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年纪大了。她终于开始喜欢独处,注意私人空间。
安静,有安静的好。
公寓没有音响,没有音乐的声音,没有附近公路的鸣笛声。在安静里,赵想容能把所有的想法整理清楚。她小时候其实不爱说话,喜欢给人写信,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贴上邮票寄出去,掐指估算着回复。
友情不远,见字如面。
赵想容想着谁才是好的陪伴者。此时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人影浮现出来。
赵想容随后赶到拍摄现场。
拍摄在郊外水库,受伤的摄影师被救护车送到附近医院。手底下的专题编辑迎上来,神情沮丧。
今天拍的是一个歌星,合同里明确地写明,工作时间6个小时,对方晚上还要参加一个电视台的录制。外景拍摄需要自然光线,因为意外,多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才拍了两套服装。
赵想容和对方的经纪人扯淡,亲自蹲着为歌星整理绣着水钻的绸缎裙摆,又找理由把对方的司机支开买晚餐。总之,就是扣着对方不让走。
太阳逐渐西移,拍摄的时间已经超时。最后一身黑色礼服的效果怎么都不满意。
拍摄一次外景至少需要四十多人。
地点挨着水库,蚊虫越聚越多,摄影团队急得满头大汗,经纪人和歌星威胁要离开。
赵想容凝视着电脑屏幕,和旁边的编辑紧急地商量。
她随后提出,把歌星的手掌涂成淡淡的水红色,模仿日晒而起的红晕,和她颈边戴着的道具红玫瑰有个色彩层次上的呼应。
经纪人非常不高兴,拍摄方案里没这么写。
赵想容笑着跟她保证,自己跟拍过多次,有经验等等。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坚定,有毫不掩饰的傲慢,镇得住场。最后终于依了她。
拍摄结束,歌星和她经纪人的脸色烂透了。赵想容假装看不见,含笑陪着对方离开,路上联系新媒体的小编,公众号在周末连续推两天歌星的新MV当作补偿。
处理完烂摊子,回城已经是晚上。
——你的星星上线了。
她的手机里有个专门的追星软件,涂霆只要上线,他发微博,她这里就会有显示提醒。
此时此刻,涂霆更新了微博。发的一条状态:拯救不开心。
配图的照片里,涂霆斜戴着棒球帽,他露着眉毛,但眼睛并不看向前方。
这是他们在马路上拥抱后,涂霆首次公开发微博。很快,下面就改起评论的高楼。
赵想容迟疑了一会。
她试探着发给涂霆几条私信,类似于宝贝,你新发的照片很帅,以及她告诉他,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决口不提两人的争执。
最后,赵想容说:“我们能见一面说话吗?”
微博取消了私信已读。
赵想容找来一部分可爱和卖萌的表情,挑了三四个,腻腻歪歪地发了微信。
耐心地等了几个小时。
涂霆没有回复,赵想容又联系上对方的助理。助理说。涂霆正在参加什么彩排。后来无话可说。赵想容发了今明两日的天气预报。是让涂霆注意天气。
全程都是她不停地刷屏。
涂霆没有回复。
到了第二天,赵想容去杂志社开评刊会。
杂志社的走廊很空荡,司姐终于炫耀完毕,收起走廊里的展板,又摆上正常的宣传画版。
她被司姐抓住。
司姐询问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又警告她在任何场景里和Patrol保持距离。
赵想容笑笑。知道司姐在敲打她的忠诚度。
果然,司姐声色俱厉后,淳淳说想升职,除了本职工作外,必须学会领导能力。
司姐的概念清晰:职场上女高管的数量稀少,不是因为男女的能力有差别。男高管年薪千万,他们活到五六十岁,依旧能为了跪舔客户,随时在社交里低头,从头开始学习任何的新事物。
同样的女高管,会因为母亲,妻子的身份或性别意识,突然间崇尚人格,要过“地位平等而有自尊的生活”。然后,被无情地竞争掉。
战士不分男女。在人生的瓶颈期里,千万不要退缩云云。
司姐滔滔不绝地灌鸡汤,赵想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反省着自己。最近收拾旧公寓,看到周津塬遗留下来的旧书。除了厚厚的医学专业书籍,有几本《沟通的艺术》,《影响力法则》标题的书。
周津塬出门诊时,面对毫无医学常识的病人,为了更有效的传达和获取信息,会读这些书。
这大大颠覆了赵想容的认知。
她原本以为,周津塬当个傲慢冷清的医生就够了。她没想到他会看这些。只不过,周津塬的话术和耐心没有留给他的家人和她。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不重要。
“…你的审核…新的专题和新刊…巴黎,豆豆,你现在给我重复一遍我的话。”
赵想容回过神。她嫣然说:“老大你说慢点,我这次好好听。”
司姐警告性地指了指赵想容,皱眉重复:“公司停掉之前的一刊,打算办一个新刊。那里有主编的职位——”
赵想容眨眨眼,拿着笔记本,立刻要坐到司姐的大腿上,假装献媚。
司姐推开她,又和她对了不少工作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赵想容和人事的同事聊了几句。知道因为是涂霆的“绯闻女友”,杂志社招实习生的时候,投来的简历数量暴涨。
她莞尔。
晚上的时候,赵想容去参加一个青年设计师举办的party。
对方原本默默无闻,在厦门开一个很小的工作室,最近被破格聘为某奢华品牌的创意师团队人员,看来,才华和爱情一样都压制不住。
对方来到这里,包了个别墅,举办Party。
赵想容和那设计师是很不错的朋友。
她跑去派对,喝了两杯酒,穿着新买的红裙,款款地绕过泳池边的躺椅,和很多人拥抱和合影,他们拉着她,询问近况。
赵想容和设计师和熟人打了招呼,聊几句,很快离开。
她走出门,在等车的时候,又给涂霆发了一条微信:“亲爱的,今晚有工作吗?”
赵想容不懈地问了几句,发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快半夜的时候,涂霆的回复姗姗来了。他说可以见面,但自己工作会很晚。
“我在那晚见面的天台等你。”
赵想容回了语音,她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平。
涂霆果然忙,他赶到,已经凌晨三点左右。
外面下着小雨,空气湿润。乱云堆积,城市的夜空是种搀着铜绿色的黑,有点鬼祟。
赵想容独自在天台,抓紧着栏杆。她卸完妆,穿着练习瑜伽的那套休闲运动服装,上衣很宽大,袖子超过指尖,下摆宽大。
以往她很爱穿女性化的衣服,和涂霆在一起后,各方面的衣着都休闲了一点。但只是一点,赵想容正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发呆,她等了他将近整个通宵。
她看到影子靠近,回头对着他粲然微笑,好像他一直在身边似的。
“你背着什么?”赵想容先好奇地问。
“吉他。”涂霆刚从录音室回来。练了好几天的f5。
隔了两天,赵想容发了不少解释的微信,涂霆的怒火消散不少。他问她:“你等了我很久?”
这时候,涂霆的手机响了。林大姨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涂霆显然推掉什么工作来见她。
“我靠,又得走了。”涂霆低头看着手机,即使他刚来没有一分钟。
赵想容好像没听见。
她遥遥地看着正前方,过了会转头。
他俩穿的衣服很像,都是暗色的运动装。涂霆是连帽衫的,口罩半褪,正贴在下巴上。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至今为止,赵想容每次看着涂霆,看着涂霆那张年轻桀骜的脸,都清楚地知道当初为什么喜欢上涂霆,那种傲慢,灵动,一些少年的特质,以及涂霆对舞台和功名的渴望,都像鳄鱼吞水般,远观令人心动发麻。
涂霆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
“你有话对我说?”涂霆明知故问,他也往大厦远处的城市夜色中遥遥看了一眼。他想搂住赵想容,她拿手一架。
她弯唇说:“我就说几句话,然后放你走。”
在某种时刻,涂霆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又好像不太确定。
赵想容等了他几乎一夜,她身上没有不满和愤怒。她神情很淡,实际上极其平静。
此刻,赵想容歪头告诉他:“我生活中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不过,涂霆你就是为数不多的,让我觉得和你相处时特别开心的男人。很高兴认识你。”
停了一会,她稳稳地说:“我们分手吧。”
赵想容从少女时代开始,是分手时绝对不会解释原因的女人。
幸好,绝大部分男人在被分手时,只会陷入茫然和敌意的沉默。只有多愁善感的女人,她们在被分手时,才会追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没有为什么,分手时解释的每句话只会沦为虚伪。
这个年轻的小男孩愕然地看着她,眼睛稍微眯起来,把手牢牢地插在口袋里。
他可能想到很多原因,但没说话。
赵想容今晚带了个纯白色的纸袋。里面装有涂霆送的珍珠耳坠,以及,涂霆之前对她告白时的信。
她把信放在相框里,连带相框和信件一起还给他。
涂霆站在原地,赵想容硬塞到他冰冷的手里。
赵想容独自乘坐电梯离开。
还没有到早晨四点,平常拥堵得如华容道的马路没什么车。等开了一段时间,有交警在查酒驾。交警随口招呼了一声:“这么早。”
赵想容一笑。
匪夷所思,她回到家,换完衣服后,这时的心脏才迟钝地揪痛了一秒。
分手本身不是轻松的事情,即使,自己是主动提出的那一方。根据赵想容的经验,再往后拖延,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丑陋。涂霆把事业看得比她重要。她会吃醋。她没做好准备,她不想做名人的女友。
——她不爱涂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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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今晚没值夜班。他的闹钟永远设定五点半,天快亮的时候,周津塬接到赵想容的电话,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感觉,却也有着欣喜。
赵想容冷冷地重复一遍:“我就在你们医院门口。出来。”
他扶着额头,沉默片刻。赵想容这才想到问他现在在哪儿。她天然地以为,他总会在医院值班。
周津塬告诉她,原地不要动。
周津塬弯身坐进车里,顺便梳了下自己头发。
前挡风板板下来,一个绿色的小东西掉下来。那是他和赵想容的离婚证,原本夹在旧车里,如今又夹在新车里。
周津塬不快地塞回去。他手握成拳,放在方向盘上方无意识地敲打,猜测赵想容为什么肯主动见他。她要干什么?
交通顺畅,一路驶到医院门口,没看到赵想容的身影。
周津塬略微思索,绕到住院部的门口。果然,赵想容独自坐在马路边。不远处停着鲜红色的宝马。
赵想容等待的时候,正翻着司姐和Patrol的朋友圈。
司姐原创的东西非常少,最多转杂志公众号里的一些文章,以及,那些明星朋友有新戏,也就帮着宣传。Patrol的朋友圈,则大多是国外酒店和设计师的原文链接。
他们俩都很少曝出自己的私人生活。不过,肯定也看朋友圈,赵想容每次发新状态,司姐和Patrol都会点赞。
周津塬下车走过来,赵想容缓慢地抬起头。
“你喝醉了?”这居然是周津塬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不动声色地把她打量一遍。
依旧是那个从头发丝到打理得娇贵无限的赵想容,清晨里化着全妆,睫毛上好几层睫毛膏,包贵,鞋贵,衣着浮艳。她永远爱惜衣服甚过于包,小心地收拢着裙角,坐在自己包上。
周津塬想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赵想容把他的手挥落。
她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喝醉了后,第一个找的人会是你?”
周津塬脸色一沉。
他匆匆赶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还是有一股书生般的煞气。远处的马路湿漉漉的,路灯还没熄,像钻石洒在上面,他的眸子却还是幽深地黑色。除了眼角有皱纹,皮肤像高中生。
赵想容仰头看着他,很快脖子酸了,转头看着周津塬的新车。
“新车不错。”她评价,随后说,“涂霆之前给我写的那份信,是不是又被你拿回去了?”
周津塬倒是冷冷地承认:“我撕了。”
他的皮鞋踩在旁边的水坑里,随后蹲到她脚边。
他们非常近距离地凝视着。

chapter.72

赵想容谈过很多场像甜点般的恋爱。
热情的, 浪漫的,消遣的,像连续剧。在那些男孩发现她听力的秘密前,她都会分手。她从不把感情藏在心里, 因为本来就不深刻。
高中教导主任找她谈话问能不能好好学习,她会笑着说:“我感觉自己心里住有一头豹子。”
…其实是狮子, 学渣吃亏这点了。
一眨眼她三十多了, 还是那德性。
赵想容想过,谁才是最好的陪伴者。她脑海里浮现的那个人影, 不是涂霆, 不是许晗。
是周津塬。
不过,那个“周津塬”不是现实里的周津塬,是许晗在信里塑造的那个清冷少年, 是失去许晗后依旧生活,在恸哭的夜晚不让任何人看见的周津塬。
“我之前的举动吓到你了?”周津塬突然出声, 赵想容吓了一跳, 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么越来越邋遢, 又没刮胡子。死去吧!
赵想容恢复了那股招牌的动人骄慢。“滚。”她懒洋洋地说, 仿佛不是她主动叫他过来。
周津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不动声色地打探:“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周津塬想了很多赵想容主动来见他的理由,最令人不舒服的想法是,赵想容和涂霆吵架,来找他撒火。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嫉妒。
赵想容不说话。她扬起眉毛,已经非常后悔来见他。
周津塬一个用力, 把她拽到怀里,两人膝碰膝,面对面。“我不想打扰你的正常生活。但是,赵想容,我们和好吧。”
在路灯的斜照下,周津塬告诉她:“我不会跟你保证爱情。这种东西无法保证,是蠢货现编出来的台词。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容容,我会给你一个计划——我做了结扎手术,我会给你这个唯一,你是我后半辈子的唯一。我会对你公开我的所有财务,复婚前签好所有法律文件。”
顿了顿,他说:“如果这次再分开,不管谁的原因,你可以带走我的全部。但是,我们再试一次。”
沉默了一分钟,赵想容突然嗤笑一声。
“你之前不是说能给我下跪吗?”
她说话向来跳跃性强,周津塬的眉极轻微地皱了一下。“容容?”
“那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你就不如跪一个。”赵想容轻柔地说。
周津塬整个人像雕塑一样不动。他用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膝盖,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隔了很久,两人僵持着。
赵想容托着腮,好奇等着看周津塬的反应。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敢损伤和折辱,她又怎么敢确定,他以后发起疯来,会不会再伤害到别人。
她有时候觉得他很怪,可是,赵想容确实也被周津塬弄糊涂了。“跪下。”她催促说。
在她毫不掩饰戏弄的注视下,周津塬感到熟悉的恼怒,和一丝狼狈。
之前的婚姻生活好像在面前重演。他想,他俩都明白,之前的婚姻就是塑料婚姻,互相投掷着傲慢、痛苦和轻佻。现在只有周津塬不明白,离婚后,他明明获得轻松和自由,那喜悦还没有衰减,到底是哪一瞬间,他扭头看了赵想容,黑暗里有个盘踞的东西浮现出雏形,那就是他居然爱上了赵想容。
就像戒了烟的人又复吸。翻来覆去,和体面无关,就是阴暗的深情,顽固的自我,他还是觉得她特别珍贵。
周津塬的性格是两面极端的危险,他在魔道和人间徘徊。而眼前又是一个美绝人寰的资深讨厌鬼,她任性地摆摆头:“你不下跪?”
过了会,周津塬眯着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也令人毛骨悚然。“容容,我做不到下跪。”他说,“但我现在说的话,和跪下说的话,效力是一样的。”
他盯着赵想容美丽的下巴,微弯的红唇,内心的怒气和暴戾占有欲又涌现出来。
赵想容在沉默中又尽情折磨了周津塬几秒,就在他眼眸越来越深时,她站起身。
“我上次告诉你,要去巴黎工作几个月。”赵想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请假,或者,你把医院的破工作辞了,我们一起在国外住段时间吧。”
至少半分钟的时间,周津塬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她。
他判断她这没头没尾话的真伪。
随后,周津塬垂下眼眸,有点恼火:“你如果有这打算,为什么不早说?我之前听你的话刚修完教学假,科里暑假很忙。方教授早晨还有病例会,我是根本不可能再请这么长的假,之后还有课题和手术…”
赵想容发现,司姐确实说的很对。
男人才是恬不知耻的自私生物,他们先天性把工作看得胜过感情,无时无刻都要先提升自己。至于浪漫和电影里,男人为了恋爱,抛弃工作享受生活。这根本不可能。
如果发生,这只说明他们老了,体力逐渐衰退。实际上,男人不会轻易退出任何竞争。他们的生活就是工作。
不过,赵想容也不可能妥协。她伸了一个懒腰:“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
她准备要走。
随后,脚踝就被周津塬按住,赵想容一个趔趄,按住他肩头维持平衡。
周津塬抬头看着她,他问:“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赵想容气得想踹他,被他按着脚踝,使不上力。
“你精虫上脑了,我给你再找个小姐泻火?告诉你,如果你敢再碰我,再发生上次的事情,我——”
周津塬却打断她:“赵想容,我要你。”
赵想容最近在她的群里,看到一句新的脏话。狗.逼。
眼前有个狗.逼男人平静地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当一个不那么危险的医生。我喜欢血,也喜欢做手术时的感觉,我喜欢当医生。但是我需要平衡,需要保证自己性格里的什么东西不会发展过头。我只是偶尔失控,那些和你无关。我想和你在一起。”
沉默了一分钟,两人打量着彼此。
他们都清楚,对方的内心和那幅天生的好皮囊差之千里。
赵想容先移开目光,她淡淡地说:“这几天别找我,我要自己处理一件事。”
周津塬却说:“对我笑一下吧,容容。”
天快亮了,在道路上的车逐渐多起来之前,赵想容让周津塬把那被她坐得很扁的手包递过来。
她狠踹了他一脚,自己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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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周末,赵想容和她父母吃饭。
没在家里,选的地点是郊外的静谧私人会馆。
漂亮的庭院,石子路,和体贴的服务。赵想容参加各种华丽的和很多人难以想象非常奢华场所。她早已经不会内疚自己的生活,它们就是她朋友圈的常态。
赵奉阳说要迟来,他需要先参加完公司会议。
陈南先到。
她喝了口茶后含蓄地问女儿,和那个小明星分手了。
赵想容花瓣般的唇一翘,从包里掏出小小的,雕刻着玫瑰的化妆镜照着,什么话也没说。
陈南知道,八成就是散了。
“我当初和你爸差点离婚。”陈南老生常谈,“如果没有你和你哥,不一定能支撑到现在。男女之间那些花前月下都会消失,有什么用?还是需要一些利益关系,把两人拴在一起。婚姻就是办合伙企业,你要有自己的事业,还要懂得妥协,和丈夫结合成利益共同体。豆豆,擦亮眼睛找男人,比周津塬更差的男人,就不必找了…”
赵想容懒洋洋地帮她妈把后面的话接下去。
“一定要找个我看得上的男人生孩子。孩子是我的后代,不仅仅是男人的。做女的真烦,赵奉阳在香港找的代孕妈妈,他也不一定看得上吧。”
“不准像离婚那样草率,也不能签之前的婚前协议…你刚刚说什么?”
在母亲多次追问下,赵想容把周津塬猜测的,赵奉阳之前阻止他去香港的那点小心思都说出来。比如赵奉阳想在香港隐秘地生个孩子。
陈南久久没说话。过了会,她就先走了。
赵奉阳赶来,只看到赵想容正独自坐在沙发上,闲闲地玩着会馆里的珠宝盆栽。
看到他来了,赵想容一笑。“大哥。”她懒洋洋地招呼。
赵奉阳的目光固定在她的脸上:“爸妈呢?”
赵想容回答:“回公司了。”
赵奉阳坐在赵想容旁边,他倒是难得悠闲,还把去法国的行程规划好。
勃艮第地区的名酒庄要去,几个巴黎城郊的贵族城堡要去,又选了些小众的自然景点。欧洲的花园最为出名,分为英式花园和法式花园。前者更强调模仿自然景观,后者有人工更规整的园林景观涉及。
“据说,没出嫁的欧洲贵族小姐和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每天都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聊天,只要她们走着的小路变道,小姐就得毫无痕迹地换到下一个话题,这样做,是练习反应能力,让她们在舞会上更好地钓凯子。”
赵想容边说边压着手。
因为听力,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格外留神身体语言,避免伴有无意识的指手画脚行为。
赵奉阳觉得,赵想容也是贵族小公主。那种致爱丽丝的音乐响起,她穿着蓝色绸缎舞裙,满怀着希望和勇气推开花园的大门,翩翩起舞。
赵想容噗嗤一笑。
说句老实话,她挺希望自己赶紧奔到四十岁,这样就不用花心思打扮,到了穿白衬衫黑裤子都好看的年纪。
赵奉阳的手机在兜里响,他掏出来,按成静音。
赵想容闲闲地和他聊天。
晚上回父母家,她戴着眼罩,在开灯的卧室里睡觉。
她最近失眠得厉害,偶尔又梦到一个被废弃的野地,没去过也没见过相似的地方。里面的植物茂盛生长,里面有一个闪闪发亮的湖,唯一的人工建筑物就是灰色围墙和铜门。
这大概是花园。
花园出现次数频繁,已经成为梦里的一个旅游景点。她打造它,设计它,但只要想到花园归属谁,许晗就会突然出现。
每一次,赵想容都希望自己能克制住,梦里不要向着许晗跑去,最好转身走开。不过每当许晗朝她兴奋地招手,她依然朝着朋友奔过去。
许晗对她喊:“兔子,你怎么那么笨?”
第二天早上起床,家里气氛不对。
赵父赵母一宿没回来。
陈南得知赵奉阳打算再要一个试管婴儿,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查养子是不是有自己的私人账户,来维持公司和私人生活的开支。
赵奉阳目前的职位,是赵氏集团的高级副总裁,还在赵氏全资控股的两家子公司担任总经理。
这一查,查到赵父身上。
前几年,赵氏企业商业地产的负债率太高,赵父在赵逢阳的帮助下,清退了30%的职工持股,完成整个集团私有化。至今,赵父持有企业里98%的股权,剩下2%平分给两个儿子。
陈南发现,赵奉阳当时在赵父的授意下,动用几个资金账户,还挪动了公司的职工保险基金。更让陈南愤怒的是,好几份的授权书写的是赵想容的名字。
如果事发,赵想容会接受刑事的调查。
赵父解释,那笔资金窟窿已经填上,以女儿的名义,是因为当时赵家和周家还是亲家,一家国资背景的基金也参与了云云。
“我会害自己孩子?当时她是周家儿媳妇,老周自己不好出面…”
陈南怒火闷在心口,她直截了当地说:“豆豆懂个屁,她不能做任何担保人!”
赵父皱眉说:“我把利害关系告诉过她。”
陈南说:“把她叫过来问!”又说,“就让她一个人来。”
赵奉阳的秘书昨晚就说,董事长和陈总在会议室里争执了一宿,赵想容早上也被他们叫来公司。
赵奉阳中午结束复健治疗,回家换一套衣服。
他属下突然告知,赵奉阳领头引入的海外战略投资项目,组里被安插进陈南手下的两个审计和法务会计。赵奉阳皱眉,要追问详情。
远远的,他看到有人沿着那条弯曲的花园小径走过来。
日光很好,赵想容下午肯定要参加什么品牌的活动,穿着连衣裙,像一团过分华丽的西班牙纱扇。口红也是同样色调,手里提着一双更尖且更夸张的高跟鞋。
“每次走到你这里,我都能被累死。”她娇嗔。
阴暗的拱廊里,赵奉阳继续听秘书的电话。
几分钟内,他的脸色一路下沉,结束通话,赵奉阳转过头。他直接问:“豆豆,你跟爸妈说了什么?”
赵想容看着他,她掐着嗓子,鹦鹉学舌:“豆豆,你跟爸妈说了什么?”
赵奉阳不说话了。
他突然间体会到了,周津塬曾经在赵想容身上所感受到的深深怒气和无力感。赵奉阳几乎忘了,她曾经是一个多么明媚无情又令人攥紧拳头的小姑娘,喜好古怪,只有入她眼的人,赵想容才会展现可爱。
“被挑拨的滋味不太好受吧?”赵想容笑着说,“你和爸曾经用我的名义挪款,这事清清楚楚。我没有半点冤枉你。”
赵奉阳压着淡淡的怒气:“你当时同意了。”
“我现在也没后悔。”赵想容说,“帮你,帮家里的生意周转一下,这倒也是我应该做的。我只不过把这事告诉了我妈,又没闹到外面去。你朝我急什么?”
不同于两个哥哥,赵想容从她过于谨慎的商人父母手里,得来的大多是更可靠且保值的不动处,以及证明身份的股份和公司债券。赵想容在董事会里没有决策权,但有合法查阅和复制高层机密文件的资格。赵奉阳当初手术期间,她也帮他签过不少授权书。
她一股脑地把那些文件给了争吵的父母。至于能查出来什么,谁知道呢。
赵奉阳警告她:“豆豆,别用公司里的事攻击我!”
赵想容失笑,耳坠在脸颊边摇曳,带着股像与生俱来的矜贵:“赵奉阳,别跟我讲什么公私分明!我要想搞你,什么在我眼里都属于公事,我赵想容的事就是公事!”
赵奉阳呼吸略微急促,他陌生地盯着她,突然问:“你和那个小明星分手了。”
赵想容的笑容一涩,她点点头:“原本一时半会分不了,托你上次的搅局,就直接分了。”
赵奉阳怒极反笑:“原来如此。”
“主要看脸”,是一句好轻浮的评价。有个女人,在她少年时期,就把皮相带来的红利,浪费到极致,当她翘起嘴唇,十足绣花枕头的美艳且糊涂。但阳光下的她娇艳无双,又和小公主这词完全不沾边,做什么令人怒火中烧。
“豆豆,你说说自己,是不是永远只会为了男人犯贱?这么多年,你身边来来去去多少男人,他们都想玩弄你!最后谁为你留下?全世界,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他妈在你家玩命工作,帮你家赚钱,我能把这条烂命都给你。周津塬家里人撞我我也不计较,你居然敢为了区区一个小明星,动念头来阴我?”
赵想容看着他脸上因为怒气而纵横的皱纹,她说:“能让你 ‘真心’喜欢我很多年?能让你付出真心这件事,只对你自己来说珍贵。”
赵奉阳走上前逼近她,他嘶嘶地说:“他们在我的账上什么也查不出。想跟我斗,你八岁的时候,就应该学聪明点!”
“那真是太好啦。”赵想容嘲讽地说,“我爸终于松一口气,我妈现在想把他撕了。他俩还是那德性,夫妻吵架孩子遭殃。你说我没脑子,那我就从今天开始学着变聪明。”
赵想容转身要走,赵奉阳看着她那纤丽背影,突然间慌了神。
他跟上她,沉声说:“豆豆,你先听我说——”
“你最好别跟我说话。你最好赶紧搬出我父母家。”赵想容甩脱他的手,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外走。
赵奉阳在赵想容下最后台阶时,猛地拽着她。赵想容的裙在髋部收得很窄,迈不开腿,她重心不稳往前倒。
惊呼中,赵奉阳拉住她。
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旁边,赵奉阳最后的时刻,用手臂护着赵想容的头,但他的金表一下子磕在额头。赵想容耳边的助听器一下子摔落,被砸得粉碎。
赵奉阳出了一身的虚汗,感觉赵想容沉沉地靠在怀里。
他呼唤她名字,赵想容却不回应。他颤抖地用手拍了下她的脸,她紧闭着双眼,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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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四点,周津塬和陆谦约在医院旁边的体育馆。
他们那帮医生经常合伙团购健身卡和羽毛球劵,很多来规培的专硕小孩懒得回宿舍,来他们借卡,跑过去洗澡。
陆谦在旁边冷嘲热讽,骨科奖金高,他们还这么省。
他们医院是全国顶尖的三甲医院,但依旧有一些体制上的陋习,比如给每个科室布置任务,每年必须多少篇SCI,否则奖金和职称都会原地踏步。周津塬跟的好几个临床课题,研究费时长,有些教授花了几年才能找到资助,课题参与人数上三十人,最长得进行了五年。
周津塬掂量了下自己,他们院如果想升副主任,必须具备一年以上的海外经验。感染内科和皮肤科去法国交流得多,骨科脊椎方向和欧洲交流的项目少,最多是德国和瑞士。
如果真跟着赵想容去巴黎,他得看巴黎的公立和私人医院排名,不打算浪费时间。
陆谦气喘吁吁地推动斜杠:“听我媳妇说,巴黎有很多美国牙医。我知道巴黎的萨勒贝蒂尔医院——师兄,你会法语吗?”
周津塬把壶铃放下:“我像懂法语的样子?但医生的英语普及率都不低,现代医学的名词都是英语,基本的交流应该行。只不过,我想进的是私立,如果找不到院里帮我开推荐,就得找药厂的关系把我安进去,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安排。”
陆谦听周津塬一说,就觉得各种麻烦。
这事也就搁他师兄身上,他是什么都疏离但又能孤注一掷的性格。要搁自己,早就颓了。
他饱含深意地说:“呵呵,你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过于夸张了。”周津塬一口否认,他鬓角出汗,眼睛低垂,“但这辈子就得怄死她。”
正在这时,周津塬手机响了。
是许久没联系的苏昕,她在电话那端焦急极了,不停地哭:“我妈在家里昏倒了!”
同样在孟黄黄的家,苏秦在电脑上疯狂地填完十份报名表,准备投到各大节目组。他又趴在地面,吭哧吭哧地做俯卧起撑。
“如果这次选秀也没戏,我接着参加别的节目。”苏秦告诉孟黄黄,她正幽灵一样走出来,随后在旁边的沙发上抱着爆米花,用电视机盒看网综,“我不一定当偶像,可以当跑通告类型的艺人。实在不行,我就去当健身教练。”
苏秦把他的职业生涯想了一遍,做出了后备选项,五花八门的选项,指向一个结果:他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地挤进进娱乐圈。
孟黄黄无聊地说:“我们酒店一直被很多网综节目要求租场地,我觉得,网综现在发展很好,需要很多娱乐型艺人。最近,娘gay类型的和走兄弟基情的风格比较流行。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人设?”
两人沉默着,都在思考苏秦伪装同性恋,他应该怎么塑造这个形象。
孟黄黄又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苏母依旧接受透析。苏秦和苏母,都更倾向于继续保守治疗,只有苏昕好像铁了心似的坚持肾移植。苏秦最近收到一笔小款,不知道谁打来的。他消无声息地取出来,给自己报了个口播的课。
苏昕和母亲都不知道。
这时候,苏昕也给苏秦打来电话,苏秦骂了声,孟黄黄跟着苏秦走进门厅。她随后趴在窗户上,看着这小孩飞奔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