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妈笑了,“你有这个心就好。妈妈一个人在这里过的很好,乡里乡亲都认识,有什么事儿大家互相照应,就是人不在,店子都可以放心交给人家。再说了,妈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离不开这里。”她听了,知道母亲上了年纪,安土重迁,是不愿意搬到外地去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妈妈让她坐着看电视,自己出门买菜,又到前面叮嘱小妹好好看店,有人找就说出去了。她坐了会儿,一个人觉得无聊,于是转到前面的花店。小妹正在洒水剪枝,见了她,笑说:“原来你就是阿姨的女儿啊,老听她念叨你,说你出国念书去了。”

何如初点头,“对啊,回来没多久。”小妹打量她,笑说:“你进来那会儿,我就觉得面熟,现在才想起来是在照片上见过你。不过你跟阿姨长得不是很像,所以乍眼下也没认出来。”她便说自己长得像爸爸,又问生意怎么样。

小妹答:“阿姨刚开店,我就来这里帮忙了。前几年一般,赚不到什么钱,这几年大家生活水平好起来,买花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生意还过得去。临近年关,买花的人也多了起来,一大早的就有人订了好几个大花篮。”

她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于是点头,跟她聊了些家常话,无非是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之类的,又说:“我妈妈这些年身体还好吧?”她利落地包好一束康乃馨,说:“还好,不过阿姨上年纪了,有时候难免会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不是什么大病。再说,邻居都很热心,放心好了啦。”她听了,又羞又愧,只觉得自己不孝,养个女儿还不如店里的小妹孝顺呢!

何妈妈回来,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忙碌起来。她跟在身后帮忙,何妈妈推她:“你回来累了,沙发上歇会儿,我一个人就行。”她说不累,帮着择菜洗菜,又切姜剥蒜,一样一样放好。何妈妈见了,笑说:“看来是长进了。”她很汗颜,其实她还是什么都不会。可是仅仅只是做这么一点小事,母亲就这么高兴。她想起以前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动不动甩筷子的日子,后悔太不应该。那时候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体谅母亲呢!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懂事呢!

回来的就晚,又做了许多菜,吃完饭已是半下午时分。天气阴阴的,何妈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看来又要下雨了。”叮嘱说:“你这会儿没事,无聊的话不如找林丹云玩去,晚上吃饭再回来。”她见天色有些暗了,便说:“不闷,我帮妈妈看店去。”有人买花,她便负责找钱,笨手笨脚的,幸亏下午人不多,生意清淡。何妈妈教她,哪样花该怎么处理,剪枝该剪刀哪个部位,什么花什么价钱,到哪里进货又便宜又好。她听了大有收益,原来开个花店也有这么多学问。

吃了晚饭,何妈妈要另外给她铺床。她撒娇说:“妈妈,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安?”何妈妈轻轻责备说:“都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脸上却很高兴。母女俩多年没见面,并排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何妈妈问她这些年在国外好不好,有没人受人欺负。她三言两语带过,说很好。怎么可能不受人欺负呢,委屈的太狠了,反而说不出来,常常一个人躲在浴室哭泣。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小孩了,对着父母,早懂得报喜不报忧。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妈妈,你是怎么跟爸爸离婚的?”何妈妈没有回避,叹了口气说:“以前想不开,总以为自己要完了,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所以不肯和你爸爸离婚,整天愁眉苦脸,以泪洗面,别说别人,就是自己见了也嫌恶。这么拖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在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你爸爸不是照旧在外面有了孩子么,反倒把自己给陪进去了。不如离了算了,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完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幸亏是离了,再像以前那么下去,不死也得疯。你看妈妈现在,天天兴兴头头忙着,钱虽然赚的不多,可是日子过的舒心。”

何如初听了,转身抱着母亲说:“妈妈,不要难过,总会越来越来好的。”母亲能看开,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很欣慰。何妈妈拍着她的背感慨:“妈妈想要越来越好,只怕是不能了。
妈妈年纪大了,生活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不要怪妈妈啰嗦,你年纪也不小了,妈妈很忧心吶。”为人父母的总是为儿女的终身大事犯愁。

她低声说:“妈妈,感情的事是要靠缘分的。”何妈妈听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说:“话虽如此,可是缘分也是要靠自己争取啊,你也要着紧点。好了,钟都敲过十一下了,睡觉吧。”何妈妈上了年纪的人,早睡早起,熬不得夜,一到点就睡熟了 。

何如初侧身面向床外,听着窗外淅沥沥的细雨落在塑料薄膜上的声音,一直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惊动母亲。黑暗的夜里,蜷起身体,听着外面的风雨急一阵缓一阵,呼呼吹过耳边,渐渐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总算睡去了。

第 60 章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地上犹是湿的。太阳微微露出个脸来,半隐半现,很不大方。空气湿漉漉的,风虽然冷,还好不觉得凌厉。吃过早饭没事,便去“上临一中”找林丹云。沿着街道慢慢踱步,很多旧建筑都拆迁了,几乎辨认不出原貌。偶尔有一两处熟悉的地方,还跟以前一样静静矗立在那里,看了心里觉得很高兴,仿佛找回一点什么。

“上临一中”跟以前差不多,大门还是高中时候整修的,只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上了灰尘,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亮丽。进去后一眼就瞧见正对着门口的大雕塑,一个学生手里拿着课本,眼睛望着远处,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转到背后看了看,脚底下的那个破洞还在那里,不由得会心一笑。

正是上课时候,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树木早已凋零,大花圃光秃秃的,只有一棵大的柏树,石栏高高围起来,经历风霜,依然苍绿。听人说,这棵柏树,有一百年多年的树龄,是“上临一中”的标志之一。每年都有许多离校的学子在树下拍照留念。

她穿过桂花林,往教师公寓走去。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时节,真是满校飘香。以前上课的时候,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教室里都全是香气,枯燥的学习之外,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有许多教师采了桂花做成糕点,十分美味。林丹云的妈妈就会做,她常常跟着大饱口福。

敲门恰好林妈妈在家,哪知道林丹云拿了证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妈妈见了她非常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点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饭。她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告辞先走了。

既然来了,那就随便看看吧。经过篮球场,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场轰动全校的篮球挑战赛来,脚步不由自主顿住了。热闹欢快的场面依稀在眼前闪过,满场的加油呐喊声言犹在耳,年轻气盛的面容一张张在脑海浮现…回过神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块似的,一时竟动弹不得。见路过的行人对她露出诧异的目光,连忙低了头匆匆离开。抬头便看见图书馆,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还在不在。最怕触景生情,可是终究按捺不住,推开旋转玻璃门,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

她记得大一寒假回来那会儿,零班搬到斜对面去了。顺着走廊往里走,一路找过去,都没有看见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来回找了一遍,还是没有。零班已经不在了!坐在楼梯口发呆,她觉得十分伤心,是不是所有过去的东西都找不回来了呢?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忙扶着墙站起来,回头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喊了一声:“许老师!”

许魔头抱着一大堆的模拟试卷从印刷室回来,老远就见人坐在台阶上,也不在意,走过去才听到喊他,忙回头,愣了一愣,居然认出她来,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来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没想到许魔头还记得她,连忙点头。她本来想许魔头教学数十年,桃李满天下,自己又不出众,估计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大概都想不起来了。许魔头笑说:“听说你出国了。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她忙说:“恩,前段时间回国了,现在挺好的。”许魔头问:“回来看妈妈?”她点头:“是啊,回来看看。”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叹气说:“有些变了。”许魔头笑了,说:“还好,没怎么大变。不过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学楼去了,不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轻轻摇头,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带毕业班。许魔头点头,笑说:“累是累点,不过习惯了。带毕业班辛苦,但是收获也多。年年有毕了业的学生回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想到这里,什么都够了。”许魔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工作几十年了,兢兢业业不说,难得的是对学生一视同仁,也从来不搞送礼走后门那一套,堪称教师的楷模。

许魔头打量她半晌,笑说:“你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那样儿,很好。你们那一届的零班可以说是‘上临一中’的明星班,后来的几届始终没法超越,现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钟越,韩张,张炎岩他们,别说同在一个班,就是放眼整个‘上临一中’,再也找不出来那样的人才来。尤其是钟越,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考还没有人破他的记录。我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忍不住感叹,这孩子,从小就是人中龙凤,也难怪这么有出息。”

何如初听到钟越的名字,心里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微笑点头。许魔头居然笑着打趣她:“你那时候和钟越关系挺好啊。现在呢,个人问题怎么样?”她也玩笑似的回答:“还要靠组织解决呢。”心里却疼了起来。

俩人又寒暄几句,许魔头赶着去上课,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儿,门关的严严的,从窗户口往里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块儿,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黑板讲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头顶装的投影仪,只有壳子,机器拿下来了;右边角落里的立体式空调也搬走了。里面的一切有一股荒烟蔓草的气息。

她想起许多许多以前的事来。记得篮球赛他手擦伤了,她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笨手笨脚给他贴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摆弄,侧过身来静静看着她,唇角带着笑——就在窗边,她靠着的这个位置,就在这里!可是她进不去了,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候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想起来,竟是那么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曾经的可贵?很多很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等你明白过来,原来早已忘却的那种感觉就是幸福,可是已经迟了,再也没有了!回忆是这样令人伤怀。

她悄然滚下泪来,呜咽出声,悲伤不可遏制,似波涛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差点将她淹没。她用尽全身力气,换来的只是这些回忆吗?她爱的那个人,终究是错过了吗?

堆积的思念如决堤的黄河,波涛汹涌,滚滚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机,拼尽全力,按下一长串数字。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最后的告别,缘从哪里起,就从哪里灭。

钟越那天在海洋馆门口离开后回了趟公司,哪知道当天晚上因为临时出了点事,忙了大半个通宵,回去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醒来,便想着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的阿姨探头出来,见又是他,忙告诉他说:“小何不在,一大早见她提着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样子。”

他顿时面无人色,万念俱灰。她又这么一声不响走了吗?这一去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离开,到底将他置于何地!这个沉重的打击击的他彻底倒了下去,怎么努力都恢复不过来。

孟十见了他,吓了一大跳,问他气色怎么这么差,整个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无光。他闭着眼睛说:“我累了,想要回家。”丢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挣扎了八年,明知出不来,还是一头钻进去,怎么会不累呢!他觉得整个人身心疲惫,此时此刻只想回家去。

钟奶奶两年前因为胆结石做过一次手术,身体变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芦柴棒似的,只剩骨头,不得不以轮椅代步。钟越本来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离开故乡,于是请了细心可靠的保姆照顾。平时因为忙,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常常早上来,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来过夜。钟奶奶见他回来了,非常高兴,挣扎着站起来。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说:“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我陪你说说话,有什么事跟王婶说一声就行。”钟奶奶在他搀扶下坐到软椅上,摸着他手说:“孩子,你回来了,奶奶心里真是高兴。”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又咳嗽数声。

钟越忙端来水,保姆赶紧递了药过来,说:“奶奶,该吃药了。”钟越便小心翼翼喂钟奶奶吃过药,问起饮食起居等事,病有没有起色。钟奶奶不耐烦说:“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药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你以前忙着事业,现在总算稳定下来,也该考虑终生大事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心想着看你成家立业,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早撒手走了。”说话间咳嗽了三四次。

钟越默不做声,端茶递水,拿其他话岔开。钟奶奶叹气,“以前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倒好,既然没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各有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我知道你面上冷冷的不说,骨子里其实最长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缘却没分,你总要看开才是。”自己孙子心里想什么,钟奶奶多少知道一点。今天头一次把话挑开说,也是怕他日长月久蹉跎下去。还有另一层顾虑就是,想着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钟越好半天才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总会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总要找一个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这些年过去了,生命中的人来了又回,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俩人就守得云开见月明啦啦啦啦啦啦啦——
还有就是,下一章本周六更新——
第 61 章
晚上吃了晚饭,一个人回到原来的房间,熄了灯,对面是一带新建的高楼,隐隐约约透出灯光,迷迷蒙蒙的。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风雨声,又浓又长的黑夜显得孤寂凄凉,不由得觉得分外难挨。冰冷的雨溅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无穷无尽,绵绵无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小了,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原来刚才竟趴在桌前就这么睡着了。

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不知道为何,总不安心。刚才似乎做了个梦,梦见奶奶跟他说话,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还要问时,就醒了。于是出来,敲了敲门。王婶迷迷糊糊爬起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奶奶晚上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咳嗽?”王婶让他进来,“没听见咳嗽。”

钟越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头往床上看了看,闭目靠里仰躺,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他要走时,突然反应过来,手探到脉搏间一探,全无声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灾,身体本来就不好,离开也是早晚的事;何况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里,凌晨时候最容易走;更兼钟越回来,就是死也无憾,觉得万事了无牵挂,心里一松,就这么去了。

王婶见他人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床沿,泪如泉涌,额头破了也不知道。一时吓到了,仔细听了听心脏,才知道是去了。终究是有年纪的人,经历过生死大事,忙拉开他说:“快别伤心,你奶奶见你回来,安心去了,寿终正寝,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况唯一的一个孙子正好在床前送终,更是难得。人要是像钟奶奶这样,一生才算是尽善尽终,圆满无憾。”连声安慰他。

钟越哭了一通,心里缓过来,坐在地上瞪着双眼直发呆。王婶忙劝他节哀顺变,又说:“人老了,总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遗像,还有棺木等一应东西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如今不土葬,没过去那么多讲究,但是装殓停棺超度等事还是要的,这些事都要仰仗你来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总要让奶奶走的安心啊,别哀伤过度,弄坏了身子。”

一时间邻居知道了,都过来帮忙。厅堂上摆了遗像,设了香烛炉鼎等物事。钟越跪在前面先磕了头。天亮了,亲戚朋友前来吊唁,他跪在旁边回礼。钟家亲朋少,并没有很多人来,倒是街坊邻居都来上了香。王婶端了碗粥过来,让他先吃饭,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厨房的桌子边,瞪着碗里的粥发呆,一点食欲都没有。心想,这下自己真是一个人了,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嘴里泛苦,像吃了黄连,心里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个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没人来找他,他就那样一直呆坐着,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直到电话惊醒了他,他以为是亲戚朋友,打来安慰的,淡淡应了一声,没说话。

何如初喊了一声:“钟越!”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钟越待知道是她,心里反而十分平静,听她声音似乎在哭,便问:“你在哪里?”她抹了抹眼泪,说自己回家了,还强调是在上临。

他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回来了,我奶奶走了。”这里的人都忌讳说死,所以用走,离开这样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个人倾诉,而她刚好打电话来了——这样算不算是缘分?

何如初听了,心头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话此刻都成了累赘。想了想,只说:“钟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问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坚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她只觉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钟越不想再纠缠不清了,闭着眼睛说:“何如初,你要来,就跟我一起跪在灵前送终。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来。”奶奶临死还记挂着他的终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彻底有一个了断。

何如初明白这代表什么,跪在灵前送终,等于承认自己跟他的关系。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还有约束力。许久,她点头说:“好,我去。”挂了电话,也没回何妈妈那儿,只打电话说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车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过一次,她依稀记得美溪怎么走。就是不知道,周围打听打听,没有不知道钟越的。上临新建了一条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两个小时,她人已在美溪。钟越迎出来接她时,全身缟素,腰间扎了一根麻绳。见了她,也没说话,带她进来,指着床上的一袭素衣说:“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可是眉眼间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神情憔悴。低了头,深吸一口气,“恩”了一声。声音虽轻,却是很肯定的回答。

钟越转头看了看她,半晌说:“那把衣服换上吧。”她解扣子脱外套。钟越站一边说:“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一声,抖开素衣,没领没袖,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穿。

钟越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皱了皱眉,接在手里,“新赶制的,粗糙了点。”提着上边,示意她将手穿过去。她拣起床上一根麻绳,笨手笨脚往腰间围。钟越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另外一根,“上面打了结的是我的,这是你的。”见她打死结打了半天,摇头,接过来,弯下腰替她围上,“扎一个活结就行,散不了,到时候还好解。”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无大碍,点头说:“走吧。”领着她出来。

众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钟家的孙媳妇。虽然以前没见过她,可是钟越都肯让她来送灵,那是毫无疑问的,于是都上来赶着说话。钟越指着众人一一说:“这是姑婆,这是表叔,这是大老爷…”她见过礼,安安静静站一边。有许多人找钟越,问他花圈棺木装殓等事。他一时忙不过来,转头对她说:“你进去歇会儿,晚上还要跪灵。”

知道自己站外边只会碍事,于是一个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间。坐在床头呆呆想,以后,俩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没想到他居然让她以孙媳妇之礼送终,而自己也真的来了。上午她还在呜呜咽咽想,俩人大概是有缘无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边,却是披麻戴孝。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既然选择了,那么也只得往前走。

王婶端了碗桂圆鸡蛋进来,她摇头说吃不下。王婶便说:“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灵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赶紧吃些东西垫垫底,到时候可别倒下了。”她才接过来,随便吃了两口。

王婶看着她欣慰地说:“钟奶奶要是知道孙媳妇来给她送终,死也瞑目了。本来我还在犯愁,灵前要是少了媳妇哭灵,还像什么葬礼。钟越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叫他哭灵吧。这孩子,你们俩都好到这份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带回来给他奶奶瞧瞧。”叹了一口气,转念又说:“不过,你来送灵,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