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捕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依这情况看,死撑肯定不行。能拖得一天是一天,朝廷调兵过来,再做打算。”他停了停,叹气,“若是拖不了,就开门降了。江洲百姓几十年也没打过仗,这真要是操起家伙来,十个也抵不过人正儿八经的一个。也别管什么国仇家恨了,保住命要紧。”
“尹姑娘,我和一起回衙门里吧。伤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摆摆手,“我在这食肆里,也好帮上些忙,给你们备点火食。”
郑捕头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那么,有劳姑娘了。尹姑娘,再是吩咐下去,这些日子里,女人不要到处走动的好,在屋里呆着,按照醉宵阁的口数,姑娘需得每日里备十人的口粮,交于衙门里来。”
颔首,“郑捕头,你尽管放心。”
郑捕头走了之后,抬头望了望那天空,乌云密布,显是大风雨要来了。索性走到刘夫子身边,也倒了碗酒,“夫子,若降了,那我们莫不是要贱身为奴了。这真是风雨飘零。”
刘夫子捧着酒坛子,摇摇晃晃,“今朝有酒今朝醉。千织丫头,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的劫,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即便在眼前,伸手也够不着。”
我碰了碰夫子的酒碗,“我这辈子,便终是连个男人没有,就要国破家亡了。”半晌,没见刘夫子有反应,回头一看,他已经抱着肚子歪坐在椅上睡得酣畅。
第二日,去衙门里头交口粮,遇上郑捕头一脸焦急之色。
“郑捕头,怎么?”
“昨日夜里连夜攻城,外城怕是守不住了。”
“这么快?”
“今日若是援兵不到,怕是撑不住了。女人们,都聚到内城墙下,夜里他们投石,伤了好些人,过去帮着处理一下。”
点头应允,“没问题,我收拾收拾,和青姐她们一块过去。”
乱世自飘零(二)
一记响雷滚过天际,天色暗沉,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城墙下头已经聚集了些人,多是镇上的百姓,受了伤七零八落地倚在城墙根下。女人们拿着药匣子帮着上药。能听到隐隐呜咽声,寻声望去,一位大娘扶着她儿子,被投石砸中脑袋,现如今汩汩地淌着鲜血。战事中累及重的还是黎民百姓,放眼过去,哀鸿遍野。
心中唉叹了口气,疾步上前端了水过去帮忙。
旁边女人凑在一堆议论纷纷。“这若是降了,江洲莫不就是浦丘之地了?”
“听说女人做了战俘,要被扔到那战营里做军妓…”
“别说做军妓了,能保命就不错了。天灾人祸啊…”
我扶着一个官兵坐在草棚底下,用帕子沾了水替他细细擦拭手臂上的伤。他被箭射中,深扎三分,将那箭□的时候还带出不少鲜血。这官兵深吸了口气,咬牙忍住。待包扎好了,他这才舒了口气。我问道,“外头怎么样?还能撑多久?”
这官兵摇了摇头,面带绝望之色,“浦丘大军此时气势正旺,势如破竹,那将领显是深得人心。他们这次带了不下三万精兵,拿下江洲不过是囊中取物,想那浦丘皇子定不是只想要江洲了。大沂凶多吉少了…”
心内一凉,“那江洲有多少人?”
“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也不过百来人…”
“那朝廷呢?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
他捂住右臂伤处,那血已经将纱布染红,“朝廷派的人还在路上。”抬头望了望天,“这马上要下雨,想是行军更是要耽搁了。唉,只怕援兵到了,江洲已经不保了…”
“轰隆隆”天空果然又降下惊雷,乌云密布,骤暗,不足片刻,大雨滂沱,在地上打下一个个水涡。雨点直直地洒下来,不足一柱香,地上便泥泞不堪。
仍是有伤着的人从外城墙边送过来,我和镇上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做些处理。听得有人说,“县太爷来了!”抬眼看过去,县太爷那脸皱得是更厉害了,颤颤巍巍柱了个拐仗走进来。想来县太爷真是被司若言害得晚年不保,先前撺掇元生偷了他的五姨太,现在更是率了那许多人来了个一窝端。
县太爷满面愁容,哆哆嗦嗦,“乡亲们,今日里怕是不行了…”他话还没说完,有人驾马驰骋而来,来人翻身下马,稍带欢欣道,“禀报县太爷,外头情况有变!”
此人顺了口气,“外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烟,小的在城墙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那些攻城的人也停了,好些混乱。”
县太爷高兴的混浊的眼珠子一翻,差点背过气来,浑身颤抖,“朝廷里来人了么?”
那人恭敬道,“小的不知。外头这烟起得蹊跷,雨浇不灭。城墙头上也看不明白是怎么个一回事。”
旁边有人旁衬道,“县太爷,这莫不是老天开眼,来救我们了!”
“对啊,定是老天爷显灵了。”有人“扑通”跪在那雨中,对着那暗色苍穹拜了三拜。接着,有不少人都跪下朝拜,感谢那老天爷。江洲百姓终是死里逃生,且经过这下雨起烟一事,更是团结一致,同仇敌恺了些。
县太爷此时也重整旗鼓了些,抓住那人,“来、来~带我去看看。”
正欲迈步,又来了一人骑马快报,“县太爷,朝廷里援兵来了!”
县太爷听得这,一个激动竟厥过去了。旁边好些人赶紧将县太爷送回衙门府中好生安养着。要说县老爷此番若真的一命呜乎了,也算的上是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了,蓦了还能被封个赤胆忠心的烈士。
我走过去问那报信之人,“救兵来了,就是说咱有救了?不用降了?”
那人稍稍琢磨了一番,“我在那城墙上看到有队身上有红色标志的人马冲进浦丘大军里头,两方打得激烈,外头那烟起得大,也看不甚清楚。估摸着应是那援兵来了。”
舒了口气,“来了就好…”
这雨越下越大,天气也是愈发暗沉了些,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若夜幕降临,浑然不觉仍是白昼。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听得“轰”的声响,探声过去,远远望见外城门开,一队人马长驱直入,领头有二人骑于马上,一墨一青。
接着听到有人喊道,“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欢呼声、马蹄声、那雨打泥面的声音混在一起,远远见着有三人驾马而来。临到近处,才发现马上那墨袍之人好是熟悉。
那雨淅淅沥沥,他夹了马肚子,驾了匹藏青良驹,玉冠束发,发尾飞扬在空中,剑眉星目,冷峻风色,一身墨色镶银边戎装,添了些豪迈霸气,面上有些雨水。一左一右,各是一位青衣副将和那郑捕头。先前聚集在雨中的百姓迅速让出一条道来,这三人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旁若无人,直奔衙门府而去。
转身,却听得一声喝马,接着是马的长嘶声。一阵纷乱的马蹄点地,有人在后头叫住我,“千织?”
我转身,见他一脸错愕望着我,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走近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和慕容若言回浦丘么?”
默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旁边的百姓皆看着我俩,指指点点,女人们看着孟杼轩皆心神荡漾,到了我这却是觉得如芒在背。我好不尴尬道,“啊…我、我后来…”话还没说完,被他伸手一拉,接着握住我的腰向上一抬置于马上,接着上马坐在我后头,用手圈住我,拉了那缰绳,“驾!”
我还有些莫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他在后头沉声道,“江洲现在不甚安全。你和我一块住在衙门里。”
手起抽了那马一鞭子,往前遇上方才那二人。郑捕头瞅了瞅我们,心领神会一笑,“孟大人,小的之前好生照看着尹姑娘,大人请放心。”
孟杼轩漠然道,“好,先回衙门罢。”
到了那衙门府,有捕快迎上来。孟杼轩将我接下马,面上神情凝重,一片肃穆之色,吩咐道,“给这位姑娘备间厢房,好生担待着。”
“县太爷何在?”
“回孟大人的话,县太爷为这战事操劳过度,现在在屋里榻上躺着。”
孟杼轩皱眉,接着他转头向那位青色将领和郑捕头,“我军在城外扎营,以备慕容若言明日再攻。郑捕头,可否将江洲地图拿来?齐将军,今日虽是攻其不意,但慕容若言此次带兵甚多,我们需得连夜商量一下对策。”
那齐将军应道,“孟大人,今日奇招得以击退浦丘军。属下佩服。何不趁着这雨再撒些灰石①注解?”
孟杼轩摇头,“不可,他们已经收兵安营。再造烟雾已失了效用,且现下地上泥泞,不宜马走。”
郑捕头在旁唯唯喏喏拍着马屁,“大人果真是用兵如神。”
孟杼轩冷声道,“郑捕快,时间紧迫,速去取了那地形图,我们再做对策。”
另二人迈步往书房中走,孟杼轩转身走近过来看我,眸光稍稍柔和了些,轻声道,“千织,你在屋中等我,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他正欲走开,再是折了回来,定神看住我,“千织,此次,再不会让你走了。”眼角斜睨了旁边的捕快,威然吩咐道,“将这位姑娘看紧了。”接着拂了拂衣袖,往书房走去。
这捕快显是被孟杼轩威慑住了,前脚不离后脚地跟着我,将我带到了那厢房中,自己就在外头守着。不过多久,进来了位丫环,她将饭菜置于桌上,“姑娘,现如今打仗,没什么好饭菜了,姑娘先将就着。”
我拉住她,“我吃不了这么些,既然干粮紧张,把饭菜分给那些官兵们好了。”
那丫环有些为难,“这本来就是孟大人的饭菜,他让奴婢端过来给你。”
我稍一愣,“那更是吃不了,你再端回去给孟大人吧。”
那丫环顿了顿,点头,将饭菜端了出去。
在这厢房中呆到深夜,孟杼轩仍是没来找我。起身想是出门转转,那捕快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到衙门书房处,见里头仍是点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人影衬在那窗户纸上隐隐绰绰。想是要秉烛夜谈了,我转身回了厢房,和衣躺在榻上,周围一片静谧,想着今日里见着的孟杼轩,比半年前更是冷峻了些。
白日里跑东跑西也是有些累了,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过去。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已经云消雨霁,外头阳光甚好。有个丫环从我跟前走过,我拉住她,问道,“府上的大人们,可是还在?”
“尹姑娘,今日里清晨,孟大人来厢房里看过你,见你睡得香没吵醒你。郑捕头和大人一早便上城墙处去了。”她想了想,“孟大人特别吩咐过,尹姑娘还是呆在衙门府上,外头不太安生。”
注解1:孟杼轩此处用的是生石灰。经查资料,古代确有生古灰一用,但不知道在古代叫什么,此文中唤作灰石。生石灰遇水起烟。他便是借着这烟雾让浦丘军队失了方向,他自己领的兵皆带上红色标志以示醒目(前文有提到)。
流水逐落花(一)
在衙门里转了转,衙门里人丁稀落,想是多支援前线去了。我负手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古人有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保家卫国才是大沂百姓的职责所在,
握了拳,准备上前线。刚开了那门,见着昨天那捕快雷打不动地守在屋前。“姑娘,孟大人交代过了,让小的好生照看姑娘。”
我正欲好好提点提点这捕快,让他懂得此时不应当守在姑娘家的闺房外头,而是应当舍生取义,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那才是条好汉子。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伤了了!”
心内一提,凑上前去问道,“伤得重么?”
来人心急火燎,“被浦丘皇子一箭中心,眼下性命攸关。府上还有女人能帮得上忙么?”
我叫住那人,“带我去看看,我前些日子一直帮着处理伤势,定是能派得上些用场。”
来人驾马带我来到处城墙处,有些守城的官兵在此处安营扎寨,镇上的百姓也在帮着救死扶伤,但此次大沂人马伤亡惨重,处处可见伤残。那人将我领到主将营外,“姑娘,且随我进来。”
心中突突地有些忐忑,撩开帐帘,但见有人躺在那床榻上,裸着上身,床帷已经被血浸得透红,他胸口上直插一根箭翎,看不甚清楚表情。旁边摆着盆血水,已经混浊不堪。
这次第,何止一个惨字了得,莫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脑中“嗡”一声响,连带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了捂心口,往床榻挪步过去。突然听得有人唤我,“千织?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孟杼轩皱着眉,站在床帷后头的屏风旁,手中拿着小刀和银针,狐疑地瞅着我。我被惊得轻呼出声,急急迈步上前,才发现榻上所卧之人并非孟杼轩,原是昨日见到的齐将军。
再瞅了瞅孟杼轩,见他脸上有些擦痕,渗着血丝,衣衫上也零落能看到些伤迹。
身旁那小兵答道,“孟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帮忙的。方才一战,伤残得太多,人手不够,小的就去镇上寻了些人来。”
孟杼轩闻言似有薄怒,叱道,“我不是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么?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小兵被他喝得立马跪倒在地,“小的不知道,孟大人恕罪。是这位姑娘自己说要过来帮忙的。”
我赶忙帮衬着,“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眼下不比平常,让我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坐立难安。我过来也能尽些心力。”
孟杼轩稍稍敛了怒气,挥手向那小兵,“你下去吧。”
他转身对我,叹道,“这里军帐危险,既是你不愿住在衙门里头,就寸步不移地跟着我,嗯?”
这半年不见,孟杼轩已然威严了许多,举手投足都端着一副大人架势,言语之间皆是不容置疑地霸气,不怒自威。且人是更漠然了些,那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偶尔动一动,便是竖了眉头,看得人心里一慎一慎。他立在那,远远便觉得凉气逼人。
我缩了缩头,看着齐将军,“齐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
“他替我挡我了慕容若言一箭。”孟杼轩淡然道,“此箭离心骨不若几寸,伤势甚重。”接着,他瞅了瞅我,语带深意,“若不是齐将军,此时我只怕已经命丧他箭下了。”
我默然,想那司若言彼时与我也是同一阵营,此次他带上那许多人杀了过来,心中总有些莫明愧疚,觉着彼时那是遇人不淑,选人不慎,结交了他这样的狐朋狗友。
孟杼轩挑起眉头看了看我,“我要给齐将军愈伤,你出去罢。”
我心中本来就愧疚,看着齐将军这伤势颇重,心里更是觉得不做牛做马便无以回报了,“我在这里帮衬着,打打下手,帮你换换水,敷敷药。”
他默了会儿,别开脸,“不用了,你出去罢。”
报国无门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表现一番以此铭志,笃定道,“我来这就是来帮忙的,让我在外头呆着心里头也不安生。我看你也伤着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在这里,你随便差遣。”
孟杼轩瞅了瞅我,“齐将军没穿衣裳。”他抬头好似思索了一番,“你既然来了,总得派些用场,这样,晚些时候到我帐里帮我上药罢。”
我扁扁嘴,“都这年头了,不用拘束。”
他淡然道,“晚些时候你再不用拘束罢。”
接着他兀自走到那烛光边,将手中的银针和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走到榻旁。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是如何的华佗转世,妙手生花。我提着胆,看他出了刀,将将要在齐将军胸膛上划一口子。他突然顿住,头也没抬,吩附道,“你去外头换盆水。”
看这架势,我不出去,孟杼轩是不会下刀了。走到那端起那血水盆,出了帐逢换水。待我返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齐将军胸膛上的箭取了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齐将军那胸膛上也是血肉模糊,且好似有个正汩汩冒血的窟窿,这场面看得我心中一顿抽搐,有些发抖。
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转头看我,柔声道,“早说不让你呆在这帐中,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的承得住。”
我腿脚有些打软,回首当年,和孟杼轩一道遇上那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洗马车的灭门惨案,硬生生地让人头皮发毛,彼时我便应当觉悟,有孟杼轩在的地方,便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流血又流泪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
流水逐落花(二)
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