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让室内服侍的众人都退了出去,这才拉着夫人小声说道:“没用的,东珠的事情,第一个告诉我的,就是你兄长。”
“什么?”遏夫人立时呆住了。
“记得前些日子有天夜里我被传入宫吗?”遏必隆表情严肃,“那一晚,就是因着东珠。”
遏必隆这才将近两日朝堂上和后宫中的事情简要地与遏夫人提了几句,遏夫人听了面色大变,身子更是抑制不住瑟瑟发抖。“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遏必隆握着遏夫人的手拍了又拍:“额娘不在了,你便是这府里的当家女主,凡事要从大局处多想想。”
“不,不能为了大局牺牲东珠。绝不,若是额娘还在,她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她平生最恨你们男人拿自家的女儿、姐妹去牺牲!”遏夫人眼中含泪,悲伤难抑。
“但愿吧。”遏必隆正欲说什么,只听外面有人回报:“大爷来了。”
“进来吧。”
“阿玛!”法喀铁青着脸,进了门看到遏夫人在床上躺着,便又欲言又止。
“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快说!”遏夫人看到法喀便急了起来,“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遏必隆也盯着法喀:“说吧。”
“宫里传出消息,今儿一早在宫正司,他们对娘娘用了刑。”法喀说到此处,便低头不语了。
“刑?什么刑?”遏夫人大急,“你倒是快说啊!”
“贴加官!”法喀三个字一说,遏夫人便呆在当场,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好狠,她倒是做得出来!”遏必隆的拳重重地砸在案上。
“现在娘娘停在景山观德殿,宫里来人传话,说是让咱们可去看看,看过之后便要火化。”法喀说到此处已然哽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怎么会?我的东珠怎么可能被贴加官?怎么可能被火化?不过才隔了两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咱们额娘刚去的时候,东珠圣眷正隆,隔三岔五地回府,还记得那次省亲吗?那是用了当年皇贵妃的仪仗啊。还有,还有杏花开的时候,那是皇上陪东珠一起回府的啊,他们不是还住了一晚吗?就在咱们撷秀斋啊。皇上,皇上口口声声叫着咱们阿布哈、额布哈的,那可是天大的恩宠啊,这不过才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遏夫人已然无泪,只是满心的惊惧与惶恐,她根本不信儿子所说的话。
夏日的景山,原本风景如画,只是一场疾雨突至,到了夜间在树影婆娑间却透着些许的苍凉。
外面狂风暴雨稍歇,转而变成连绵不绝的小雨,雨点沙沙,更让人备感萧瑟。
观德殿内白色的灵堂触目惊心,更让人扼腕胆寒的是,这里竟然简单至此,殿内只有两名宫正司的宫女在守灵,或许说成是看守更为确切,因为这里没有人祭奠,更没有香烛供品。
领这个差事的人,正是苏云和宁香。两人前日受了罚,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只因二人如今已被贬为杂役,所以旁人不爱干的差事便落到她俩的头上,在这个雨夜中强撑着身子在这里守着,心中也是无奈极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宁香问。
“我在想,咱们宫正司沉寂了多少年,如今办的第一桩要紧的案子,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苏云的话里透着无奈及不忍。
“这样的结局不好吗?”宁香看到苏云微皱的眉头,“是啊,因为她,咱们也被连累了。我倒还好,在宫正司若是没有出路,大不了让我阿玛再把我调回御膳房也就是了。可是却苦了姐姐,在宫正司里从杂役到宫女、女史再到典正,姐姐读了那么多书,经过那么多次的考试,这才当上典正,现如今又要从头来了。”
苏云叹了口气:“也就罢了,当初的一番上进只是因为年少好胜心切,也想着我们既然入了宫总要努力多学一些,能够多做些事情,也不枉费了青春。可是现在,我确实有些灰心了。”
“灰心?”宁香不解,“我听人说姐姐是最聪明的,旁人要用十年二十年才做到的事情,姐姐不过用了五年,就从宫女到了典正,如今只要姐姐愿意,重新考试也就是了,不过一二年,定是能够再出头。”
“出头?”苏云摇了摇头,“出头未必是件好事。”
宁香仿佛听不明白,但是她看了看眼前停着的棺木,似乎有些感悟:“是啦,就像这位主子娘娘,听说先前是那么得宠,就是皇后娘娘也要让着她。可没想到就在三两天之间竟从人人羡慕的主子变成一具尸体,如今躺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实在是可怜。”
“皇上!”苏云略一回眸正看到独立于殿外的皇上。皇上应该是冒雨而来,此时浑身已然湿透,站在殿外廊下,身上的雨水正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落脚的地方已经湿了一片。
“皇上祥瑞,奴才苏云、奴才宁香给皇上请安。”苏云与宁香不敢怠慢,立即上前请安。
皇上对一切皆充耳不闻、恍然不觉。他只是呆呆地站在殿外,从听到那个消息到现在他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她还那样年轻…那样鲜活,那样不安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不是前儿晚上才跟他说过如何用人、识人的吗?那样博学而聪慧的她,在他心中应该是在乾清宫内陪着自己览史披图、谈古论今的添香红袖,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他而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知不觉这首悼亡诗便从天子口中诵出,宁香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她看到皇上眼中的泪水顺着脸庞滚了下来,瞬时便掉在地上连同那些雨水混在一处。宁香的心跳得极厉害,谁能相信那是帝王之泪呢?
“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气弱游丝的声音隐隐从棺中传来。
“诈尸?”宁香吓得立即藏到苏云背后。
东珠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历来的悼诗中,以苏轼的《江城子》最有名,那样的悲痛欲绝自是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可是我却喜欢贺铸的《鹧鸪天》,只因它最为朴实真切。他说这人就像那在草原上挂在草叶上的露珠,须臾之间就干掉、消失不见了。生命正是如此短暂而脆弱。可是我非晨露却是离离原上之草,未等一岁便又要再经历枯荣了!”
“你这个人。”皇上眼中噙着泪水,他紧紧抿着唇,除了这四个字,再也不肯开口了。


第八十五章 柳暗花明计中计
慈宁宫宝相楼内,太皇太后布木布泰正在诵经礼佛,忽听得外面似是有人走动,便停了下来,苏麻喇姑立即上前搀扶:“像是素言回来了!”
“叫她到后面回话。”太皇太后吩咐。
“是!”苏麻喇姑瞅了一眼素问,素问立即到外面传话。大家都知道太皇太后的规矩,佛堂内,除了诵经,通常是不议论旁的事情的。
苏麻喇姑自己扶着太皇太后出了宝相楼,立即有宫女、太监掌灯、撑伞在前后照应着。
“往后这晚上,太后还是在小佛堂诵经妥当,这宝相楼距寝宫离得有些远了。”苏麻喇姑说道。
这宝相楼是慈宁宫乃至整个后宫里的大佛堂,原本每逢初一、十五,太皇太后才会到这里礼佛诵经,今日恐怕是心里压的事太多了,所以才特意过来的。从这儿到就寝的延寿堂要穿过廊庑,再经过慈宁花园,过了含清斋、慈荫楼才能到达后院延寿堂,在这雨夜里行走着实不甚方便。
“你是不是觉得哀家老了,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利落了?”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怔了怔,立即答道:“奴才哪敢?只觉得这天气骤变,有些担心罢了。”
太皇太后未再多言,扶着苏麻喇姑的手略为用力,这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加稳健。
回到延寿堂内,立即有人上前打点服侍,侍候着太皇太后更了衣、散了发,坐在炕上喝了杯热茶,素言正好入内。
“什么事?”太皇太后问。
素言道:“回太皇太后的话,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今儿下了朝以后得到消息便把自己关在寝宫,这一日的茶点、膳食都免了。”
“没发脾气?”太皇太后又问。
“倒是没有,只是入夜以后突然冒雨出宫了。”素言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苏麻喇姑,苏麻喇姑则暗示她要小心回话。
“你们不必在这里递眼色。皇上冒雨出宫是皇上的错,哀家还没老糊涂,自不会胡乱牵连你们。”太皇太后端着茶略抿了一口,又道,“皇上身边谁跟着呢?”
“皇上谁也不让跟。”素言老实回答。
“皇上不让跟,难道就果真没人跟着?”太皇太后脸色稍紧。
“顾总管命李进朝悄悄跟着,今儿侍卫营当值的是索大人,索大人得了信儿便同曹寅也都带人远远地跟着。”素言又道。
“可知皇上去了哪里?”苏麻喇姑不禁插嘴。
“这还用问吗?”太皇太后将茶杯放下,目光一凛,“自是景山。”
素言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说得极是,皇上正是去了景山。”
“就这些?”太皇太后盯了一眼素言。
“就这些,太皇太后放心,若再有消息,奴婢必当马上来报。”素言回话甚是得体。
“好了,你去吧。”太皇太后摆了摆手。
“是,奴婢告退。”素言退了出去。
“遏府有消息吗?”太皇太后又问。
苏麻喇姑没急着回话,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又侍候太皇太后躺了下来,自己坐在炕边这才说道:“遏必隆原本在府中上下封了口,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特别是要瞒着遏夫人。是乌尤将此事透给二格格,又经二格格的嘴说给遏夫人听,果然遏夫人当时就慌了神立即入宫求情,谁承想正赶上早朝散朝,又被遏必隆拦下。遏夫人回府之后一通大闹,人也昏了过去,府上又请了大夫,偏巧咱们派去传话的人在这时候把话递了进去。这还了得!如今那遏府已乱了套了!”
“乱?现在才乱?”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会咬人的狗最是不叫的。这遏必隆,还真是哀家小瞧了他。以往总觉得鳌拜跋扈、难缠须小心防着,如今看来真正可怕的人倒是他。”
“亲生骨肉获罪受死,他不来求情,也许是忠厚本分到了家。”苏麻喇姑总觉得遏必隆不是那样油滑藏奸之人,“当年先帝也说他是最可信赖的。”
“先帝看人的眼光,也就罢了!”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聪明的人并不可惧,聪明又能忍耐的人才是让人惧怕。原本简单的办法就可以实现的目的,他不去做,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麻喇姑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因为他比旁人聪明,他看到的更远更透,所以他可以忍耐、可以放弃眼前。”太皇太后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思索。
“太皇太后。”素言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进来。”
素言入内,面色大变。
“什么事?”
“景山…传来消息,说是…诈尸!”素言再三定了定神,“昭妃娘娘活过来了!”
“什么?”一向镇定的苏麻也惊愕住了。
“宫正司的人就在外面,是否宣她们进来回话?”素言低着头,惴惴不安。
“叫她们进来。”太皇太后立即坐了起来。
苏麻喇姑上前赶紧帮太皇太后挽了一个常髻又披了件衣服,太皇太后在外间宝座上刚坐好,宫正司进来回话的鲍司正已然入内。
“回太皇太后的话,刚从景山传来消息,昭妃钮祜禄氏还阳,齐宫正命奴才特来禀告,请太皇太后的示下。”鲍司正跪下回话。
“还阳?可是真的?”太皇太后问。
“真真切切,当时皇上就在此间,更是亲眼目睹。”鲍司正心里也觉得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但刻意让自己态度从容些,以免在太皇太后面前失了仪。
“齐宫正是何态度?”太皇太后再问。
“齐宫正说,凡宫正司所接手的案子,任何人因一案只刑罚一次,如今刑罚已了,这人即使再活过来,那也是她个人的造化,与宫正司无关。宫正司不会再罚,所以明天就会将人送回来,一切由太皇太后定夺。”
鲍司正说完,低头俯拜,等候懿旨。
太皇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手中捻着那串佛珠,半晌无语。
而鲍司正就那样恭敬地跪拜着,等候着。
“既然如此,死罪已罚过,这罪便减去大半,只是也不能就此了了,就让她入咸安宫静心思过吧。”良久之后,太皇太后才开口说道。
“是,奴才就此回话!”鲍司正恭敬异常地退了出来。
当室内只留下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姑两人的时候,苏麻喇姑看到太皇太后的面色忽阴忽晴,不禁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太皇太后终于露出笑颜,“好个齐佳裕德,果真没有令哀家失望!”
“怎么说?”苏麻顿感莫名。
“兜了一大圈,她又把这道难题重新抛给哀家,在皇上或是遏必隆面前,是要当个好人还是歹人,让哀家自己决断,她倒是撇了个干干净净。如今这宫正司的威信也树了,人情则半分也没得罪。好好好,也难为她了。”太皇太后笑容收尽,眼中竟然有些苍凉,“这宫里果然还是聪明人多。”
不知太皇太后是褒是贬。
苏麻喇姑在心底暗暗叹息,这事情从初起到现在,仿佛被逼入死角不得喘息又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谁又能说得清?
此时此刻,凄风苦雨的遏必隆府也随着东珠的还阳迎来片刻晴朗。
遏夫人靠在遏必隆的肩头,眼中虽然早已止住了泪,可是却忍不住悲凄哀伤。“老爷,不如我们退下来吧。”
“退?退到哪里?”遏必隆拉着夫人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轻轻抚着。
“你退政吧,我们离府住到西郊的园子里去。再不然,咱们举家迁回奉天去。不论到哪里都好,咱们不在京里待了,离开这是是非非的天子脚下,你也不要再管朝中的事了。”
“我的傻夫人,哪里是咱们想退就退了!”遏必隆叹了口气,“眼前的人和事,你怎么就没看到?那苏克萨哈倒是想退,退成了吗?”
“那还不是鳌拜与他有私仇?咱们两府又没有间隙,你若退了,他还能如此待你?”遏夫人不解。
遏必隆苦笑着:“如今在皇上和太皇太后眼中,咱们与鳌拜又何分彼此?若是我退了便是与他决裂,置他于不义,你说他会如何待我?”
“那干脆说服他,你们二人一起退了,彻底归政给皇上,你们得个清闲,皇上也得安心。”
“退?恐怕死都不得安宁。想想多尔衮!”遏必隆叹了口气,“古往今来,这辅助幼帝的托孤大臣最是一份苦差事,得了这差事,怕是没有一个善终的。不揽权弄权,外面的场面就压不住,压不住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就会窜出来,国家吏治经济就会乱了,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可是若是揽了权主了事,在天子眼中又有僭越之嫌,又必除之后快。不管是贤是忠是奸是佞,只待皇上重掌大宝,必要先扳倒辅政大臣,如此才能令朝堂一心,万方臣服。”
“那便没有出路吗?”遏夫人苦闷极了,“如今咱们在外面还如此憋屈,想想咱们的东珠…”
遏必隆拍了拍夫人的手:“如今,或许能解这死局的,正是咱们的东珠。”
“什么?”遏夫人瞪大眼睛看着遏必隆,“何意?”
遏必隆摇了摇头:“你以为东珠的事,就是偶然,是天意?”
“不是吗?我猜一定是额娘在天上看到咱们东珠受苦,她最疼东珠,所以一定是她想法子护佑了东珠,咱们东珠才逃过一劫的。”遏夫人切切言道。
遏必隆抚须而视,对着遏夫人的眼睛,四目相对,省去无数赘语。


第八十六章 玲珑心思冷宫藏
午后,福全与常宁一道来到咸安宫探望宁太妃董鄂氏。太妃见到亲生儿子自然十分宽慰,拉着福全叙着亲情,又让宫女上点心和果子,正是一派母慈子孝、融融之态。
常宁则借故开溜,从宁太妃所居的殿阁绕到后面,远远地便看到“福宜斋”,这里似乎许久没有人住了,墙体与门窗的颜色都很旧了,窗纸也都残破了,院子里长满了野草与藤萝,却无应季的花卉,院前的假山盆景中间还裂了一大块,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常宁绕到门前,心里正在犯疑,冷不防听到有女子读书的声音。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安得万里风,飘吹我裳?”
那是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声诵读,但听上去却懒懒的,就像儿时尚书房里的师父让自己大声诵念《论语》一样,自己虽不想读却还偏要读,于是只能带着三分怨、三分气、三分懒地读出来。
常宁探着头一看,不由笑了。
只见屋里的女子顶着乱乱的发髻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一只手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如银盆一般大小的大扇子呼呼扇着风,一面用笔在墙上写着诗句。
有趣的是,那笔上并没有蘸墨,写在墙上的字也是淡淡的,很快便看不清了,原来她的笔只是在桌上放着的半碗茶里吸了茶水,然后写上去的。
“玉簪微醒醉梦,开却两三枝。
初睡起,晓莺啼。倦弹棋。
芭蕉新绽,徙湖山,彩笔题诗。”
待一首干了,她便又写上一首。
“这诗的意思甚是好玩,只是以前没听过,可是你自己诌的?”常宁脱口问道。
“李世民的诗,你都没读过?”硬生生地脱口而出,待东珠停笔回首,两人皆吓了一跳。
“五爷?”东珠愣了。
“是你?真的是你?”常宁拍手笑道,“你真有趣!”
“哪里有趣?”东珠看着常宁,略有歉意,“真对不住了,原该给五爷奉茶的,可是如今我这儿最后半盏茶都润了笔了,没的喝了,您且随便坐吧。”
常宁环视室内,桌椅家具还算齐全,只是那椅子上的土看着倒有二寸厚。
“怎么?嫌脏?”东珠扫了他一眼,自己倒先坐了下来。
“你,你,你?”常宁瞪大眼睛,“你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如今成了这样?”
“既来之则安之。”东珠笑了笑,拿起桌上一块剩下的糕点咬了起来,那糕点上的酥皮早已掉光,看上去也是又厚又硬,想来也是剩了些时日了。
常宁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东珠:“这屋里这么脏,你怎么也不收拾收拾?”
东珠反问:“我为什么要收拾?收拾了还有意思吗?我本就是来受罪的,若是这里打扫干净了,再得几个宫人服侍,这还算待罪幽禁吗?”
“那,那也没必要这样吧?”常宁看着东珠,“你看你,这头发也未梳,这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的,这脸似乎也没洗干净呢!”
“那又如何?”东珠笑嘻嘻地看着他,“管那些做什么?我只乐得个自在。倒觉得现在比当初在承乾宫里还要好。”
正说着话,只见外面又来了人。
是福全寻了过来。
“五弟,你怎么在这里?”福全见了东珠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裕亲王太多礼了,东珠可不敢受。”东珠回了礼,依旧坦然坐在那里,“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也没法招待两位爷,若是不嫌弃就坐一坐,若是觉得不便,就请回吧!”
“嘿,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撵人!”常宁嗔怪道,“这是咸安宫,不是皇上的后宫,虽说我们是皇子,后宫得避讳,但这咸安宫还是能来的。”
“既如此,就自便吧。”东珠笑了笑,把目光投向福全。
这还是东珠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福全。福全高大魁梧,结实的臂膀、挺拔的身姿、隆起的胸肌…威猛、孔武,在他身上承袭着白山黑水的滋养,是最纯正的满族男子的代表,如刀削冰刻般造就的棱角分明的五官散发着灼人的阳刚之气,这原本是上天造就的巴图鲁。
只可惜。
那微蹙的浓眉下面,那双藏着很多心事的眼睛,让人望去,不得不黯然心悸。
“皇阿玛,儿子长大以后愿当贤王”。
东珠耳边仿佛传来一声稚嫩的语句,那是幼时福全对先帝说的,对比三阿哥玄烨“必当明君”的豪迈,竟显得是那样的谦和与卑微。
小时候听到这段传闻的时候,东珠曾经问过玛嬷:“为什么二阿哥说愿当贤王?皇上的儿子,总该存着一个天子之梦啊?”
玛嬷抚了抚她的头:“那是因为二阿哥自己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当上天子。”
“为什么?”东珠不明白,二阿哥比三阿哥大,二阿哥的额娘虽然位阶没有三阿哥额娘高,但是二阿哥的额娘是正经的满人,是董鄂氏,而三阿哥的额娘不过是汉军旗的佟氏,还是当年自明军投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