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阿润本也不高兴。他不高兴,大臣们就不高兴,大臣们不高兴,大臣家阖府都不高兴。这些人家不高兴了,全上京七肠子八肚子的被连累的不安逸。
却不想,这一日,天承帝打朝上下来,招了金山主与庄成秀等亲信闲说,说的是前朝先古的政体之事。
原本天承帝神情是严谨的,表情淡淡的。下面人回话自然话出之前,在肚子里盘旋几回,斟酌一二方敢开口。却不想,说着说着,大总管孙希,忽端着一个盘子,盘子内放着一个竹筒。今上见了,表情忽一变,竟顾不得回避众人,只当时便开了封,削了蜡印,抽出一块写满字的白帛,急巴巴的看了起来。
今上的脸随着阅读,越来越开朗,最后竟然百花齐放了吗,一时间,上京乌云散去,呼吸都顺畅起来。
阿润读完顾昭的信笺,心情实在好,他将布帛小心的折好,放进袖口里后,这才笑眯眯的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语气吗,却与前些日子,却是大是不同,温柔了很多很多。只有一件事儿奇怪,他瞄了金山主好几眼,神情一点都不善良,搞得老金山有些毛骨悚然的。
天承帝喜完,忽然想起什么,他便似很随意道:“诸位爱卿,说起政体,朕却想起,如今沿用的前朝的官制,如今却也实在不合时宜了。
前朝与如今不同,前朝为官者多为世家大族,为官优劣非谓世族高卑者而不得之,如今大梁再用旧例,以凭借世资升迁,怕是遽难委悉,而今国情渐稳,朕想,若是再等几年,待五郡迁丁事毕,这件事怕是要改改了。”
天承帝所言旧制,乃是前朝政体依赖世家门阀,用人才先看世家出身而用之,一些官位,竟然被垄断成父父子子的样子。大梁国乃是外八路子起义造反出身,打赵淳润他老爹开始就对这些士族豪门不屑一顾,只是先前刚刚立国,以稳定为主,这才慢慢图之。现如今,国家逐步稳定,自然天承帝也就将这件事放到了台面上。自然,今日只找庄成秀,许东兴说这话,却没找定婴也是这个原因。
天承帝说罢,庄成秀与许东兴相互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确出身不高,可家里却也是有社会地位的富户家族,不然那里读得起书本?识得起文字?自然,作为旧府官员,他们也清楚,今上改革官制,也是早晚的事情,可这个时候,他们却不敢第一个发言,因为,这件事情触动的是整个的上层阶级,今上说这话在他们看来,还是早了。
想到这里,庄成秀去看金山主,可是金山主却微微闭起双目,并不发言。他有他的打算,这个制度若是好,也不会有多少年来,寒门子弟攀金山求学晋级之说,这个制度,是金山十几代人最最厌恶不屑的事情。只是…他也觉着,这话还是早了。看如今朝上,除了一起造反的武将头子们对皇族死心踏地,剩下的这些文官,百分之九十,怕是都不会做这个出头的橼子。
天承帝见他们不说话,心里倒是一阵冷笑,果然,就如阿昭说的一般一样!这些人都是笼中鸟,每日叽叽喳喳,就在笼子里羡慕外面的世界,一个比一个叫得欢!时时觉着冲出牢笼才能高飞翱翔,却不想他们熟悉了笼子,忽然打开笼门,他们反倒不知所措了,谁也不敢飞出去,生怕出去了会冻死,会饿死…这个出头鸟,怕是没人想当的。
想到这里,今上并不说话,心里早有答案,便只是微笑。
庄成秀在下面寻思了一会,终于无奈的还是站了起来回道:“陛下,前朝多以门阀所出士人为政,以乡里宗族选定推举,为官者多以豪族出身,以门第取人,非才之所长,因此方有后来的人士散乱,主荒政谬之祸。如今我朝方历经三朝,根基不稳,虽有科考,然!科考之法亦有利弊,此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妥。”
庄成秀回完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承帝。天承帝没有言语,他只是看看水泽殿的窗户。在殿下的岳全子机灵,便走到那边,轻轻的推开窗子,放进一屋子的清明。
这会子正是半上午的时分,今日天色甚美,天空无云,露着一片坦荡荡的青蓝色,偶有两三只飞鸟自宫墙上飞过,这宫里安安静静的,就若个死城一般,那鸟儿的翅膀扑啦啦的飞过去时,它飞的那么高,可赵淳润仍旧能感觉到那翅膀用劲儿的声音。
屋内的大臣眼睛也随着今上往外看,他们看了一会,又都收了眼神,知道今上还是不高兴了,可是,身为臣子,自有臣子的考量。如今国库依旧不满,刚刚稳定的国家,需要一个复苏的阶段,现今便是随意一些小的变动,都能毁掉刚刚复苏的民心,他们一起站起来,齐齐无声的跪了。
赵淳润看了一会天空,眼睛回到室内竟有一会子什么都看不到,眼神中朦朦胧胧的,半天后今上才看清楚,庄成秀他们竟然悄悄的跪了。
“都起来吧,朕…就是问问。”天承帝站了起来,他还是笑着,只摆摆手命他们都散了,他下意识的握握装着布帛的那只袖子又去后面“清修”了。
庄成秀他们散了之后,本想等金山主出来叙话,可惜,金山先生下来后,仿若知道今日要被“请教”,因此他脚脖子一拐,去了后面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找燕王下棋去了。
庄成秀与许东兴等了一会,自然知道人家这是不想见他们,便只好一起转身离开,他们才走得一会,却看到才将还在水泽殿侍奉的岳全子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两三台四层的金花凤圆套盒子急急往外走。
“全子!”许东兴开口叫住岳全子。
岳全子是九岁净身,早年也在旧府呆过,只他那时候年纪小,因此跟许东兴他们算半熟。
岳全子忙过来施礼,微笑着问:“两位大人可有事儿?”
许东兴瞧瞧套盒,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袋儿递给岳全子道:“我前儿,得了个有意思的玩意儿,你猜猜这是什么?”
岳全子笑了下,接过锦袋儿,那东西一入手他便知道,这玩意儿是金子制的,重的很!他将锦袋儿打开,反手却倒出一个小沉甸甸金龟来。
“呦,这是金龟?”岳全子瞧这金龟,雕琢的活灵活现的,掂掂分量,能有三两多吧。
许东兴扑哧一乐:“什么啊。”他说罢,将金龟从岳全子手里接过来,反手一扣,又从龟肚子里倒出一个小金蛇来。却不想,这龟肚子里有一个金蛇雕成的印戳儿。
许东兴举着那印对岳全子说:“你瞧瞧上面写得字儿,是个什么字儿?”
岳全子本是个睁眼瞎,他见许东兴叫他认字儿,心下有些不快,却也不敢带出来,因此只是干巴巴的拧着脸皮子哼哼道:“许大人真有趣儿,咱小时候家穷,如何识得字儿啊!识字儿也不会来这里了!”说着,他从许东兴手里接过小金蛇,翻过来一看,却是一个惊喜,他道:“呦,这字儿,我认识!许大人,这是个全,岳全子的全字儿!我师父教过我的。”
许东兴呵呵笑道:“可不正是全字儿,此印名曰龟蛇印,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铸,前几日我跟他们去坊市溜达,无意看个老道在卖这个玩意儿,我一看,这印里竟有个全字儿,就想起你了。”
岳全子一笑,很是爱惜的看看这方小印,他嘿嘿呵呵了一下,抬头问许东兴:“许大人,莫不是要将这小印送我?这…能有三两多呢,这就是放到外面,也能换套上司马附近带院子的好宅子了。”
庄成秀与许东兴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跑过一些莫名的东西,他们眼神换的很快,奈何岳全子却是个人精儿,他依旧笑着,手上的东西却不还回去。
许东兴微微一笑道:“这印是不错,可惜,我的名,我的号,都没个全字儿,看样子,注定是你的东西了,喏…快收着吧!”
岳全子一笑,毫不客气的将小蛇扣进龟肚子,收好锦袋儿,往袖子里一踹道:“那就谢谢许大人了。”他说完话,回身想走,许东兴怎么能放过他。
“哎,你这小泼皮,怎么?讹了我的东西,倒溜得快。”
岳全子看着面前的许东兴噗哧一乐道:“我说,许大人,咱们都是旧府出来的,我那时候跟着师傅年岁小,如今才当上差没几天,可…规矩还是懂的,不过…规矩是规矩,人情吗,却也是人情!
我呢!跟大人们也不惯熟,可我也知道,您们跟我师傅,那是没说的!都是长辈儿!怎么?今儿给小侄儿一个耍物,还要问点什么?哎!您们问吧,亏我师傅出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呢,若是庄大人跟许大人问我话,就是不赏东西,该说的都不许隐瞒。”他比出手指指他们,再指指自己道:“都不是外人,还送什么东西。”
庄成秀顿时脸上涨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许东兴讪讪的摸摸鼻翼,让开道,笑着说:“你这鬼东西,还是你师父了解我们,我们能问什么,就是问问,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是走秋雨,你师父那盗汗的老毛病可好些了?”
岳全子连忙施礼称谢:“劳烦两位大人惦记,师傅挺好的,去岁师傅得了个南边来的好方子,就是用牡蛎跟麻黄根儿配的,别说,去岁吃了一冬,今年就没犯过呢!”
庄成秀咳嗽了一声道:“哦?真的?这可好了,却不知道是谁给你师傅寻得好方子,我倒要谢谢他。”
岳全子道:“哎!那不是外人,是顾岩顾老公爷,那不是他们家的郡公爷有个南边的干货铺子吗,说也巧了,他家老太太早年受过劳,受过惊,也盗汗,就寻了这个叫牡蛎散的方子,说是顶用的很!那不是师傅知道了,就打发我去要。
老公爷大方得很!他说了,方子给你们,可好牡蛎你们也寻不到,这么着吧,以后你师傅吃的,我们都包了!也不费什么事儿。
这不,人家也大方,给他家老太太搓丸子的时候,也给我师傅做了不少,能吃好久呢,我师父也常说呢,这朝上朝下的,就平国公他老人家,最是个耿直忠厚人。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来都不带一点点心眼子跟人交往。如今我师父越发的好了,今后,我遇到人家也要好好的谢一遭,二位大人您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庄成秀心下惭愧,他自持身份,便也不回话,只是让出道儿,随岳全子赶紧走了完事儿,这话里话外,说给谁听呢!
岳全子依旧做完礼数方带着人急急的去了。
庄成秀与许东兴晒了半天太阳老爷儿,心里好没意思,许久之后,许东兴安慰庄秀成道:“咱们啊,再做得好,一件事儿招惹着上面不高兴,那要哄半天呢。你看看,人家总归是护帝星出身,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哎!”
庄成秀没吭气,只是背着手,沿着宫墙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回
人住在京里,时间便是静止的,无论与阿润每天说多少。无论阿润跟自己的臣子在殿上针砭时弊,为天下如何谋求福祉,那都是语言与数据上的一些东西。
出得上京半月,顾昭冷静下来后,方觉察如今的大梁与他多年前到处溜达的那会子,却有区别。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民富,民强这些书面的词语。这个国家最大的变化在于,一路行来,民生安稳,来来去去的跑商都有个盼头,其中遇到行人坐下来畅聊,也都是满口称颂。若是旁人听到称颂也就罢了,可偏偏顾昭与这别人口口相诵的圣明天子有那么一点子关系。
于是骄傲之心,便有了。每每想起,也是虚荣不已,只是不能与人分享,算是憾事。想是这般想的,细细寻思却有些心疼,那人对自己刻薄,对别人也刻薄,刻薄来,刻薄去,还不是为了这些民生民计。
如今这天下越来越好了。不说旁的,单这一路官道也不同于以前,最起码一场十月雨过后,路面深坑甚少,路况更是与前些年不同。看样子,顾昭想的要想富,先修路的政策,如今已然被贯彻执行的透彻。各地民情虽不同,可各地父母大人也着实干得不错,甭管本地贫富,这一路行来,虽有颠簸,却大多顺畅。时不时的能看到,乡里的劳役,拖着石碾子在滚路,那路面结实的,深水雨都浇不透。
转眼,出京半月多,正是第十八天的日子,离京远了,兴旺的城镇便越来越少,来去得见的都非重镇,因此场面便寒酸起来。顾岩这人看上去心粗,其实骨子里倒是有着跟张飞先生一般无二的粗中带细。
他见来去接待的镇县都不宽泛,因此便安排人将他的仪仗与顾昭的仪仗都收了用雨布盖好。一行人,分了三段,仪仗先行,他们均换了常衣便服,还派遣引马到前站打招呼道:路过各地无需招待,他们也未必有那个闲空子去住上两日,因此,扰民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
各地官事闻言,心里大是放松,如今钱儿都不甚够用。今上是个抠的,他们也不宽裕。一场招待下来,怕是小半年都要勒紧裤腰带了。自然,也有那心里有鬼的,就怕上官玩乔装打扮体察民情这一招,因此,便战战兢兢,生怕漏了行藏,其中鸡飞狗跳的事儿还真出了不少,这里的事情怕要慢慢道来。
顾昭等一行人马自第十五日起,便沿着大道急走,遇得城镇也不入内,均在镇外扎营,若是天晚,有村镇便以上京告老闲官的名目叨扰一二,自然,扰民也是给钱的,必不能讨了老百姓的便宜。
这一日,顾昭坐在车里看阿润给他写的信笺,他们日日通信不断,感情却比在一起的那会子亲厚了许多。随着密信一起来的,还有三台四层的金花凤圆套盒送来。这头一套盒子里放着的是宫中常做的顾昭爱吃的点心。第二套里面放着顺气丸,活络丹,消食散这样的常用药,还有百十个避瘟,避暑气的香药包。
第三套盒子里,是顾昭常穿的里衣,里裤,还有五双青面厚底的缎子鞋,这眼见着上秋了,顾昭的里衣便都要换成厚一些的软布制成,行李其实尽够了。只阿润怕他吃苦,因此便命人急急做了,生怕他委屈。
顾昭看了一会子信,笑笑后,心头忽想起一句话,便立刻提笔回道:以前仿佛在那本书里窥道一句话:唯有糊名公道在,孤寒宜向此中求…然,政事与其他不同,执政者考虑事物自与臣子角度不同,昭以为,世族豪门陋习时长,恩荫已久,一时改动怕触动关系,此事需慢慢图之,三五八年都是短的,但也要防止,今后士大夫替天下行规则之弊端…此种意思,要慢慢悟之,细细归纳才是…”
说也奇怪了,不见那人,倒是什么话都不避讳了。
写好信笺,顾昭小心的将布帛卷好放入信筒,封蜡,上好火漆印戳之后,又吩咐细仔,将昨日他吃的不错的几样乡下果子给阿润寻了两盒随信回去。
一行快马三匹,背后携着两大包干果子裹着一阵风的去了。
顾昭撩开车帘,看看远去的快马,回头对许品廉抱怨道:“我这小弟弟,也不知道每日想什么?这才离家几日,你瞧瞧…这来来去去的真真劳民伤财。我问干什么?也不过是几样寻常的吃食,却不知道是给谁送的?哎,这是跟你出来,若是遇到与我们有二心的,转日回去再参上几本,怕是又是事儿!”
许品廉微微一笑,端起竹卷一口气吹去刀笔过去的灰烬。顾大老爷打了个喷嚏,用袖子甩了几下,回头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品廉写了好文章,心情正好。听他抱怨,却也不答话,只又取了毛笔掂了墨汁儿给字儿徐徐过了色后,方稳稳的说到:“老哥你真是想多了,郡公爷是自己开了门户的,他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顾岩自然不服,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他那里有道理?他才多大?见过几次世面?从来他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问他他又不与我说,真真急死人。”
这兄弟俩的脾气其实压根不是一路的,许品廉这段时间算是看出来的。兄弟俩人,做主的其实是小郡公爷,大多时候,也是小郡公爷让着他老哥哥。这老东西发起脾气,有时候是根本不分人的,老狗一样的性子,刚才还笑嘻嘻的,翻脸就能咬人。
许品廉不接顾岩的话茬,只将自己今日写的游记举了,开始大声念与他听。
顾岩郁闷,只能按捺着脾气,一边拿脑袋撞车壁板,一边却眼巴巴的往外看。果然,许品廉念了一会后,新仔骑了一头青骡子,提着一个三层朱漆盒子过来道:“大老爷,七爷说,这是几样上京的时鲜,叫小的送过来与你尝尝。”
顾岩哼了一声道:“这一路都是村村落落的,想吃什么,就地就有,再新鲜不过!他怎么反倒稀罕起上京的时鲜?上京的时鲜不是各地送过去的吗?一来一往的,可怜这些时鲜,好不容易离开家,去趟京城,如今又被送回来了。”
旁人早就习惯他的唠叨,自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岩嘴巴这几日苦的很,因此打开盒子,自挑糖霜大的点心吃,他吃了几口后,又挑出几样他吃的好的放在一边的匣子里,派身边的小厮送到后面的车里给他孙孙顾允药吃。
说起这个顾允药,却有些来历。
顾允药其实是顾茂峰的私生子。顾茂峰活着那会子,顾岩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人世上,还有个舞妓生的孙孙。
这孩子打小体弱,顾茂峰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药儿。他打出生起,顾茂峰便将他抱走送到乡下的庄子里。至于他母亲,谁知道在哪里呢?
他倒是没有缺吃少穿的,可是,也没人稀罕他,关爱他。成日里只跟两位老先生在家里读书写字,吃穿倒是最好的,可长到十二岁竟是村子都没出过,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
后来顾茂峰死了,那乡下的老庄头许久未见人送钱来,自然不愿意白养着人,又打听到顾三爷急症去了,因此便套了驴子,给这孩子打包了行李送到了国公府。
说也奇怪,顾岩本大病一场,人都糊里糊涂的,这孩子一来,他倒是找到了寄托。若说,顾茂峰家也有儿子呢,可是对于这个私生子儿,顾岩倒是对了缘法,只觉着是顾老三再生,他前世的冤孽果然回来了。
于是,这爷孙便天天泡在一起,真真是走哪带哪,一时看不到人都要问问,生怕冷了,饿了。顾岩怜悯这孩子没爹没妈,因此,在家里更是提防这个,看着那个,只怕他委屈了半分。其实,说白了,这是老年人犯了浑性子。
这孩子的到来,对于顾家来说,甚至撩不起半点水花。老太太卢氏只当老爷子找到了精神寄托,当这个孩子小狗小猫一般。旁人,也不觉着这孩子能碍着什么,连庶子都算不上的娃儿,老爷子今年那可是到了岁数的,能看着他几日呢,就是再偏,那也有祖宗家法的。
这次出来,顾岩生怕这孩子放在家里活不久,怕他被欺负,因此死活也要带着他。别人哭笑不得,自然是由着他。
不说顾允药如何吃拿一匣子点心,只这一来一去的,眼见着天色渐晚,夕阳晚照的时分,顾槐子骑着马从前面跑来。到了顾岩车边,他下了马喜滋滋的道:“老爷!前面有借住的地儿,小的都安排好了!”
顾岩撩起车帘问:“前面是何地?”
顾槐子回道:“前面四里地处,有一个村子叫内仗子村,是个有年头的老村子。这村子不小,能有二百来户人家,咱这一路过来二十来里的田亩都是那边人种的。
我们过去瞧了,也探听了,那村子里住着两户乡绅,一户姓张的,一户姓颜的。那户姓张的平日刻薄乡里,家人行为无德。倒是那姓颜的乡绅,最是仁人君子,道德高尚之人。咱这一路二十来里的路亭,廊桥多是他家捐修,村里人还说,那镇子里读书的精舍这颜乡绅也是年年捐钱,因此他家可住。小的才将去颜家求了宿头,他家主人自然是愿意的,满口地答应了,如今那头都预备得当,只等老爷住脚了。”
顾岩听了倒是满意,便问:“他家房屋可够,咱这一行,人数可不少呢?”
说至这里,顾槐子为难道:“老爷,那乡绅说是乡绅,也就是家里有两三百亩上等土地的户口。颜乡绅他家寒酸的很,能住的地方也就两进的院子,客房也是临时收拾的,就两间。小的说了,钱财上肯定亏不到他家,那颜乡绅倒是豁达的,只说给钱就外道了,只当结缘就是。这不,人家又把他儿子的房间空了出来,可满打满算的,家里最多能住五六个人。”
品廉先生闻听,便在车里插言道:“既不宽裕,不若今晚老夫住在村外就好,这车里也是宽宽绰绰,亏不到我的。”
顾岩一摆手嗔道:“哎,这话说的,既有屋顶,何苦露天席地,晚上将就将就便是。”
顾槐子忙对许品廉道:“先生,他家屋子虽然不够,可床铺却是足的,此地人不打床,家中住的都是老通炕,那通炕可睡四五人都不觉拥挤呢。”
许品廉听罢,忙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赶紧去,叫他们预备些热水,老夫浑身颠的酸困,过去若有热水泡泡就更美了。”
顾槐子复又上马笑道:“早就安排好了!那头正烧水做饭呢,老爷们去了一准儿满意。”
这话说完,车马慢行着,眼见天色模糊的时候,便到了一处村落外。