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知道,我们家度过那饥荒的粮食都是靠母亲和别人睡觉得来的。

母亲在大队支书走了之后,解开了绑住父亲的绳子。

我没有见到那一幕,就是大队支书怎么绑住父亲的,父亲当时手里提着锋利的砍柴刀呀,他没有把砍柴刀劈在大队支书的头上,却被大队支书捆绑起来,这的确是种致命的羞辱。是的,在那霎那间,父亲作为一个男人的形象在我心里崩溃了。

…当父亲纵身跳下万丈悬崖时,父亲的形象才又一次在我心中得到了校正。而我母亲,那个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在父亲死后神秘失踪了,后来,我一直认为,是母亲害死了我父亲,我一直认为,漂亮风骚的女人就是祸水。

就在我6岁之后,我产生了一种仇恨,对漂亮女人的仇恨,我要替父亲报复她们。当然,你是例外,你是我唯一的爱人,唯一让我感觉心痛的爱人。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爱过别人,在和别的女人上床时,我心里想的是你。当我得手后,我会把那些风骚的女人绑起来,朝她们的脸上吐唾沫,羞辱她们,让她们生不如死…

张蓝听完李梨的叙述,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好像是在微笑着,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李梨抽动着鼻子也站了起来。张蓝突然扬起了右手,狠狠地在李梨的脸上抽了一耳光,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她咬着牙说,你这个变态!李梨,你是个变态狂。你这样做以为你死去的有血性的父亲会赞赏你吗,呸!你简直就是个变态!

说完,张蓝就扬长而去。

这时,豆丫和木木提着行李上了郎塞的长尾船。长尾船的马达声响起,载着豆丫和木木离开P岛时,豆丫看到了捂着半边脸的李梨,她的眼中充满了曲辱和怨恨,她的手和木木的手握在一起。

木木说,豆丫,我们终于离开P岛了,我们安全了,这场恶梦终于结束了。

这时,郎塞笑了,他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船离开了P岛,往海的那边驶去。

P岛最后在豆丫她们的眼中成为了一个黑点,李梨也彻底从她们的眼中消失了。

李梨也发现那长尾船载着豆丫她们远去,他的心沉入了另一片黑暗。他突然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他的一个梦想破灭了。阳光依然灿烂,天空依然如同一块蓝色的玻璃般透明清澈。

远远地,那个叫珍妮的女人看着李梨。

珍妮看到了李梨,她不清楚为什么李梨要抱头痛哭。她已经没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情了,尽管她从见到李梨的第一面起,就觉得这个东亚男人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在吸引着自己。

珍妮仍然站在海滩上,海浪声此起彼伏,细听下,海浪声似乎在重复着一个男人的声音,请带我回家,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孤岛上,请你一定要带我回家,珍妮!

那是弗兰克的声音,珍妮憎恶的弗兰克的声音。

就在今天凌晨3点的时候,珍妮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床边,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个人的脸是明亮的。那张明亮的脸是弗兰克的脸,如同她从那场车祸中醒来时看到的弗兰克的脸,健康明朗善良充满了爱怜。

珍妮怦然心动。她注视着这张明亮的脸,想伸手去触摸他,但她浑身不能动弹。她想对这张明亮的脸说些什么,可她喉咙里像堵着一块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看到弗兰克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珍妮听到弗兰克说,珍妮,请带我回家,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孤岛上,请你一定要带我回家!珍妮!

珍妮的眼睛也湿了,她朝着那张明亮的脸点了点头。

不一会,那张明亮的脸就倏地消失了,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人在大声喘息,珍妮惊坐起来,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梦,是一种指令。珍妮在梦中答应了弗兰克,要带他回家,可她有什么办法带弗兰克回家呢?

珍妮想到了差诺,她觉得差诺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有话要和差诺说。

李梨独自坐在沙滩上一直到天黑。当霞光被黑夜吞噬殆尽的时候,沙滩上的人们像归巢的鸟儿迅速地回到他们的房间去了。黑夜中的大海,诡秘多变。李梨不知道潮起潮落的大海中隐藏着什么。

他木然地坐在那里,他要等月亮爬出海面。可是今夜没有月亮,晴朗了一天的天空中又乌云密布起来,像是有人布下了一张巨大的罗网,让李梨无法逃脱。他本来以为这次和张蓝的最后一次出游会改变什么,没想到一切还是让李梨失望,或许自己的这一生都是让人失望的。

李梨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那吞噬他灵魂的山洞,忘记了张蓝,忘记了豆丫以及和他有过关系的那些受辱的女人们…他的脑海一片空茫。如果一生都这样,那该多好,就没有痛苦,没有快乐,什么也没有,轻松的来,轻松的去!

等到P岛沉入了寂静,森林里的夜鸟的惊叫声唤醒了李梨的知觉,他从沙滩上站了起来,朝他和张蓝住的小木屋走去。李梨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肉体消失了,只有灵魂在P岛飘动。

昏黄的路灯像一张张沉默的脸,忽明忽暗,在夜色中变幻着表情。此时,又传来两声夜鸟的惊叫,李梨不自觉地朝森林的方向望去,他的内心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他突然掉转方向,朝森林走去。

李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总觉得有个人在前面为他引路,但他看不见那个人。

李梨来到了山脚下停尸的那间小木屋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一股奇怪的味道让李梨清醒过来。

他听到了小木屋里传来的声音。小木屋的门做得比较粗糙,不像他们住的那种客房一样的严密。他看到一条门缝里面透出一丝亮光。

李梨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有谁会在这个小木屋里面说话呢?

这间小木屋远离月亮度假酒店,造在这么偏远的森林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李梨满腹疑问,他壮着胆子把脸贴在门上,他的右眼从门缝里看了进去,然后马上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木屋里有四个人,三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李梨没想到弗兰克的尸体就被放在这里。

三个活人分别是差诺,莲和珍妮。珍妮站在一旁,她神色仓惶,差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喃喃地用泰语说着什么。

弗兰克的尸体躺在那个平台上,四周的蜡烛摇曳着,像是有许多精灵在跳舞。只有莲在活动着,她的手中拿着一把木剑,木剑上刺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裱纸,她在弗兰克尸体前的一个香案前,挥着木剑,口里念叨着李梨听不懂的咒语。李梨相信珍妮也听不懂莲的咒语。莲身穿七彩的衣服,那衣服像极了中国道士穿的,又略有不同,莲的声音诡秘而阴冷。

李梨感觉莲如同一个巫婆正在作法。珍妮的眼中时而出现惊恐的色泽,时而又凄凉无助。李梨浑身的寒毛一根一根倒竖起来,莲的声音让他窒息。

莲不一会举着木剑在弗兰克的尸体旁边转起圈来,她越转越快,口里的咒语也越念越快,仿佛是密集的雨点在抽打着弗兰克的尸体和李梨他们的耳鼓。

李梨想逃,但他移不动脚步,他突然想,要是那个平台上躺的是自己,莲会不会也这样给他念着咒语,施着法术。莲突然停了下来,她把剑尖上的那张画着符咒的黄裱纸贴在了弗兰克的胸膛上,弗兰克突然直直地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珍妮惊叫了一声,李梨也差一点惊叫起来,他自己用手捂住了嘴巴。

差诺用英文对珍妮说,珍妮,你不用怕,你可以这样带他安全回家,他可以和你一起坐飞机回家,到了那里,把他胸膛上的纸撕下来就行了,再怎么处置他就是你的问题了。

珍妮浑身发抖,她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神奇的力量,一个老实巴交的按摩女居然有这样神奇的巫术。

莲给弗兰克穿上了衣服,弗兰克像个活人一样下了平台,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差诺说,珍妮,你不用担心,莲会和你一起去机场,她会把弗兰克安全地送上飞机的。

珍妮点了点头。

李梨正要逃走,他看到莲念着咒语,弗兰克和他们一起朝门外走来,李梨慌忙躲在了一旁的树林里。

夜鸟的惊叫声又传了过来,短促而尖锐,李梨觉得背后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他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种透彻心骨的冰凉从脖子一直到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似乎树木都在窃窃私语,配合着夜鸟的惊叫和风的嘶鸣,地上树影憧憧。

弗兰克一行人出了小木屋的门,打着手电,朝海边走去。李梨不自觉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海边。李梨看到郎塞的船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弗兰克在莲的咒语声中上了船,珍妮也上了船,长尾船在夜海中发动了马达,朝远处驶去。差诺目送长尾船离去后,长叹了一声,也回去睡了。

李梨在一切重新沉入寂静后,才跌跌撞撞地朝自己住的小木屋奔跑过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张蓝又看到了那只大蜘蛛,它趴在洁白的床单上一动不动。张蓝的头皮要炸了,她的眼中跳跃着惊恐的火苗。张蓝蜷缩成一团,在床的一角和那只大蜘蛛对峙着。

张蓝喃喃地呼唤着李梨的名字,李梨此时在哪里呢?这王八蛋为什么总是在她危险的时候不在自己的身边呢?

张蓝浑身冰冷,她发抖着,真想马上就离开P岛,回上海去。她以为成功地扔掉了那神秘的小象牙挂坠,她就安全了,没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让她陷入了更恐惧的泥沼中。

入夜后,张蓝觉得自己累了,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和李梨分手后,一直在想李梨的问题。她怎么也想不清楚,李梨有那么邪恶的一面,可他给她的却是关怀和爱护。她企图相信李梨的话,认为他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男人,她也想和他重新开始,或许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治疗,让他摆脱童年留下的梦魇,但是张蓝想起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就恶心,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张蓝在矛盾中煎熬,可就在她刚刚沉睡过去,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头发把她从床上提了起来。张蓝睁开了眼,她看到那个穿红色T恤的漂亮女人。

张蓝说,你不是说再不来见我的么,你怎么又来了?

万苇冷冷地说,你怎么能把我的小象牙挂坠扔掉,你要知道,那是我一生的珍藏,虽然那个绝情人离我而去,但我一直保留着这个信物,无论碰到什么事情,我都没有把它抛弃,你为什么要把它扔进大海?

张蓝说,我想把它还给你,因为它是你的,你应该永远收藏它!

万苇说,我要你带着它,只有你带着它,才能把我的魂带回上海。

张蓝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上海那个令你伤心的地方。

万苇说,因为我要跳舞,要去我熟悉的地方跳舞,我不想再在这个孤岛上跳舞了。我原以为老头子会把它带回上海的,结果他没有这么做,他把它扔在了普吉岛的喜来登饭店里。我恨他,我真的恨他。可是现在,我恨你!

万苇说着朝张蓝扑了过来。

张蓝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双手紧紧地掐着,她挣扎着喊着李梨的名字。

万苇恶狠狠地说,你喊谁都没有用,谁也不会来救你的,你希望男人在你危难的时候来救你么,那是女人的幻想,那是妄想,男人的自私是他们的本性!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万苇说完,她就松开了掐着张蓝脖子的手。张蓝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万苇一下就消失了。

张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心里也产生了怀疑,难道李梨真的在她危难的时候会离他而去吗,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张蓝看到了那只蜘蛛,它蛰伏在洁白的床单上,和张蓝对峙着。

张蓝的脑海里复训拉这么一个画面,一个50多岁的男子在P岛的森林里捉住了一只大蜘蛛,他在深夜的时候,把它放在了熟睡的万苇的肚子上,他的狞笑吵醒了万苇。万苇一醒来就看到了这只蜘蛛…李梨猛地推开了房门,他惊魂未定,张蓝哭喊着,李梨,你这混蛋,你死哪儿去了。

李梨觉得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紧,他的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李梨的出现,让张蓝感觉到了希望,她跳下了床,朝李梨扑了过来,李梨抱紧张蓝,他终于说出了声,蓝,别怕,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这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也看到了那只巨大的蜘蛛,李梨把张蓝藏在了自己的身后,他顺手抓起了一个枕头,朝那只蜘蛛扑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用枕头压住了那只蜘蛛,李梨口里发狂地叫着,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的手使劲地挤压着枕头,他相信那只蜘蛛已经被他压得稀巴烂了。

张蓝从后面抱住了李梨的腰,哭着说,李梨,我们明天就回家吧,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李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我们回家!

李梨和张蓝在月亮酒店的前台办理完了退房手续,他们来到了海边。

两个男服务生把他们的行李放到了郎塞的长尾船上。郎塞朝他们笑着,还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李梨看到郎塞和他那条崭新的长尾船,他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不祥的感觉。

他对张蓝说,你等等!

张蓝着急地说,等什么呀,赶紧上船吧。

李梨说,不急,你等等。

说着,他就朝月亮度假酒店的前台走去。

张蓝站在那里,她不知道李梨到底要做什么,她心想,就你李梨事多!

李梨来到前台,他找到了差诺,对差诺说,我要换一条船出岛。

差诺满脸的微笑,他用他一贯的娘娘腔对李梨说,实在抱歉,现在酒店就只剩下这条船了,况且,这条船是新的,会很安全的。

李梨想继续和他说什么,但张蓝已经在那里催他了。

他横下了心,不管怎么样,就坐这条船吧。

他们上船后,发现差诺和莲站在岸上,朝他们张望,好像依依不舍的样子。李梨想到了昨天晚上他看见的事情,觉得有些反胃,他扭过了头,望着茫茫的大海。

不一会,李梨的心情开朗起来,张蓝依偎着李梨,她轻声对他说,以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去找个好心理医生!

李梨微笑地点了点头。

郎塞在船尾掌着舵,他加大了马力,长尾船在海上飞速地行驶起来,像是飘在海面上。

张蓝有些害怕,对李梨说,李梨,你能不能让郎塞把船开得慢一点,我们来时那种速度就可以了。

李梨向郎塞打着手势,示意他把船的速度放慢一些,郎塞笑着用泰语和他们说着话,可速度一直没有减下来。

张蓝抱紧了李梨,李梨对她说,别怕,也许郎塞要赶时间吧。

李梨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刚到泰国时接站的那个华侨陈博。

李梨对张蓝说,我看给陈博打个电话吧,让他到码头来接我们。张蓝说,好呀,你打吧!

李梨拨了陈博的号码,手机里传来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似乎十分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在海浪声中呼号!

李梨不敢把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给张蓝听。

他挂掉了之后又重新拨了一次,还是同样的声音,李梨背脊发凉,他想,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敢再拨了。

海里不停地翻起雪白的浪花,每朵浪花里都有一个死魂灵吗?

长尾船快速地行驶在大海上,不停地颠簸着。

张蓝的眼神有了变化,她突然想起了那样一个场景。

同样的一艘长尾船在浪峰浪谷间穿行,船头坐着一个女人,女人不停地让船舱里的一个年过半百的但是还很壮实的男人照相。突然,一个浪朝船头打了过来,女人惊叫了一声跌落了下去。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船沿。她惊叫着让男人救她。男人也紧张极了,他扑了过去,两只手抓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惨叫着让男人把她拉上船。船没有停下来,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女人的身体在海面上掠过,激起了一排浪花。女人催促着老头,男人开始十分使劲,他要把女人拉上船,可不一会,男人的眼中出现了一种怨毒的光芒,他轻声说了句,婊子!然后,男人松开了手,顷刻间,女人就被大海淹没了。男人木然地站在船上,他看到船头的甲板上竟然还留有一件女人的东西——小象牙挂坠。他走过去,一手抓起了那个小象牙挂坠,他想为什么这个东西没有和女人一起葬身大海?他想把它扔到海里去,可他没有这样做。他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心口一阵刺痛…那个女人就是万苇!万苇的死亡就是在2004年12月25日,也就是那场大海啸的前一天。

张蓝想到这里头皮发麻。她仿佛听见了一种声音从海底传来,那是呼唤她的声音。张蓝的神情木然起来,她挣脱了李梨,走到了船头。她站在船头,迎风摇曳。

郎塞在对她说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

李梨也对她说,小心,张蓝,你要小心,快回到船舱里来!

张蓝伸展开双手,欲飞的样子,她满脸的纯真和无邪的样子,让李梨觉得楚楚动人。

张蓝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了李梨的耳朵,亲爱的,给我拍一张照吧!

李梨拿出了相机,他还没有拍下这张照,就看到张蓝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鸟一样投入大海。

郎塞一声惊呼,李梨也一声惊呼。

张蓝的身体沉入了海底。

她看到了海底飘浮着一束长长的女人的头发,在那束头发上挂着那个小象牙挂坠,在幽深的海底居然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张蓝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个小象牙挂坠。

海水温暖极了,张蓝感到温暖极了。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和她说,张蓝,现在你碰到危难了,你相信你丈夫会跳下海就你么,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沉到30米深的深海了。

张蓝说不出话来,她只是觉得海水异常的温暖。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伴随着叽叽的笑声,现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你的丈夫还没有跳下海救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张蓝心里说,万苇,你为什么不放过我,现在,我宁愿李梨不跳下海,他跳下来也是于事无补。我知道,这是你的圈套,死亡的圈套。

那声音又说,张蓝,你输了,你现在相信男人都是自私的了吧,他不会来救你的,男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他们比女人更爱惜自己的生命,爱情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在自己的生命面前,他们只会选择退缩。

张蓝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个小象牙挂坠,她想浮起来,但是身体像铁砣一样往下沉。

突然,她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海水的表层潜了下来,那个男人的影子在她的上面,没有任何潜水的装备,朝她潜了下来。

张蓝心里又惊喜又悲伤,李梨是爱她的,他为了她跳下了凶险的大海。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死亡的圈套,她不想他为了她葬身大海。李梨奋力朝她潜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他要把她拉出水面,可就在这时,他们俩的双脚被那束女人的长发缠住了…

这天傍晚,海水的洋流把两具尸体送到了P岛的海滩上。

那是一男一女的两具尸体,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女人的左手紧紧地攒着那个小象牙挂坠。

那个小象牙挂坠是不是还残存着女人的体温?

海潮还是那样周而复始地涨落,它不会因为人间的悲欢而停止…




尾声



警方经过确认,在曼谷飞往上海的泰航航班上的那两个死人就是李梨和张蓝。警方在张蓝的手提电脑中发现了张蓝在她和李梨去泰国这些天里记录下来的一些文字。通过张蓝的文字,警方知道了一些情况。他们和泰国警方联系,根据张蓝留下的文字作了一些调查。调查的结果令中国警方十分意外,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叫陈博的华侨看起来特别的热情,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是很真实…那个天堂旅行社有些诡秘…朗塞是个让人难忘的人,尤其是他笑时露出的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在P岛,我不喜欢差诺,不喜欢他那副女人一样的作派,我怀疑他是不是人妖…那个叫莲的女人心里一定埋藏着很多秘密…万苇,她究竟是人还是鬼?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那个神秘的白人孩子,他是谁?…死去的弗兰克,你的灵魂会长留在P岛吗?…豆丫这个小妖精…警长泰猜好像是个不尽责的人,他匆匆离开P岛是因为什么?…李梨他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多背叛我的事情呢?

这些都是从张蓝的记录中摘下来的话。

泰国警方的调查报告的确让人不可思议。

泰国警方的调查报告上说,那个叫陈博的人早在2004年12月26日那天就死于海啸了,那天他带了一个团到P岛,后来就一直没有回到普吉岛的家中。…还有那个天堂旅行社,根本就不存在,张蓝描述的天堂旅行社那个地方是一处破败的废弃了的民居,屋里白天也有很多老鼠在吱吱乱叫,没有人敢进去。…郎塞的确是个船工,但是也在那场大海啸中丧命,…差诺和莲都没有记录,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万苇好像也是海啸中的殉难者,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来自中国的游客…在海啸的来临前,有一个白人孩子在海滩上骑着小象玩…豆丫,没有任何记录…泰猜的确是普吉岛的一个警察局的警长,在海啸前,P岛有一个美国人死了,那个死去的美国人就是弗兰克,他负责去调查,可是他在返回普吉岛的海上碰到海啸身亡,和他一起前往的人无一幸存…

让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泰国警方的调查报告中写道,P岛在海啸中是受灾最严重的小岛,到现在还没有向游人开放。那次海啸P岛被移为平地,生还者很少,其中有一个就是那个叫万苇的女人的丈夫,叫程德咏…李梨和张蓝可以查到入境的记录,也可以查到在喜来登酒店的记录,可是后来就什么记录也没有了。根据中方提供的资料和泰方的调查,似乎要查清楚他们的死因是不可能的,因为从他们离开喜来登后就是一片空白,他们也派人去过P岛,那里什么也没有,还在等待重建。

2005年12月26日深夜,做建材生意的老板程德咏和女朋友朱玲在衡山路的酒吧里喝酒取乐,朱玲戴着一顶红帽子,她的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红石榴。她和程德咏发着嗲,要程德咏给他买这个买那个。

程德咏边喝酒边把手摸向朱玲丰满的大腿。

朱玲用手啪了他的手一下说,不要乱摸嘛,正经一点,这样多不好看!

程德咏骂了声,假正经!

说着他独自地喝了一口酒,心里想,妈的,现在的女孩子就是知道钱,千方百计的要钱,好像钱是树叶子,没有了就可以爬上树去摘,她们不知道就是树叶子也会有摘完的那一天的!靠,老子也不是摇钱树!

朱玲见程德咏生气了,赶紧拉住他的手,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说,你不要生气嘛,不要生气嘛,今天是圣诞,不许你生气的喔!

程德咏不理他这一套,他又喝了一口酒说,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还有一个生意要谈呢,我们回去吧!今天够给你面子的了,陪你到现在!

朱玲嘟起了小嘴,把身体从程德咏的身边移开,转过了身,不理他了。

程德咏心里不舒服,他心里骂了一声,什么东西!

程德咏自顾自地喝着酒,好像朱玲根本就不存在,朱玲和他同居有几个月了,他也觉得乏味了。就在这时,程德咏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他的眼睛挣大了,这个来电的手机号码是那么的熟悉,他看到这个手机号码就想到了那个人。他心里想,这怎么可能呢,都已经一年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电话呢?

程德咏看着手机屏幕,他的手微微颤抖,接不接呢?

手机的铃声一直在响着,酒吧里喝酒的人听到他的手机铃声都看着他,好像是在谴责他。程德咏咬了咬牙,接通了这个电话。电话里面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程得咏对着电话说,喂,喂,说话呀,你是谁,请说话呀?你要不说话,我就挂了!

手机里突然响起了海浪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他还听到海浪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个女人的抽泣声。程德咏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是谁?你是谁?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呢?

手机里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淹没了女人的抽泣声。程德咏的心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了,那只巨大的手掌越攥越紧,程德咏的心收缩着,疼痛着,他的脸都变形了,汗水也从他的额头上细密地渗出来。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他用双手捂住了胸部。

朱玲回过头就看到了程德咏痛苦的样子,她知道程德咏老是心口痛,她陪他去医院检查过多次,医生都说没有问题,她总是认为程德咏是在她面前装的,目的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她不知道,自从程德咏去年从泰国回来后,就经常心口痛,她根本就不知道程德咏在泰国发生的一切,她同样也不知道程德咏的那段婚姻史对他产生的影响。

朱玲捡起程德咏的手机,然后扶住了他,她看到程德咏额头上的汗珠,她觉得程德咏这次也许是真的心口痛了,她也紧张起来,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上医院?

程德咏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朱玲叹了口气说,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不行就赶快上医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不负什么责任,我现在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呀!

程德咏咬着牙说,我说没事就没事,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负任何责任!

程德咏喘了几口粗气后就慢慢的平静下来。朱玲看他平静下下,拿着纸巾在他的额头上擦了擦,然后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看你也没有精神了,在熬下去,你真有可能死在这里了,你老了,大爷,你还不服老,嘿嘿!你要两腿一蹬,你赚下的那些钱都是一堆废纸,还不如多给我一点花花呢,到时我还会经常去你的坟前聚拜你,给你买束鲜花什么的!你说我说的在理不在理!

程德咏瞪了她一眼,别那么多废话,走吧!

程德咏开着车,朱玲坐在他旁边的副架驶的位置上。程德咏上车后还在想着那个让他心口疼痛的电话,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会接到这样电话。朱玲在他没有开动车时就说,你行不行呀,晚上你可喝了不少,刚才又那样心口痛,要不要我来开。

程德咏没有理她。程德咏开着车,他看着车辆稀少了的街道,眼皮不停地跳着,他竟然分辩不清是那个眼睛的眼皮在跳,这让他感觉到了什么不妙。他把车开进一条小街道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寂静的街道中间有一个女人在跳舞。路灯下,女人的舞姿妙曼而且优美,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和紧身的红色T恤,她的脚上穿着红色的芭蕾舞鞋,女人跳舞时飘飞的长发拂动着夜晚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感伤的情绪。女人边跳着舞边向程德咏的车逼近。程德咏停下了车,他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这个在寂静的街道上跳舞的女人。女人在他的轿车前面跳着舞,她跳得很专注很忘情,仿佛这个轿车和轿车里的人都不存在。程德咏眼睛都直了,朱玲也呆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优美的舞姿,这么漂亮的女人。突然女人停止了跳舞,她的脸面对着轿车的挡风玻璃,她朝轿车里面的人灿烂一笑,程德咏惊叫了一声:万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