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说:“你等着瞧吧,再过两年呀,提亲的人连门槛都会踏破的,你坐在家里等着选个好女婿吧。”
郑杨梅说:“她呀要有人要的话,我现在都可以把她嫁出去,要不是她爹坚持要让她读书,我早就把她嫁出去了。女崽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飞的,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中年妇女说:“真的?”
郑杨梅说:“那还有假么?”
中年妇女说:“那好,过两天就让人家来提亲,一定给秀找一个家境富足的好人家!”
郑杨梅说:“那好极了。”
黄春秀说:“好什么好,要嫁你们自己嫁去,我一辈子不嫁人!”

 

第29章 野芒(5)


郑杨梅说:“你这个鬼妹仔,没大没小的,说什么鬼话,你一辈子不嫁人,你想在我们家当老姑婆呀,我们家不要养老姑婆。看过两天要是有人来提亲,我就把你打发出门。”
黄春秀本来就一肚子气,她眼泪流了下来,她一转身进了房门,把门砰地关上了。
郑杨梅对中年妇女说:“这女崽从小就被惯坏了,唉,没家教呀。”
中年妇女说:“现在的女崽都有性格,不像我们那时那样了。”
这时,黄春洪说:“你们别说三道四了,姐姐才不嫁人,姐的学习成绩那么好,以后考上大学,才不回这又穷又破的鬼樟树镇!”
郑杨梅骂道:“你懂个屁!”
黄春洪白了郑杨梅一眼:“你才懂个屁!”
说完,黄春洪出门去了。他迷上了骑自行车。他要去找有钱的同学骑自行车过瘾去。黄春洪一出门,郑杨梅又说:“这两个孩子都惯坏了,他爹不在家,我一个女人怎么说也教育不好孩子。”
“苗子不是说要把你们接到城里去吗?”中年妇女说。
郑杨梅愤愤地说:“谁知道他在县城里有没有别的女人,他早就把这个家忘了。”
黄春秀听了他们的一席话之后,真害怕宋建设家里人来提亲,她妈就一时糊涂把她嫁给了宋建设。这时候的樟树镇乡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她成天诚惶诚恐的。每天一回家,她就问郑杨梅:“妈,今天有人来过吗?”郑杨梅说没有。他才放心。这总归不是一个办法,他要想一个办法解决这个困扰着他的重要的问题。
她一直想和大狗说,但她的确说不出来。
在一个晚上,她苦思冥想时,突然想到了刘金高老师的大鼻子。因为刘金高曾经成功地解决过赵波的问题,在同学中间流传好大一阵子,种种猜测证明刘金高不怕地痞流氓,而且是个有能力可以信赖的人。
她在一个晚自习的时候,走进了刘金高老师的房间,把一切都告诉了刘金高,告诉完后,刘金高说:“黄春秀同学,谢谢你的信任,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对的。你目前要做的事是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学习,把这段时间拖下的功课好好地补上,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大狗,他是个好孩子。关于宋建设的事,我会处理的。”
刘金高的话让黄春秀的心安了许多,那个晚上她没有做梦。
刘金高对黄春秀家进行了一次家访,他和黄春秀的母亲杨梅谈了许久许久,郑杨梅的脸一阵惊愕,一阵羞愧,一阵红,一阵白的。送走刘金高之后,郑杨梅来到了黄春秀的房间。
她轻柔地说:“秀,你恨妈吗?”
黄春秀摇了摇头。
她又轻柔地说:“秀,我粗心,没想到你有那么重的心事。那天我和你春草姨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乖女,我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呢,我们家还没有出过女大学生呢。”
黄春秀笑了:“妈——”
她兴奋地靠在郑杨梅宽阔厚实的胸脯上笑了,她想,她再也不会作噩梦了。她傻傻地想,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刘金高老师呢,早对他说出事情的原委,就不会有那么多噩梦发生了。
为了防止宋建设再骚扰黄春秀,郑杨梅找到了大狗。
她对大狗郑重其事地说:“大狗,你是秀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一定要好好照顾好秀,上学放学,你和她一起去一起回,不准你离开她半步。”
大狗摸了摸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点点头。
那天晚上晚自习完了之后,黄春秀和大狗有说有笑地回家。在街角昏黄的路灯下冒出了宋建设。就他一个人,他的脸狰狞可怕。黄春秀躲在了大狗身后。宋建设阴狠地对大狗说:“大狗,我和你近无怨远无仇,你躲开点,我有话和秀说。”
大狗心里想着郑杨梅的话,他大声地说:“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为什么要走开!”
宋建设气势汹汹地说:“你让开!”
大狗根本就不怕他:“没那么容易,你要我让开除非让我死!”
宋建设大声说:“大狗,你也太狂了!”
大狗没有说话了,他盯着宋建设,如果他要掏出刀子,他就要躲开。如果宋建设要用刀扎黄春秀,他要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扎向黄春秀的刀子。
大狗拉开了架势。
宋建设没有掏出匕首。他只是对黄春秀吼道:“黄春秀,你以为拿那刘金高老师就可以吓唬我吗,我告诉你,没用!”
黄春秀躲在大狗身后瑟瑟发抖。
大狗不知他在说什么。
黄春秀又听到了宋建设的吼声:“黄春秀,无论你身边有没有狗保护你,我都要娶你做老婆,你听到了没有!”
这时,从阴暗角落里闪出了郑文革和游南水。郑文革和游南水抱住了宋建设。
郑文革对他们说:“秀,你快和大狗回家,没事的,秀,你别害怕!宋建设今天喝醉了。”
黄春秀恨郑文革,她心里说,郑文革,你不是人!
大狗对黄春秀说:“秀,咱们走吧。”
他们快步离开了那三个凶神一般的人物。大狗和黄春秀听到了宋建设死心裂肺的狂吼:“黄春秀,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黄春秀心里难过极了,她又重新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狗安慰她说:“秀,别怕他,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黄春秀心里踏实了一些,她自己对自己说,黄春秀,你要坚强些,不用怕宋建设,他只是一条疯狗。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那个下午同样地让黄春秀记忆一生。那个下午阳光依旧灿烂。黄春秀看到她养的心爱的白兔没草吃了,就提起竹篮到河滩上去拔兔草。她在大狗的家门口喊大狗。李文化说,大狗出去了。黄春秀问,大狗去哪里呢?李文化说,不知道,可能过一会就回来了,他不会跑远的,秀,你进来坐一会儿等他回来吧。黄春秀此时记挂着她心爱的白兔。她说,我不进去啦,一会大狗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去河滩上拔兔草了。李文化说,好吧,他一回来我就对他说,让他去河滩上去找你。
黄春秀独自地走上了河滩。
阳光下,她那两条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活泼而又动人,她那向日葵般的脸迎着阳光,阳光在她的脸上写下了一行青春的诗。她听到了大河流水的声音,她只要一到河滩上,看着那野芒在风中起伏的样子,听着流水的声音,心情就莫名地愉悦起来,她会哼起一首欢快的歌。
郑杨梅没有在意黄春秀会在这个透明的下午发生什么事情,她正在一针一线地为黄春洪织毛衣。
她正打得入神,她听到一片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出来。
她看到郑文革和游南水气喘兮兮地冲进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郑杨梅是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侄儿。文杰的心血都白费了,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挣钱供他读书,谁知他竟不学好,一点出息也没有。郑杨梅听到这个宝贝侄儿的大喊,一点也不惊慌,她知道这小子从小就没有一句实话,她不知道郑文革今天说的是实话。
郑杨梅头也不抬:“郑文革,你还是快滚吧,没有人理你,你快滚吧,不然,一会儿,我要用扫帚打你了。”
郑文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不好了,秀要出事了。”
郑杨梅说:“你别说鬼话了,大白天的,秀能出什么事。”
郑文革脸上胖乎乎的肉颤动着:“秀是要出事了,不信,你问游南水。”
郑杨梅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真的拿起扫帚,要赶他们走:“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滚!”
郑文革说:“完了完了,再过一会儿雷管就要爆炸了。”
游南水说:“文革,你说清楚一点,不然,你姑是不会相信你的。”
郑文革说:“南水,你说吧,我都吓得说不出来了。”
游南水说:“宋建设肚子里绑了一节雷管,他去找黄春秀了,他说,要是黄春秀不答应嫁给他,他就要和黄春秀一起炸死。”
这时,郑杨梅信了。
这可如何是好。刚好这时,大狗路过黄春秀的家门口。
郑杨梅大声说:“大狗。”
大狗进来了,他看郑文革在这里,还有游南水这个混蛋,他皱起眉头。
郑杨梅说:“大狗,不好了,宋建设肚子里绑了雷管,他要去和秀同归于尽了。”
大狗问:“秀在哪里?”
郑杨梅说:“去河滩拔兔草了。”
大狗马上冲出了门。
他在阳光中奔跑,阳光一闪一闪的闪得他的眼睛发痛。他的血在阳光中燃烧,要是黄春秀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他奔到河滩上,看到河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黄春秀,一个是宋建设。郑杨梅和郑文格还有游南水也匆匆赶来了。
……
黄春秀拔完兔草,就在河边洗起兔草来了。她一看到清清的河水,就会想起那条在梦中飞进阳光里的红鱼。
她没看到红鱼。
却看到宋建设一步一步从阳光中走出来。宋建设的脸是苍白的,阳光没有使他苍白的脸变成金黄。
黄春秀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的眼中露出了惊恐。她发现宋建设的眼睛是血红血红的。
“你想干什么?”
黄春秀颤抖的声音,她觉得大河也颤抖起来,不然,河水怎么是一漾一漾的呢。
宋建设冷笑了一声:“我想问你一句话?”
黄春秀说:“你说吧。”
宋建设阴沉地说:“秀,我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好吗,我会好好待你的,你要天上的月亮我摘下来给你,你让我舔你的脚趾缝我也愿意。”
黄春秀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你这个流氓,你滚!”
宋建设凶相毕露,他拉开了上衣,黄春秀看到一筒雷管绑在他的肚皮上。宋建设说:“我早就不想活了,如果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和你一起死。”
黄春秀吓得大哭起来。
宋建设把雷管上的引线拿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我再说一遍,你答不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点火了。”
黄春秀哭喊:“你这个臭流氓,你炸死我好了。”
宋建设划着火柴。他划火柴的时候手在颤抖。他说:“我最后数三声,你要再不答应,我就点火了。”
黄春秀离他很近,她无路可逃了。樟树镇的女中学生黄春秀的确吓坏了,那一刻,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二……三!”
那混蛋点燃导火索。导火索滋滋地冒出火花。
黄春秀闭上眼睛,她心中说,再见了,妈妈,再见了,大狗小狗,还有春洪,还有文杰,还有……她觉得好多好多的人的名字要说,对了,还有刘金高老师,还有杨小云,刘小丽同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狗扑了上来,他用自己的身体使劲地撞上了已经失去了理智宋建设,宋建设如一只受伤的大鸟飞落到河水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水花溅在了惊魂未定的黄春秀和大狗的脸上。郑杨梅赶上来,抱住了惊吓过度的女儿黄春秀。
郑文革说:“宋建设死了。”
游南水也说:“宋建设死了。”
河水里冒起了大股的血,还有白花花的炸死的河鱼。河边一个捕鱼的汉子跳下水,他拼命地往岸上扔炸死的鱼,鱼都很大,白花花的满河飘满了。
最后,那捕鱼的汉子把宋建设像死鱼一样捞起来了。宋建设的肚子炸了一个窟窿,肠子都流出来了。捕鱼人把手指放在宋建设的鼻子上,他说:“他没死,还有气。”
这真是奇迹。
10
宋建设没死,他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出来。又和郑文革和游南水混在一起,不过,他再也没有提过黄春秀的事了。黄春秀却大病一场,病好后人瘦了一大圈。
这件事在樟树镇乡村流传了好久。
一天,刘金高正在讲课。
门口一个老师让他出去,老师和他耳语了几句。刘金高对正在课桌上打瞌睡的郑文革说:“郑文革,你出来吧,你该到你该去的地方睡觉了。”
他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声什么。
他一出门,两个戴大盖帽的人把郑文革铐起来。
郑文革大声吼:“你们凭什么铐我,我究竟犯了什么方法,我是学生。”
刘金高说:“可是你正好满十八岁了。”
郑文革被押走了。
大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郑文革怎么可能和他们一起从小学一年级升到高中二年级,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假如有什么问题,问题究竟在哪里。
他想不明白。
郑文革被抓住的原因很简单,和最近樟树镇乡村发生的一连串抢劫案有关。宋建设和游南水也被一起抓了,开审判大会那天,樟树镇中学的操场上挤满了群众。群众朝樟树镇舞台上挂着写着:“流氓抢劫犯”牌子的郑文革他们扔东西。
有一个妇女拿着一竹篮的鸡蛋跑到舞台下面,一个一个地往他们三个人脸上头上身上砸,鸡蛋流了他们一身。这个妇女也是被抢者,她家的公公得了急病,妇女到樟树镇把一笼鸡蛋卖了,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他们三个人的抢劫,她公公因为没钱治病,死了。
黄春秀对大狗说:“不看了。”
大狗也说:“我也不想看了。”
蒲卫红也不看了,赵波也不看了。
刘小丽杨小云她们也不看了。
他们惆怅地走出了校门,他们朝河滩上走去。
他们坐在野芒地里。
他们看着大朵大朵白云从头顶的天空中悠然飘过。他们听到了大河的呜咽声。
不知谁在说:“好象做了一场梦。”
他们都知道,那是赵波说的。
11
高考前的两个月,毕业班的同学投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狗的腿会跌断。黄春秀怪嗔道:“大狗,你怎么又去打柴呢?”
是的,大狗是因为上山砍柴才把脚跌断的。


第30章 野芒(6)


那个年代,樟树镇的人烧的大部分是柴火。他们有的在集市上买山里人挑来卖的柴,那一般是家境较殷实的人家,比如黄春秀家,黄春秀就从来不用上山去砍柴。
大狗经常去山上打柴。
那个星期天,大狗磨好了砍柴刀上了山。从樟树镇到打柴的地方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来到了山上。
山里的空气是异常清新的,还有各种山野的花儿竞相吐艳,还有各种各样的鸟儿在鸣唱。大狗喜欢上山打柴,正像他喜欢到野河滩的野芒地一样。
他想,他要是考上大学了,就很少到山上来打柴了,他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到山上打柴了。
一只小小的黄鹂鸟在一个枝头浅唱。
他看着那只小黄鹂,笑了。他吹起了口哨声,逗那黄鹂鸟。
黄鹂鸟不禁他的逗,在那枝头跳跃了几下清脆的叫了一声就飞走了。
那黄鹂飞走之后,他就开始打柴。他在寻找树上的干枝条。然后爬上树,把干枝条砍下来,把砍好的所有的干枝条扎成两大捆,然后用一根长长的竹扁担穿进去,挑回家。
他在一棵大樟树上看到一条干枝条。
他爬上树。
他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了砍柴刀,朝那干枝条砍下去。就在这时,从头顶的树枝上掉下了一条蛇,那蛇落到了大狗脖子上,他叫了一声就跌落下来。
他从高高的树上跌落下来。
他看着那条大蛇游进了树林中的草丛里去了。
他的脚不能动了。他试图让它动一动,可是怎么也动不了了。
他的腿摔断了。
他想,完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摔断了腿呢。
他动也动不了,他怎么回家。他痛苦极了。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朝山下爬去。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猎人。那是个老猎人,他还带着一条猎狗,他身上背着一只打猎用的老铳。那条猎狗摇着尾巴朝大狗扑过来。猎人没有发现在草丛中爬动的大狗。猎狗在大狗的脸上嗅了一下,猎狗狂吠着朝猎人扑过去。老猎人把铳端平了,他上了铁砂和火药,他以为是猎狗发现什么猎物了。他朝大狗的方向摸过来。猎狗朝着大狗的方向狂吠,好像在告诉老猎人猎物在哪里。
老猎人近前一看,原来草丛里是一个大活人。他赶忙问:“你怎么了?”
大狗说:“我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老猎人赶紧蹲下来,给他检查伤势。骨头断了。老猎人说。他背起大狗就下了山。山风吹着森林的声音很响。
老猎人帮大狗接好了骨,然后带了很多外敷的药,就把大狗送回了家。老猎人对李文化说:“不要紧的,不用上医院,用我的草药每天换一次,敷上,不出两个月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李文化要感谢老猎人。老猎人说,有难相帮,言什么谢。老猎人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他就走了。
黄春秀来了。
黄春秀说:“让你不要去打柴,你还要去。马上就要高考了,看你怎么办。你又不能走路,这个时间老师都在重点复习,你看如何是好?”
李文化也没有办法了。
大狗上学成了问题,小狗要是还在镇上的话,还可以背他去上学。他李文化一副病歪歪的身子,谁说康复了许多,但也是无能为力。大狗也想不出好法子。
大狗对黄春秀说:“秀,不行就这样吧,我只好在家里复习了。你每天回来给我讲老师讲的东西,我们再一起复习怎么样?”
黄春秀点点头。
大狗说:“这不就妥了,难不倒我们的!”
黄春秀看着坚强的大狗若有所思。第二天就是星期一,黄春秀明天不能和大狗到野芒地里背诵课文了。黄春秀心里有一丝伤感。大狗不能去野芒地了,她也不会一个人去得了。她不是害怕什么,而是习惯和大狗在一起,一个人去是不会习惯的。只好在家里读书了。
这两个月的复习是最关键的了。
黄春秀提前了半小时来到了大狗家。大狗正在读书。他问黄春秀:“你那么早去学校?”
黄春秀说:“是呀”
大狗不说话了。
他多想能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一块讲课呀。他叹了口气。迷茫的样子。黄春秀看着他那笨笨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那么狠心,人家这种样子了,你还乐得起来。”大狗说,他脸上涌起不快的神色,“黄春秀,你一点哥们义气也没有。”
黄春秀说:“我不是男的,和你讲什么哥们义气!”
大狗说:“算了算了,不和你说那么多,你快去上学吧,我也要复习了。”
黄春秀说:“大狗,你有多重?”
大狗说:“你问我的体重干什么?”
黄春秀说:“没什么,问一下不行吗?”
大狗说:“不用问也比你重。”
黄春秀突然脸色一正,不笑了,她说:“来,我背你去上学。”
大狗的嘴巴张开了,久久合不上。
“别迟疑了,走吧。”黄春秀说。
大狗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背我去上学?”
黄春秀说:“这有什么不可。”
黄春秀把背向着他:“上来吧。”
“这不行,那有女的背男的!”大狗脸红了。
“你别封建了好不好!”黄春秀急了,“你再不上来我就发火了。”
大狗只好伏在了她的背上。
黄春秀背起了他,朝门外走去。
到院子里的时候,大狗两只垂下的手碰到了黄春秀鼓鼓的胸脯,他的两手触电一下缩起来,放在了黄春秀的肩上,他脸上滚烫滚烫的。他说:“放我回去吧,秀,放我回去吧。”黄春秀说:“别乱动。”
黄春秀背着大狗朝樟树镇中学走去。
一路上,镇子里的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们,有人说,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结婚的女人背没结婚的男的。
有人哄笑起来。
大狗羞得无地自容,他说:“秀,你放我回家去吧。”
黄春秀说:“快到了,你别动,摔下来把另外一条腿摔断了我可不管那么多的。”
大狗不说了。
他不敢看那些看他们的人,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在黄春秀的身上,他感觉到了黄春秀的坚韧和柔软。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性这样子背着,他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受,心中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这时,他身后跟着一群小孩。
那群小孩在说:“老婆背老公,老婆背老公!”
那群小孩一直在跟着他们叫着,谁看到了都笑着他们。
大狗说:“秀,你背我回家吧,我受不了了!”
黄春秀说:“你怎么那么没用,还是男子汉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大狗就不说话了。
他内心有一丝惊恐又有一丝感动,还有一丝羞愧。
快到学校时,他感觉到黄春秀出汗了。他闻到黄春秀身上的汗香。他使劲地吸了两口,那种香味有种幽兰的芬芳。他突然想对黄春秀说:“秀,你身上有股兰花的香味。”他没有说出口,他永远也没说出口,这是他埋藏在少年时代的最美好的一个秘密,那就是黄春秀身上有股兰花的香味。
黄春秀就那样淌着香汗把大狗背进了学校,同学们看着他们,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在开一个大胆的玩笑。
黄春秀挺起胸,把大狗背进了学校。
“怎么样,我行吧!”黄春秀边擦着汗边说。
大狗不知说什么好。他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充满了一股兰香,那股兰香永远也挥不去,一直存在他生命的深处。
那是飘散在大狗生命深处的兰香。
在大狗腿断的一个多月里,黄春秀一直背着大狗上学。
背几天之后,镇子上的人都习惯了,也没有人说他们了。
那老猎人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大狗带来山鸡等上好的礼物,还有中草药。老猎人是个民间的骨科专家,他靠他的手给大狗正骨,用他神奇的中草药给大狗去伤。他来的时候,那条猎狗也会跟着他带来。猎狗是老猎人的心爱之物。猎狗会用湿湿的舌头舔大狗的手。大狗喜欢猎狗,他抚摸着猎狗的头,心中充满了诗情画意和一种独特的情感。每次老猎人带着他的猎狗走的时候,大狗望着机灵的猎狗和苍老的猎人有点佝偻的背影,眼睛总会潮湿起来,有一支悠远的歌在他的心底上滚来滚去。
黄春秀也喜欢上那条猎狗了。
她送老猎人出门时,她会摸着猎狗的头说:“大狗,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猎狗朝她摇着尾巴,“汪汪”了两声就和老人走了。黄春秀看着老人与狗离去,心里也酸酸地难过。
12
1979年,樟树镇中学有十多位应届毕业生考上了大学,其中就有大狗和黄春秀,还有蒲卫红。
黄春秀永远记得他们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蒲卫红拿着那老式的海鸥牌相机找考上大学的同学照相。
大狗和黄春秀合影了一张。
背影就是河滩上那片无边无际的野芒地,那时是初秋了,野芒会发出一种白色的光。很可惜蒲卫红没有把野芒花的白光照出来。
黄春秀那时想,以后大学毕业后出来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拿去买一部相机,她要把野芒的光拍下来,把那许许多多纷飞的白蝴蝶一样捕捉不住的白光照下来,可许许多多往事水一样流逝了,怎么也拍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