熙分坐左右,仁妃锦珍与惠贵人纳兰明惠也候在旁边。
几个小太监带着一群老嬷嬷在院中站好,老嬷嬷们都有点六神无主的,脸上满是忐忑不安的表情。
仁妃拿着名册,身后的侍女端着一托盘银子。
锦珍柔声软语,神情温和:“各位嬷嬷都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大都因着这样那样的过错而进了冷宫,但是皇上与皇后仁爱,念着嬷嬷们这些年在冷宫受了苦,赎了罪,所以格外开恩,今儿便赏各位出冷宫回家去!”
众嬷嬷一听又惊又喜,有人当场感动得哭了,有人愣住了,更有人立即跪在地上给东珠和康熙磕头。
康熙一脸爽直:“你们也不必谢朕,这原是皇后的善心。皇后娘娘不仅向朕提议将你们恩释,还特意拿出体己银子来分赏。若是你们家乡还有亲人,要回归本家的,赏银五十两派人将你们送回老家;若是家乡没人或是不愿回去,就到西郊灵峰庵养老善终,也赏银五十两。”
众嬷嬷一听感动不已,一起跪拜下来:“老奴跪谢皇后娘娘天恩浩荡!”
东珠神色感慨,赶紧摆手叫起。
随后,就由仁妃照着名册叫老嬷嬷们的名字:“原翊坤宫常在秦氏、原承乾宫答应杨氏、原太宗朝庶福晋马佳氏上前领银子记归处。”
一个个老嬷嬷上前领了银子,又在另一个小太监处按上手印,再三三两两一起离去,都是满脸欣喜,温馨而有条不紊。
康熙看向东珠,一脸柔和:“你这提议甚好,宫中的老人们,有品阶的都在咸安宫中颐养天年,没有品阶的却在冷宫中受苦。说到底,她们都是侍候过先帝的,理应厚待。”
东珠面色淡淡的,这是她作为皇后主持的第一项宫务,原本是一件善举,却也暗藏着自己的谋划和私心,说来总不那么光明正大,也实在有违她的初心,但却不能不做。为了自己枉死的老祖母,为了宫中那许许多多无辜夭折的孩子和他们的额娘,她必须要这样做。
她一次一次坚定着自己,却又一次一次记起当初在南苑康熙曾经说过的话,“总之是在用计,你能分出是好是坏吗?用得多了,谁能保持不会走上歧途?”。
正想着,只听仁妃说道:“最后一位,原景仁宫答应瑞氏上前领银子记归处。”
昔日与东珠在冷宫中结缘,又一同参与救治赫舍里的瑞嬷嬷颤颤巍巍地走到仁妃跟前,仁妃热络地将一包银子放到瑞嬷嬷右手上。
岂料,瑞嬷嬷拿了银子脸色却更加凄苦,而后失魂落魄地向小太监处走去,走得极慢又很是犹豫。突然间,瑞嬷嬷手中银子掉落在地,人也转身跪在了康熙和东珠的面前。
瑞嬷嬷:“皇上!妾身哪儿都不能去啊!”
众人大吃一惊,旁边的太监们急忙要冲上前拉走瑞嬷嬷。
康熙摆了摆手:“瑞氏,你是哪儿都不能去?还是哪儿都不想去呢?”
瑞嬷嬷犹豫了一下,向着康熙伸出手去:“妾身是哪儿都不能去,妾身这副身子去哪儿都是活不下去的,我的手早就废了,在冷宫还有老姐妹照料,出了冷宫就只能等死了!”
康熙目光一瞥,瑞嬷嬷的一双手,左手和常人一般,但是右手却一片溃烂,白骨可见。
康熙面色极变:“你这手,怎么会这样?可是受了什么刑罚?”
瑞嬷嬷看了一眼东珠,随即把心一横,一脸端肃地对上康熙的龙颜:“并非受刑,妾身原是顺治爷的答应,在景仁宫与康妃娘娘同住,自先帝去后,娘娘伤心过度,白发早生,妾身便给娘娘梳洗染发,谁知道娘娘突染暴疾而去,妾身的手也烂了,再后来便被关进了冷宫。妾身一直想不通好好的一双手为何右手烂了,左手却没事。或许是那染发膏子,幸而留下了当年的染发膏,万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给妾身一个明白啊!”
康熙一听大惊失色,警觉地看向东珠,岂料东珠毫不意外,只吩咐人将瑞氏带回承乾宫疗伤,称等其手上的伤好了,再决定出宫事宜。
瑞嬷嬷跟着小太监离开,整个冷宫寂静一片,仁妃吓得直抖,不敢看康熙的面色。
东珠却直视着康熙,一脸肃然:“皇上,她口中的康妃…可是皇上的生母啊!”
康熙目光凌厉:“你想说什么?”
东珠淡淡地笑了:“臣妾想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我玛嬷一样,走得都很突然。”
此语一出,的确,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康熙立时沉默,片刻之后腾地站起身,径直大步离开,他的步子极大,速度也快,正如此时焦躁不安的内心。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仁妃吓白了脸,瑟瑟地拉起东珠的手。
“珠珠,不,皇后娘娘,今日,你所做的,我们佟佳氏一门都会感激不尽。”
东珠对上仁妃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原来,在这后宫之中,没有谁是单纯的。当年康妃的突然离世,佟氏一门早有疑惑,这么多年的低调守拙,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他们从未放弃过追查,也没有放弃过为亲人申冤的信念。
那么今日的一切,是必然还是偶然,是谁利用了谁,都无关轻重了。
这一刻,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
夜,乾清宫内室,光线暗淡。
孙之鼎拿着一盒蒙着污渍的染发膏盒子递给康熙:“皇上!就是这盒染发膏。”
康熙眉头紧皱接过染发膏,旋开盖仔细看了看,又欲用手挑出一点细看,不料孙之鼎如临大敌,赶紧拦住康熙:“皇上!别用手。”
孙之鼎拿出一枚银针沾了一点染发膏。
银簪渐渐变黑。
康熙神色复杂,看向孙之鼎。
孙之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拿到此物之后,为了万全,臣已悄悄地让南堂几位洋大夫用他们的化学方式检验过了,的确有毒,剧毒!”
康熙表情骤变,拿着药膏的手不可抑制地抖着:“剧毒?朕还未曾听说,这毒不入腹,也能害人吗?”
孙之鼎:“此毒名叫相思子,悄悄掺在染发膏里,通过头皮侵入内里,初时像是得了风寒,但会久治不好,慢慢地出现血痢、昏睡、惊厥等症状,待到完全毒发,人便救不回来。说其剧毒,就是因为这极少的分量,都可以通过表皮潜入内脏,人死之时,整个内里都腐蚀溃烂了。
康熙眉心一跳,猛地扭头看向孙之鼎,神色骇人:“可查清此物是谁…”
孙之鼎深吸一口气:“据瑞氏所说,正是当今太皇太后亲自送给康妃娘娘的,臣也查过,宫中也有记档!”
康熙大惊失色,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更深露重,暗夜无边,四下里一片静谧孤寂,康熙独自一人站在乾清宫外的月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眉头紧锁,缓步走到东边,远眺位于东六宫的景仁宫,望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呢喃出声:“内脏溃烂,那该有多疼啊!额娘!”
一语既出,康熙泪水瞬间滑落。
宫正司内堂上房,齐佳裕德的寝处。
坐在临窗大炕的绣垫上,对着桌上那幅孝端文皇后的画像,神情郑重而凝肃。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冷宫沉寂数年,才刚复出便将此事办成,她果然能干。”
对于宫中的任何变故,齐佳裕德都比旁人先觉,对眼下之势更是心如明镜。昔日,就在东珠第一次受罚被判贴加官的前夜,二人就已达成默契。东珠会穷尽毕生心力追查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过失,就算捕风捉影一丝线索也要为之掘地三尺,不纵不枉。
这一次,她才出冷宫,成为继后,就在众人皆以为她会先与皇上重修旧好、巩固后位、施恩笼络之时,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人意料地将天捅了个窟窿。
没有任何铺垫,更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对宫正司也没有半分的暗示和通气儿,就直接出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所以,齐佳裕德坚信,这一局,孝庄必是难以应对。
不管你是否愿意,大清后宫之中,有了新的女主,而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齐佳裕德对着画像笑了笑:“哲哲皇后,当年您托付我的事情,我虽没能亲自办妥,但终究还是有人帮您办到了。”
齐佳裕德收了笑,用手拂了拂那画像上的面庞,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慈宁宫内。
孝庄正闭着眼睛,捻着佛珠默念佛号,不料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孝庄心中一惊,睁开了眼睛,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苏麻喇姑端来了参茶,递给孝庄:“太皇太后,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孝庄接过茶盏,抿了两口,面色这才渐渐恢复。
苏麻喇姑斟酌着措辞,十分小心:“太皇太后,不必忧心,一些小人的谗言何须理会,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会轻信。”
孝庄满面愁色,连着摇头:“若是旁的事情,哀家倒有这份自信,可这次这件事却是点了我们祖孙的死穴。”
苏麻喇姑吓白了脸,顿了半晌才接语:“慈和皇太后身体一直不好,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而且慈和皇太后性子温婉又素来低调,对宫中诸事不感兴趣,朝政大事更不过问,与咱们慈宁宫也无半分相争之嫌,太皇太后怎会费尽心思去害她?”
孝庄面色更苦:“话虽如此,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下宫里宫外风言风语,怕是要酿出祸来。”
苏麻喇姑满是疑色:“奴婢只是奇怪,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是谁这会子将此事翻出来,到底是何用意?”
孝庄一声长叹,颇有些无奈:“已非用意二字了得,明明就是司马昭之心。是要借此事离间哀家与皇帝的感情,或是让皇帝出手除了哀家,或是逼着哀家为自保废了皇上。”
苏麻喇姑满面惊愕:“还能到这一步?不能吧?虽说宫中风言风语不绝,可皇上都没来问您一句半语啊?想来皇上根本不信。”
孝庄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心中半分胜算也没有:“你错了,他若心中信我,便会直接来问。正是因为心中有疑,怕打草惊蛇,抑或是存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会刻意回避。”
“朝堂上的风波刚刚平息,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到底是谁又使出这样阴毒的招术?” 苏麻喇姑神色茫然而无措。
孝庄难掩心中的忧虑与不安,静静地看向苏麻,面上的神色颇有些无助:“不管是谁,这一次,咱们都是险之又险。”
清晨,乾清宫中。
康熙站在龙床前伸着双手,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朝服。康熙一脸疲惫,显然一晚都没睡好。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袖口,像是心中有事一般毛手毛脚的。
康熙眉头微皱看了眼顾问行,顾问行却赶紧避开康熙的目光,康熙眉头更紧。顾问行正准备给康熙戴上朝珠,不料长串的朝珠竟然拧在了一起,顾问行赶紧拆开,却拧得更紧。
顾问行大惊失色,腿一软,当下就跪在了康熙脚边:“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康熙定定地注视着顾问行:“顾问行,你做事一贯妥帖利索,今儿这是怎么…”
顾问行跪伏在地上,身形微颤:“奴才,奴才心里有些乱,奴才该死。”
康熙盯着顾问行:“心里乱,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顾问行身子抖了一下,头低得更厉害了,身子和声音都不可抑制地战栗着:“皇上!宫里昨儿就传开了,说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毒杀了皇上的生母。”
顾问行说完急忙伏身而拜,以头触地,再不敢乱动。
而康熙面色铁青,用力一拽,长串的朝珠被扯断,错乱地滚落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康熙自八岁登基以来,即便是在生病的时候从未有过辍朝之时,但是今日,穿戴整齐的他出了乾清宫,却并未向前朝走去,而是大步走向了东六宫的承乾宫。
他知道,朝堂上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今日之局,幕后之人是东珠。
而东珠想要的结果,他也知道。
于是,他决定直接面对。
承乾宫中,除了册封那日穿了片刻,便就撂下的皇后全套大礼服,此时正端端正正穿在东珠身上,华服在身,头顶凤冠,风华绝代,却是一脸平静。
“没错,我是故意的,自我进入冷宫,遇到瑞嬷嬷,我便知道了一切,但是我不敢相信。直到贵太妃临行前,我去咸安宫送她,从她那里拿到了这个。”东珠拿出贵太妃娜木钟离世前交给她的小木盒子递给康熙。
康熙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明显一滞,仿佛是片刻的挣扎之后,才将东西取出,随即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而后,便是面色如墨,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注视着东珠。
“跟皇上一样,我看到这些,由此知道三朝以来,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阻挡她前行的路上。那些人,在皇上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的心痛。比如,太宗的八阿哥和宸妃,比如先帝的四阿哥和董鄂妃,再比如我玛嬷他们死得都很冤,但也是为皇上今日居上位所必须被舍弃的。所以,在你们眼中,那不是罪,而是功。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是能让你痛的。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终究会怎么做。”
东珠的态度极为平静,没有悲愤,亦没有怨怼。
孰料,康熙比东珠还冷静。
紧盯着东珠的眼眸,他一字一句:“你想我怎么做?”
东珠微微一声轻叹:“我?我想你废了她,杀了她,你能吗?”
康熙紧绷着情绪,没有应答。
东珠唇边似乎浮起一丝笑意:“一面是生养之恩,一面是养育之情,对皇上来说的确难以决断,但这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就算皇上有意回护包庇,可人之大伦、孔孟之道,稍有不慎,便会淹没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皇上,你说是吗?”
康熙抑制住自己想要钳制东珠脖颈的冲动,这样的东珠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但他却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甚至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春秋典籍中就提到过‘子不复仇,非子也’,皇上是天下人的典范,若是不报杀母之仇,天下人必反,民心必失!”
东珠面上笑意更浓,虽然她明知这样折磨面前这个人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从中得到一种快感,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怨恨、伤感,终于能在这一瞬间能到释放。这是她用青春年华和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换来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继续施压:“皇上虽是满人,但精通汉学,最是明理通达,你我之间索性说句肺腑之言,今日的大清虽说是满人天下,可还是汉人居多。汉人从小就受儒家思想教诲,讲究孝道,所以,你虽是皇上,也要以仁孝治天下。这件事情若是不给个说法就想蒙混过去,怕是天下的读书人也要闹起来。”
康熙的心和面色一起沉了下去,这些扎人的话从东珠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异常难堪与痛心。
此时此刻,身为皇上的尊严、男人的骄傲、爱人的真心,都在她眼中视为无物,都被她践踏在足下。
康熙觉得世间的残忍莫过于斯,更觉得宁愿此生都没有遇到过面前这个女人。可是,他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不忍不曾遇见。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附和:“是,皇后说得对,何止读书人,天下的汉人都会闹起来。”
东珠分明在康熙眼中看到那鲜明而清晰的血红色,尽管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可她还是咄咄逼人:“杀人偿命,无可辩驳!你是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今日,不只是我的承乾宫,在乾清门外,文武百官和全天下人,都想看皇上会给出怎样的结果。”
康熙抑制住自己心头的酸楚,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没有应答,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击掌。
东珠微异。
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顾问行走进来,他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整整齐齐的匕首。顾问行将托盘放下,便静悄悄离开。
东珠眉头微蹙,紧盯康熙:“皇上,这是何意?”
康熙避开东珠的眼眸,没有回话,而是默默地摘了朝冠,拿下朝珠,又将龙袍脱了下来,最终露出赤的上半身。
“你玛嬷的死,还有所有人的死,并无实证,朕并非有意包庇,却也不能仅凭贵太妃一纸遗书就轻易判定太皇太后的罪责。而我额娘之死,证据确凿,无从相驳。生母含冤而故,身为儿子本当为母报仇,可太皇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下不去手。”
说到此处,康熙微微顿住,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俊秀的脸庞滑落,经过精硕的胸膛,最终不知去向。
这滴泪,让东珠心头一颤。
“可朕身为皇上,终不能因情废法,生母与祖母,亦皆不可负。而你,朕也不忍相负。所以,今日对太皇太后的惩罚就应该由朕来代受。朕特意准备了凌迟所用的刀具,三千六百刀,你可以刀刀见血,也可以一刀直入朕的心房。你放心,赦你无罪的诏书已经写好,送交安亲王至宗人府留档了。”
康熙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
东珠看着面前的康熙,又看着那托盘中明晃晃的匕首。半晌之后,她笑了,悲怆而绝望的笑声响彻殿中。
康熙睁开眼睛,看到东珠悲怆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朕是说真的,绝没有诓骗你的意思!”
东珠摇了摇头,背转过身:“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杀你。这一局,我输了。我终究是不够狠心,终究无法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康熙心中一动,他理解东珠的感受,虽然他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矫情做作,但是他也知道,在东珠眼中必然会以为这是王者的诛心之计,但那又怎样呢,她终于是再一次选择了他。
于是,康熙心头涌起一丝甜蜜,上前从背后搂住东珠。
“你心里,终究是有朕的。”
东珠挣脱了康熙的手臂:“今日之后,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皇子皇女的额娘,但却绝不是你的女人。”
康熙微怔,像个孩子般无措。
东珠的声音越发冷得吓人:“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此生注定不能相亲。”
康熙越发无助,比之先前更有些着慌。
那一日,康熙不记得自己最终是如何离开承乾宫的,他只记得自己在承乾宫的院子里站了好久,看着院中的那两株从明朝起就有的梨树,洁白似雪的花朵映衬在蓝天中,美得绚目。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无尽的悲辛将他的心塞得满满的。
这承乾宫,在明朝住过崇祯帝的宠妃田贵妃,两人育有三子,却相继夭折,最终田贵妃也芳华早逝。
而在顺治朝,这里住过万般争议、毁谤一身的董鄂妃,她与父皇育有一子,也是母子早夭,未得善终。
这承乾宫,果真不祥。
原本从来不信命理风水的康熙,在这一刻笃定了命数与风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谁此凭栏杆
康熙十三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份,这一年,康熙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变故,嫡后赫舍里难产而死让他感知命运无常,而生母佟佳氏死因疑云更让他饱受煎熬,在八旗子弟和朝臣百姓中不得不面对种种非议,最让他心痛的,是与东珠的形同陌路。
情殇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整顿吏治,革除旧弊,开源经济以安民生,然而朝堂上下积习难返,从大清开国之初留下的三藩势力更是无限制地膨胀到了极点。
于是,年轻的天子以断腕之决心果断撤藩。
三藩为了共同的利益迅速结盟,起兵反清。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的吴军行动神速,先出云贵,攻略湖南、四川,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另外两藩见势而动,靖南王耿精忠不顾其弟耿聚忠的苦劝,当下在福建举事。而平南王尚可喜虽不愿硬抗,却被儿子尚之信兵围府邸软禁夺权,自此,广东也沦入战事之中。
而与三藩有着种种关联的各方势力,也都积极响应。孙延龄在广西、王辅臣在陕甘、蔡禄在彰德先后起兵,台湾的郑经也出兵浙江沿海,塞外察哈尔更是趁乱起事。
一时间,大半个中原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康熙从容应对,先是一旨诏命削夺吴三桂所有官爵,公布所有罪行,而后将其子吴应熊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却对另外两藩的质子加以优待,以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分化三藩的结盟。果然,靖南与平南两藩止戈于封地,未再扩大兵祸的范围。
初见成效之后,康熙命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贝勒察尼、将军尼雅翰出兵各地。
一应部署,镇定而从容。只可惜,面对筹备多时、迅练有速的叛军,清军初战不利,节节败退。
康熙在朝堂内外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老谋深算的吴三桂又在此时兵临长江,收兵止戈,向天下发布檄文,要康熙退位,换贤者能者居上,以此可议满汉划江、南北分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